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洄！溯洄！你在哪里……溯洄！”
【……我在。】
第329章 浮光泡沫
随着某道无情绪的声音响起，訸澜指尖碰到了某个柔软的表面。温暖，像是裹着一层动物皮毛，是和很久之前一样的触感。
訸澜怔了怔，他缓缓抓住溯洄，手掌往上仔细摸索着他的身体轮廓。
“……你去哪里了？我刚刚……”訸澜脑袋空白，他断断续续道，“我刚刚像是做噩梦了。”
塔莫没有言语。
他也不知为何如此，但如今他的身形的的确确被限制在了某个系统外壳当中。
逾琢的重生能力能让一切暂时回到原点，塔莫本意是让逾琢在他之前遇到訸澜，没想到……逾琢竟然将他也带了回来。
甚至将他限制在了之前的系统外壳里面。
“溯洄？怎么不说话？”
塔莫感知到訸澜掌心的温度。这个系统外壳里面的禁锢并不强悍，因其伪造的银球外表，塔莫只需稍加用力就可将这个外壳撕破。
但如今面对訸澜，塔莫突然失去了力气。
他没勇气让訸澜再见他那副模样。
逾琢想必打的也是这个算盘，他知道塔莫对訸澜的特殊感情，于是特意选在了这个时间点让他们见面。
也将塔莫禁锢在银球当中。
塔莫能感知到逾琢存在的气息，他必然也跟着塔莫一起来到了这个时空。但如今他藏在哪里？
“溯洄？”訸澜又喊了一声。
塔莫顿时回神，他落在訸澜掌中，隔了许久，他才调整好机械音色，小心开口。
【我在。】
“你今天怎么了？都不说话。”訸澜将银球放手中揉了揉，过了一会儿，他将脸颊贴到银球的系统表面，喃喃自语道，“是不是生病了？”
塔莫整个球身僵住，他看着訸澜近在咫尺的眉眼，感到鼻尖一酸。
【我是机械，不会生病。】
“我不信。”訸澜用脸颊蹭了蹭他，“你在发烧，身体好烫。”
【……】
塔莫用以追踪逾琢气息的能量全都收起，他靠在訸澜胸口，在种种怀疑、不安、畏惧又异常难受的情绪中收敛光芒。
很久很久……很久很久，訸澜都未曾这样对过他了。
这场逾琢给他伪造的梦境里面危机四伏，充斥在内的都是糖衣炮弹。
塔莫感到好笑，他的检测仪器在发出类似痛苦的警示音，刺激着他的脑神经，却又莫名的让他感到平静与安心。
【訸澜，我好像真的生病了。】
塔莫声音沉闷，他在这短暂的时间内贪婪汲取着訸澜身上的气息。
【你抱抱我，抱抱我……】
訸澜有些诧异，他葱白的指尖轻轻抚摸着银球，将眼眸里的暗沉升起又埋下：“你怎么这么主动？以前你都不这样。”
塔莫依偎在他身旁不动。
【……我不像以前了吗？】
“不像。”訸澜声音里莫名混上了些冷淡味道，他说完眼睫垂下，又重新抱住银球，将鼻尖与他相抵，“不过你现在这样，也很惹人怜爱。”
【……】
这些露骨的话从訸澜口中说出从来不显庸俗，塔莫不安稳的心脏重新恢复跳动，他将警报删除，唯有心尖残留着余震后的阵阵酥麻与酸涩。
【訸澜，我走之后，你想让人陪着你吗？你一个人在这里，在这个世界……】
訸澜向来不喜欢这个话题，他打断了他：“你不就在陪着我吗？”
【……那是以前。】
“以前是，现在也是，未来还是。”訸澜失明的双目睁着，声音细微却有力，“你可以走，但要记得回来。我会在这里等你。”
塔莫眼眶干涩。
【如果我回不来了呢？】
訸澜笑了笑：“那我就去找你。”
塔莫停在空中，他不知在想些什么，转球间被訸澜拉着往外面走。
“这段时间我身体好多了，记得我们之前说过什么吗？要去外面转一转，不用轮椅，我自己走……”
塔莫跟在訸澜身后，訸澜身体的确好了很多，以往他拖着畸形的龙尾难以行走，现在双腿站直，能勉强走一段距离。
