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掌柜以及伙计,都是差不多的说辞。
阿笙心里知晓,这些掌柜的也是身不由己,可心里头还是替隆升,替二爷难受。
二爷自打接手隆升,便时不时地面临各种棘手问题。
好不容易现在一切慢慢步入正轨,这隆升布匹眼下又遭到符城所有业界洋商抵制。
二爷倒好,每进一家店,都逛得饶有兴致,只有他一个人发愁得不行。
倘若隆升布匹一直积压着,没法卖。那么下一回,这些绸缎铺的老板自然也就不会再进隆升的货。
通常工厂生产的物件往往会有存货,以方便调货。
如此,那些多出来的布匹,可怎么办?
积压的何止是布匹,还是没法变现的钱呐。
只要一想到这些,阿笙便发愁,哪里还开心得起来。
阿笙什么都没说,谢放哪里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只是隆升的事情,他会想办法去解决,自是不想阿笙替他担心。
谢放一只手拿着装有蜜饯的袋子,笑着道:“怎会浪费?每一家的布匹料子、颜色都不一样,款式也都不尽相同。不同的场合,可以换着穿。哪里会浪费?走,前头好像还有一家绸缎店。我们再去逛……”逛。
谢放抬脚,刚要往前走,他一边的袖子被拉住。
阿笙松开扯住二爷袖子的那只手,手里头比划着,同二爷商量,“可以逛,但是,咱们不买了,成么?”
说是“咱们不买了”其实也不恰当,因为都是二爷在替他添置衣服。
一开始说是他的出师宴没送礼物,送两件长衫,当时给他的礼物。
后头又说,是对先前没送礼物的加倍弥补……
总之,每回都有新的说辞。
他知道二爷不差这点钱,可他实在受之有愧。
“好,不买。只逛逛。”
二爷答应得太过干脆。
阿生并不十分信,他比划着,认真同二爷解释:“我天天都待在后厨。当真穿不了那么多的衣服。”
在店里,他大多数时候也都是同其他伙计一样,都是穿的一样的衣衫。
即便是偶尔外出,也都是穿的常服。
二爷给他定做的那些长衫,够他穿好几年的了!
谢放注视着阿笙,别有深意地道:“日后总会有机会的。”
阿笙不会一直待在后厨。
往后,他定然会有更广阔的天地。
阿笙误会了二爷话外的意思。
他的眸子睁大。
听二爷的语气,别……别是还要给他买!
阿笙的心思全然写在了脸上,谢放浅笑道:“放心,既是答应了你,不买了,便不买了。”
谢放余光瞥了眼方才出来的那家布匹店。
左右今日这一趟走访的目的已经达到。
得到二爷的保证,阿笙总算是放了心。
阿笙同二爷一起往前走。
路上,到底是没忍住,“二爷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倘若洋商一直这般咄咄逼人,可如何是好?
倏地,阿笙微拧的眉宇点上一根食指。
谢放揉开阿笙攒起的眉间,笑着道:“小孩儿家家的,忧思过虑可不好啊。”
阿笙手里头快速地比划着,解释:“我没……”
他不是忧思过虑,他是担心二爷……
谢放:“阿笙可是信不过南倾?”
阿笙忙摇着脑袋。
怎,怎会?!他自是相信二爷的!
阿笙轻勾了勾唇,“那便行了。阿笙呢,只要负责吃好喝好睡好,再好好忙长庆楼的事。其余的,尽管放心交给我便可。”
阿笙轻咬着下唇。
二,二爷可是拿他当小孩儿哄?
“实在不行,将仓库里的布匹全部都降价清仓,好收回一点本钱。如果降价清仓,也没有铺子愿意进货,就干脆关闭布匹的那几条生产线好了。”
隆升会议室,就隆升布匹滞销一事,管理层召开紧急会议。
要知道,早前因为隆升布匹大受欢迎,工厂加班加点,生产布匹。为此,还抽调了生产纱锭的人手。如今,仓库里可堆积了大量的布匹。做生产的,积压货物,便是积压银子。
众人现在便是一起商量,这事到底该怎么解决。
就不指望盈利了,现在是怎么能不亏本,不大折本,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会议上,其他管理人员都沉默着。
早知道,当初步子不迈那么大,专心生产纱锭便好了!
何至于如今进退两难!
只是当着谢放的面,大家伙都不敢讲不满说出口。
唯有董文坤将茶盏往桌上一搁,漫不经心抛出这么一句。
董文坤这话一出,本来就安静的会议室,这下更是连一根细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众人的目光一时间,都落在了董文坤。
见大家伙都在看着自己,董文坤理直气壮地问:“都看着我做什么?总不能赔本吆喝不是?再一个,咱们也不至于一再得罪那帮洋商。”
末了,转过头,去看坐在首位上的谢放,眼神微带着挑衅,语气不无嘲讽地道:“谢总经理,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谢放颔首,温声道:“董经理说得对,赔本的生意是不能做。”
他的旁边,薛晟倏地转过头,朝谢放看了过去。
二爷该不会当真同意要关掉隆升布匹的生产线?
隆升布匹的生产线不能停!
现在布匹的销量是暂时遇上了点困难,可他们还可以想办法不是么?
倘若连隆升都向洋商屈服,让其他小型生产商怎么办?
难道他们符城的百姓,就不配穿自己人生产的布匹了么?
薛晟只恨自己是个总经理助理,这种场合,不能下谢放面子!
