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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归远(红蕖)


谭玄却忽然没说话了。
谢白城移目看他,见他面色却很是认真的模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道:“前朝武学兴盛,门派林立,鼎盛时期曾出过几桩大案子,到了末年之时,也曾有江湖门派依托门人众多,财力雄厚,招兵买马,自成一家。因此到了本朝,天下大定之后,便一直很是关注江湖势力。这些年下来,屿湖山庄替朝廷大致掌握了各门各派的具体内情,朝廷也觉得,到了该拿出些手段的时候。”
“拿出些手段?拿出什么手段?”谢白城不解,“如今武林之中,虽然门派也是不少,拉帮结派、好勇斗狠之事的确也是有的,但毕竟朝廷势大,天下安定,难道还有人痴心妄想敢起反心不成?上一个有反心也勾结外敌的就算是离火教了,不是早就灰飞烟灭了?”
谭玄笑了笑,摩挲了一下他的长发:“不是指造反这种事。只能说前朝之事,让朝廷看到江湖势力是不应忽视的。毕竟,穷读书,富习武,能支持子弟习武,还能广招门徒的,哪家不是财力丰厚?
“有钱财,有大批武艺高强的门人弟子,难道不招忌惮?如今来看,不少地方的江湖门派,自身势大财雄不说,地方官员对他们都要礼敬三分,否则做起事来,都束手束脚。
“远的不说,就说百川剑门陈家,‘宣安城姓陈’,能传出这种话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么?流水的知州,铁打的豪族……像陈家这样根根须须都已经伸到当地衣食住行各方面的,在整个大兴来看,也绝非他一家。
“齐王那时候,只是怕侠以武乱禁,私斗,寻仇,意气之争,帮派火并,动辄就出人命,甚至数条、数十条人命,又武艺高强,寻常捕快难以奈何,置国家法令于何地……但这么些年下来,朝廷的担忧却又不止于此了。”
“所以朝廷究竟打算拿出什么办法来?”谢白城听他说的这般正经,也渐渐严肃起来,坐起身来,转头认真地盯着他。
谭玄也看着他,漆黑的眼眸里起起伏伏,仿佛是些复杂难名的情绪。
“大致有几个方面。一是从人上着手,先将各门各派分为三等,每一等所能招收的弟子人数有限,不可逾越。慈航寺和逍遥派不受此限。”
“二是从钱上,各门各派名下产业和每年的收益,在一定的数额以内,按正常的分例抽税,超出这个范围的,划分不同的档次把抽税分例提高,甚至翻两倍、三倍。”
“三是从关系上。凡是开宗立派,收徒传艺的武林人家,子弟一律不得参加科举……不过可以参加武举,若不收徒,武艺只在自家子弟间传习,可不受此限。”
“另外,规定地方官员不得结交这些武林门派,不得来往应酬,收受礼赠……总的来说,主要的就是这些。”
谢白城听他说完,良久未语,过了好一会儿才神色凝重地道:“这几条你说来简单,其实每一条都是直指要害……现在江湖中名气最响亮的大门大派,大都是广收门徒,这不但是重要的财源进项,更是重要的关系往来。常有高门大户或是本地豪富人家的子弟也去学些武艺傍身,至少是强身健体,也得益于此,门派的枝枝桠桠伸展起来,才格外容易。
“再加上赋税……科考上有意的人倒是很少,不过这一点说出来却很容易让人感到不悦,怎么好端端的就低人一等了似的。所以,这几项新令一旦颁布……我看没有几家门派能是真心全盘赞成的吧?而最关键的是,对着朝廷他们恐怕也不好如何表示不满,但你和屿湖山庄,你们代表朝廷来公布,岂不是被推上风口浪尖?到时候,不满也好愤恨也好都会冲着你们……冲着你来。”
谭玄伸手揽住他的肩背,沿着他背部的线条安抚似的轻轻抚摸,让他重新靠在自己的肩头上。
“我知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科考那一条是朝廷一定要加上的,朝廷最担心的还是江湖势力和官场的勾连,那就不仅仅是私斗寻仇之类的小事了。”他说着叹了口气,“即使他们有千般不满,要冲着我来,那也只能如此。这件事,是不得不做的。”
然而半晌白城都没有再说话,也没有看向他,他能看到的,只有他垂在脸侧的漆黑的发丝和每隔一会儿便轻轻眨一下的睫羽。
“怎么?你生气了?你也觉得……过分苛刻了?”他扳了一下白城的肩膀,“不过这些跟你家都不怎么挨着,唯独赋税那项,昨天你爹向我打听风声,别的没好说,只有这一项我大概给他提了个醒……”
谢白城猛地回身拍开了他的手:“你提我家干什么?你写奏章的时候,是想着我家的情况小心翼翼的一一避开的吗?”
