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废物。”
“不学无术,游手好闲。”
“今年14岁,曾经在金狮公学就读,后来因为校园霸凌退学。”
“身体很差,三天两头生病,常年吃药,是个病秧子。”
“没有存在感。”
“他的母亲玛丽生前已经陷入了财务危机,在银行有大笔借贷,葬礼又花了不少钱,所以被依法没收充公的财产加起来也不过30磅。”
“哪怕不因为异端罪入狱,用不了多久他也会因为还不起债被投入债务人监狱。”
卡特皱起眉头:“只有这些?”
他这个人一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经过马车上的短暂交流,兰斯·卡文迪什在他心中已经贴上了疯子的标签。
就凭他刀驾到脖子都面不改色的强硬心理素质,他就绝不可能是个无害的废物。
“我们还搜集到了他母亲贴身女仆的证词,她提供了很重要的线索。”
卡特感兴趣的发问:“什么?”
“玛丽生前曾经实行过黑弥撒仪式——为了复活病死的儿子,她献祭了一名男童,祈求某位邪神的帮助。但是奇怪的是,我们并没有在埋尸的地方发现尸骨。但是女仆坚持声称——”
手下的声音情不自禁放轻了,好像怕警醒某个未知的恐怖存在:
“真正的兰斯·卡文迪什已经死了,魔鬼借了他身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卡特的脸色立刻严肃起来了。
他再次回忆了马车上的少年。
他肤色苍白,身体柔弱,透着股病气。
但是同时他骨子里又迸发出一种不顾一切、歇斯底里的癫狂。
两种矛盾的气质却在他身上和谐的融合在一起,让他在一瞥一笑中反而多了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望着他,就好像看到一个大笑着在刀尖上飞奔迎接末日的狂徒。
他还有着黑发黑眼,据说这是魔鬼的标志。
那么,他应该就是书上记载的邪恶魔鬼吧?
“还有……”
“还有什么?”
手下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叠稿纸,有些踌躇道:“我们还在他家搜出来了一份有他署名的手稿,似乎是他写的小说。”
“小说?”卡特精神一震,“兰斯把犯罪经过还写进了小说里?”
嚣张,真是太嚣张了!他一定要把他送上绞刑架!
在他期待的目光中,手下艰难的摇了摇头。
“这部小说……”他露出了一个明显有些挣扎的表情,然后才下定决心说道:“还怪好看的。”
卡特:?
“你喝醉了?”
要不然没法解释。
“我没有,您闻闻,我身上都没有酒味儿。”都说到这里了,手下索性破罐破摔开口道:“老大,能不能别处死他,只判刑?这样等他入狱后还能继续连载……我有点好奇接下来的剧情。”
避开卡特仿佛要吃人的目光,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但还坚持小声争辩道:“我觉得处死能写出这样作品的人,真是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他一连说了两个可惜,卡特这回也终于被手下反常的表现勾起了好奇心。
兰斯究竟写了什么,竟然能让他一向忠心耿耿的手下都叛变倒戈了?
他接过稿纸,映入眼帘的首先是最上方的书名——《杰克复仇记》。
倒是简明扼要的概括了整本小说的主题。
卡特撇撇嘴,心中实在是不以为然。市面上类似题材的哥特式小说浩如烟海,实在是没有什么新意。
【我叫杰克,今年八岁,现在距离我死亡还有三个小时。
我是怎么死的?死后又要如何复仇?
别急,请先听我讲一个故事。】
卡特瞪大眼睛,不知不觉已经坐直了身体。
真的很有趣!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有新意的开头!
