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人不住(一抹甜茶)

有些话刚开始说不出口，但只要能成功吐出第一句话，后面的似乎也显得不那么难以启齿。宋解舟跟苏铭时说了前几天的那顿鸿门宴，又顺理成章地说了小姨被家暴和外婆病危那段期间的事。
苏铭时刚开始听到宋解舟主动跟他说这些，先是惊喜，随后越听越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一抽一抽地紧缩着，满是愤怒和心疼。
尤其是把前后情节一串发现宋解舟的小姨夫来讨要的居然是自己丈母娘的医药费，他眼睛几乎都要喷出火来，一万句脏话呼之欲出，但对着宋解舟这张脸，他憋了又憋，最后文绉绉地骂了一句：“恬不知耻！”
许是因为药物起了作用，宋解舟觉得那些或昂扬或低落的情绪好像被都一堵看不见的墙隔开了，他叙述完之后心里都没有什么明显的波澜，反倒是因为苏铭时的义愤填膺轻轻地笑了笑。
他毫不怀疑，要是他小姨夫现在就站在苏铭时面前，苏铭时估计会从厨房里抓出来一个酱油瓶子给那人渣开个瓢。
“没必要为他生气，”宋解舟又晃了晃自己的手机提醒他，“现在小姨能下定决心离开他，我已经很高兴了。”
“也是。”苏铭时点点头，“不过这要是我小姨，看她之前那样我估计得被气到缺氧，难怪你妈妈会那么失望。”
宋解舟点头，想起母亲的模样，不由得笑了笑，说：“她要是知道了，一定会高兴的。”
他明明在笑，但他不知道在对方的眼里，他的笑也像是被悲伤的水浸透了又拎出来，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水珠，像是在流着眼泪。
苏铭时的心像是是被这个沉甸甸的笑压住了，他伸出双手搂紧了宋解舟的腰，然后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像是在安慰。
感受到背上轻柔的力度，宋解舟渐渐收起了笑。
他一点点地放松下来，最后放任自己靠在爱人温暖的怀抱里。

第38章 篝火
宋解舟和苏铭时商量了一下后，跟小姨约了明天下午在The Moon见面。消息一发完，苏铭时就见他揉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眉头也微微蹙起。
“怎么了？又头疼了？”苏铭时连忙问道。
“有一点。”宋解舟说。
苏铭时见他一直梗着脖子尽量不晃动脑袋，就知道他疼的不轻，于是按着他的肩膀，让他枕在自己的大腿上，替他揉着太阳穴。
宋解舟于是随手把手机搁在了茶几上，没有锁屏。
苏铭时下意识被亮光吸引，瞥了一眼，随即目光一凝，但他动作不停，直到宋解舟的眉心松开，呼吸变得平稳的时候才收手，把一旁的毯子取过来给宋解舟盖上，揉了揉自己发酸的手指，橘子趁机跳到沙发上，趴在宋解舟胸口。
苏铭时毫不留情地把猫猫抱了起来，轻轻拍了两下它的头，又搂在怀里呼噜了几把，用气声说：“小时候就这样，长大了那还了得。”
他可是刷到了不少人在睡觉的时候被猫主子“胸口碎大石”的视频，对他俩的未来深感担忧，继而决定要坚持教育从小猫抓起的方针，不能让它养成这种袭击人类的坏习惯。
好在橘子也不挑，被他上上下下摸了个遍过了人瘾之后就自己跳下沙发跑去玩了。
他面露纠结，最后还是拿起宋解舟的手机查看他的消息列表。
果然，苏铭时看到了宋凌风的头像，他点开扫了一眼之前的消息，发现都是一些日常问候，他便也没有细看，直接看向了最下面的几条。
【我没事了哥哥，不用打过来了，下班之后早点休息。】
【真的没事？有什么事一定要和哥说。】
然后宋解舟隔了快一天才回复：
【放心吧哥。】
苏铭时闭上了眼睛，宋凌风那张面容憔悴满面悔意的脸又渐渐浮现在他脑海里，宋凌风在灵堂里说的那句话也不住地在他心口盘旋：
“他很敏感，一定是听出了那时候我的不耐烦，也就是那之后，不管我怎么问，小舟就只会告诉我说他过得很好。”
苏铭时睁开眼，万般沉闷的情绪如同藤蔓一般缠绕在心头，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想了想，还是查看了宋凌风的微信号，又拿着自己的手机发了好友申请。
