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突兀,太不受控,所以……也显得格外特别。”
陈知兰舒了一口气,轻松地说:“那您愿意和我聊聊这位‘特别的人’吗?”
林知屿掐了掐鼻梁,满脑子都是乱糟糟的念头。
他昨夜好不容易才把那声似是而非的“明天见”从脑子里驱赶出去,可今早坐在化妆间里,这点念头又冷不丁地冒了出来。
说不在意是假的,但是不论他怎么绞尽脑汁,都翻不出来半点答案。牧绥是个复杂得让人难以捉摸的人,说一句“明天见”未必是字面意思,也许只是随口逗他玩,也许只是心血来潮地想要来巡查投资项目的进展。
为了这么短短三个字抓心挠肝的自己,比青春期横冲直撞的毛头小子还要不如。
但尽管在化妆间里把自己的心思嘲讽了好几遍,走到拍摄现场的时候,林知屿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好像只要一转眼,就能看见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
然而,什么也没等到。
林知屿隔着繁杂的戏服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感觉心跳的频率都有些杂乱。
今天是魇鬼的最后一场戏份。
谢琢玉冲破他布下的幻阵终于进入宿豫城,压抑着内心的烦躁与愤怒同沈修明周旋,最后查明真相的谢琢玉准备手刃沈修明,后者却控制魇鬼替自己挡下了致命一击,然后趁乱逃脱。
因为此时的魇鬼和沈修明都由是他饰演,为保证两个角色同时出现,第一场戏中的沈修明先由替身演员扮演。
阳光刺眼,烟雾缭绕,林知屿穿着破损的站在场地中央,目光迷茫中又透着一丝沉痛的清醒。
这场戏的难点在于情绪的层层递进,要在短短的五分钟内将痛苦、愤怒、绝望到最终的解脱表现得淋漓尽致。
赵瑾瑜喊了“Action”之后,林知屿抛下那些混乱的思绪,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镜头缓缓拉进,林知屿站在浓烟弥漫的废墟中央,那双充满痛苦的眼睛在阳光下显得尤为深邃,面具掉落在地上,破碎的长袍随着风摆动,他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场地中清晰可闻。
谢琢玉的长脸上还沾着血,熹微的晨光为剑身铺上了一层灿灿的金边。他垂下眼,眉头紧蹙,似乎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无耻小人!”
扮演沈修明的替身演员踉跄地后退一步,手按着自己的胸口,嘴角却带着一抹阴诡笑意。他没有回答,只是用目光扫过魇鬼倒下的身影。
林知屿的嘴角吐出了大片大片的血,他以一种奇异而僵硬的姿态倒在地上。胸前的鲜血汩汩地往外冒,把他本就浓烈的红袍浸得更加刺目。
他的身体微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沈修明,满是浓郁的恨意。
“不过是个工具,随手丢了就丢了。”沈修明的声音带着居高临下的恨意,“能为我挡下这一剑,也不枉我养了她这么多年。”
林知屿瞳孔微缩,满腔的情绪随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和痛楚的蔓延愈演愈烈,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想开口说什么,却最终只吐出了一口血,染红可他下颌的肌肤。
镜头扫过他濒死的神情,不远处,沈修明周身阵法大作,他挑衅地望向谢琢玉,嘴角扬起了一道冷笑。
谢琢玉冲上前想要打破阵法,可是无论他如何劈砍,都被一一反噬。
“沈修明——!”
