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人不住(一抹甜茶)

他缓了好一会，才拿起笔在本子上画了大海并标上日期。
再往前就是他们开始同居……宋解舟翻找着自己的记忆：他和苏铭时是在大学毕业后才开始同居的，上一世苏铭时并没有住过这个房子……而这一世的苏铭时是说自己出柜被爷爷打了一耳光才被扫地出门的，前世并没有这一段。
他又想起了这一世他们正式同居前，有一次他俩一块去外面吃饭，他胃疼，本想要掩饰，却被苏铭时看穿并冷着脸对他说：“不要骗我。”
他那时候还在想苏铭时为什么说得他好像经常骗他一样，觉得有些委屈，如今看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宋解舟在思考的时候有些焦躁地用手指搓着纸页的一角，直到碾出了稀碎的纸毛才松开了手。
再往前还有什么？
他把手肘杵在桌面上，双手合拢，然后用凸起的大拇指关节一下一下撞着自己的额头，企图用这种方式让自己晕眩胀痛的大脑清醒一些。
突然，他动作一顿，睁开了双眼。
有了，那天的那通电话。
那天再往前的记忆几乎都是一致的，仔细一想两段记忆出现差异的时间点似乎正好就是从那天夜里他在宿舍接到苏铭时的那通电话开始的，所以苏铭时恢复记忆的时间很可能就是那天晚上，所以从苏铭时打电话叫他下楼之后，这两段记忆才出现了分叉。
前世的苏铭时下楼是来找他告白的，他记得很清楚，那天苏铭时似乎是喝了酒之后过来的，醉意上头，眼神都变得有点朦胧，脸上漫着两团充满醉意的红晕，一见到他就一把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
“你听到了吗？”苏铭时醉得迷迷糊糊，大着舌头说道。
“听到什么？”宋解舟感觉自己怼在对方心口上的手心都在微微冒汗，少年蓬勃而有力的心跳透过薄薄的皮肉一下又一下地撞在他的掌心里。
他有所预感苏铭时接下来会说什么话，不由得有些紧张。
“听到我的心跳变快了！”苏铭时笑着，摇摇晃晃地有些孩子气地说，“他们说我是胆小鬼，不敢跟你表白，我才不是！”
这份直白让他的心跳都漏了几拍，面上却只是状若无奈地劝他，“你喝醉了，别胡闹。”
“怎么你也这么说呢？我没胡闹……他们都在起哄，都在开玩笑，可我是真的喜欢你，”苏铭时撇撇嘴，显得有些委屈，“其实他们倒也没说错，我就是不敢，但都说酒壮怂人胆，所以我趁现在就要跟你表白。”
宋解舟的理智在撕扯着他，他告诫自己不能趁人之危，也想告诉苏铭时他没什么值得喜欢的，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可话到嘴边偏偏又不舍得说出口。
因为他心里清楚，如果拒绝了，说不定他们俩会渐行渐远，以至于形同陌路。
他舍不得。
于是在他在心里不断挣扎的时候，苏铭时开口了：
“我喜欢你，我可以做你男朋友吗？”
宋解舟记得很清楚，那天的夜空没有星星，偶尔还有如烟般的云雾在天上缓缓地飘动……可苏铭时盯着他的眼睛却很亮，亮到仿佛本应该挂在天上的满天繁星都落在了他的眼睛里。
所以他在苏铭时面前本就极不坚定的意志一下就被动摇了，身体比头脑更先做出反应，他在把人拥进了怀里后，笨拙的嘴才终于吐出了一句话：
“好……我答应你。”
他记得苏铭时第二天酒醒之后还跑到他面前支支吾吾地想要确认，在得到他肯定的答案后脸上的表情虽有尴尬但更多的是兴奋，很是生动。
想到这，宋解舟忍不住笑了笑。
可这一世的苏铭时呢？
宋解舟扬起的嘴角又缓缓地落下了。
他也记得很清楚。
他那时候站在宿舍楼下的路灯旁等着，远远的看到有一个人影，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从远处跑过来，他还觉得有些奇怪，可等到那个人影跑近了，他才发现那是苏铭时。
那时候的苏铭时在看清他之后就放慢了脚步，神色一片空白，眼神在他身上反复逡巡，像是要确认面前的人是不是幻觉。
可能因为跑得太急，苏铭时似乎摔了跤，身上脸上粘上了一些尘土，灰扑扑的。
