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光辉和黑暗交织着的孤岛,已经近在眼前了。
……
芳极国,蒲苏。
看着虽然显出萧条迹象,市井秩序却依旧没有多大混乱的首都,罗玛尼不由对目前自动下狱的惠州侯月溪产生了点点钦佩之情。
在这个麒麟就意味着天命,人人都向麒麟俯首帖耳的世界,月溪竟然还能将麒麟斩于剑下,这种反抗天命和神灵的作为,真是相当了不起啊。
尤其是在杀掉麒麟之后没有抛弃民众,而是接受了众人推举,勉力维持着朝廷的秩序不坠,尽力开展耕耘,防备妖魔,光是在这一点上,月溪就比某些麒麟选出的王强过不知多少。
街上的人大多都是身形瘦弱,衣服上也有不少补丁,但却没有发生盗窃抢劫之类的刑事案件,就连不起眼的角落处也没有无家可归的乞丐。
尽管如此,在这些人的瞳孔深处,却已然有名为希望的火苗在摇曳着。
那是对目前仍在运转的“月阴之朝”,对惠州侯月溪毫无保留的信任。
“呐,叔叔,买一根吧!”
就在两人四处打量的时候,一个抱着木盒的小姑娘嗒嗒嗒地跑过来,手脚灵活地打开盖子,再抽出一根竹签,把提前做好的麦芽糖卷成各种各样的花样,举到罗玛尼面前。
这么小的孩子……
罗玛尼第一时间就想找这个小姑娘的家人,然后看见不远处有一家看起来像是马戏团一样的地方。
“这是黄朱之民里的朱旌,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国籍,和现世吉普赛人一样的存在。他们通常生活在黄朱之里,而黄朱之里,则位于妖魔横行的黄海之中。那里既不属于十二个国家,也不属于天神,是妖魔的乐土。”
“是……是吗,真是坚强的人类啊。”
罗玛尼看着小姑娘粉嘟嘟的脸颊,忍不住直接从盖提亚的口袋里掏钱买了两根,一根给自己,一根给自己勤勤恳恳的魔术式。
不知名的小女孩脸上立刻绽开灿烂的笑容。
“谢谢大哥哥,你金色的头发好漂亮,我从来都没看见过谁有这样的发色呢!”
盖提亚矜持地点了点头。
也许对于蓬山上的女仙和官员来说,台甫绝大数情况下是金发,几乎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常识,但对于生活在市井当中,可能一辈子也见不到麒麟的民众而言,台甫,只是一个遥远的名词。
所以,他并没有多么刻意地掩盖自己的满头金发。
“嗯,大哥哥,你要不要去那边看看,最近那里一直很热闹哦!”
小姑娘握着钱,热情地指着一处种满了果树,看起来分外幽静宽阔的院子。
……
盖提亚和罗玛尼到达的时候,那座院子里似乎在搞什么演讲活动,里面已经挤满了人,甚至连下脚的地方也没有。而来迟了又想听的人为了能够听到里面的声音,甚至爬到树上,趴在房顶上伸着脖子去看。
在院子正中的高台上,有两个人正在相对辩论。
“……白石,你的观点太偏激了,无论如何,国家都是需要王在玉座上保佑我们的。只有存在王,芳国才不会有妖魔,土地才会渐渐变得丰沃……单单只是月溪大人,是无法对抗天意的。”
一个上了年纪的白胡子老头苦口婆心地劝说着,而对面的年轻人看起来却并不放在心上,甚至有些愤怒。
“檀伯,你说的这些道理,我们都已经听了不知多少遍了。从前我们也是像您这样,期盼着台甫能够选出一个英明的王,保佑我们的国家风调雨顺……”
“可是呢,一个王登基了,他成为了一个暴君。那个时候我们想,台甫只是尊奉天命,并不能决定一个人成为怎样的君主。我们耐心地等待着,然后烈王出现了,在还没有登基的时候,他是个清廉如水,人人称道的官吏。这个时候我们以为他会成为一个明君……结果大家现在都知道了,因为他的□□,芳国死去了数十上百万的人……”
被称为白石的青年嗤笑了一声,笑容里是潜藏了许久的愤怒。
“比起头上有个暴君,反倒还不如月溪大人建立起来的月阴之朝更让人安宁!”
围观的人轰然交好,而那个叫做檀伯的老人却只得到了一阵嘘声。
“我们支持月溪大人!芳国不需要新王!”
声音甚嚣尘上。
然后,院子的大门就被人轰隆一声踹开了。
“原来又是你,白石!你这个大学生不在大学里好好学习,跑到这里哗众取宠干嘛?现在新王即将登基,决不允许有你这样的人捣乱!按照烈王的法律,你犯了诋毁国君的罪行,应该现在处以死刑!”