谭玄的手僵在半空,大气也不敢出,只低声下气地道:“自然不是……”
“那不就行了。我也没想着我家如何。”白城说着,稍微顿了顿,目光逡巡了一圈,似乎在找着接下来要说的话。
“总之,从道理上来说,我能理解朝廷的这份用心。朝廷嘛,总是希望天下太太平平,不要出什么乱子,大家都安分守己才好。
“我知道,朝廷觉得江湖门派既有武艺,又有财力。财大力雄,甚至兼并土地,成一方豪族,这是朝廷不愿意看到的。但是,”他抿了抿嘴唇,“难道江湖中人没有眼睛,没有脑子?难道他们看不到想不到王公贵族们、世代簪缨之家们,哪一个不是田连阡陌的豪门望族?朝廷的用心却全都花在江湖门派上,难道他们会觉得这公平?心里会服气?”
他抬目直视着谭玄,谭玄也直直地看着他。
他再一次在谭玄的眼眸里看到了翻腾的、晦暗不明的情绪。
这是很少见的。
从他们认识以来,谭玄的目光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明亮的,坚定的,清晰的,理智的。
他是个善于思考和决断的人,遇到问题总能快速地拿出些办法,所以很少,很少看到他的目光里出现这种欲言又止之感。
谭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抬起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
“白城,我只能做这些。王公贵族,簪缨之家,我管不了。”
谢白城突然语塞了。
是啊,他能在转瞬间便想到的事,谭玄如何意识不到?但在朝廷意志的面前,他又能做什么呢?王公贵族、簪缨之家的事,自该由那些读遍圣贤书,自诩“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读书人们去操心。
谭玄只能做他能做到的事。或者说,需要他去做的事。
“……本来这几年,屿湖山庄和江湖门派的关系才缓和些,如此一来,又不知道多少人要背地里骂你是’走狗‘了。”
他伸手揽住谭玄的后脑勺,跟他额头相抵,喃喃低语。
谭玄笑道:“背后骂已经不错了,就是当面骂,我也不能怎么样啊。”
何必呢?
到嘴边的这句话,又被谢白城咽了回去。
因为答案,他是很清楚的。
以谭玄的身手和品行,若身在江湖,也未必需要开宗立派,哪怕只当个隐逸于世的高手,就像燕雷平那样,也一定能让江湖中人交口称赞,钦佩不已。
但他偏偏选择了站在朝廷和江湖之间。看似和江湖千丝万缕,众人都要礼敬三分,但江湖人又是万难真心的接纳他。
而朝廷呢?朝廷不过是觉得他好用,且目前还是有用的罢了。
于他而言,他自江湖而来,凭心而论,他更希望谭玄也能跟他一同回江湖去。
不管怎样,江湖广渺,水阔山长,总有扁舟可寄之处,总有仗剑能归之地。
总比衡都,要广阔得多。
可是谭玄不能这么选择。
因为他有他必须要坚持的理由。

先齐王高启钧对于谭玄来说实在太过重要。
往小了说,他直接救了谭玄的命,更给了他读书习武的机会,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
往大了说,先齐王光风霁月,悲天悯人,忠君爱民,克己复礼,是无数人心目中的高洁君子,更是谭玄永远的楷模和偶像。
他曾经隐秘地嫉妒过,因为谭玄提到齐王时眼中的那种无限憧憬和景仰的光彩。
他也曾默默地埋怨过,因为那个早已不在人世的齐王的一句话,把谭玄牢牢地钉在朝廷和江湖之间的这个位置上。
“你知道吗,昨日我和你爹谈话时,他隐晦地问我……有没有离开衡都的打算。”
谭玄忽然出声,谢白城稍稍拉开了一些和他的距离,看着他脸上带着的一抹温和的微笑。
“我一开始还想过是不是你对他提了什么……不过再想想又觉得不会。应该还是老人家到底见识深远,看出来什么了吧。”
“看出什么来了?”他问。
谭玄低头,微微蹙眉,似乎在寻找着适当的话语。
“我并不适合衡都。”
他最终说道。抬起头,一副坦然但又有些无奈的样子。
白城望着他,看他自嘲地一笑:“当然,倘若齐王殿下还活着,肯定是不一样的。若我师父是个权宦,那也不一样。”
“只可惜,都不是。”
他叹了口气,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夹起白城的一绺长发,轻轻捋下来。
“你不是还有温容直?”