而下一秒,林知屿拼尽最后的力气抬手晃了晃手上的铃铛,宛若恶鬼催命的诅咒,沈修明浑身一颤,随即阵法消散,他整个人都消失在了废墟里。
“魇鬼……执念不化……”林知屿望向蔚蓝如云的天,扯了扯嘴角,“……无法摆脱。”
他静静倒在废墟中,直到云祈的身影在眼前出现,才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一切的痛苦与愤怒都成为了过去,只剩下无尽的虚无和黑暗。
云祈冷淡地扫过他的脸,又看向谢琢玉画符追踪的背影,喃喃说道:“很快就要结束了,谢云策。”
镜头定格。
赵瑾瑜喊“卡”的瞬间,在场所有人都鸦雀无声。
林知屿坐在地上喘着气,嘴里还含着一丝微咸的血腥味——咬破血袋的时候太投入,不小心喇到了自己的舌头。
他在陈辰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接过他递来的水,径直朝着休息室走去。
然而还没来得及推开门,就听到一个最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林知屿。”
林知屿心跳停了一拍,惊得猛地抬起头望去。
他真的来了。
牧绥坐在片场边缘,大概是因为周身的气质太过特殊,与片场的其他人格格不入,林知屿只一眼,便同他对上了目光。
他今天又换了身深棕色的呢子大衣,袖扣上的翡翠依旧散发着清冷的光。
赤裸的视线毫不避讳地从林知屿的脸上扫过,描摹过他被勾勒得狭长、泛着红意的眼尾,又掠向他被血染红的嘴角与白皙脆弱的脖颈。
最后沿着他艳红的傩戏装扮,一寸一寸地往下滑,像是一条蛇滑过锁骨,冰冷的鳞片游移至他微微敞开的领口,让林知屿止不住地颤了一下。
他的视线并不急躁,却仿佛在一点一点地剖开他所有的遮挡,似欣赏,又似狩猎。
林知屿的心跳随着静默的时长逐渐加快,似乎每一秒都在被拆解,思绪开始混乱,唯一清晰的只有那如有实质的目光,仿佛要在他的身上深刻地烙印下什么。
林知屿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被舌尖的刺痛打断。
但很快,他就看见牧绥的嘴角轻微弯起,视线不紧不慢地从锁骨滑到胸口,又回到脸上。
然后,上下唇一碰,说:“真漂亮。”
他的声音如同清晨的冷风,却在瞬间野火燎原般地烧遍了林知屿的四肢百骸。
耳边的嘈杂被屏蔽得一干二净, 世界仿佛缩小成了一道光柱,牢牢地将牧绥的目光和那声“漂亮”钉在了林知屿的脑子里。
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喉结上下滚动时的干涩,就像一个从未尝过烈酒的人, 不小心喝下一杯高浓度的威士忌,辛辣与甘醇交织,瞬间侵占了所有感官。
脸有些发烫,像是突然被人剥去了一层伪装,暴露在刺眼的阳光下。他抿了抿唇, 强迫自己从那股炙热的目光中挣脱, 低声说道:“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不是说了, ”牧绥轻描淡写地回应, 双手交叠在膝盖上,目光微垂,一字一顿复述了昨日的话:“‘明天见’。”
林知屿恍惚想起自己为这三个字折腾的一整夜,如今再听他若无其事地提起, 竟有种无力感。
“您倒是说话算话。”他干巴巴地从嘴里挤出一句, 声音比平时轻了一点, 像是心虚。
牧绥却没有着急回应他, 轮椅缓缓地地往前滚动了几米,深棕色的大衣随着动作勾勒出高挑的身形。林知屿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却发现背后一的休息室门已经贴在了自己的脊背上。
腰后坠着的铃铛撞上门板, 发出丁零当啷的响。
腰前的丝带被牧绥修长的手指勾起, 指腹擦过上面沾着血浆的铃铛,清脆的响声在他的掌心炸开, 林知屿却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被人提溜着后颈的猫。
牧绥的目光细致又坦然, 绕过皮带上的纹路,扫过他被勒紧的腰身。淡淡的冷香将林知屿包裹, 像是一张无形的网,迅速收紧,避无可避。
“再不来,就看不到了。”牧绥说道。
林知屿的喉结动了动,心里升起一个古怪的念头,但他不敢深究、也不敢细想,只能硬着头皮回复:“怎么会,等播出了,您想在哪里看,就在哪里看。”
牧绥却仰起头,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密闭的走廊泄不进光,他那双眼睛看起来黑沉沉的,平白给林知屿一种好似被狩猎的野兽盯上的错觉。
“不一样。”
林知屿心头一跳,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卡住,呼吸都变得滞涩。
“什么不……一样?”他下意识地重复,声音却有些飘。
牧绥低低地“嗯”了一声,手指松开丝带,前面的铃铛正顺着重力砸回林知屿的腿间,却又在半途中被牧绥的另一只手接下,然后稍稍用力一扯,林知屿就被迫向前一步,大腿几乎贴到了牧绥的膝盖。
他的心情一瞬间如同过山车一般起起伏伏,连心跳都要停滞。
“隔着屏幕,和在这里……”牧绥戏谑地看着他,“见到本人,一样吗?”