他如饥似渴的阅读接下来的文字。
杰克是一名童工,他在煤矿厂工作。他是一名“催促工”,每天要工作十几个小时,假期只有星期六的下午。
他的工作内容除了催促旷工工作,还要来回运送刚开采出的煤,为此他每天得在约500码长的通道里来回运货20次。
煤车很沉,他被套着皮带牲口一样手脚并用把它们拖走,只要稍微慢了一点,就会被工头或搭档等成年人打的皮开肉绽。
卡特握紧了拳头,牙齿咬的咯吱咯吱作响。
作者刻画的极为真实,读者读来就仿佛亲身经历了杰克的苦难。
……杰克让卡特想起了自己的童年。他曾经也是一名童工。
在莱恩帝国,很多孩子甚至在5岁时就已经登记为全职劳动者,很少有孩子超过12岁还没开始赚钱。②
哪怕是中产阶级绅士家的孩子,在他们的12岁生日过后也会得到一份办公室工作。当然,他们的工作很清闲,只是干一些装墨水、收发文件、打扫卫生等的琐碎小事。
而穷人家的孩子们就没那么幸运了。
卡特六岁时,第一份工作是充当农田“稻草人”,用石头驱赶偷吃粮食的乌鸦。
无论刮风下雨,农田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很饿,却只能整天守在农田里驱赶乌鸦,如果他敢偷懒就会被雇主抽鞭子。
等到种子发芽后,他的工作就变成了放羊喂猪。
然后是收获的季节,他要割麦,驾驶马车把粮食运到仓库,整天来回奔波。
到了冬歇期,他依然不得清闲——他要和成人一起犁地。
一年四季,他都奔波不停,像牲口一样疲惫而麻木。
他也曾经是杰克。
只是他非常非常非常幸运——不仅活了下来,还凭借强壮的体格通过了教会的选拔,从最低级的牵马侍从一步步成为今天的异端审判局的秘密机动大队长,手下统领几十号骑士。
从一个备受鄙夷的庄稼汉,摇身一变成为备受敬仰的惩戒骑士,如此大的阶级跨越,只能用奇迹来形容。
和他一起长大的男孩,一部分像杰克那样悄无声息的死去,还有一部分挣扎在温饱线上。
如今,再也没人敢抽他鞭子。他也不会饿肚子。
杰克,就是年少的自己啊。
所以即便写下这篇文章的兰斯·卡文迪什是他最为痛恨的异端,甚至有可能是要被挫骨扬灰的邪恶魔鬼,他还是情不自禁忘记了这些,沉浸在了剧情里,为杰克的命运牵肠挂肚。
可怜的杰克,苦难的杰克,是哪个该死的混账杀了他?
而他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没有具体的某个人杀了他。
煤矿内空气质量很差劲,杰克很快就得了严重的肺病,成天成夜的咳嗽,时常喘不上来气。
他的工作效率越来越慢,为此经常引来殴打。工资越来越少,分配到的食物也越来越少,他经常要饿着肚子干活。
在某天早晨,同宿舍的孩子发现杰克躺在床上,已经停止了呼吸。
看到这里,卡特艰难的动用了自己引以为豪的自制力,才没有像个娘们一样哭哭啼啼。
他不知道的是,他现在眼眶红彤彤,五官扭曲,模样和择人欲噬的野兽差不多。
起码把手下给骇到白了脸,暗暗称奇:没想到向来铁血无情的卡特队长还有这么感性的一面啊。
【我站在桥上,注视着自己的尸体很快被湍急的水流卷走。抛尸人很大声的用手擤了把鼻涕,在鞋底擦了擦,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我沉默的注视着波涛翻滚的河面,不远处传来响亮的汽笛声。码头工人们相继穿过了我的身体,向船只停靠的方向飞快跑去。
您瞧,大伙儿都在忙着呢。
我是这本传记的主人公,生前叫杰克,死后也没打算改名。
在成千上万的童工中间,我的故事并不格外悲惨,也没有格外幸运。
我是杰克,普普通通的杰克。
生前无人为我哭泣。死后也照样没有。
我没有墓碑,尸体也喂了河里的鱼虾。
现在我死了,没有下地狱,也无人引我去天堂。
一个幽灵,名为杰克的幽灵,在莱特帝国游荡。③
童工杰克的无聊故事也到此为止了。
接下来就是一个漂泊无所幽灵的复仇故事了。】
没有了。
这就是全部内容了。
卡特来回翻了好几遍,终于得出这样一个难以置信的事实。
他阴着脸放下文稿,抓狂的揉搓着自己的金发,胸膛飞快起伏。
“妈的!”当着手下的面,他响亮的骂出一声脏话,“他们都是罪人!工头,成年男工,还有欺负他的舍友……他们所有人都是杀害杰克的凶手!”
