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紧闭着眼的温凌也忽得睁开了眼，视线定在程格踉跄又慌乱的背影上。
程格抱着马桶吐了个干净，但肚子里那种反胃感仍旧强烈。
温凌的噩梦都是有导火线的，程格不断想着。
他脑子很混乱，刚刚的梦带来的恶心感一直干扰着他的思绪，他这回似乎是被自己的呕吐反应拉出的梦。
那样的梦……所以不是那个女生，或者说不只是因为那个女生。
而是那些谣言，那些铺天盖地的黄谣。
虽然那些言论，那些帖子现在都删了，可温凌不一定没看见……最重要的是，程格全都看见了。
程格肚子一阵翻江倒海，又吐了一次，他才有些踉跄起身，走到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拿冷水冲脸，洗漱。
或许本来这些言论不会对温凌产生什么影响，他从来不在意这个，偏偏那些黄谣都被程格看了去，一两条就算了，但因为程格要处理那些傻逼，全都看了。
偏偏温凌又只在意程格，在意他的想法，于是就这样间接产生了影响。
程格以为让温凌远离那些就是最好的保护方式，却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那些黄谣说的像真的一样，换个不认识温凌的人就信了。
程格换位想，如果他被铺天盖地地造谣，说的有理有据比黄金还真，还全都被温凌看了去，害不害怕不清楚，难过难受肯定会的。
谁会愿意啊，被最最喜欢的人看到那些东西，更何况温凌小时候还经历过那样的事。
怪不得，怪不得温凌要和他说他的性取向不是女生。
当时造谣的人不知道温凌的性取向，只知道他偷拍女生，便拿女性造谣，发谣自述的很多还是男扮女，两边搅。
个个神经病。
温凌和程格说这些事，可能是觉得要放下，也可能是担忧过度。
程格想大概率会是后者，不然不会做那样的噩梦。
程格拿他那发凉的双手使劲拍自己的脸，让自己冷静点，现在他最该做的是去抱抱温凌，而他也只想那样做。
程格的头微微垂着，走出浴室，脚步却猛地顿住，视线完全钉在了那双穿着黑色拖鞋的脚上。
好几秒，视线一直往上，程格看向温凌，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不，温凌的眼里藏着难过和……害怕？
不应该的啊，温凌梦里的感知明明全转到了他身上，怎么还会难过害怕呢？
“小温。”程格声音轻轻地喊着温凌，走过去抱住温凌，“你怎么醒了？我吵醒你了吗？对不起。”
“程格……”温凌回抱住程格，声音很闷，还带颤，“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程格脸上有几分无措，“我、我把你吵醒了。”
温凌忽然后退了一步，抬手，想碰一下程格的眼尾，最后到底没碰，“程格的眼眶有点红。”
“我、因为我有些困，打哈欠打的，你困吗？我们一起睡觉吧。”程格想重新抱住温凌。
此刻他没来由地感到不安，强烈的。
温凌又后退了一步，颤着声：“程格……你、你是不是能看见我的……我的梦？”
程格的心跳似乎骤停了好久，他的瞳孔猛然放大，喉咙像被石头哽住，说不出话。
“我、我……”
温凌为什么会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程格没办法对温凌撒谎，可他也清楚没有人愿意让喜欢的人看见那样的过去，那很难很难面对。
更何况是温凌。
程格了解温凌，可温凌同样也了解他，程格答不上话，那就是能看见。
温凌的脸色白得吓人，整个人迅速灰败下去，本来就细瘦的腿已经难以承受温凌全身的重量，差点跌在地上。
程格扶住温凌，想要抱紧他，却被温凌一直挣扎着。
那是一种真的挣扎，拼了命的挣扎，不是平时的小打小闹，生生闷气。
“那么恶心！”
“这么恶心，你为什么要看！？”
温凌几乎是在吼。
