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时家的祖宗是胆大的。
在打听好内情,下定好决心后,时家的祖宗们就卖了祖宅、买了货物开始浩浩汤汤地出海。
几船货物出去,几船金银回来。
只是小十年的时间,时家不仅重新挣回了典当的那些产业,还一举跻身成了清州首富。
在有本事的人手里,生意只会越做越大、路数越来越广,加上时家人丁兴旺又团结,很快产业就从清州散了出去,遍及整个大晏,甚至南夷和狄族的地界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可算来算去,一个家族再繁荣也不过只有那么多人,天下这么大,可做的生意这么多,又怎么能够仅凭一族就悉数收拢呢?
于是时家做东,先在清州界内办了一个商会,邀请清州有志商贾一齐参加,共谋天下商路。
有一就有二,商会便随着时家的子孙一起散落在了这天下任一可以做生意的地方,后来逐渐成为了清州商人在外的一个传统。、
如今还能看见商会标识上有他时家的家徽。
商会里的都是清州人,在地界内或许还会有竞争,但出了清州,那就是一致对外互相帮扶的自家人。
这样你帮我我帮你,百年之间,清州也成了有名的富商出生地,此地富庶程度堪称江南之最。
无疑,时家是其中之首。
都说富不过三代、树大招风……等等之类的话,可时家商人、清州商人拧成一股麻绳后就短视不了,盛世助天子安天下、乱世捐钱财救黎民,总之怎么也挑不出错处来,由此绵延了几百年之久。
起先广寒仙还颇有几分漫不经心,权当做说书来听,然而越到后面越心惊,甚至零嘴都吃不下了,藏在袖口的手也紧紧地握成了一团。
起先他还以为对方只是个普通富商家的少爷,空有仪表相貌而无真本事,很好拿捏和脱身。
但现在看来,是他太自负了,也太轻视了。
这样的家族,又能在这样的家族当中年纪轻轻地就坐上少东家,时易之能是什么酒囊饭袋?
说不定自己的小心思对方都看在眼里,只是如今新鲜劲还在,所以乐得和他装傻而已。
看着广寒仙抿唇不说话,时易之的心一惊。
方才都还好好的,现在这……这是怎的了?
时易之脑子从小就转得快,立刻开始追根溯源找广寒仙不开心的原因。
蓦地,他有了头绪。
沉思几息,他往广寒仙的方向挪动了几毫,两人的衣摆碰到了一个尖尖。
“寒公子。”他轻唤了声就抿住了唇,还是有些不太适应袒露心扉。
不过看见广寒仙垂着的白皙侧脸,他就还是开了口。“莫要忧思过度,我父母开明,而且我还有个一母同胞的胞弟。再者,时家旁支众多,你我在旁支中过继一个孩子也是可以的。
“你也应当要信我,这些事情,我都会解决好的,定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闻言,广寒仙收了方才没控制住的神色,将握拳的手往里藏了藏,然后笑着地对时易之说:“少爷还未与我成婚呢,就想着与我带孩子了?”
时易之的脸一下又红了。
只是这时,广寒仙没了逗弄他的闲情,满脑想的都是他该如何从这样的泥淖中脱身。
难道真的……真的就只能听之任之了吗?
