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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君今日悔不悔(北境有冻离)


“我只是恨自己的无能——你在我面前痛苦,我却无能为力,这真的比杀了我还难受。”
沈樾之又何尝不懂贺吟的自责,他摇了摇头,道:“你以为你是神君,就真的无所不能了?这世上远超于你的人是寥寥无几,但超乎三界的力量还是存在的,这怪不得你。”
还不等贺吟接话,他继续说:“我在踏入祭坛的时候就感受到了一种召唤,我想那或许就是族人与我产生的连接。祭坛中原本只有凤凰先祖的灵魂安息,但一百多年前那场屠杀使得许多怨灵无处可去,便涌入其中,导致祭坛生出了如此强烈的怨力。”
贺吟一眼就看出了沈樾之的意图,抢白道:“那地方对你的影响太大,还是不要再靠近了,如果有事,让我替你吧。”
“你,不行的。”
沈樾之趴在贺吟胸膛上,像一只小动物一样蹭来蹭去,“我能感受到,逝去的族人特地给我看那段回忆,是在要求我为他们讨回公道……我本来就是凤凰一族的王子,但你去算是怎么回事?”
贺吟盯着沈樾之看了好半晌,哑着嗓子道:“樾之,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沈樾之捏了捏他的手,哄劝道:“就让我再去一次吧,这件事若不能妥善解决,我此生必不得安宁。再说了,有神君在我身侧,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你就是我底气……一直都是。”
最终,贺吟败下阵来,他算是明白了,他是拗不过沈樾之的。
但贺吟也约法三章:第一,他要陪同进入,第二,沈樾之不可太过勉强,第三,若他觉得不妥时,可以出手中断回忆。
沈樾之一一答应,终于得以回到了凤凰祭坛。
说实话,再回到这个地方,沈樾之心里也是有点发怵的,不得不说有了贺吟在身旁,他也安心了不少。
一踏入祭坛,那种要将魂魄都撕碎的痛苦再次席卷而来,沈樾之倒在贺吟的怀中,再次坠入了那段痛苦的回忆……
一片火海之中,密密匝匝的人影从天而降,却与之前所见的各自为道的修士截然不同。
他们个个金甲森严,有五彩云光托足,腰悬仙令,手持长戟,面容冷肃,整齐划一。
他们,都是仙界之人!
沈樾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愣看着那些人踏着落在蓬莱仙洲的土地上,列阵如法,毫不迟疑地挥戈——向那些为了贪欲几乎屠光凤凰一族的修士们。
“奉天帝旨意——凤凰有违天道轮回,今灭族毁丹,以绝后患。”
号令响彻山谷,屠戮大阵伴随压下,修士们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就死于金光之中,随即全身化为飞灰,连尸首都不曾留下,只余颗颗凤凰内丹在地上骨碌碌地滚。
“不要,不要!放过我们吧,仙人,我们知道错了!我们什么都不要了!”
为首那人一身黑甲,脸上扣着玄铁面具,看不清真容。他负手而立,姿态倨傲,冷眼看着跪在地上求饶的那群修士,启唇嗤道:“一群贪得无厌的蠢猪,这是你们应得的。”
天帝既插手此事,便不能让人知道真相,所有人都要为了这个秘密留命于此……毕竟,只有死人才不会泄密。
以杀阵解决了所有的修士后,仙将又下令搜山,将那些侥幸逃过的凤凰也一并杀了取丹。
“此丹是逆天的邪物,当以天雷焚其根源,否则日后若凤凰涅槃归来,祸患难平。”
一枚枚凤族内丹被收集起来,一齐被投进一口金鼎,随即众仙兵快速聚拢结阵,引入数道天雷。
鼎中猛然炸起刺眼的光,噼啪作响,凤凰内丹在雷光中尽数化成了齑粉。
高高在上的统帅落至鼎旁,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命人处理好后事,便潇洒离开了。
原来,造成这一切的,不是什么贪婪人族,而是仙界……这些仙界的伪君子在杀光了所有活物之后,为了以绝后患,还要用天火将蓬莱仙洲焚烧殆尽,实在是残酷至极。
原来,所谓仙人,不过披着一层慈悲面,皮肉之下,藏着这样一颗绝情心。

“樾之,樾之!”