林知屿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甚至不确定牧绥非要见他的理由,也不敢细想。那股冷冽又克制的气息如同潮水一般,将他牢牢困住。他只能低着头,旁若无人地盯着那颗被握在手里的铃铛。
“这……当然是一样的?”林知屿的声音越说越小,“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有什么不一样的……”
“撒谎。”牧绥打断他,声音依旧平静,尾音却压得极低,“林知屿,原来你也这么会敷衍人。”
那……谢谢夸奖?
林知屿搓了搓袖口的布料,漫不经心地想,敷衍老板一向是我们社畜必备的生存技能。
难为他还有暗自吐槽的功夫,牧绥却没有给他喘息的时间。
牧绥似笑非笑地把玩着手上的铃铛,另一头的丝带滑落回林知屿的腰侧,他的视线也随之一扫:“这套衣服,是谁选的?”
“……服装师准备的。”他如实回答,“怎么了吗?”
“我记得,你好像只有一个角色。”
林知屿幽幽地说:“因为他们给的实在太多了。”
有钱不赚王八蛋。
牧绥低笑了一声,缓缓收回了视线,嘴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很适合你。”
林知屿没听出这句话里的深意,只当是单纯的夸奖,连忙摆手,试图转移话题:“您、您要是觉得好看,那就好,其实也没……”
牧绥的手指突然触碰上了他眼下的红痣,冰凉粗糙的触感让他忍不住一颤,嘴上立刻噤了声。那只手指沿着他的下眼睑往眼尾滑去,轻飘飘地擦过眼角,然后抽离。
可残留在皮肤上的触感却像是一道沉重的锁,牢牢地扣着他的四肢,让他根本无从招架。
他怔怔地看着牧绥,后者的眼神却冷静得过分,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多令人误会的事。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确实漂亮。”牧绥忽然转动轮椅,往后退了半步。
铃铛砸回林知屿的大腿,终于唤醒了他的神志。
他自觉搞不定眼前这位“冷面大魔王”,干脆捡起了他最擅长的技能——装傻。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也往后退了一步:“……我该去换衣服了,下午还有其他戏份。您要是累了就在休息室里待会,我请助理给您泡杯咖啡——”
“不用。”牧绥的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淡,“想看的已经看了,该回去了。”
这句话像是一根尖刺,瞬间扎破了林知屿好不容易竖起的屏障。
他张了张嘴,本能地想用轻松的语调化解气氛,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那您慢走?”林知屿最终低声开口,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却没能掩饰声音里的不自在。
牧绥抬眸看他,没有再说话。指尖轻轻地操纵着轮椅,从容地转了个方向,朝走廊尽头驶去。
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片场,林知屿才终于松了一口气,闪身进了休息室里,连腰间晃动的清脆铃响都显得格外仓促。
他倚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低头看着手里被牧绥摸过的铃铛,上面染着道具血浆的纹路已经干涸,指尖却依旧残留的温度。
林知屿忍不住用力搓了两下,仿佛这样就能抹去牧绥留下的痕迹。
“见鬼了。”他喃喃自语。抬手捂住自己的额头,脸上还带着一层烧得不正常的红。
他根本不明白牧绥的意图。
更不敢明白。
但自那天之后,林知屿也再没怎么见过他。
沈修明的戏份还算好拍,林知屿几乎每场都是一遍过,很快便结束了宿豫城副本的拍摄。
至于沈修明逃走之后的剧情……
原著里的描写就一句话:沈修明的脑袋滚落在地上,眼睛还睁着,不敢置信地看着主座上的人。
便当领得也是非常之快。
林知屿也是非常满意。
谢琢玉顺着沈修明逃跑的阵法一路追踪到了天阙府。
天阙府是中州最大的世家所在之地。现任家主洛行之野心勃勃,妄图一统仙门世家,为此逆转中州大阵,致使中州所有灵气流入天阙府境内供其修行,却不料大阵失控,反倒害了灵气溃散。