在走近之后，苏铭时的眼神又发生了变化，那时候的他还理解不了，因为苏铭时那时眼里的情绪太过复杂，一片混沌，像是被乌云笼罩的天空：似是崩溃，又像是不可置信，又像是失而复得的惊喜……眼泪刚开始还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一颗一颗地往下跌落，随后就越来越密集，连成一道，像在脸上落了两条蜿蜒的河流。面前的这一幕落在他的眼里，让他心里都淌满了面前人痛苦的眼泪，那时的他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但仍然被苏铭时的眼泪泡得心里发苦。他那时候就在想，一个人怎么有这么多眼泪可以流？
苏铭时那天晚上抱着他哭了很久，哭得喘不上来气，他俩回家的时候苏铭时几乎都是挂在他身上的，走路摇摇晃晃，手却用了十分的力气，紧紧地抓着他不放，似乎生怕一松手他就不见了一样。
他事后还怀疑过苏铭时是不是失恋了……现在想来，那或许就是苏铭时恢复前世记忆或者穿越的时间，所以才会在见到他的那一刻那般失态。
宋解舟自己的记忆就停留在自己死亡的那一刻，再后面的他就全然不知了。
苏铭时的记忆又有多少？
宋解舟的手一松，手里握着的笔“咚”地一声砸在坚硬的桌面上，他也像是浑身脱力一般向后瘫靠在椅背上。
在他走之后，苏铭时又过了多久？
有人陪他吗？还是……一直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他一个人过得好吗？他是活着回到这里的还是……死之后回到这里的？
宋解舟不愿意承认，可无论是苏铭时做家务和做饭的娴熟程度，还是对他过分关注以至于紧张兮兮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一起的态度……这种种迹象都表明，在他走之后苏铭时应该是独自生活了不短的一段时间，以至于和他重逢的那一刻，苏铭时在他面前悲喜交加，泣不成声。
他一个人过了多久？三个月？六个月？一年？三年？五年？
宋解舟的心像是被自己这些猜测被扔进了绞肉机一般，随着他一步步深想心脏也似乎被一点点搅的支离破碎，疼痛难忍，他几乎感受不到自己肢体的存在，从手脚再到每一根指头都渐渐变得冰冷麻木，每一个关节都渐渐变得僵硬艰涩，唯一有知觉的地方是他的眼眶……
他能感受到自己冰冷的眼泪在不停地从眼眶处往外冒，冻得他的眼睛酸涩难忍，眼前也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他那时候只想要解脱，自认为选了一条对苏铭时好的路，希望苏铭时可以忘了他，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所以他甚至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给他留下。
可苏铭时是个人，又怎么中规中矩地按照他的期待走，宋解舟不禁去想，苏铭时那时候发现他连一句话都没给他留下，会是怎样的心情？
他会不会以为我是在恨他，所以才这么做？宋解舟想着，用力咬着自己的下嘴唇。
“你又要抛下我吗？”
“你又要抛下我吗！”
苏铭时当时在海风中说的那句话又一遍一遍地在他耳边响起，一遍遍地凌迟他脆弱的神经。
他的曾经的决然在此刻仿佛都化成了利刃把自己扎了个对穿，摇摇欲坠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再继续想了。
吃药，吃药……
宋解舟强撑着找回自己肢体的控制权，在桌上拿起了自己的药盒，抖着手倒出几片药干咽下去，然后把额头抵在桌面上，嗬嗬地喘着气，等待着药效发挥作用。
他冷静下来之后苦中作乐一般地想：还好铭时把药分装到了药盒里……要是按他刚刚的状态，不小心咽多了出事了又得把人吓到了。
他缓了好一会才缓过劲来，把本子收起来，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把脸，他看着镜子里自己通红的双眼，无奈，又只好去厨房找了罐汽水坐在沙发上给自己敷眼睛。
要不要告诉铭时自己恢复记忆的事？
他想了想，马上就在心里给这个选项打了个叉。
以现在苏铭时对他过度紧张的精神状态，贸贸然告诉他自己有前世的记忆，很有可能会火上浇油……而且，纵使他心里不愿意承认，但他也没做好知道前世自己死后苏铭时又经历了什么的心理建设。