沈樾之在一片焦急的呼喊声中醒来,他的视线中模糊一片,一抬头就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脸庞滴落下来。
“樾之你怎么了,是不是头痛?”贺吟感觉沈樾之浑身被汗洇透了,暗自懊悔着应该更早将沈樾之唤醒的。
“我看到了……我全都看到了。”沈樾之语带哽咽,眼泪止不住地向外涌,“是天帝……是他下令杀光了凤凰一族……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就是他!”
听了这话,贺吟亦是一惊,眉头紧蹙思索了一会才问道:“天帝,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说,凤凰内丹有违天道,不容于世,所以要一并毁去。他派了好多人来,将岛上的所有活物都杀了,整个蓬莱仙洲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贺吟将话接了过去:“就是因为这样,当年的事才无人得知,成为了陈年密辛,对吗?”
回想此事发生之时,他离开蓬莱仙洲不久,刚刚入主九重天,肩负太多人的希望,整日穿梭于三界之中,连一点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这般下来,他旧疾发作,在九重天之中深居简出了一段时日,分不出太多的精力来查看外界的动向……如果天帝是有意为之,那么这确实就是最合适的时机了。
沈樾之脱力地在贺吟怀中无声痛哭,凤凰的过往太过沉痛,亲眼再看一遍,犹如切肤之痛。
“我在,樾之,我在呢。”贺吟轻拍着沈樾之的背,尽力安抚他崩溃的情绪,“我既然已经知晓了,就不会将此事轻轻放下。你放心,我一定会严查到底,给凤凰一族一个交代。”
贺吟这番话还是起到了一定效用,沈樾之心里慢慢平复了下来,眼泪却还是不受控地一直在流。
其实,他并不算是爱哭的鸟,可到了这一世,不知怎么回事,也许是说出来的委屈有人会听,也许是不论说什么都有人回应,又也许是知道流出来的眼泪有人心疼,他开始变得越来越软弱了。
见沈樾之还是在抽噎,贺吟彻底慌了神,他捧着沈樾之的脸,不停地亲吻着咸苦的泪水,笨嘴拙舌地哄道:“樾之,是我哪里做得还不够好?别哭了,告诉我好不好?”
沈樾之摇头,却不说话。他忽然很庆幸能和贺吟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否则,他就真的要与幸福失之交臂了。
见贺吟急得眼里都要喷火了,他终于闷闷笑了出来,撒娇一般道:“贺吟,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吧。”
“好。”
贺吟蹲在沈樾之面前,将沈樾之利落地背了起来,还故意向上抖了两下,惹得沈樾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前方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低笑,沈樾之一下就知道贺吟是在故意使坏,气得他在肩头捶了好几下。
但也正是这一小小的举动,让沈樾之放松了下来,暂时忘却了那些噩梦般的回忆。
他伏在贺吟宽阔的肩膀上,微风徐来,将鼻间的红莲香气吹得更加馥郁,闭上眼,仿佛坐入一方莲池,清净怡人。
贺吟知道沈樾之心情不佳,特意背着人一路走着下山,像是哄孩子一样轻轻地颠弄着,不知不觉间,沈樾之渐渐合上了红肿的眼皮……这一趟,走了足有两个时辰。
但,沈樾之依旧睡得不好。
当夜,他又浑浑噩噩地烧了起来,并且持续地做着同一个噩梦。梦中有个声音一直催促他重回祭坛,去面见族人。
可是他的族人早在百年前就都死光了,如何还能见到呢?
沈樾之没有纠结太久,清醒时就将这事同贺吟说了,并寻求帮助——既然他想让贺吟能学着交心,就应该从自己做起,要给予最大程度的信任,事事都与对方商量着来。
贺吟一边拿帕子给他擦汗,一边说道:“其实今日我同你去凤凰祭坛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力量……我试着探查过了,发现是在祭坛的下方。”
“你是说,祭坛是中空的?”
“不。”
贺吟面上的神情很是凝重,因为他不知道将这件事告诉沈樾之到底是对是错,踌躇着道:“比那还要深……应该是在海底。”
蓬莱仙洲原本就是一个仙岛,土地之下,自然是深海。
贺吟一把按住了要坐起来的沈樾之,抢在前面道:“你先别急。等你好一些了,我们再一起过去,不然你的身体是受不住的……你的族人等了几百年了,不急于这几日的光景,好吗?”