他脚踝苍白，上面青筋明显。塔莫看了一会儿，飞上前让訸澜按住他的球身。
【我带着你走。】
訸澜身形停滞一瞬，他表情不变，握住塔莫略微点头：“好。”
古堡周围环绕着层层大山，树木密集，群鸟栖息在内，不时有脆语低鸣。塔莫漂浮在上空，他隔着点距离落在訸澜肩头，一如记忆当中那般。
訸澜眼眸挑起，他时不时和塔莫说些梦里的见闻，眉头皱起，像是感到烦恼和不安。
【訸澜，梦都是假的，不用担心。】
塔莫飞在訸澜身旁，他用柔光包裹着底下那副明显瘦弱的身躯，缓慢传递着自身的修复能量。
訸澜仰起头，他微笑道：“我知道，那些都是假的，只有我们是真的。”
他说着，将旁边挡路的石子踩入脚下。
塔莫依旧浮在空中，他跟在訸澜身后慢慢地移动，视线从那颗小石子上一闪而过。
那颗小石子不似平常的鹅卵石，表面满是窟窿和和黑点。塔莫看了它几秒，突然耳畔一阵嗡鸣。
又有一颗小石子从上空掉落而下，砸到他的系统表壳，坠落到地。
塔莫缓缓抬头，天空纯白，像是白纸上撒上黑墨，最终被狰狞着撕出裂口。那黑黝黝的地方不时向下坠落小石，塔莫愣愣地抬头看着，知道这些都是从外太空涌入的垃圾。
天裂……这个世界依旧在走向毁灭。
“溯洄，我感觉有些累了。”訸澜的身影随着天裂变得恍惚，塔莫连忙飞落而下，让訸澜能按着他撑住身体。
訸澜嘴唇苍白，那畸形的龙尾不知何时又变得僵硬难以活动，他只能一点一点艰难地往前走。
“……本来想和你去看日落，现在又不行了。”訸澜无奈扯唇，“我总是拖后腿。”
【看不到日落是太阳的错，不是你的错。】
塔莫声音平稳，托着訸澜缓步往前。
【是它没有在合适的时机降落。】
訸澜沉吟两声：“你可真会说……太阳公公知道了要打死你吧。”
【它不是我的对手。】
訸澜：“……”
訸澜回房后不久就陷入了沉睡。
那些好起来的状态都是假象，塔莫再度用系统检测他的身体，发现訸澜的各项身体数值依旧和以前一样，呈现断崖式下跌。
“溯洄……”
訸澜似乎又做了噩梦，他眉头紧皱，身体蜷曲着缩在被褥里面，像是遭受了某种重创。
塔莫继续将身上的能量输送给他，这才勉勉强强止住了訸澜的苦痛。
房间内逐渐安静了下来。塔莫静看着訸澜的睡颜，不久后将目光移到窗外。
天空的裂口在持续增大，早在无形之间吞噬了他视野当中的大部分面积。
塔莫闭上眼眸，没再回头。
一切都像是之前经历的再复制。塔莫留在訸澜身边，在短暂的时间流逝中默默看着所有的事情再度上演。
訸澜的身体情况每况愈下。他由刚开始的能走几步路，到难以站立，又到之后的瘫痪……每一个过渡，都在折磨着塔莫的神经。
逾琢竟然想要借此来向他报复。
塔莫面上浮现冷意，只要抽取生命的三角还在运行，这个世界就不会再度死亡，毕竟它底下有庞大的生命能量在给它做支撑。
这一次，他不是要补天。
他是要给訸澜创造一个全新的安全的小世界。
至于逾琢……塔莫落在訸澜脸颊侧边，他紧挨着訸澜微凉的皮肤，心思逐渐沉了下去。
逾琢不是对訸澜有利的存在，塔莫有必要重新思考和确定逾琢的定位。
龙族世界依旧在有序运转。
塔莫在里面待了十几天，看到了数十次天裂现象的出现。和之前不同，这些天裂现象出现的时间不长，它们在几秒内就会被力量修补，恢复成完整的天空。
塔莫检测了一段时间，将威胁程度定为了D级，即没有太大危险。
訸澜生日那一天，塔莫推着轮椅将他带去了后院的小山上。
曾经他从山上采摘了几十朵鸢尾花送给訸澜，如今再次来此，他将整个山头都种满了花朵，以此来作为他送给訸澜的第一个生日礼物。
可惜訸澜双目失明，看不见满山满林被花潮淹没的模样。他只是坐在轮椅上，嗅到了空气中浓郁的芬香。
