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人不住(一抹甜茶)

“咚咚咚——”
苏铭时看过去，看见管家把手放在门上，带着和煦的笑，透过门缝看着他。
“我可以进来吗小少爷？”
“请进。”
苏铭时绷着一张小脸说道。
管家进来之后没说话，只是蹲在他床边，抬手摸摸他的头。
说起来，他从小就这样，不开心的时候也只觉得还好，可以忍受，没什么好哭的。可一被人安慰的时候，心里就好像有什么机关被触发了一般，委屈的情绪一下就从心里喷涌而出……
几乎是一瞬间，他眼前的世界就模糊了。
“爸爸妈妈是不是都不喜欢我……是不是因为我是个坏孩子？”他无措地用手抹着眼泪，难过得感觉自己小小的世界都要崩塌了。
“怎么会？”管家心疼坏了，赶紧抽了几张纸轻轻地给他擦眼泪。
“爸爸不回家，妈妈也不理我。”苏铭时抽抽噎噎地说到。
“爸爸不回家呢，是因为爸爸忙，妈妈是因为爸爸惹她生气啦，所以她才不开心，这些都跟小少爷你没关系，你也不是坏孩子，小少爷是我见过的最乖最乖的小孩啦。”管家耐心哄着他。
看他稍微平复一些了，管家又摸摸他嫩生生的脸蛋，“现在已经很晚了，快睡觉吧，明天还要上幼儿园呢？不是还要带新玩具和朋友们一起玩吗？”
小苏铭时没什么精神地点点头，躺在床上。管家给他盖上被子，发现苏铭时还是不停地眨巴着眼睛盯着他看，“他们真的喜欢我吗？”
为了让他安心睡觉，管家安慰道：
“当然，世界上没有爸爸妈妈不爱自己的孩子的。”
苏铭时相信了，他高兴地闭上了眼睛。
“做个好梦。”
他听到管家对自己说。
苏铭时是在一片混乱的争吵声里睁开眼的。
他发现自己正站在大门紧闭的会客厅门口，旁边还站着一个比自己高一点的小孩。
他知道这是他哥哥。
“哥哥……”
他叫了一句，但他哥哥似乎是没听见，一直盯着面前门看。
苏铭时有点无措，但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只好陪他一起等。
突然，面前的门被人从里面很用力地推开了。
门板哐的一声砸在了墙面上，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哥哥身后躲了躲。
他看见妈妈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想叫她，可是一对上她的眼睛，他就不敢说话了。
满眼都是嫌恶。
这个眼神，仿佛他不是她的孩子，而是她人生一个抹不掉污点。
苏铭时感觉自己像是被定住了，他仰着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妈妈的巴掌落下……
他被扇倒在地上，妈妈似乎还在指着他骂着什么，但他也听不清了。
周遭的一切声音似乎都在离他远去，然后化作刺向他大脑的尖锐耳鸣声。
他看到哥哥他们离开的背影，他看到爸爸径直从他旁边掠过，他看到妈妈冲爸爸冲了过去，他看到管家叔叔急急忙忙地去扶着气昏了头的爷爷……
没有人注意到他。
“世界上没有爸爸妈妈不爱自己的孩子的。”
苏铭时又听到了睡觉前管家叔叔说的这句话，可原本令人安心的话语此刻听来却像是尖酸刻薄的讽刺……
他把自己缩成了小小的一团，抖着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苏铭时睁开了眼睛，借着窗外的些许微光，他看见了宋解舟沉睡的脸。
他盯着看了好一会，才渐渐把自己的情绪从压抑的梦境中抽离出来。
是梦啊……
苏铭时轻手轻脚地翻身下床，出了房间，倒了杯水，慢悠悠地走到靠窗的地方。
一缕云缓缓地飘过，遮蔽了天上的月亮。
苏铭时缓缓地垂下头，把额头贴在冰冷的玻璃上。
有多久没做过这种梦了？
当年出了这件事之后，他也经常做这个梦，然后半夜惊醒，自己偷偷躲在被子里哭。
老爷子有一次晚上路过他房间听见了，便一直在房间里陪着他睡着了才走，也是从那之后老爷子才养成了半夜查房的习惯……小时候是为了看他有没有做噩梦，长大了就查他有没有玩手机。
想到这，苏铭时笑了一下。