宋解舟叹了一口气，手里冰冷的罐壁被捂出了点点水珠，濡湿了他眼下的皮肤。
还是循序渐进，走一步看一步吧。
宋解舟放下了手里的易拉罐，转头看向窗外才发现天色已经微微暗了下来，他起身回房间拿手机的时候，才看到苏铭时好一会之前发来的消息：
【我要到家了！】【小狗探头.gif】
宋解舟阴郁一下午的心情这才稍微明媚了些许，用手指蹭了蹭聊天框里探头探脑的毛茸茸的小狗后才找了一个猫猫点头的表情包回了过去。
他看一眼时间，进了厨房找了些食材出来，又翻出苏铭时藏好的菜刀——苏铭时藏得还是很好的，但架不住他藏的时候宋解舟恰好看见了。
不过宋解舟也没打算干什么，只是想着现在开始煮面刚好苏铭时从外面回来就能吃上了。
今天天气挺冷的。
不过可能是因为太久没下厨了，又或是因为切菜的时候他一直心事重重地走神，他突然感受到手指上似乎被什么冰冷的东西划过，紧随其后的就是一阵刺痛。
他低头一看，手指上什么都没有，但他稍微蜷了一下手指，刚刚刺痛的地方便突然崩裂开，豆大的血珠开始往外冒。
宋解舟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自己是不是已经被苏铭时惯坏了……切个菜都能切到手。
正当他无奈地盯着自己的手看的时候，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苏铭时的声音：“人呢？”
“回来了？”宋解舟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转过身去看。
他看着苏铭时笑着往自己的方向走了几步，然后突然目光一凝，开始牢牢盯着他的手看，嘴角的笑容也瞬间垮了下去。
宋解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冒着血珠的手指，心里一惊，随即开始懊悔起来。
“你为什么拿着刀？”苏铭时的脸渐渐白了下去，艰难地开口问他。
宋解舟飞快地把刀搁在了灶台上，拢起了自己染血的指尖，“我只是不小心划到手了。”
可苏铭时的表情并没有因为宋解舟的解释和他的一系列动作有所缓和，而像是凝固了一般，目光很虚，甚至有点涣散，但眼睛却一眨不眨，像是在确认什么一般。
突然，苏铭时像是彻底崩溃了一般抬高了音量问道：“你难道又想离开我？”
这一声质问像一块巨石狠狠砸在宋解舟的头顶，他一瞬间像被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而他面前的苏铭时像是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见他缓缓地蹲下来，双手抹过自己满脸的湿润，又用沾着眼泪的双手狠狠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果然命运是改变不了的，我真的是……”
宋解舟再也听不下去，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苏铭时的面前，来不及深想，用双手捧着他的脸，强迫他抬头，然后就发了狠地吻了下去，一直吻到他喘不上气开始下意识地用手拍他才结束了这个吻。
宋解舟把苏铭时搂在自己怀里，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在他耳边说：“没事了，没事了，我就在这，哪里都不会去。”一遍又一遍，像是在安抚做噩梦的小孩。过了好一会，他才听到怀里的人轻声问：“我现在到底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
宋解舟心里一揪，一边用嘴唇一下又一下的吻着爱人的发顶，一边把人从地上捞起来，想带他去沙发上坐着，苏铭时却脚步一转带着他往卧室里走，两人的脚步杂乱地交叠在一起，磕磕绊绊的。
苏铭时先跌坐在了床边，宋解舟本来想起身，却被苏铭时揽住了脖子，带着往床上一倒。
“宋解舟，告诉我这不是梦好吗？”
宋解舟犹豫了，他分明感觉得到苏铭时揽在自己后脖颈的手还在发抖，指尖轻颤着一下一下触在自己的皮肤上，带来星星点点的凉意。
他觉得比起这个，苏铭时现在更需要的是休息。