“这么多花……你种的？”訸澜踉跄着从轮椅上站起，他脚步无力，跌了两下干脆随意坐到了草丛里面。
这里漫山遍野都是花朵，他低下头，用指尖捻起了几片单薄的细小花瓣。
塔莫毫不谦虚，它绕着訸澜飞了一圈，机械音里都混入了显而易见的情绪。
【我用了我积攒的一部分能量，让它们都在今天为你盛开。】
【生日快乐。】
积攒在訸澜胸脯当中的某些郁气在这一瞬间有了消散趋势，他捏住花瓣的手指用力泛白，甚至有了不易发觉地颤抖。
訸澜眨了下眼眶，将涌上来的酸涩压了下去。他笑道：“不为我唱生日歌吗？”
塔莫罕见地有了些别扭，他在某些方面还是放不下主系统的架子，沉默着不肯做出回应。
訸澜摊手道：“好吧，这么害羞，那我就先给自己唱一首。咳咳，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
他语速缓和，声音清清淡淡的，落入塔莫耳中，却还是和以前一样容易激起波澜。
塔莫不自觉地弯起唇角，他隔着系统的屏障往下看訸澜，却见訸澜周围的纯色花花瓣落下，不多时就枯萎了一大片。
塔莫愣在空中，他迟疑地转过球身，才发觉地面上的生物早在不知不觉间灰飞烟灭。
那些他用能量盛开的鸢尾花亦是如此。除了最中央的那一块，其余地方的花朵都已枯萎。潜藏在花朵里面的生命耗光，只留下了干枯瘦黄的尸体。
他用来给龙族世界输送生命能量的立体三角碎了。
这个世界缺少生命补充，又在快速恢复死气。
怎么会这样……
塔莫怔愣片刻抬起头，天空裂开巨口，倾泄而下的黑幕占据整个天空，将那些微弱的白光全都掩埋。
……怎么会这样？
塔莫在扑面而来的阴影当中隐约看到了某些人的身影，逾琢站在裂口之内，在他背后，还有数不清的小系统跟随。
【原来如此……哈，原来如此……】
塔莫不自觉地讽笑出声。他建造的立体三角能量纯粹，难以摧毁，所以这些小系统便联合起来合力打破。
连接龙族世界的输送管断了，生命消散，星球又要亡了……
代价……逾琢让他付出的代价，便是从头到尾一场空的打击。
裂缝中的身影模糊，那双和訸澜一样明亮的金瞳却璀璨异常。他看着塔莫，眸光平静得像是湖面下早已不动的死水。
塔莫所做掩藏的银球系统出现裂痕，外壳逐层脱落，将他内里的灵魂暴露在外。
訸澜似乎也感知到了银球气息的变化，他说话的语句蓦地一顿，瞳仁转向塔莫所在的方向面色微变。
【訸澜，你看，梦醒了。】
塔莫身上的系统碎片慢慢脱落，地面裂开缺口，他在不断下落的巨石中站立不动。
【你其实都记得……对吗？】
訸澜没有回答，随着龙族世界的毁灭，他的身躯也在极速腐烂，变为枯骨。
塔莫也不在意，他仰面看着上方，与逾琢眸光相对。
逾琢眉眼冷淡：“主系统，大梦将醒，你该回去工作了。”
【……哈哈……大梦一场？你说这都是梦？】
“这就是梦。”逾琢看了底下的场景一眼，移开目光，“这个星球已经死了，他也是。”
塔莫盯着逾琢，他目眦欲裂，许久后才恍然醒悟一般看向身侧——那里黄沙堆积，訸澜站在其中。他身上的血肉快速消失，已然露出白骨。
【不……这不是梦！他已经活过来了，已经活过来了……这些都不是梦！】
天空裂缝中掉落巨石，塔莫挥手将它们全都碾碎。震耳欲聋的一声声响，让躲在逾琢身后的小系统们身形都是一颤。
【你们真是好本事……】
塔莫声音森冷，他抬头看着上空，蓦然冷笑出声。
【我是主系统，对……我是主系统。工作了百万年，我一直都是主系统……没有感情，没有生气，我就是个机械。】
【当然现在也是，我没有身体，直到现在也是机械。我记得我的任务，维护世界稳定……】
【哈……维护世界稳定……】