而五十年前,灵气溃散之事被谢云策等人意外知晓,眼见谢云策几经辗转追查,竟已摸到了真相边缘,甚至挖出了天阙府其他不为人知的肮脏勾当,洛行之一怒之下,阴险地驱策妖物至谢府境内,设下圈套屠戮谢府,灭口谢云策。
谢云策耗尽修为驱使困厄阵护下一城百姓,可千年的谢府却在大火中被吞噬殆尽,谢琢玉侥幸逃脱,却不知所踪,销声匿迹,直至故事的开端。
谢云策身死之时用最后的气力将真相传给了他的四位至交好友。彼时尚在闭关的云祈不顾师长阻拦,便要强出天机阁,却被赶来魏徵和周重行阻止。
天真单纯的学宫小公子提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震惊的计划。
天阙府势力之大,仅凭他们四人不过是蚍蜉撼树,就算说出真相,也没有多少人会相信。不若织就一场更大的网,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一步步地引向洛家,也借机拔除他们的拥趸。
于是,云祈重新闭关冲击化神境,魏徵改修阵法以找到修补中州大阵的方法,周重行承袭父亲祭酒之位,网罗其余世家,获得了无与伦比的声望与地位。燕临雪,则在燕家的争斗中杀出重围,成了洛行之的座上宾。
他们的计划,从谢家所在的垠山城开始。
但是云祈怎么都没有想到,在计划落地的那一天,她居然会见到消失已久的谢琢玉。
曾经追在他们身后意气风发、张扬热烈的少年,如今已经变得死气沉沉,浑身的阴诡血气藏也藏不住。
云祈不知道他这些年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她只知道,若是谢云策泉下有知,看到自己的宝贝弟弟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大概会埋怨他们这些旧友无能薄情,连他最后一点心愿都没能完成。
于是云祈放弃了他们最初的计划,没有在暗处充当幕后推手。她改换了面容,以一个云游女修的身份出现在了谢琢玉的身边,来到了明面上。他们从谢府开始,走过南疆北域东海,历经长青镇和宿豫城,终于“追查”到了天阙府。
若是把他们到过的地方连接起来,正好可以拼凑出一个“洛”字。
现在,云祈看着抱剑站在洛府门前的谢琢玉,恍惚间好似回到了五十年前,他们尚在学宫之时,无忧无虑,妄谈生死与天道的时候。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注1]
五十年了,也该结束了。
天阙府的玉楼金阁在谢琢玉的一剑光寒中化为乌有, 洛行之倒在血泊之中,曾经不可一世的中州第一世家,也随着家主的死亡彻底崩塌。
余下的洛家族人, 要么死于其余世家派来剿恶的弟子之手,要么趁乱逃脱。
鯖糰整王里
谢琢玉默默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没有欢喜,也没有释然。他站在天阙府废墟之中,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血顺着他的指尖滴落在地上, 绽开一朵朵红梅。
云祈走到他的身旁, 抬头望着破碎的苍穹, 轻声道:“五十年前,我和谢云策进入天机阁禁地,他说他在应星台前看到的,就是这片景象。”
谢琢玉没有说话, 半晌之后, 才似哭非哭地吐出一声呢喃:“云祈, 我想回家了。”
云祈一愣, 眼中波光流转,却不知要如何回应。
谢琢玉默默偏头,向着东南方向望去。
谢琢玉御剑而行, 群山连绵不绝, 绿水蜿蜒入雾,他降落在垠山城外, 脚下是满目疮痍的故地。
曾经繁华的谢府府邸, 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野草丛生。昔日的亭台楼阁、茂林池塘, 都在大火吞噬与时间掩埋下消失殆尽,只留下焦黑的碳土,再不复风华。
穿堂的风呜呜咽咽,可是从前廊下清脆嘈杂的铜铃声再也听不到了。谢琢玉沿着回廊往后院走,地上的枯木在他的践踏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响。
越往深处,他仿佛越能听见过去那些熟悉的声音——族中长老烦人的训诫,兄长温和的叮嘱,孩童天真的欢笑……
一切恍惚昨日,一切又已远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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