谭玄笑了笑:“不是这么个道理,温容直跟我一样,是在殿下跟前长大的。当然他姐姐是齐王妃,他身份可比我尊贵得多……但殿下对我们的教诲是一样的。”
“他的差使跟屿湖山庄也不算有太大的联系,但他总愿意帮我,总愿意出力,还是因为当年殿下的话,我们是一道听着的。”
谭玄说着叹了一口去:“在衡都,各种关系错综复杂,勾心斗角,你说每一句话做每一件事总有人会在暗中揣摩你有什么用意,还是在代表着谁……这太累了。你还得周旋,有的是不好得罪的人。”
白城笑了笑,轻轻抚了抚他的脸:“你是在说晋王?”
谭玄没有答话,只扯了一下嘴角,算是默认。
“这晋王也真是,不如就把你一脚踢开,大大方方全换上自己的人不好吗?”
“你以为他不想?”谭玄挑了下眉毛,“他只是没有合适的理由,又不能做得太直接,毕竟也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他,要挑他的毛病。”
谢白城叹了一口气:“所以呢?你当真有离开衡都的打算了?”
谭玄没有回答他的提问,只扶着他的腰,让他坐到了他的腿上,随即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淡笑了一下:“你愿意听听我小时候的故事吗?”
谢白城立刻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幼年时的往事,也就是他遇到齐王之前的事情。
对于幼年往事,他一直很少提及,这么多年来,白城也仅是知道一些最基本的情况。谭玄自己不怎么愿意谈起,他自然也就没怎么追根究底过。
他此时突然自己提起来,那当然没有不愿意听的道理。
白城就点了点头。
谭玄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现出些回忆的神色:“你知道的,我六岁的时候,父母就……都去世了。我大哥带着我,想去投靠伯父。但这个伯父,我大哥也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一次,而且远在岘阳,我们也不知道那里究竟有多远,就一路问,一路走。好不容易到了岘阳附近,没想到却遇上了青河百年不遇的大洪水。”
“青河两岸,饿殍遍地,树皮草根都被吃完了,到处都是逃难的百姓。我们也不可能再去寻找伯父,只能混在逃难的人群里,不知要往哪里去的跋涉。”
“有一天,逃难的人群里喧嚷起来,说前面有个大户人家,一定有很多存粮,希望能去讨一口饭吃。这个消息不胫而走,越来越多逃难的人往那里去,大哥带着我,也跟在其他人后面一起往那个庄子去。”
“可是没想到,到了那个庄子前面,却是寨墙高耸,门户森严,还有庄丁扛着扁担锄头在巡视警戒。逃荒的人一开始是在寨墙下苦苦哀求,里面的人不但不为所动,还喝骂着让我们快些滚开。人群就渐渐激愤起来,有人带头用石块往寨墙上砸,有人则去冲撞寨门,还有人叫着要放火烧死里面的人……”
“就在这时,寨门突然打开,十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骑着马冲了出来,手里有拿长鞭的,有拿棍子的,对着逃荒的人群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逃荒的人本来一路忍饥挨饿,早就虚弱不堪,连逃跑的力气都没多少,被打倒的,被马踢翻的,还有相互之间踩踏的,一时之间,到处哭喊惨叫一片。”
“我大哥眼看情势不对,护着我直往边上跑。他也才十几岁,又抱着我,哪里能跑得动。最后是滚到路边一处臭水沟里,才堪堪躲开了。
“后来……我大哥也……”谭玄说到这里,抿唇叹了口气,“我则命不该绝,被殿下收留。后来,我曾问过殿下,为什么我的家人因为离火教而死,却从未有人管过,为什么那个豪族大户明明有粮食,却能视庄外那么多苦苦哀求的老弱妇孺为无物,甚至肆意践踏殴打。为什么同样都是人,一场洪水能让那么多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而有的人却能竖起高墙,丝毫不受影响……”