第二天，等宋解舟和苏铭时到The Moon的时候，小姨已经坐在那了。
宋解舟打量了她几眼，发现她的精神面貌看起来比前阵子好上了不少。
他拉着苏铭时在小姨对面坐下，在小姨疑惑的眼神中开口介绍道：“小姨，这是我男朋友苏铭时。”
苏铭时倒也不见外，直接跟着宋解舟叫，“小姨好。”
小姨瞪大了眼睛，盯着苏铭时看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磕磕巴巴地应了一句：“铭时是吧，长得真帅啊。我们小舟是到了谈朋友的年纪了，哈哈哈……”
苏铭时看着她的表情，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见家长，莫名开始紧张。他尴尬地看了看宋解舟，被宋解舟安抚地揉了一把后脑勺。
小姨干笑了几声之后就呆滞了一会，直到听到杯子和桌子的碰撞声才猛地回过神来，抬头一看才发现是服务员把饮品送了过来。她赶紧招呼道：“不知道你们想喝什么，我就随便点了两杯拿铁，你俩先喝，我再去点一杯。”
“没事小姨，两杯就行，解舟他最近在吃药，不能喝咖啡，让他喝白开水就好。”苏铭时拦住了她。
宋解舟听完，瞧了苏铭时一眼，苏铭时莫名地在他眼里瞧出了一点委屈。
“那给你点杯热可可总行了吧。”说着，苏铭时起身走向吧台。
“解舟生病了？”小姨担忧地凑上前瞧他，“脸色看起来确实不太好。”
“没事，只是胃不太好。”宋解舟笑笑。
但小姨听了后神色也没有缓和下来，她皱着眉头叮嘱道：“胃病这种事可大可小，一定要注意……”
宋解舟看着面前的女人，平心而论，小姨和他母亲的外貌其实是两个风格的，母亲的长相更加明艳大气，小姨的长相则更加温婉清秀，正如她俩南辕北辙的性格。
可宋解舟此时看着她，恍惚间觉得似乎看到了自己母亲的影子，他感觉心口发胀，不住地泛着酸意和暖意。
“我知道了，小姨。”他轻轻地应了一句。
“这孩子看起来很关心你，你俩在一起多久了？”小姨看着站在吧台边上的苏铭时的背影，问道。
“很久……”宋解舟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有几个月了。”
小姨没看出他那个诡异的停顿，只是有点兴奋地说：“要是姐姐还在的话，她肯定可喜欢这孩子了，她从前就喜欢帅哥，有时候在街上看到帅哥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给姐夫醋得……”
她笑着说到一半，又意识到这可能会勾起宋解舟的伤心事，卡壳了。
但宋解舟却也勾起了嘴角，感慨似地说了一句，“嗯，妈妈一定会特别喜欢他。”
看到苏铭时端着热可可回来，宋解舟便主动结束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小姨，昨天你跟我说要离婚是真的考虑好了吗？不会再后悔了吧。”
小姨听了，沉默了一会。她微微垂着头，双手交叉着握着自己面前的杯子。她握得很紧，像在暖手，又像是试图汲取一点点勇气。过了好一会，她才很用力地点了一下头，“嗯。”
她像是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再度抬头的时候眼神里多了几分坚定，她那已经显露出岁月痕迹的脸颊上挂了一抹苦笑，“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自欺欺人，一直跟自己说为了孩子再忍一忍，但其实我就是不敢离婚，不敢改变自己的生活，我脱离社会太久了，怕离了婚生活更难过，还自以为是地给自己找了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
“别这么说。”宋解舟摇了摇头，他知道小姨没有她自己说的那么软弱，纵使还有其他方面的考量，但孩子的成长确实才是她最担心的。
“我以为我在你表妹面前伪装得很好，但其实是我太自以为是了。你知道的，她其实不太爱回家，总住校，就算在家的时候也不爱跟我们交流，没几句话的功夫就要和我们俩吵起来。我前几天在家和她聊了聊，她说她一直知道我们是在她面前粉饰太平，所以她其实也很难受，所以才不愿意回家。”她说这，眼角又溢出了几滴泪水，她抬起手，把眼泪抹去了。
