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假成真(一盒雨)

挑来挑去，最后他还是选了一个让大家都体面的说法，他说：
“哎，就是谈过几个月，然后觉得不合适又分了，没事啦。”
付雨宁不觉得真的“没事”，他又去问陈嘉映，陈嘉映知道之前有次王奕文接他俩电话的时候，被他们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但他没想到付雨宁上来就劈头盖脸数落他：“怎么好好的恋爱才谈没多久就要分手？”
陈嘉映眉头皱得很深，“他是这么跟你们说的？”
付雨宁一听，立刻察觉两个人之间的弯弯绕绕并不如王奕文说的那么简单，于是他思考再三，跟陈嘉映说了王奕文现在在顾青的工作室工作，还说他看起来状态并不十分好。
他觉得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只要陈嘉映有心，肯定会去找王奕文，两个人只要能重新见面说上话，大概会好很多。
见过付雨宁之后，陈嘉映一时还没想好要不要去找王奕文，他妈文女士却给了他一个现成的台阶。
这几个月来，他妈问了他好几次，怎么都是自己回家吃饭，不带对象。
陈嘉映一直搪塞，说王奕文工作忙。
几次之后，文女士再打来电话就说：“你不是为了骗我，在外面花钱租的假对象吧？”
“不是……”
“那你这周给我把人带回来！”
陈嘉映拿着手机编辑半天，点击发送那一刻的心跳简直堪比公司挂牌上市那天。
明明是他说到此为止，但是——
“能帮个忙吗？”
“？”那边很快回复过来消息。
“我妈想请你这周回家吃饭。”
“哪天，几点”
王奕文答应地很爽快，但这样公事公办的态度没能让陈嘉映高兴起来。
去吃饭那天，陈嘉映提前给王奕文发消息，“我来接你？”
“不用。”
时隔几个月，陈嘉映在自己父母家楼下再次见到王奕文。
他穿一件厚实的白色羊绒毛衣，还用了点发胶把头发都抓到后面，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很多。
看见陈嘉映，他甚至笑着先开了口，像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都不存在，尤其是那些难看的部分。
但他说：“嗨。”
不叫“哥”了。
陈嘉映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就是受不了王奕文这副态度，所以他抬手拽住他的胳膊，把他拉进了楼梯间的安全通道，再把人抵到墙上。
他想亲他，想撬开他的嘴，听他痛哼，想看他湿漉漉的眼睛盯着自己，只看自己，想他叫自己“哥”。
但是他没动。
他不敢动，他在害怕。
“干什么啊……？”王奕文小声问。
眼前人被他钳制在怀里，身上是他说不清的好闻的，熟悉的味道。
他说：“适应一下，免得穿帮了。”
王奕文没说什么，点点头。反正都要演，不如全情投入，演得更逼真一点。
这么一想，他伸手拉住陈嘉映的领带，轻轻吻上他的嘴角。
陈嘉映没回应他，他便不再继续，只是蜻蜓点水的一吻，一触即散。
但陈嘉映抱了他很久。
很难得，见面不是滚在一起，交缠在一起，只是这样静静拥抱。
如果不是陈嘉映的妈妈打电话来催问两个人到哪儿了，王奕文错觉两个人可以这么天荒地老地抱下去。
但是这个抱着他的人明明说了“到此为止”。
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两个人之间顶着。
一直到吃完饭，下了楼，陈嘉映强硬地拉着王奕文上了车，把他带回了自己家。
一进门，还在玄关，陈嘉映又抱住了王奕文。
这一次王奕文感觉到了他的欲望，知道这个拥抱不如楼梯间那个那么纯粹，他问陈嘉映：“不是你说到此为止的吗？你就不能找别人？”
随便的人到底是谁？
我说到此为止就到此为止了？
明明是你把我当替身……
陈嘉映又生气了。
怒火变成不算温柔的吻，抵进他的牙关，胡乱搅动他的唇舌，边亲边说：“听说我们谈过，还分手了？”