可能是看出了他的犹豫，苏铭时把他揽得更紧了，用他几乎没怎么在他嘴里听过的恳求的语气颤声对他说：“求求你……求求你……”
宋解舟微微起身，看着面前人泛着水光的双眼，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最后才像是终于妥协一般，低下头，重新吻上了面前不安的爱人。

第52章 烤鸭
宋解舟从浴室里出来进了厨房，他先把几个小时前就冷落在灶台上的食材检查了一下然后重新开始煮面。
现在已经是大半夜了。
苏铭时从卧室里挪出来的时候，宋解舟刚好把煮好的面放在桌上，淡淡的香味让他不争气的肚子咕地叫了一声。
“饿醒了？”宋解舟听见声音就知道他出来了，笑着问道。
苏铭时在宋解舟面前素来放得开，闻言便说：“毕竟做了这么久的运动。”
“噢？但是出力的应该是我吧。”宋解舟逗他。
“知不知道什么叫一个巴掌拍不响？难道我就没有出力吗？”苏铭时像往常一样大马金刀地往椅子上一坐，结果臀部刚一碰上冰冷的椅面就传来一阵难言的疼痛，他低头呲牙咧嘴了一下才强撑着若无其事地抬起头。
宋解舟把他的一系列反应纳入眼底，又心疼又好笑，但为了不辜负苏铭时的表情管理他还是选择不揭穿，只是把盛好的面放在苏铭时的面前说：“尝尝。”
苏铭时接过筷子，囫囵往嘴里塞了一口，顿时愣了一下。
他回过神来，又不可置信地喝了一口汤。
这个味道……似乎和前世宋解舟做的汤面的味道一模一样。
宋解舟看他顿住了以为是自己做得太难吃，低头尝了一口确认味道没问题之后问道：“怎么了？”
“你这做面的手艺……进步不少啊。”苏铭时想了想，状若无意地问道。
宋解舟夹面的手一顿，微微挑了一下眉，把自己的眼神从苏铭时脸上挪到自己面前的碗里，然后才若无其事地回他：“嗯，我照着教程做的，应该还不错？”
难道都是照着同一个教程做的所以味道才一模一样？
苏铭时微蹙这眉头，思考了一下。
不过也这么久没吃到了，可能记岔了也说不定。
苏铭时便也没再深想，他确实是饿得头晕眼花无力思考了，等到把碗里的面条暴风吸入完之后他的脑子才恢复了运转，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有一个更紧急的问题：
这几个小时里自己那一连串的行为要怎么解释？
他下意识朝宋解舟看了一眼，宋解舟发现后还想他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他连忙摇了摇头。
算了，反正宋解舟也没问……再说了在看到自己得了抑郁症的男朋友右手有刀左手有血的情况下反应过激那也是很正常的嘛，特地去解释反而显得过于欲盖弥彰。
苏铭时把这件事暂且搁置在一边，瘫在椅子上对着不远处踱步过来的橘子嘬嘬了几声，勾勾手，橘子就非常给面子地蹦到了他的腿上，他欣慰地挠了挠橘子的下巴，发现手感好像变软了一些。
“橘子是不是胖了？”苏铭时说完，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把橘子从头到脚地撸了一遍。
橘子像是听懂了一般，喵喵喵地连叫了好几声，像是在抗议。
宋解舟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橘子，决定替它说话：“就是长大了一些，毛也变得更蓬松了，没胖。”
“慈父多败儿啊宋解舟同学。”苏铭时叹了一口气，“不过手感确实变好了……对了，前两天那个视频后期做好了吗？你发了吗？”
宋解舟似乎也才突然想起来，“昨天半夜发过来了，但我还没看。”
他本来想等忙完了之后再看，但没想到今晚过得一片混乱，这件事就完全被他搁置到一旁了。
苏铭时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工作群，发现下午的时候就有一串显示撤回的系统提示，然后就是沈未圈他俩说的话：
【你俩忙完了记得确认一下视频内容，没问题就可以直接用解舟的账号发了。】
苏铭时莫名觉得这个忙字别有深意……他几乎可以猜测出工作群里撤回的那一连串消息是什么了。
“现在发了。”宋解舟说道。
“嗯？我还没看呢你就发了？”苏铭时被他这猝不及防的一句话打断了思路，手忙脚乱地开着自己那天申请的小号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