程格也慌了，之前的任何一次让温凌察觉出来都可以，可偏偏这次不行，被喜欢的人知道这些，那实在太令人崩溃。
“没有，恶心的是他们，不是你，”程格抓紧了温凌的手，“对不起，温凌，我不是、不是……”
说不是故意的吗？就算是无意的又有什么用，人已经崩溃了。
“你不是吐了吗？那么恶心、好脏啊，你怎么可以看！？”
温凌哭得喘不上气，拒绝拥抱，拒绝亲吻，程格才发现原来温凌挣扎的力气可以这么大。
“没有，温凌，不是这样的！”程格完全没想到温凌会这样想，他吐只是因为那个女人，因为温凌的感觉传到了他的身上，完全不是因为别的，“你是最干净的宝宝，不脏的。”
“你骗人！你明明吐了！”
温凌受不了了，为什么啊？明明那些阴暗恶心的事可以永远掩埋在他的心底，最后带进土里，永存于黑暗，为什么要让程格看见！？
黑明明是见不得光的。
温凌猛地推开程格，躲进浴室里锁上门，发着抖缩在墙角。
砰砰砰！
门被程格敲出巨响，整个门都在晃动，像是已经摇摇欲坠。
“温凌你开门！你不要这样子，那些反应不是因为你啊，我最喜欢你的，我说过的！”
“你滚开！我讨厌你，你明明就觉得恶心，恶心得想吐，你这个骗子！”温凌哭着吼，那声音难过至极，也绝望至极。
“我没有骗你，你不要那样想，开门！温凌！”程格真的慌了，这种情况绝不能让温凌独处。
也许别人的冷静方式是一个人待着，可让现在的温凌一个人待着，那和让他自杀无异。
砰砰砰！
“你再不开门我就砸门了温凌！”
浴室里静了几秒，程格忽然听见温凌说：“那你就砸死我。”
语气不像刚刚那样激动，很倔强，很认真。
程格一下子就怔住了，手动也不敢动。
温凌的脑子已经不能思考了，一时是梦里的场景，一时是程格抱着马桶呕吐的背影。
为什么啊，为什么程格可以看见，谁都可以看见为什么偏偏让程格看见了！？
恶心！脏死了啊……
温凌绝望地喘不上气，意识都变得混沌，迷离之际，他忽然听见外面程格的一声痛呼，紧接着是人倒地的声音，门被什么物体撞到，发出闷响。
温凌麻木的眼珠子缓慢地转到了浴室门上，心突然被刺痛，好像历史重演，温凌一下子就慌了神。
“程格？”
“程格？”
“程格……”
不再有人回应他了。
温凌踉跄着起身，开门时顿了很短暂的片刻，最后仍是打开了门。
然后就见程格闭着眼睛无力地倒在地上，脸上没有一点血色，额头上满是汗，静得像死掉了一样。
“……程格。”
“程格？”
温凌太害怕这样的场景了，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回因为小鸟他掐了程格的脖子，程格也是这样，突然就不动了。
这回的脸色更差，表情也很痛苦。
“程格……”温凌蹲在地上摇晃着程格，怕小力气摇不醒，又怕太大力气摇坏了。
“程格……哥哥，你说过、说过要保护我……”
温凌话音未落，忽然被人圈住腰，身体一倾，一个踉跄就跌进了结实的怀抱里，程格又猛地翻了个身，把温凌压在身下。
刹那间温凌就被程格抱住，抱得死紧。
温凌大睁着的眼睛，眨了下，又开始剧烈挣扎。
“你骗我！你又骗我，你怎么可以这样！？我讨厌你啊！”温凌哭得崩溃。
程格咬着苍白的唇，什么话也不说没说，只是一直抱着温凌，用了全身的力气。
温凌开始只是推，渐渐变成打，最后是咬，咬着程格的肩颈，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狠。
温凌要疯很久的，本来。如果他没有听见头顶上传来的那一阵阵痛苦又压抑的抽泣声的话。
温凌愣着松开了嘴，他安静下来，程格那压抑的抽泣却停不下来了，哭声很小，但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还是清晰可闻。
程格从来没有哭过的，他最多也只是会红红眼眶。
温凌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温凌像往常那样细细密密地亲吻程格肩上被他咬出伤口的牙印，被圈着的手也慢慢拍着着程格。