老爷子还拜托了几个老朋友，让他们的孙子孙女带着他一块玩……就这样每天打打闹闹的，小孩子忘性大，渐渐的，那段记忆好像被尘封了一样，他也再不做噩梦了，每天活蹦乱跳，把老爷子折腾得叫苦不迭。
就连因为爷爷来给他开家长会被同学们挖苦的时候，他也只会不以为然地说：
“我有爷爷就够了！我爷爷是世界上最好最厉害的爷爷！”
他一直以为他已经不对他的父母抱有期待了，以为自己早就已经释怀了……
都怪楚嫣突然说这些，他想着，叹了口气。
苏铭时感觉额头那里贴着的玻璃都快被自己捂热了，他抬起头正想回房间，没成想却被人拦腰搂进了怀里。
“在想什么？”
是宋解舟的声音。
云层已经飘走，月光又落了下来，苏铭时晃荡了一下手里的玻璃杯，杯壁上挂着的水珠折射出银白的光。
像眼泪一样。
应该是因为宋解舟刚从被窝里出来，所以他的体温比平时还要再高一些，温度隔着衣服传递到苏铭时身上，蒸腾起了他心里潜藏的一些倾诉欲。
苏铭时往后靠了靠，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然后突然说道：“你知道为什么我哥姓顾吗？”
这话题开始得有点突兀，但宋解舟直觉这应该跟苏铭时他们家的事有点关系，于是顺着他的话问道：“我以为是表哥之类的？”
“亲哥，”苏铭时说，“但是同父异母，我哥跟着他母亲姓。”
没等宋解舟说话他就接着说道：“我的父母是商业联姻，他们俩婚前没有什么感情，从我记事起我就很少在家见过我爸。我哥的母亲，也就是顾阿姨，她跟我爸是在国外上学的时候认识的，两人谈了……好几年吧，但其实在我哥出生之前，他就已经跟我妈订婚了。
顾阿姨刚开始对我爸应该也是挺信任的，毕竟从学生时代开始谈了那么多年……直到她带着我哥回国后跟我爸说起结婚的事，我爸一直遮遮掩掩，她才起了疑心，四处调查、打听……然后才来到A市，找到我们家里来。
可想而知，我妈气炸了。”
苏铭时笑了一下，然后用手做了一个炸开的手势，像是在说一个什么笑话一样。
宋解舟却没有笑，而是侧过头，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不想笑就别笑了。”
苏铭时听见宋解舟说。
他嘴角的笑容渐渐垮了下去。
“他们大吵一架，我妈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看见我站在哥哥旁边。她可能觉得我背叛了她吧，扇了我一巴掌。”他轻描淡写地说完，就感觉到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突然一下收紧了。
“那天很混乱，我坐在地上，没有人管我，后来我就自己爬起来回房间了，没过多久，就是我跟你说的，我跟爸妈吵架，然后爷爷带着我搬出去的事了……我其实也不怪我妈，她也是受害者，只是我跟她待在一起总觉得别扭，所以就干脆少来往了。
也没什么，我和他们井水不犯河水，我有爷爷照顾，有朋友陪伴，现在还有你，要不是今晚做了个梦我都快忘了这些事了，其实也没……”
话没说完，宋解舟就打断了他，“疼吗？”
“什么？”苏铭时有点懵。
宋解舟松开环在他腰间的手，捏着他的肩膀让他转过来面向自己，然后又问了一遍，“你妈妈打你的时候，疼吗？”
苏铭时的心像被人用小锤子锤了一下似的，没有那么痛，却颤了颤。
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如果那时候也有人注意到他，问一句“疼不疼”的话，可能小时候的他就不会反反复复地做噩梦了。
他忍不住把脸埋进了宋解舟的颈窝，宋解舟也用力抱紧了他。

头套歌王播出当天，苏铭时拉着宋解舟坐在电视前开着弹幕津津有味地看节目。
“还是网友们嘴毒啊。”
明明那天在现场已经把全程看过了一遍，可现在开着弹幕，苏铭时又觉得这节目别有一番风味。
不愧是当年硬控他好几个月的节目。
他还没感慨完，楚嫣的电话就突然打了过来。
“调查结果出来了，是一个场务做了手脚。”楚嫣在电话那头说道。