“殿下没有立刻回答我。他背负双手,抬头看着天空,看了很久,才跟我说,这都是因为律法的设立还不够周全,律法的施行还不够细致……倘若有朝一日,律法能够更加完备,执行法令之人能够更加严谨,或许天下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
他笑着轻轻抚了抚白城的头:“其实我当时根本听不懂这番话的意思……但是,我记住了。”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没说完的话是什么,谢白城却是很清楚的:他就这么信奉着齐王的这番话,兢兢业业,直到如今。
他垂下眼睫,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没忍住开口:“可是……”
可是说这番话的人早就不在人世了。
“什么?”谭玄微笑着问他。
他缓缓吐了口气,还是决定把原先的话语咽了回去,重新扬起嘴角,撩了一下他心爱的人散落的一绺发丝:“可是……他却不能看到你所做的一切。”
谭玄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过他很快一轩眉毛,笑着拍了拍他的大腿:“这有什么要紧?重要的是我们的确没有忘记,的确在坚持……我,温容直,时飞……还有别的很多人。只要我们在坚持,总会越来越好的,是不是?”
谢白城低头看着他的脸,看着他漆黑而明亮的眼睛,他的眼睛像是藏着寒夜里的星辉,又像是蕴着山涧里流淌的清溪,那样熠熠生辉,又生机勃勃。
他真的还是像当年那个少年。
他真的依然是当年那个少年。
谢白城忍不住俯过去,亲吻上他的嘴唇。
“是的,当然是了。”
谭玄含笑跟他厮磨亲热了片刻,稍稍分开后,抬起双手捧住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道:“不过我想,待到朝廷新政公布施行以后,我也算对得起殿下当初的嘱托了。接下来的时间,我想更多的留给你。”
谢白城有些意外,看着他没有做声。
谭玄又继续道:“咱们虽说在一起十年了,但其实因为各种缘由,常常也是两地分离。这半年来,倒是难得的日日在一处……人生倏忽就会老去,我还答应了你那么多,总要一一兑现的。你对于我,和殿下的嘱托是一样重要的。”
“你当真准备在这次武林大会后就离开屿湖山庄?”谢白城从他的话里听出了这样的意思,但显然,他并不怎么相信。
谭玄笑了笑,摊了一下手:“当然不可能这么快。现在雨峰已经很能独当一面了,时飞也会很快成长起来的,再加上我准备的让更多江湖门派中优秀的年轻人加入进来,我想屿湖山庄的未来不用过于担心,只是……这还需要一些时间,我估摸着再来个两三年就该差不多了。”
白城扑哧一声笑出来:“这就又两三年出去了。等到真过了两三年,又不知那时会有什么事了。”
谭玄正色道:“我是认真的!我会努力去实现的,到那时,我们就去做一对神仙眷侣,如何?”
谢白城笑着抵上他的额头:“那自然是好,我还能不乐意吗?”
两人又相拥着说笑了片刻,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故意重重踏出的脚步声,到了楼梯前边儿停住了,随即秋鹤的声音从底下十分洪亮地传上来:“公子,二小姐打发人来要找你去商量过几日宴请的事,问你有没有工夫?”
谢白城回过头去叫道:“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去。”
谭玄揽着他的腰,微微蹙眉:“什么过几日的宴请?”
白城笑着道:“你知道的,也就是家里一些亲戚,什么叔叔啊、姑妈啊、表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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