“而且她现在也已经读大学了，我其实也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她抬起手来的时候，宋解舟才注意到她的手。因为常年做家务，她的手皮肤发皱，手指关节粗大，手背上也有几点白印，大概是做饭的时候被飞溅起来的油点烫伤过……宋解舟的目光扫到她的无名指，随即一凝，他发现她的无名指上还有一道白痕，大概是摘掉戒指之后留下的。
她摘掉的不仅是戒指，也是枷锁。
苏铭时抽了几张纸递给她。
小姨接了过去，又对着苏铭时笑了一下，大概是觉得第一次见面就在人面前哭成这样有点不好意思。
宋解舟看着她擦完了眼泪，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恭喜你小姨，你终于迈出了这一步。”
小姨听了，放下了被她捏得皱巴巴的面巾纸，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她此刻的笑容轻松而愉快，看起来倒像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
苏铭时看着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不由得低落了一瞬。
她不愿意离婚，而是用各种手段报复着自己的丈夫，说是报复，可这何尝不是同时给自己套上了一副沉重的枷锁？
“怎么了？”宋解舟转过头来看他。
“没什么，”苏铭时提了提嘴角，看向窗外，“就是想到我妈了。”
宋解舟没问是什么事，只说：“有些时候，我们这些局外人能做到的只是提醒，至于是什么结果，只能看当事人自己能不能想通了。”
苏铭时收回目光，“嗯，说的也是。”
苏铭时大概不知道自己现在像一只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耳朵和尾巴的小狗，宋解舟看着有点心疼，揽过他的肩在他头顶落下一个吻。这个吻效果显著，苏铭时肉眼可见地精神了不少。
坐在对面的小姨看着他俩，不由得笑了，但又怕一直盯着看会让他俩尴尬，于是移开了视线，低头喝了一口咖啡。
宋解舟安抚完苏铭时又引回了正题，“他会同意离婚吗？”
小姨垂下了眼帘，叹了一口气，“肯定不会的，虽然跟我也算是相看两生厌了，但他还是觉得离婚会让他在他的那群兄弟中间丢了面子，让他做没面子的事就跟要了他的命差不多。”
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浓浓的嫌恶，很是生动，跟之前宋解舟看到的状态大相径庭。
她又说了一句，“只要能让他快点离婚，让我净身出户也行，就怕他再跟我掰扯不清，为了一点钱搞得一地鸡毛。”
宋解舟揉了揉自己突突跳动的太阳穴，点了点头，他最近确实也没有心力陪小姨打离婚官司，如果能尽早摆脱那人让小姨重新开始新生活，那损失一点也没什么，“那就告诉他，想要让我把钱还给他，那就同意离婚。”
小姨的眼神里有一些纠结，她不想让宋解舟还这个钱，但她也想不出一个更好的办法，脸上露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凭什么便宜了他，要说欠那也是欠小姨的，轮得上他？”苏铭时神情倨傲，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只要小姨你愿意，我让人去请最好的离婚律师，那几万块钱他就别想了，婚内财产也都应该跟你分，还有解舟妈妈转的那些钱，也要让他一分不剩地吐回来。”
明明说的都是好话，但苏铭时这幅神色配上他的长相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像一个鱼肉乡里的纨绔。
小姨和宋解舟都抿紧了自己的嘴角，不让自己笑出声破坏气氛。
苏铭时看着他俩诡异的神色，问：“怎么了？我哪里说错了？”
“没事，”宋解舟控制自己的嘴角不要上扬，“就是一瞬间感觉你像个要斩尽天下负心人的大侠。”
“那当然。”苏铭时觉得这个称号不错，得意地点了点头。