“场务？”苏铭时听到是舞台事故的事，和宋解舟对视一眼后就点开了外放，继续问道，“背后是谁？”
“楚漾的经纪人。哦对了，楚漾你们认不认识？就是在解舟前面出场的那个选手。”楚嫣说道。
苏铭时本来搭在自己眉骨上敲击的手指顿了一下，旁边的宋解舟也挑了挑眉。
“你应该认识吧。”楚嫣没听到回话，带着看热闹的语气说道，“这人上台的时候我看你表情怪怪的。”
“噢——”宋解舟拉长了声音噢了一声，苏铭时抬手轻轻打了一下他的膝盖。
“解舟？噢什么噢什么？快告诉我！”楚嫣兴奋地催促道。
“他喜欢铭时。”宋解舟善解人意地解答道。
楚嫣嚯了一声，“你们中间居然还有这种爱恨情仇？”
“什么爱！没有爱！”苏铭时大声反驳，“我这么专一的一个人，请苍天！辨……”
还没等苏铭时把忠奸两个字说出来，宋解舟就淡淡地说道：“跟专一倒是没什么关系，要不是我跟他说了，他估计到现在都不知道人家喜欢他。”
苏铭时瞪大了眼睛转过头，脸上的表情活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宋解舟！你居然当着别人的面挖苦我？”
宋解舟眨眨眼，“陈述事实而已。”
“哟，苏木头，挖苦不行，当面调情就可以是吧？”楚嫣带着笑意说道。
“什么调情！”苏铭时提高了音量，“真要调情也不可能当着你的面调情啊！”
“行行行，知道你们私下玩的花了哈。”楚嫣哄道。
“我……”苏铭时瞪大了眼睛，然后又像被针戳了的气球，迅速地瘪了下去，“算了，说不过你们。”
“好了好了，不开你俩玩笑了，”楚嫣决定放过他，“这个事你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摆出证据让他公开道歉了。”苏铭时说道。
“但这次是王导让我帮忙当说客的，当然你可以不听，”楚嫣正经道，“楚漾所属的公司是节目的资方之一，公开道歉是他们绝对不能接受的，所以王导现在两头为难……所以，节目组权衡利弊之下能给出的最好方案是开除涉事员工和让楚漾以行程冲突的原因退赛。”
“哈？”苏铭时眉峰蹙起，“就这？”
“不止，”楚嫣安抚道，“如果你们能同意的话，王导下半年还有一个S+级的综艺，这对于解舟是一个很好的曝光机会，而且楚漾背后的公司不是罗颂阳他们家的吗，他虽然不能左右高层的决定，但你可以趁他理亏让他给你牵线一些资源，这是你们公司现在最缺的东西。反正我个人认为这个解决办法对你们是有利的。”
苏铭时听完沉默了一会：铭川毕竟是个小公司，就算他可以孤注一掷但也不能代表他能把整个公司一起拉下水，而且楚嫣说得也没错，这样做最符合利益最大化的选择，可是如果就这么妥协的话对宋解舟来说未免太……
他皱着眉头没说话，倒是宋解舟先开口了：“我没意见。”
苏铭时扭过头看他。
“他并没有影响到我的舞台呈现，”宋解舟拍拍苏铭时的后脑勺，“而且楚嫣姐说得很中肯，这样对我们几方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
苏铭时垂下眼眸，妥协地点了点头，然后一边听着宋解舟和楚嫣商量后续的事一边胡思乱想。
宋解舟挂了电话，捏了捏苏铭时的后脖颈，“别想太多了。”
“要是在大公司，你就不用受这种委屈了。”苏铭时瘪了瘪嘴。
“那可不一定，”宋解舟摇摇头，“大公司的利益关系更加复杂，你从小到大应该接触过不少。”
苏铭时没说话，紧锁的眉头仍然没有松开。
“而且我不觉得委屈，”宋解舟弹了一下苏铭时的额头，见他吃痛地捂着额头看他后才笑着继续说道，“铭时，我是人。”
这句话把苏铭时砸得一愣。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不食人间烟火，”宋解舟看着他，“给我下绊子的人受到了应有的惩罚，而且曝光、资源……这些都是我需要的东西。”
宋解舟收起了笑，正色看他，“一时的痛快其实无关痛痒，只有我一步步走得更高，我才能有面对一切的底气。”
宋解舟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态和平时不太一样，他的眼里是难得一见的锋芒毕露的锐气……