带着官兵闯进来的武官看上去是青年的老相识了,但这次却没有了前几次的温柔处置,而是换上了一副冷硬的面孔,立刻就要用木枷把人带走。
庭院里的人纷纷大惊失色,想要阻拦进门的官兵,而被选为目标的青年却镇定得像是去奔赴一场盛宴一般,昂着头直接走了下来。
“这样做,未免也太严酷了吧?如果让治下的子民都失去信心,宁愿忍饥挨饿也不想要王,那不是国君的过错吗,为什么这样的罪行要让失望的子民承担呢?”
“你懂什——”
手握刀柄的武官刚要打发这个妨碍公务的陌生人,眼角却猛然瞥见了一抹耀目的金色。
咣当——
刚才还气焰嚣张的武官腿脚一软,直接跪了下来,额头重重地扣到了冰凉的青石板上。
“微臣,微臣叩见,叩见台甫大人,峯王……陛下?”
第70章
芳极国。
今日, 冷清空寂的芳国天牢迎来了两位身份特殊的客人。
不,说是客人也不对, 因为整个芳国都是这两位的掌中之物。
在监牢狱卒带着崇敬和畏惧的复杂眼神里, 传说中已经回归蓬山的峯王和台甫不期而至,并且一来就直接点名了被整个国家从上到下敬爱着的惠州侯——月溪。
昏暗的监牢里一灯如豆, 面容方正严肃的月溪端坐着,手中紧握着一块缺了一角的砚台。两道浓厚的眉毛紧锁着, 深沉的眼眸中波涛般翻涌着情绪。
在看见那两道象征着天意的身影出现时, 月溪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然后像一个普通臣民见到峯王一样, 深深地大礼参拜下去。
“罪臣月溪,叩见陛下、台甫。”
“我在蓬山上叫小庸那家伙滚回来让你出狱, 他是没听见吗?”
深深俯下身子的弑王罪人为之愕然。
“什么?罪臣……罪臣并没有接到冢宰的通知。”
嘁……
盖提亚楞了一下, 随即就发现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
麒麟是这个世界上速度最快的生物,没有任何妖魔和神仙能够超越它。相对的,被赋予了“麒麟”这一身份的盖提亚, 在以麒麟的形态飞驰的时候, 速度自然也是无人可比。
于是就出现了这么一幕搞笑的场景, 急躁的台甫和王已经从蓬山冲到了芳国首都, 而在两地之间传信的冢宰, 却还在天上辛辛苦苦地飞着呢。
“算了,这不重要, 你知道我们过来找你, 是为了什么吗?”
“罪臣……不知道。”
月溪紧紧攥着手中烈王曾经送给他的砚台, 心中忐忑不安。
刚才峯台甫的话,是要他出狱,这怎么可能?弑杀了天命象征的他,早就已经罪大恶极,应该被处以极刑才对。杀了他,无论是对芳国的百姓,还是对台甫,对蓬山的女仙,还有祥琼公主都有所交代,峯王不可能意识不到这一点。
他的罪孽太深,他的人望太高,只有将过去的罪孽和动荡全都加诸于身,日后芳国才会迎来平稳的开局,而不会像前面几代君王一样,在继位之初,就遇到重重艰难险阻,进而无法开展自己的政策,从而导致失道。
对于峯麒对他这么不客气的态度,月溪反而觉得理所当然。犯下了这么不可饶恕的罪孽,难道还想要这个在前代峯麟尸骨上成长起来的台甫对他有什么好脸色?
“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
峯台甫的声音已经隐隐带了怒意。
“什么?”
“咳,盖提亚,你就别再逼着人家做决定了,还是让我来吧。”
性格温和的罗玛尼干脆把脾气有点急躁的盖提亚拉到一边,自己面对着惶恐不安的臣下。
盖提亚:哼。
“月溪大人。”
“不,峯王陛下,我现在只是一介戴罪之身而已。”
月溪伏在尘埃里,那双深沉而富有智慧的眼睛现在只是在数着地上的砂砾。
“别说得这么严重,而且我有点不习惯别人对我跪来跪去。”罗玛尼从怀中取出了一把泛着温润光亮的铜钥匙,直接打开了监牢的大门,轻轻地走进去,扶着月溪相对而坐,“你知道吗,盖提亚其实并不讨厌你,而且还想让你继续统领芳国的群臣。”
月溪的心脏,激烈地跳动了一声。
是啊,如果不是到无可挽回的地步,谁又想将自己送到失去生命的绝境呢?
“那么,峯王陛下,您的意见呢?我,可是曾经杀死过前代王和麒麟的罪臣啊,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立在朝廷上,难道不会引起争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