王奕文咬他，“那我应该怎么说？说我跟你睡觉，你给我钱？”
陈嘉映鼻息里冷笑了一声，“是，840块5就能和你睡这么多次？你怎么不跟付雨宁说说你是怎么把我当替身用的，怎么骗我的。”
那张卡王奕文一次也没用过，还给陈嘉映的时候里面的金额原封不动。
“我没有……”
“你别狡辩，也别委屈，你一点都不无辜。明明是你先叫我哥，先勾我上床，也是你说要维持这种关系。”
王奕文找不到话说，“想做就脱了裤子做，别说这么多屁话。”

陈嘉映仗着身高低头审视王奕文半天，“我们见面就只能是做这个？”
“我们见面，除了做这个，还做过什么？”
陈嘉映沉默下来。
王奕文见他今天确实没有要做的意思，抽身就要走，陈嘉映却再次强硬地把人拽回来。
很久没见的人终于又出现在自己家里，还在自己怀里，真舍不得放走。
王奕文没再看陈嘉映，只看了会儿陈嘉映拽着自己的手，他轻轻地，带着某种自嘲地问：“你该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陈嘉映还是没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意识到自己现在舍不得放王奕文走，但他还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王奕文已经帮他盖棺定论——
“是不是睡习惯了？毕竟我们在床上还算合拍。”
合拍吗？
确实太过于合拍。
习惯了吗？
习惯，是早就习惯了，而且不只是习惯了和他做爱。
还习惯了这个人的体温，味道，习惯了自己家里住着这个人，在主卧里，床上，自己面前，只隔一道呼吸的距离。
陈嘉映没再问照片的事，王奕文也依旧连句解释都没有。
他们这样的关系，本不必在意这些，不该在意这些，不能在意这些。
最后王奕文背过身去，拉开陈嘉映家的大门，只说了一句：“招惹你的确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
王奕文认真履行陈嘉映的“到此为止”，他同父异母的哥哥王奕煊却找上了陈嘉映。
是Sophia在公司接待的王奕煊，没有预约的突然会面，被最近一直低气压的老板听完黑着脸拒绝，Sophia只好小心翼翼补充：“这个人说自己是你男朋友的哥哥。”
陈嘉映跟王奕文回家那次只见到了他的父母，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正在欧洲出差，并没有见到。
他哥哥为什么会专门跑到C市来找自己？
据他之前探查到的消息来看，王奕煊和王奕文的关系算不上好，绝对没有专门跑一趟来看自己弟弟对象的必要。
但毕竟还是和王奕文有关，陈嘉映站起身，跟Sophia说：“请他先去会客厅吧。”
陈嘉映故意拖延了一会儿，等他走进会客厅的时候，王奕煊已经坐在主位上，见他来也不起身，只这么投过视线，直直地打量他。
这架势一看就肯定不是冲着什么兄弟情深来的。
打量了片刻，王奕煊露出一种意味深长的笑容，悠悠开口说：“长得真像啊。”
陈嘉映听了，没有任何反应，只解开西服扣子，在王奕煊对面坐下。
王奕煊一看陈嘉映就把他当做是同类：出身优越，从小优秀到大，没经历过什么波折，这种人多少总会带点傲气。
所以王奕煊自信他即将说出口的话，会狠狠打到对面这个看起来完美的同类的七寸。
他说：“听说你要和我弟弟结婚？”
陈嘉映听了还是没什么反应，只摆出一副“你继续说”的样子。
“你别被王奕文骗了，他拿你当替身。”
听到这句话，陈嘉映心里一下了然，知道这个王奕煊找上自己所为何事了。
他笑了笑，说：“你们好歹是一家人，你不帮你弟弟瞒着我，倒是来提醒我。”
王奕煊也笑了，“我就是见不得他好，见不得他妈高兴，更见不得我爸对他们母子满意。”
“他们怎么你了？”
“没怎么，但光是存在就够让我难受，陈总你这种家庭幸福美满的人是不会懂的。”
陈嘉映点点头。
确实不懂。
王奕煊接着说：“别跟我弟弟结婚，他对你不是认真的。”
陈嘉映突然就想帮王奕文出口气，所以——
“我对他是认真的就行，他把我当成谁没关系。”