可是一点不见效，情况反而愈演愈烈，程格哭得肩膀都止不住地颤。
程格看不得温凌哭，温凌当然也看不得程格哭，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难过。
“……我、程格……你很疼吗？”
程格撑起身子，眼里的泪滴到温凌脸上，他说“疼”，又说“好疼”。
“那、那我不咬你了，我再也不咬你了。”
程格摇着头，泪水又滴到了温凌的脸上，程格模糊着眼睛，拿手背帮温凌擦掉那几滴咸涩的液体。
程格抓起温凌的手，放在他的胸膛上，哑着声：“心疼，心脏好疼”
温凌深深地蹙着眉头，手跟着程格的动作在他胸口上抚摸：“你怎么了呢程格？”
程格从来不会哭着喊疼的，那得有多疼啊。
程格张着嘴绷紧了身体，艰难地呼吸了一口气，“我心疼你。”
“你不要那样想，我怎么可能觉得你……那样，”程格对温凌说不出那两个字，声音哽咽着：“错的又不是你，错的是别人，你不要把自己想成那样。”
温凌的眼角又溢出眼泪，他的嘴板起来，那是很委屈的模样，温凌小声喊了“程格”两次后，又委屈巴巴问他：“你为什么要心疼我？”
程格重新抱紧温凌，“因为我喜欢你，我最喜欢你，你难过了我就会心疼，好疼，你哭了我也会想哭。”
“那我、那我不哭了，你也不要哭了，我好像……好像也会心疼，有点难呼吸……。”
温凌眼眶眼尾很红，闭着眼睛努力憋泪，可惜失败了，泪水沾满了眼睫，滑过脸颊，又滑到程格的耳朵上，脖子上。
程格什么也没说，也闭上眼睛，吻温凌的眼，亲掉他的眼泪，又探索着碰碰温凌的额头，鼻尖，脸颊，下巴。
程格像一只被抛弃的缺爱小狗，懵懂地探索着温凌身上能得到的一点点温度，不安的人变成了他。
可程格也像是捡了流浪猫的主人，一步一步小心试探，给小弃猫很多安抚很多爱，想让敏感又可怜的流浪小猫放下戒备，想让小猫露出柔软的肚皮让他吸，和他紧紧拥抱。
好久好久，等到温凌不再挣扎，渐渐开始回应，也开始亲吻他，程格便搂起温凌，让自己躺在地上。
一只手圈着温凌，另一只手抚摸着温凌被地板染得有些凉的背和手臂。
温凌的心渐渐平静下来，这回那样绵长的吻没有让他感到激动兴奋，只是心安，心安程格一直都陪着他。
温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程格抱起来又被程格稳当地托着。
温凌不继续亲了，双臂圈着程格的脖子，趴着，只是看着程格，看程格给他整理乱糟糟的头发，给他拍掉身上的灰，扯整齐被压皱的衣服。
程格把人安抚好了，偏头亲亲温凌的耳侧，一会儿温凌就转过头来和他接吻。
此刻，温凌觉得他是一条小舟，程格是一条缓慢流淌的大河，永远稳妥地撑着他们 哪怕他这条小舟翻了，破了，腐烂了，也永远被河水包裹着，带着他流动、前进。
可程格刚才明明还好好地和他接吻，怎么他偏头猛咳了声，就咳出了血？
温凌被吓得反应不过来，程格赶忙抱着温凌把他放到了椅子上，温凌被程格按着肩，“别怕别怕，我没事，你先别动，等我一下，很快。”
程格拿了条毛巾，迅速把地上的血擦干净了，拿着沾满血的毛巾扔到厕所的垃圾桶里，又到洗手台上迅速洗脸漱口。
“程格你怎么了”温凌跟着进来，贴在程格身后，声音里又带上了哭腔，“你的血怎么是黑的？”
“我没事我没事，”程格抹干净脸和手，连推带抱地把温凌带出浴室，嘴里一直安抚着：“正常现象正常现象，刚刚太着急了，太急了就很容易这样。”
“可是你的血有点黑……”
“是这样的是这样的，身体杂质比较多就这样。”
温凌忽然转过身子，又要哭：“你又骗人，你不要骗我。”
“我真没骗你宝宝，”程格捧起温凌的脸，搓热，“我发誓我没什么大问题。”
温凌眉头仍蹙着：“那小问题呢？”
“小问题，也没什么小问题。”
“你没发誓。”温凌很较真。
程格深吸了口气，很无可奈何：“啊呀小温你别折腾我了，谁身上没点小问题是不是，但我真没事，你别担心，别担心。”
“可是……”