“对,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手下惊喜的接话,同仇敌忾道:“杰克真是太可怜了。我真想看到他幸福——可是我实在想不出一个幽灵要怎么才能获得幸福——他应该去天堂的。”
“是啊,他应该去天堂的。”卡特深以为然。
可是杰克偏偏没有去天堂,反而在人间漂泊流浪,这就有些不吉利了。
小说题目是《杰克复仇记》,所以他会成为作祟的冤魂吗?他要惩罚那些伤害他的人吗?
可是这样的话,他就更不可能上天堂了。他会堕落成必须要被拔除净化的邪物。
啊对,作者现在正关在他们局里,杰克会怎么样他去问作者不就知道了!
卡特兴冲冲的站了起来,刚走了几步就被手下叫住了。
“头儿,你去干啥?”
“我去找作者问……”卡特说到一半,理智猛然回归,他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
哦,太阳啊!
他竟然想要去找那个该上火刑架的魔鬼讨论小说剧情!
是的,那个人当然是魔鬼!
能够凭借一些文字就能让他蛊惑到失去理智的人,不是魔鬼还能是什么?
“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审讯官不耐烦的用脚尖来回拨弄少年的脸,白净的脸颊上很快就多了黑灰色的鞋印,“如果不想受折磨的话,快把你知道的有关深渊玫瑰的一切都说出来!”
林无咎匍匐在地上,艰难的用被手铐铐住的双手捂着肚子,任由鞋尖侮辱性的在他脸上踩来踩去,小声地抽着冷气。
虽然一切都在预料中,但还是好痛啊。
这个审讯官是老手了,殴打他的地方都是衣服可以遮住的地方,而且避开了要害处,精准的控制在了一种能让他痛又不会让他疼晕的力度。
现在如果脱下他身上的衣服,一定到处是青紫淤痕,只能用遍体鳞伤来形容。
仿佛过去的情景重演。
林无咎阖上双眼,遮住了翻滚的情绪。
总算达成了目的,成功验证了他的想法。
就在审讯官开始不耐烦的时候,他突然听到沙哑的笑声。笑声断断续续,就像碎石子路一样粗粝。
黑发少年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边笑边含糊不清地嘀咕道:“你再不出手……我就要被别人打死了。”
“你还笑?!”审讯官没听清他的话,为他的笑声勃然大怒,再也没有留情,黑色马靴完完整整的踩在他的脸上,只要他用力——虽然效果肯定是不如头部压碎机出色——但是也足以让他无比痛苦的死去。
阻止他继续动作的不是突然良心发现,而是从后背脊椎骨上突然窜出来的一股寒意。
怎、怎么回事?
“审讯官先生,你知道吗?”脚下少年的声音近乎叹息般幽幽响起:“杰克……长着黑山羊角。”
审讯官头皮一阵发麻,好似有条毒蛇沿着他的脊椎骨游走,对准他的头皮幽幽吐着蛇芯。
他猛的收回右脚起来,扭身抽出佩剑,如临大敌的看向自己的身后。
墙壁上倒映着他举着剑的扭曲影子。
煤气灯稳定的发着光。
什么也没有。
但是他在无数战斗中锻炼出来的直觉在拼命向他发出尖锐的警报——有什么他看不到的极端危险的东西,正盘桓在那里向他发送了无声的死亡预告!
“杰克……是谁?”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的厉害。
他模糊间似乎听到了孩童似的清脆笑声。
“务要谨守,警醒……”
身后兰斯喑哑的声音如雾气飘来,一点点缠上了他的身体,无情吞噬掉每一丝属于人类的体温,“因为你们的仇敌魔鬼,如同吼叫的狮子,遍地游行,寻找可吞吃的人,你们要用坚固的信心抵挡它。[1]”
魔鬼……是的!一定是魔鬼在作祟!
审讯官色厉内茬叫嚣着:“魔鬼,出来,给我出来!我不怕你!出来啊!”