“没关系？！他会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人，他只会爱那一个人。”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他因为那个人进过戒同所，等他出来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死了。你觉得他这辈子还可能释怀，还可能忘记，还可能再去喜欢别人吗？”
戒同所……
“王奕文怎么会进过戒同所？”
“因为他喜欢那个人的事被他妈发现了，他妈一直希望自己儿子能压我一头，那个时候同性恋是多么丢脸的事，他妈当然接受不了。”
王奕煊讲的是实话，但也不完全是实话。
确实是王奕文的妈妈把王奕文送进的戒同所，但这事并不是他妈妈发现的，而是王奕煊告的密。
他在学校里意外发现王奕文和同画室的学长走得近，两个人关系很好，经常待在一起。
他们上学那会儿一切都还不像如今这般开放，学校里偶尔也会传哪个学长和学长的八卦，所以王奕煊自己在脑子里添油加醋一阵，就擅自把王奕文和学长的关系坐实了。
但只是在他自己这里坐实了没用。
他要在王奕文他妈那里坐实，更要在他们共同的父亲那里坐实。
但被关进戒同所里好几天了，王奕文都没承认过自己和学长有什么。
所以一天晚自习下课后，王奕煊在停车棚堵住王奕文的学长，跟他讲王奕文因为他被关进了戒同所，还跟他讲王奕文在戒同所里甚至被折磨到失禁都没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
学长听完，用非常怪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然后骑上自行车往校门外飞奔而去。
没过几分钟，校门外传来几声尖叫。
出车祸了。

按照王奕煊的打算，只要学长出现在戒同所门口，那么无论王奕文承不承认，王奕文是同性恋这件事都能在他们共同的父亲那里坐实。
但是学长死了，被一辆酒驾的宝马撞飞，抢救了一个小时，然后永远不会再有十八岁。
学长一出意外，王奕文的事跟着不了了之，他很快被放了出来。
王奕煊有些残忍地看着陈嘉映，说：“他在戒同所里被折磨成那样都依旧要保护的人，他从戒同所里出来后却天人两隔。你说他这辈子怎么可能忘得掉，他怎么可能再去爱别……”
王奕煊话没说完，陈嘉映已经站起来，拽着把他摔进了墙角，接着就是结结实实的一拳砸到他脸上，紧接着，又是一拳。
王奕煊脸上顿时全是血，鼻腔的，口腔的，混成一片。
端着热茶进来的Sophia见了，手很稳地又端着热茶出去了，把托盘往茶水间的台子上一丢，她立刻拨出一通电话。
其实王奕煊找来的时候Sophia就已经悄悄告诉了王奕文，她本来只是想借着这个事儿给自己老板制造一个见到王奕文的机会，但这会儿再打已经无关风花雪月，是真的怕出事。
王奕文出现在陈嘉映公司门口的时候脸都是红的，整个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Sophia在电梯口接到他，帮他刷门禁，顺便告诉他王奕煊已经走了，老板一个人在办公室，脸很黑。
陈嘉映不知道Sophia有王奕文的联系方式，更不知道Sophia会自作主张叫来王奕文，所以王奕文冲进他办公室的时候，他少见地呆在了座位上。
王奕文楞楞地看着他，他也楞楞地看着王奕文。
两个人就这么隔着一张大办公桌彼此对望了很久很久，然后王奕文抓住陈嘉映搁在办公桌上的手，上面有不少半干的血迹。
王奕文取下自己脖子上围着的羊绒围巾，仔仔细细替他擦干净手，顺便检查了一番，还好，没有伤口，不是陈嘉映的血。
擦完手，王奕文正准备放开陈嘉映，结果反被一把抓住。
陈嘉映突然站起身，把王奕文拉到自己面前，又拉进自己怀里。
然后用力紧紧抱住了这个人。
这个拥抱和之前所有的拥抱都不一样，过于用力，用力到想要把王奕文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又实在温柔，温柔地舍不得王奕文一个人，舍不得他一个人面对他已经面对过的一切。