这话是有道理的,沈樾之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
三日后,两人来到了离祭坛最近的一处海边。
先前在去寂落海之前,沈樾之曾服下过一颗避水珠,是以他水性平平,如今也可在海中自如来去。
他们一路向下潜,一开始还有阳光的照射,水中还算是清澈明朗。但越往下潜去,周遭就越冷,水色也越来越沉,仿佛天地间所有的生机都渐渐远去了。
海底一片昏沉,黑蓝的水色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暗礁森森,缠绕的藻类像死人手臂一般,在水流中无力摇曳。靠近那片祭坛下的深渊的海水,更是弥漫着一股难言的阴寒气息。
在这冰冷的水中,沈樾之却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像烧了起来,他感受到一种久远的召唤,像一缕细微的线,将他牵引着,一直探入深深暗处。
伸手不见五指的海底,一点光都十分显眼,岩壁裂缝里闪着的微弱红光,此刻成为了唯一的去处。
沈樾之靠近时,忽地听到一阵破碎的吟唱,刚出口就被暗流卷走大半,只能勉强听到几个断断续续的字音:
“凤火未冷……魂灵不息……羽落成灰,仍候君归……”
贺吟一掌拦住沈樾之,一道神力挥出,石破天惊,海中激流轰然翻荡,面前的岩壁轰然碎裂开来。
在被卷走的上一秒,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揽住了沈樾之的腰,将他拖入一个用灵力撑起的圆泡泡里。
“瘦了。”那人微微使力一箍,“回去要多喂点才好。”
沈樾之看了一眼贺吟,正要说话,余光忽地瞥见红光大盛,一扭头,呼吸一滞。
作为掩体的岩壁被外力强行击碎,被阵法困在此处的魂魄便一一现了形。红光之中,逐渐显出了数十个人形,男女老少皆有,他们蜷缩在一处,大多骨瘦如柴,眼神呆滞,似乎是已被折磨到了麻木。
但那种灵魂的震颤,让沈樾之不需要开口就知道,这些,都是他的亲族。
沈樾之挣脱了贺吟的怀抱,不顾乱流碎石,冲出了灵力泡,颤声道:“我回来了……”
就在看清来者的刹那,那些死寂的目光猛地亮了,仿佛一滴水地滴入了滚烫的热油,炸开无数声响。
“是,是王子殿下——他回来了!”惊呼之声在水底回荡起来。
压抑了近两百年的气息被撕裂,凤凰亡魂们挣扎着靠拢,拼尽全力使羽翼散发出点点光辉,映亮了一整片水域,为沈樾之照亮了前方的路。
“我们终于等到您了……”
“真的是殿下,殿下来救我们了……”
沈樾之心口一紧,如鲠在喉。
他看见那些族人残破的羽毛、凝固的泪光,即便无人诉苦,他也能感受到他们在这里受尽屈辱,以至于被耗成了怨魂,生出诸多怨力。
“……是我来得太晚了。”沈樾之抿了抿唇,“你们死后为何没有散魂?是谁把你们关在这里的?”
亡魂顿时吵了起来,在这群嘈杂的声音里,沈樾之勉强听出了一点头绪:魂魄离体也分快慢,凤凰死后,大部分凤凰便逐个消亡了,但在数年后,有一蒙面人来到了蓬莱仙洲,将余下的几十个凤凰亡魂搜集了起来,关押在深海之中,以一种古怪的法术留到了今日。
那仙人倒不是什么热心肠,他的目的,是为了询问世上最后一只凤凰的去向。
凤凰是一种与“灵”极为相关的神兽,彼此之间能大致感受到彼此的方位和状况……每当有凤凰死去,哪怕天涯海角,族人都会将他带回蓬莱仙洲下葬。
一位长者走了出来,眼中闪着泪花,“近百年来,那人时不时就会来折磨我们,逼问您的下落。可不管他用什么手段,我们谁都没有说……殿下,我们可算是护住您了!”