不,好不容易从那个地方出来了,他得活一回,他得像个真正的人一样为自己活一回。
不是什么挪用了花名当美名的南风馆头牌,不是什么被富商少爷买下的扮家家玩物,只是他自己。
他自己。
第8章 第八枝 绣球招亲
自从那日跟广寒仙说了自己家中事务之后,时易之便觉得广寒仙的态度变得有些不对了。
——竟然较之从前更为生疏了一些。
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是自己庞大的家族将对方给吓到了。
广寒仙未曾亲身面见过他家中和蔼开明的长辈,也不知道他作为少东家话语权很大,因此害怕也是正常的。
设身处地的想,倘使他是广寒仙,大抵也会产生担忧,毕竟是两个男人。
但说来说去,翻来覆去,也还是那个老问题:他没给够安全感。
不过这事情也不急,来日方长,对方总能知道他的决心和能力的。
想通这些之后,时易之也少了许多的忧思,开始一门心思地对广寒仙好了。
三日之后,他们这辆慢悠悠的马车才终于出了湄洲府城,到了洪城县。
说是县,但洪城的地界可不小,甚至堪比一些地界偏远的布政使司的州发展得还要好。
马车甫一进县城的城门,在车内的时易之和广寒仙就感受到了非凡的热闹。
这并非寻常的摊贩吆喝声,听起来倒像是有什么喜事发生,人头挤着人头,人声簇拥人声。
若是从前,时易之断不会凑这样的热闹,但今日不同往日,路途遥远,他还是想找些什么给广寒仙解解闷,左右也不着急回清州。
他心下沉思片刻,随后掀开车帘探出半个身子,凑在车夫的耳边说了几句。
时易之重回车内没多久,马车的速度就慢了下来,最后干脆停在了人群聚集的角落。
停了小一会儿,就听见车夫开口,“哎,兄弟,这里怎么这么多人呢?有好吃好喝的不成?”
他又将窗口的帘子微微掀开,就看见马车旁一个穿着短打做农夫打扮的人回了话。
“好吃好喝的没有,是洪城首富要给女儿招亲啦!听说是抛绣球呢,附近村子的都来看了,这下可热闹了!”
此话刚出,旁边就有了其他人接了话茬。“别光看热闹啊,去抢绣球啊,没准能做首富老爷的女婿呢?首富家的千金也是个秀外慧中、德才兼备的好姑娘,这可是大福气啊!”
“别别别。”憨厚老实的男人脸涨红,赶忙摆摆手。“我就是个种地的乡下汉,这婚姻大事不仅得看对方如何,还得看看自己如何啊! 我可配不上何小姐,何况何老爷是个大善人,我也不能恩将仇报不是?”
这番自损的话说出来,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但也没有恶意,只是在笑罢了。
车内的时易之也跟着提了提唇。
他的唇角还没落下去,耳边倏地响起一道声音,“时少爷也想要去接绣球吗?”
这声音离得极近,掺着桂花馨香的半凉呼吸喷在他的耳后,吓得他险些一个趔趄。
“怎会?”时易之赶忙放下车帘,不动声色地往后和广寒仙拉开了些距离,压下自己的悸动。“你我只是过客,终会离开此处的。”
广寒仙偏头看着时易之,发现了他的退缩后不但没有坐回原位,反而还往前凑了凑。
早起懒得梳的长发,就这样随着他的动作垂在了时易之的身上,发尾跟着呼吸在时易之的手上、脖颈上慢慢悠悠底扫动,生出细密的痒,这痒又从肌肤一直钻到心口,让人呼吸错乱。
“时少爷的意思是,倘若洪城就是我们的最终目的地,那您就去接那个绣球,娶何千金为妻咯?”广寒仙问。
声音也低,低却不哑,字词之间夹着气,声声往时易之耳朵中钻。
时易之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可细细一看,两人其实还隔着一定的距离,而且广寒仙又是那样一副正直天真无辜的模样。
他闭眸吞咽,喉头滚动几番。
是他自己欲念太深了。
至于广寒仙为何会说这些,时易之想也不用想的就理解了。
无非是怕。
——怕他不忠、怕感情不贞、怕誓言不诚。
这样担惊受怕的广寒仙,他唯有心疼和怜惜,再生不出别的情绪。
“寒公子。”他睁开眼认真地看向广寒仙,认真地回答道:“不论我们是否停在这里,那绣球我都不会去接的。
“含章之心,寒公子已知晓,此生也断然不会心生两意!”
这样的话说了这么多次,他还是会面红耳赤。
听到这些,又看着时易之的表情,广寒仙终于满意了,悬着的心也放了下去。
现在他的后续都没安排好呢,要是时易之就有了别的人,那岂不是会更加麻烦?