陈嘉映这时候终于懂了。
他在心疼王奕文，是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时才会有的心疼。
王奕文有点害怕这样的拥抱，他挣扎，被按住。
“你不检查检查我别的地方有没有受伤？”
王奕文叹了口气：“你打我哥了？”
陈嘉映说：“打了。”
“为什么？”
“看不顺眼就动手了，没那么多为什么。”
“他来找你干什么？”
“看不惯你找了个如此优秀的未婚夫。”陈嘉映把“未婚夫”三个字咬得很死。
有些实话他不敢说，王奕文大概到今天都不知道他学长的死与王奕煊有关，也不知道当年他自己是因为王奕煊才被送进的戒同所。
陈嘉映无限温柔地揉了揉王奕文的太阳穴，他问：“痛吗？”
“什么……？”
被强行固定在病床上，被电击的时候，痛吗。
“戒同所，他说你被关进去过。”
“噢。”王奕文突然就懂了陈嘉映这个拥抱，猜到王奕煊给陈嘉映说了些什么，他了然：“你可怜我啊？”
陈嘉映把头埋进王奕文的发顶，他问：“你很喜欢他吗？”
那一刻他想，如果王奕文真的很喜欢，那么算了，把自己当成他，也没关系。
只要能让他不再那么痛，不再那么遗憾。
他已经想好了要退到这一步。
但是王奕文说：“不是你们说的那种喜欢。”
“我从小成绩就不好，所以才走了艺术生那条路，结果这并不是条捷径，我对画画也没什么天赋，学得相当煎熬。我哥是我的反面，他成绩好，处处优秀，所以我在家从小不受待见，我妈也只会恨我不争气。”
“我和学长是在画室认识的，他和我不一样，他很有天赋，他的梦校是列宾美术学院，他本来打算拿到offer就去跟他喜欢的女生告白。”
“他人很好，经常开导我，他告诉我一颗苹果树就只会结出苹果，结不出梨。他说我迟早会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适合走什么样的路。”
“就是因为他这句话，我最后才放弃了画画，选择了策展。”
“我招惹你确实是因为你很像他，但主要不是长得像，是因为你也对我很好，对我满怀善意。”
“我对你很好？”
“我躲在露台抽烟，你发现了没说什么，还站在旁边帮我挡风。我扭伤了脚，你背我回营地，还帮我固定脚踝。”
“而且你们确实长得有点像，我看见你实在亲切。”
“不过，”说到这里，王奕文抬头仔仔细细又看了陈嘉映一遍，“说实话，你比学长帅多了。”
王奕文不知道自己这些话传到陈嘉映耳朵里是什么效果，只知道陈嘉映听完就把自己抱到起来放到了办公桌上坐着，还用两腿把自己圈在中间。
陈嘉映说：“别回忆了。”他想到王奕煊说的那些事，替王奕文又痛了一遍。
王奕文不明就理，只问：“要做吗？”一般两个人肢体接触到这个份上，总是要做一场。
“你就没有一点心理阴影吗？”
“什么心理阴影？”
“戒同所……”
“其实不太有……因为那时候我确实不是。”
“你不是？”任陈嘉映那张云淡风轻惯了的脸上，现在也裂出一些震惊的神色，“那你还和姜屿相亲？”
“我妈觉得我是，我就必须是了。”王奕文无所谓的耸耸肩。
“那你和我……？”
“说实话，一开始只是想报复我妈，想撒野，想随便找个人睡觉，那天我喝多了蹲在酒吧门口，莫名其妙就想到了你，只想到了你。大概还是因为你对我好过，温柔过。”
“我是从什么时候确定自己是的呢？大概就是上你车那天晚上，我坐到你腿上的时候就in了，身体反应骗不了人。”
陈嘉映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在心里告诫自己这是办公室，不是胡作非为的地方。
但是王奕文的手已经按在他的皮带扣上了。
“看见你就没忍住叫你哥，喝多了也没忍住给你发消息，见到你就想亲近，你一抱我我就浑身发麻，你一摸我我就想张腿，你一亲我我就in……”
王奕文说了许多，陈嘉映却懒得再听他废话，直接吻住了他，亲了他半天才放开，大手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