沈樾之唇瓣抖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这一百多年以来的自由自在,竟是族人们忍受着魂魄被折磨的痛苦换来的。
“我一定会……”
“樾之。”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耳畔传来刻意压低的声音,“你我尚不知道此处禁制如何解开,还是先不要轻易许下承诺。”
沈樾之回过神来,感激地看了贺吟一眼——贺吟在他沉重的愧疚中撕出了一道缝隙,唤回了他的理智。
这时候,数条亡魂也看到了这位白衣人,他长身玉立,气质高雅,即便在这污浊的海水中也显得熠熠生辉,惹人注目。
但这不是关键,关键的是……这人的眼神,为什么一直黏在他们小殿下身上?!
“他是谁,殿下?”
亡魂又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地谈论起来,八卦的气息冲淡了久别重逢的悲伤——对他们来说,近两百年来,头一回有开心的事值得谈论。
在沈樾之回答之前,贺吟淡淡点头,揽过沈樾之的肩,神色自若地抛出平地一声雷:“我是他的夫君。”
这话简直是火上浇油,沈樾之觉得自己好像快被烧死了。
亡魂们先是愣了愣,随后哗然一片。凤凰一族原本就子嗣艰难,唯一的小殿下竟找了个“夫君”,他们纷纷瞪大了眼,围拢上来,目光从沈樾之头顶一直看到脚尖。
“咱们殿下竟找了个男子做道侣?哎呀这可怎么办是好……”
“喂,你这老顽固混说什么呢!殿下找谁都成,只要合他心意、待他好就是了……这人看着还是勉强配得上殿下的!”
“左右这世间没有凤族女子了,殿下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就好,何必强求他延续子嗣?”
“唉,但话又说回来……”
一群亡魂窃窃私语,既好奇又欣慰,仿佛这一桩婚事也让他们心里的遗憾轻了几分。
而话题的当事人胸如揣兔,一张薄面被浸得红透了,被族人一双双眼睛盯着,沈樾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缩了缩脖子,瞪了贺吟一眼,嗫嚅道:“你……你胡说什么啊……”
“不过,我还在追求他……”贺吟一顿,轻叹一声,“小殿下乃是金枝玉叶,实在是太难追上了。”

第66章 你敢动他?
亡魂们一瞧小殿下那截细长的、红透了的脖颈,再瞧他虽羞涩但却未说一字反驳之词,就知道这是默许的意思了,便都心照不宣地夸起两人般配至极,简直是天作之合云云。
沈樾之从前是真的不知道,贺吟居然还能这么放得开……他的前道侣什么时候成这样了?!
“好了。”贺吟见沈樾之脑袋都快垂到地上了,便示意大家静一静,引开了话题,“我知道大家被关押在此数年,你们受苦了,待我和殿下找出办法,就会回来救大家出来。”
他方才探了一探,发现此处的禁制竟是一个上古法术,就连他也无法在短时间内靠外力击碎,强行突破很可能会连亡魂们一同玉石俱焚。
这也印证了一点,在此设下禁制之人,修为并不在他之下……天下此等大能寥寥无几,若真是天帝,倒也是说得通的。
听贺吟这般说,沈樾之心领神会,附和道:“各位,且再等……”
他还没说完,一个状似疯癫的男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浑浊的招子一见了沈樾之,如残烛再续般,立刻迸射出狂热的明光来。
其他族人见了他,个个面色惊慌,抢着上去要按住他拖走,却还是晚了一步——“殿下,这世上,只有你才能真正地救回凤凰一族!我们凤凰乃是天地孕育的灵兽,自古便有涅槃之说,只要将凤火沉入丹田,使其灼烧内丹,便有机会回溯时光……”
“你胡说什么!”有亡灵尖叫了一声,像是被谁掐住了脖子,“殿下,你千万不要听他的,他脑子不正常好多年了,就是一个疯子!”
被称作疯子的亡灵瘦得跟竹竿一样,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竟一把掀开了压在他身上的数个亡灵,大叫道:
“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说?你们难道就不恨吗?凤凰世代隐居,从不问事,却仍被心怀贪念的人找上门来,最后还要将莫须有的罪名安在我们身上,以正道之名灭族……我们从没做错过什么,说到底,不过是怀璧其罪。”
他又看向沈樾之,目光好似一把利剑,“殿下,我不信他,我不信任何人,我只信你——因为你是这世上最后一只凤凰,只有你才能回到过去,救下全族。你明明有改变一切的能力,却要这样自私地放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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