可他什么也不说,只是重新坐回原先的位置,慢慢地吃起时易之给他买的零嘴,时不时还给时易之也喂一个。
就算几人没有看何千金抛绣球热闹的想法,也还是要在洪城休整一日的,加上道上人多马车赶路不方便,因此他们早早就找好了客栈。
但日头正盛,时辰也还早,怕一直窝在客栈里广寒仙会觉得无趣,时易之便想着带人出去逛一逛。
广寒仙没拒绝,于是两人很快又上了街。
时易之在清州享誉美名,常被人称赞年少有为、丰神俊朗,因而每每露面都能吸引目光无数,他原以为自己早习惯了这些,可当与广寒仙一起出门后,才发现从前的注视或许还算少了。
归来相怨怒,但坐观罗敷。
街上往来行人无不回头打量,吆喝的小贩噤了声,尚不懂得遮掩自己情绪的稚童大张着嘴看呆了眼。
或许是觉得那稚童有趣,广寒仙主动看了过去,对着眨了眨眼。
那稚童哇的一声脸红了,猛地回过身扑在自家大人的身上,手上的拿着的半个糖葫芦也羞得掉在了地上。
广寒仙哈哈大笑起来,整个人往时易之的身上倒。“少爷少爷,他们可真有意思,对不对?”
或许是心情不错,他身上的香气愈浓,如潺潺的流水般朝时易之涌去,周围的路人也有幸被这清甜沾染几分。
时易之嗯了一声以作回答,心中又躁动起来。
他知道自己不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与广寒仙如此亲近,应当恪守礼法,可一想到如此多的人都因广寒仙而驻足,而这样的人却只亲近自己,他又生出了几分不应该的窃喜。
这个人,是他的。
他们,是要在厮守终生的。
他心中思绪几番,那边的广寒仙突然又凑到他耳旁,用气声问他,“时少爷,糖葫芦是什么味道的,你吃过吗?”
时易之一怔,旁的心思瞬间收了起来。“你未曾尝过?那地方竟然如此苛待你们?”
糖葫芦不过是最常见的零嘴,广寒仙都没有尝过,可想而知他从前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那地方对我不好,时少爷对我好行不行?”广寒仙却仿佛没心没肺,根本不认为这有什么。“时少爷对我好,就给我买一个糖葫芦尝尝吧?”
广寒仙想要,时易之什么都可以给,何况一个糖葫芦而已,又怎么会不行。
他正色看着面前的人,郑重地说:“多少个都可以的。”
语罢,在周围巡视了圈,不过一会儿就远远地看见了个背着草靶子的小贩身影。
“前头似乎有,我们往前头去。”
还没买到,只是这么一句话,广寒仙就好似心满意足了,他用肩膀轻碰了一下时易之的肩膀。“少爷对我可真好~”
时易之没说话,抿着唇不露痕迹地勾起了唇角。
可这样的笑并未能维持多久。
卖糖葫芦的小贩一直在往前走,他们二人也跟在后面不断追,直到那小贩停在了某处人多喧哗的地方。
时易之无心管顾其他,带着广寒仙径直跟了上去。
才刚刚近身,就听得周围突然开始喝彩,而那小贩也跟着兴奋地大喊起来。
他步子一顿,往声音最大的方向看去,发现不远处的酒楼二楼的窗口站了个穿金戴银的中年男子,他的身侧跟着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子,女子手中捧着颗红色绸缎做的绣球。
最后竟还是来到了这抛绣球的地方?
他环顾一周,到底未急着打扰小贩的兴致,左右也不过一会儿的事,耽误不了太久。
于是带着广寒仙往角落里站,也跟着看起热闹来。
那何老爷又再说了几句什么,何家的千金便羞红着脸将绣球从窗口给抛了下来。
绣球不轻不重地落在人群中,起哄声更是大了,好些人都兴奋得脸红脖子粗。
可说是说抛绣球招亲,多数却是来凑热闹的,真正有意的还是少,于是那绣球在人堆中弹跳着、滚动着、抛丢着,过了许久也没落在谁的手中。
看着看着,时易之不免也生出了几分兴致,开始猜测最终这球会落在何人的手中。
此时,一直未出声的广寒仙又凑近了。
“时少爷,真的不去抢一抢吗?”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桂花香气一起扑了过来。“何千金多好看啊。”
时易之收了眼神,无奈地看向广寒仙,“寒公子,我不……”
但话还没说完,一个东西就正正好好地掉在他的怀中。
垂头一看,竟然是那颗绣球。
怔愣几息,而后他猛地看向广寒仙,就见对方脑袋微偏,面带浅笑地看着他。
然而这笑却让时易之莫名遍体生寒,他下意识地就将手中的绣球给丢了出去。
可为时已晚。
-“诶!这里这里,接到绣球的新郎官在这里,仪表堂堂、一表人才,看起来也是大富大贵的少爷啊!”