逾琢神经一紧，他瞳孔紧缩，立刻在空间内竖起屏障：“主系统！别——”
庞大的能量在下方炸开，储存在主系统核心之内，那些累积了千万年乃至亿年的能量源源不断流出，犹如海啸一般疯狂涌入了下方的星球当中。
已经枯死的草木获得雨后甘霖，它们的再度生长，探出了星球表面。
黄沙变为土壤，枯木转为绿荫。奔腾着的生命能量化为流水，冲刷巨石，也流淌滋润着周遭的微小生命。
维护世界稳定……根据任务要求，他的确不该利用其余世界的生命——这样会破坏秩序。
所以，用他的命。
善恶一念之间，平衡一触即断。
訸澜，不再公正的天平这次会向你倾斜，而他这个工作了万年的老机械……该报废了。
逾琢立在云层之上，他在漫天散落的生命能量中低垂眼眸，见万物复苏，生灵欢愉。
这个全新的小世界送给你。
訸澜，祝新生。
【全文完】
【主系统，这是今天的任务清单。据数据报告显示，HX区域存在不安全隐患……】
【主系统，最近我的身体略显不适，怀疑是长出了脑子。请您帮我检查一下。】
【主系统，这是我的进化报告，不知我是否符合成人的条件？如果可以，我想参加选举。】
【主系统，您好。我有问题想要请教您……】
逾琢坐在主控制室的机械长椅上，这个座椅铁制的，尤其生硬硌人，他几天前才在上面盖上了毛毯。
漂浮在他面前的都是前来汇报情况的小系统，排着小长队，礼貌性地说了几句话就开始向逾琢无病呻吟。
逾琢头脑昏沉，皱眉一一回答。
“没有问题就退下，这种事没必要隔三十分钟就和我说，以后改成一天一次。”
“我看过了，你还是没脑子，下去。”
“参加选举去找监测统，进化情况去找分析统，懂？”
“无效问题，拒绝回答，下去。”
处理这些细碎的问题要耗费逾琢四五个小时的时间，等到所有小系统问完问题离开，逾琢已经口干舌燥，坐在控制椅上完全不想动弹。
主系统自杀毁坏后，这些烂摊子就扔到了逾琢身上。
宇宙内存在着数以万计的小系统，它们大多处于最初的程序出场状态，完全不能独立工作。
逾琢不得不肩负起掌管教导它们的责任，一个小系统的失误对一个世界的影响堪比暴风入境，逾琢可不敢让它们在各个世界胡作非为。
只是这样就会把逾琢累半死。
他现在依旧是生活在周宴疏所在的世界。
每天五点多起来后，他就需要脱离世界去控制室处理相关事宜，持续工作六小时后，回去补觉。
下午的时间逾琢难得清闲，能在王宫闲转，和周宴疏亲密一会儿。晚上则需要再次回到控制室进行分析检测以及复盘总结。
主系统的黑化是有原因的。
逾琢半耷着眼皮，他按揉着额角，总算知道面对这群吵吵嚷嚷又完全不懂人情世故的小机械有多么痛苦。
而主系统竟然在这种环境下工作了百万年。
【主系统，这是新一批诞生的小系统，他们的编号和具体能力都已确定，请您看看还有没有问题。】
空了不过十几秒的控制室内又响起了某道机械音。逾琢抬起眼眸，见煤球数据面板上字节跳动，已经朝他飘了过来。
逾琢伸手接过了煤球递过来的纯白面板，他指尖微动，一张一张滑过了上面的系统模型。
他停在了最后一张图画上：“编号9764527，能力是……万人迷？”
煤球点头。
【是的，这是接下来替代彩球工作的小系统。彩球粉碎后，我们勉强将它的系统核心拼凑完整，嵌入了这个新的小系统当中。】
逾琢敛眸看着上面的系统模型，这小光球上的颜色五彩斑斓，流光溢出。因其刚刚诞生不久，现在只能发出最基础的机械语音。
“好，明天检测完成后，让它去自己的小世界工作吧。”逾琢说完顿了顿，“临出发前，让它来控制室和我见一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