宋解舟没忍住又揉了一把他的头发，然后说：“之前我妈有整理过她当时给你们转账的记录，那个U盘我收起来了，应该能用得上。”
小姨被他们说动了，她攥紧了手，然后说：“我之前买过一个摄像头，偷偷录过……他打我的视频。”
这宋解舟倒是没想到，微微睁大了眼睛。
小姨把散落在脸侧的头发夹到耳后，苦笑了一下，“姐姐第一次劝我的时候，我就着手准备过，但在我去找姐姐的前一天晚上，我看到我女儿偷偷躲在被子里哭……我就心软了。”
苏铭时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然后才说：“不过，如果要打官司的话，你可能还得见到他好几次……你能接受吗？”
“都看了这么多年了，不差这几次，”小姨的脸上是少有的坚决，但随后又闪过了几分迟疑，“不过应该很贵吧，如果要请那么好的律师的话……这样，我先找朋友借点钱，能成功的话就算分到的那些财产都得用来还律师费我也认了。”
她咬牙切齿地说：“至少姐姐给的钱，他要给我一分不剩地吐出来。”
苏铭时看着她，在下定决心之后面前这个女人不再像宋解舟话里那般犹犹豫豫拖泥带水，取而代之的是坚韧、果决，甚至有仿佛可以玉石俱焚一般的勇气。
“没事，我们家有长期合作的律所，我直接打电话让他们安排就行，钱更不是什么问题，到时候打赢了再说。”苏铭时无所谓地摆摆手。
“啊？”小姨有点傻眼，扭头看向宋解舟，眼神仿佛在说：你傍到大款了？
宋解舟接收到她眼神里传递的信号，不自在地清清嗓子，但只说：“没事小姨，听铭时的吧。”
他觉得要是太过于客气苏铭时反而会不高兴，不如接受他的好意。
果不其然，苏铭时听了这话，腰杆一下就挺直了，“没问题，交给我了！小姨以后还有什么官司，我全都包了！”
说完他才发觉这话不太对劲，连忙找补：“当然没有更好。”说完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小姨捂着嘴笑了，感慨道：“你们俩还挺互补的，小舟这孩子性格闷，能找到铭时你这样活泼的男孩子谈恋爱，挺好。”
正当苏铭时有点尴尬地用食指挠着脸，纠结着小姨是不是在说反话的时候，就看见宋解舟微微弯起了眼睛，然后听到他笑着说：“是啊。”
虽然是在应小姨的话，但他却看向了苏铭时，眼里闪着温柔的光。
苏铭时的心跳快了几拍，伸出手在桌子下和宋解舟十指相扣。
“小姨，以后有什么打算？有地方住吗？要不回家里住吧，那也是你的家。”宋解舟道。
“等离完婚就先找份工作养活自己吧，我最近住在朋友家里，她单身，而且听到我要离婚了也特别高兴，让我去她家做个伴搭伙过日子，你不用担心。”小姨拍了拍他的手背，叹了一口气，“就是不知道这么多年没出来工作，还有没有人要我。”
“诶，”苏铭时突然开口，“解舟最近身体不好，The Moon的兼职暂时做不了，小姨愿意的话要不要在这过渡一下？”
“好啊，”小姨的眼睛亮了一下，然后似乎想到什么又黯淡了下来，她纠结着开口道，“我看这里的服务员都挺年轻的，我这年纪来应聘人家会要我吗？”
“这家店是我朋友的姐姐开的，她人很好，不会搞年龄歧视，而且她也最讨厌这一套。”宋解舟说道，“只是因为这边学校很多，所以来应聘的大多数都是学生。”
“好，那我试试。”小姨点了点头，眼睛又亮了起来，像燃起了一团火，明亮而热烈。
宋解舟以前觉得她就像一根任人踩踏的枯枝，但此时，他看着现在的她，突然意识到：
枯枝，也是可以成为熊熊燃烧的篝火的。

第39章 打断
“解舟，舒月姐说小姨的面试通过了。”苏铭时看了一眼手机，兴冲冲地对宋解舟说道。
“嗯，小姨也跟我说了，”宋解舟给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机。
“这下好了，材料准备好了，庭前调解也结束了，小姨工作也有着落了，就等着通知开庭就好了。对了，舒月姐还说她听了小姨的事之后，气得不行，想在开庭那天跟着一起去法院痛打渣男。”苏铭时一边对宋解舟说，一边飞快地打字回复林舒月道：
【姐，在法院门口打人岂不是自投罗网，不如咱跟踪他到小巷子里套个麻袋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