-“哪里哪里?让我看看,在哪里?”
-“这真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对啊!”
-“你看,那少爷捡到绣球人都傻愣了,快啊,快上楼去见何老爷啊。”
一人一句地打趣着、调笑着,甚至有热心的,还将时易之丢出去的绣球给重新塞到了他的怀中。
时易之嘴巴翕张几下,想说些什么,尤其想对广寒仙说些什么。
但是还没能开口,就见广寒仙退了半步,接着抬着下巴指了指何老爷他们所在的高楼。“时少爷,去吧。”
第9章 第九枝 普通好友
在众人的簇拥中、在何家人的注视下,时易之最后还是抱着绣球上了酒楼,可他却并非是对何千金有意,而是想要将此事给解释清楚。
——他已有心仪之人,此生断不能再与他人有牵扯了。
而为了让广寒仙能够安心,他头一次出格地、当着大庭广众的面、隔着衣袖握住了广寒仙手腕,将他也一并往酒楼中带。
广寒仙好像并不在意,好像也真的没有在闹任何脾气,一直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只是不说话。
进了门,通往酒楼二楼又是一段很长的木质阶梯,与南风馆的那段相差无几,足尖踏上的时候也会发出类似的咯吱响,但时易之却全然没有上次登上暗香阁时的悸动。
他知道,无关其他,只是因为在上面的人不同而已。
何老爷与何千金尚不知他心中所想,仍旧等待着。
而甫一敲开雅间的门,坐在八仙椅上的何老爷就看了过来,旋即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率先踏入门的时易之。如此几番后,才终于露出满意的笑,站起身来迎接自己的新婿。
“好一个青年才俊啊,与小女很是登对!”何老爷欣喜地往前几步,“不知后生叫什么,今年多大,是哪里人,家里又是做什么营生的?”
礼不能废,时易之恭敬作揖,“小生姓时名易之,虚岁二十三岁,清州人,家中经商。”
字没报,便是没有亲近的意思。
“清州商贾?”何老爷显然是了解内情,眼睛亮了些许。“好啊好啊,如此一来,我何家的家业也算是后继有人了,就是离洪城远了些,但也不打紧。”
何老爷一边说一边笑,面上的神色显然更满意了,抬手就准备将自己的准女婿给迎上桌详聊。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终于看见跟上来的广寒仙。
眼中闪过一缕疑惑,“贤侄,不知这位后生是?”
既然提到了广寒仙,时易之就顺势将话题带到了自己来此的目的上。
“这是在下的……的好友。”他答道。
实际他不愿用“好友”二字来介绍广寒仙,但现在他们二人还什么关系的都没有。
无媒苟合,说出口最后还是对广寒仙的名声不好。
他不能这样。
站在他后面的广寒仙礼貌地打了声招呼,“何老爷,久仰大名,在下广寒仙。”接着就不说话了。
索性时易之也没有让广寒仙费心力应付的意思,他立刻结果话头,再次作揖道:“何老爷,承蒙何老爷与何千金厚爱,只是请恕在下不能答应绣球招亲一事。”说着,他双手呈起那颗红绸缎缝出的绣球,“此番前来,正是为了归还这颗绣球。”
怕何老爷会勃然大怒,他还简短地解释了一番前因后果。“我与……与好友追随小贩来此,误入何老爷与何千金招亲现场,原无参与之意,怎知一时不察,这球竟然就落在了怀中。”
此话一出,时易之就清晰地瞧见何老爷皱起了眉头。
这件事情说到底在场的各位谁也没做错,只是时易之毕竟是小辈,就还是拿出了谦逊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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