“哎呀哎呀，别可是啦，”程格推着温凌到衣柜前，“我有事我绝对和你说，骗你我小狗，咱先换身衣服睡个觉，我真的很困。”
每回程格说骗人是小狗时话就变得有说服力了。
但温凌仍皱着个眉直挺挺站着，程格在衣柜里找了套睡衣，直接上手把温凌的衣服扒了，要给人穿上。
温凌挣扎了一下：“我不穿这个，我要穿你的。”
“行行，给你套件长袖长裤，天有点凉。”
程格本来就比温凌高，体格也比温凌大，他又爱穿宽松的衣服，套温凌身上得折一折才合身。
程格搞定好温凌，在衣柜里随便抽了套睡衣准备给自己换上。
“程格你也穿我的。”温凌抓住程格的手。
“好好，你等一下。”程格也脱掉自己的衣服裤子，套上温凌的，稍稍有点短，算不上合身，倒也不会磕碜。
程格把温凌抱到床上，嘴里念叨着“睡觉睡觉”，抱紧了温凌，给人盖好被子。
但发生了这么多事，两个人谁都不可能睡着的。
程格没关灯，准备亮着灯睡，所以温凌的所有的神态都没逃过程格的眼。
温凌一直低垂着眉眼，时不时抬眼看看他，又低下头去，眼睛好久眨一次。
程格听见温凌所以像蚊子一样，小小声，又闷，他说“我再也不咬程格了。”
“不是因为你，”程格知道温凌还在想他吐血的事，捋着温凌的发丝。
“我愿意给你咬，你心情好我愿意陪你玩，想闹脾气也给你咬，但是你要咬轻一点，如果你很难过的时候，或者我做错了事，你就可以大力地咬，如果那可以让你不那么生气，或者能分担一点点痛苦你，我很愿意。”
程格一直轻轻拍着温凌的背，捏后颈，想让人放松下来，但收效甚微。
“小温，”程格声音很轻地叫着温凌，“你是不是有点害怕？”
温凌把头埋进程格的怀里，点点头又摇摇头，“你抱着我我就不怕。”
程格吻他的发顶，说很多话，安慰的话，真心话。
“你说你只喜欢我，那我也告诉你我只喜欢你，这是真的。”
“喜欢就是喜欢，这不是你说的吗，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无论你的过去，我依旧喜欢你。”
“难道因为别人的过错我就不喜欢你了吗？”
“不会的，我还是那样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温凌声音闷闷的，却很认真。
程格又亲亲温凌，搂着人，脸很依赖地在温凌的耳朵上蹭，仿佛他才是那个不安的缺爱的人。
“在我心里你是最乖最可爱的人，你闹脾气也很可爱，我就想纵着你，但是你不能不理我，我不愿意让你一个人待着，我怕。”
“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我离不开你。”
程格停了下，继续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发现我不能离开你，这种情况对我来说是有点病态，但如果是你又好像没什么关系，是你的话我心甘情愿认了。”
“是我离不开程格，”温凌说：“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我想把你吃掉，我才是病态的……”
程格忽然笑了笑，没去纠温凌的表达，只说：“那我们是互相喜欢，互相离不开，都有病，多配啊，谁还能有我们这么配？”
温凌好像也浅浅地跟着笑着，“我们好配呀。”
“就是。”
今晚的程格的话很多很多，不像平时那样吝啬于表达，他大大方方说喜欢，连疯都被他说的平常。
程格叽叽咕咕讲了好久，温凌才慢慢合上了眼，程格松了口气，被吊起来的心终于堪堪着地。
001狗腿上线：【宿主你没事吧？】
程格选择看见001就想骂娘：【我踏马有没有事你那里没有数据吗？】
001语气很讨好：【所以宿主现在需不需要止痛药？】
程格在心里翻白眼：【你踏马真是资本家啊你，现在还想着来扣我积分，你干嘛不告诉我吃那个药会吐血，我去，温凌都被吓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