还有野心。
苏铭时看着眼前的宋解舟……他的这幅神情勾起了他一段回忆。
“据悉，曾斩获多个金曲奖项的乐坛天王张伦于昨日公开宣布恋情，多个社交平台沸腾，粉丝泪崩祝福，以下是详细报道……”
苏铭时看着电视里的报道，不禁感慨道：“不愧是天王，公布恋情这种事居然这么多粉丝都能接受，换做别人，在这个年纪就公开恋情估计粉丝得大面积脱粉回踩然后把他喷出二里地。”
旁边的宋解舟突然说：“会有这么一天的。”
“啊？你说什么？”苏铭时转过去看他，但他好像没听到苏铭时的问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视……
苏铭时看见了他那时的眼神——跟现在的如出一辙。
“铭时？在想什么？”
苏铭时回过神，宋解舟正歪着头看他，“怎么最近总是走神？”
苏铭时摇摇头，因为刚刚在沙发上瘫坐所以被蹭翘起来的几根头发随着他的动作在他头顶上晃来晃去的。
有点可爱。
宋解舟笑了，没忍住伸手乱揉了几把，又在苏铭时炸毛之前，把他翘起的头发一根一根地压下去。
苏铭时本来被宋解舟像搓狗头一样呼噜了好几下正想发作，可宋解舟又温柔地把他的头发整理好了……
苏铭时看着面前神情专注的人，抬手摸摸鼻子。
算了，不和他计较了，他想着，不自然地把视线移到电视上，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他激动地拍拍宋解舟的大腿，“轮到你了轮到你了。”
“嗯。”宋解舟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把苏铭时耳后最后一根翘起的头发整理好后才看向屏幕。
看到宋解舟扯下耳返的时候，苏铭时突然问：“诶，你那时候慌吗？”
“还行。”宋解舟回忆了一下，“突然发现听不见的时候确实是慌了一下。”
“但你也太厉害了，”苏铭时看着屏幕里戴着头套的宋解舟，状若无意地说，“我听说即使是舞台经验很丰富的艺人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也很难反应过来，而且你甚至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节目。”
当然不是第一次……
但宋解舟自然不可能这么说，他顿了一下后才解释道：“之前看过一个学姐的经验分享会，她讲过遇到这种故障应该怎么做。”
“这样，”苏铭时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微不可察地变淡了一点，“那可要感谢她。”
“嗯。”宋解舟应了一声。
宋解舟在唱的时候，屏幕上只飘过零星几条“啊啊啊”的弹幕，等到观众回过神来开始鼓掌的时候，弹幕才像井喷一样密密麻麻地涌现，苏铭时后仰了一下，然后才又往前凑了凑仔细地看。
基本都是在啊啊啊啊地叫，要不就是在打听这个人到底是谁的。
反响不错，这波稳了。
苏铭时满意地点点头。
弹幕滚得很快，等到屏幕里的宋解舟摘头套的时候，弹幕的显示突然卡了一下，然后才密密麻麻地涌出来，把整个屏幕都覆盖掉了。
苏铭时仔细辨认了一下，发现上面大多都是狼虎之词，他撇了撇嘴，把弹幕关了，“这都能发？没有屏蔽机制吗？待会拿手机都给你们举报了。”
弹幕消失的一瞬间，刚好是节目组给宋解舟的侧脸切的一个特写。
屏幕里的宋解舟正半垂着眸子，好像正在朝着台下的某个地方看……穹顶上落下来的一束暖光正落在宋解舟的脸上，给他的发丝、睫毛都镀上了一层金光。突然，他的睫毛轻颤，像看到了什么一样，轻轻勾唇笑了一下，然后又如有所感地转过头来直视着摄像机，眼睛里还有几分没来得及散干净的温柔……
苏铭时呼吸一滞，呆呆地和屏幕里的宋解舟对视着。
宋解舟倒是对屏幕里的自己没什么兴趣，而是把手肘抵在大腿上，托着下巴，侧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苏铭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