他握紧手中的阔剑,防备似的挡在身前,胸膛震动发出低沉的咆哮声。
然后,审讯官嗅到了它的味道。
血腥味和万物腐败的恶臭,在他鼻尖徘徊不去。
蓦然的,他就是知道,这是冥府的味道,是古籍记载的利维坦的味道。[2]
兰斯从地上爬了起来,慢悠悠的走到椅子处,背对着他落座,笑意盎然道:
“我就观看,见有一匹灰色马;骑在马上的,名字叫做死,冥府也随着他。”[3]
他的尾音轻快的上扬,像念一首优美的诗。
审讯官瞪大眼睛,寒气自他五脏六腑扩散开,血管里奔腾的血液也浸透了寒霜结冰,他僵硬立在那里,化作冰冷的雕塑。
金发骑士推门而入时就看到眼前奇怪的情景。
身为审讯对象的兰斯·卡文迪什悠闲的坐在审讯椅上,而审讯官却手持阔剑护在身前,脸色煞白一副如临大敌的惊惶模样僵立在兰斯身后。
“汉克。”金发骑士,卡特叫出了审讯官的名字,“你在干什么?”
这句话仿佛咒语一下子解除了审讯官汉克身上的僵硬,他大汗淋漓,如梦初醒的跌跌撞撞向卡特的方向扑去。
“救救我,救救我!魔鬼!魔鬼在这里,他盯上了我!”
“什么?”卡特扭头看向躲在他身后惊惶不安左顾右盼的棕发男人,“你没睡醒?说什么梦话。这里可是异端审判局,怎么可能会有魔鬼。”
汉克慢慢恢复了一丝理智。
是啊,这里是异端审判局,是主的圣所,众所周知,太阳神是一切邪恶生物的克星,魔鬼在踏入这里的那一刹那就会灰飞烟灭。
“可是,可是……”他惶惑不安地结结巴巴争辩道:“我明明感受到了杀意,还觉得很冷……”
“骑士先生——”林无咎多动症一样来回晃动着椅子,拖长了声音懒洋洋地说道:“我好害怕啊,没想到审讯官先生是一个精神错乱的疯子,可以申请换个审讯官么。”
卡特:……
唯独你没有这么说的资格!
难道你就不是个疯子吗?
他突然好心累。
卡特冷着脸道:“汉克,清醒一点,你再这样我就只能送你去医院了。”
少年囚犯再次唯恐天下不乱的笑嘻嘻插话道:“对于审讯官先生的这种病情,我推荐放血疗法,一天放三次,一次放三大碗,不出三天就能痊愈。”
卡特深深看了副官一眼,“汉克,你觉得呢?”
汉克现在已经彻底恢复了冷静,刚刚还惨白如纸的脸颊染上一层羞恼的红晕,他狠狠瞪了黑发少年一眼,才羞愧万分的低头道:“我很抱歉……”
现在再回忆起刚刚的一切,只有一份模模糊糊的记忆。
他说不清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也记不清其中的细节,他隐约记得兰斯似乎说了一些什么,可是此时再回忆起来,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宛如水珠融入大海。
就连刚刚让他惊恐万分的恐惧寒意,现在都变得格外浅淡起来。
……他刚刚为什么突然那么惊恐?
他揉了揉眉心,有些恍惚的说:“我可能是昨天没睡好。”
卡特:“既然这样,你先回去吧,这里由我来提审他。”
汉克:“不!请让我留在这里!”
刚刚实在是太丢人了,他一定要一雪前耻!
“那就由你做笔录。”
卡特在审讯台后面坐下,冷灰色双眸牢牢锁定了对面的猎物。
林无咎气定神闲的坐在椅子上,这回他一扫刚刚的不配合,特别积极主动地说道:“骑士先生,你想问我什么问题?”
他的想法已经得到验证。没有必要继续在这里耗下去了。
尽快结束吧。
卡特复杂的望着眼前的年轻人。
这是一个很可怕的对手。
他的恐怖不在于暴力,而在于鼓动人心的笔杆子。在合适的时机,这是足以媲美千军万马的可怕力量。
能成为惩戒骑士的无一不是心智坚硬之辈,而卡特自认自己在惩戒骑士中也是佼佼者。
卡特从不怀疑自己对主的虔诚,也从不会对异端有任何无用的同情——他能升到现在的位置,不就是因为他杀了足够多异端吗?
想也知道,兰斯·卡文迪什不可能无辜,单单是女仆的指控,就足以给他定罪了。更别说,他还有一个邪教徒母亲,耳濡目染之下,他可能是清白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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