董文坤目露得意。
他早就反对过,生产什么物美价廉的布匹了!
什么可以使百姓受惠!
做生意,不为求财,做什么生意?
百姓能不能买得起布匹,能不能花最少的钱,买最实用的布匹,同他有个毛的关系!
也就谢放这种不知道赚钱辛苦的二世祖,会说这种天真的话!
谢放淡声道:“在咱们符城,咱们自己的地界,做生意,需要时时看洋商的脸色。眼下,既是洋商对我们生产隆升布匹不满,我们便要‘顺从听话’,不要企图与其分庭抗礼,更不要想着取而代之的事情。咱们的地界,咱们原是做不得主的。我们都得识趣一些。
董经理,可是这个意思?”
董文坤唇角的笑意顿时一凝!
他,他心里头是这么想不错!那帮洋商确实不好惹!
可,可这话私底下说说也便是了,哪里,哪里合适在这种场合说出来!
现在百姓已经对洋商的垄断怨声载道,今日的话一旦传出去,他岂不是会成为众矢之的?!
谢放这分明是将他架在火架子上烤!
“谢经理可不要曲解我的意思!我何曾说过要对那帮洋商‘听话顺从?!’
我也是一心为咱们隆升好。忠言历来逆耳。不过,我这个人还是太老实。想来我的忠言,谢经理是不爱听。既是如此,我走便是了!省得留在这里碍谢经理的眼!这个会,我不开了!”
这个时候,无论董文坤心里头是怎么想的,自然不会承认,甚至来了一个恶人先告状,推开椅子,起身便要走。
会议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谢放没有出声,大有若是董文坤要走,便让他走的架势。
其他人纷纷出言相留。
“哎,董老,董老……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是啊,董老,二爷也不是这意思。咱们都是为了隆升好。大家既然都乘坐同一条船,既是要齐心协力,想办法共渡难关,是不是?”
“对,对,是这个理。董老,咱们当务之急,还是得想办法解决仓库积压的那几批货才是。”
董文坤本来就是做做样子,众人相留,他自是跟不会走了,只是拿余光去瞥谢放。
看情形,分明是要谢放亲自开口留他,才肯真的留下。
董文坤这个老匹夫!
薛晟在心里头大骂董文坤的无耻跟狡猾。
倘若不是隆升还不稳,像是董文坤这样的人迟早要被清算出去!
谢放倒是面不改色。
董文坤在隆升的势力太深。
从方才董文坤作势要走,大家出言相留边可瞧出端倪。
现在不是清算董文坤的最佳时机。
仿佛全然没有察觉到董文坤眼底的得意,谢放温声开口:“董经理对隆升的一片拳拳赤诚之心,南倾自是不会怀疑。”
谢放既是递了梯子,又有这么多人开口相留,董文坤也便顺着梯子下来,冷哼了一声,重新落座。
被中断的会议得以继续。
谁知,董文坤一落座,开口便是向谢放发难:“听着谢经理的意思,是既不想关闭生产布匹的生产线,还想着同那一帮洋商争个高低。只是不知道谢经理准备怎么个争法?”
董文坤这话,只差没有指着谢放的鼻子,嘲笑他“异想天开。”
会议室的其他人依然保持着沉默。
是啊,董老那几句话,说得是不中听,可实在是句句在理。
这个月同上个月的货可都还积压在仓库里头呢,目前为止织布的生产线却没有停。
他们给材料供应商的货款,工人的工资,水电,这一笔笔开销,可都是每个月实打实地交付出去的。
布匹卖不出去,便不能换得现钱,再这么下去,生产纱锭所得的盈利,怕是都得贴进去!
别说隆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完全实现真正意义上的盈利,便是账面上有现钱,要是那些货一直压着,迟早要被拖垮!
这一回,大家的视线纷纷看向了总经理。
谢放环顾众人:“大家可有什么好的提议?”
董文坤差点听笑了。
我只当谢南倾多少心里头有点盘算,原来竟是当真一点法子也没有。
也是,从前他就听说,这位谢二爷是个招猫逗狗的二世祖,想来同他那个不成器的外甥一样,就是个草包。
只不过谢南倾这个草包,比志杰更加镶金罢了。
只可惜呐,镶金的草包,不管外表都精致,内里都还是个草包!
董文坤脸上丝毫不掩饰看戏的神色。
薛晟心里发急,只恨自己是个助理,再这种会议上没有资格发言!
会议室,话说有人想着真正去解决事情的。
市场部经理蔡金良试探性地出声问道:“二爷以为,将仓库的那批货降价销售如何?以稍高于成本的价格,低价清仓,如此多少能够收回点成本。”
“这倒是不失为一个办法。”
“降价销售若是能够找到几家不畏洋商势力,愿意咱们厂的布匹的绸缎庄,倒是不是一个良策。”
车间主任王峰是第一个出声反对的:“我不同意!咱们的布匹本来价格就压得很低了,如何再压低价格?!再压低价格,就不是降价销售,而是赔本吆喝。”
王峰来自车间,自是比其他部门更清楚隆升每一匹布的成本价是多少。
薛晟有些意外地看了这位王主任一眼。
他记得,这位王主任……在志杰纺纱厂期间,没少以次充好,用次棉替代上等棉,中饱私囊……
想来,二爷先前烧毁账本,当真起了作用!
这个王峰多半是担心二爷会在稳住隆升后踢走他,故而借此向二爷投诚。
有人持不同意见:“便是折本也总比血本无归强吧?”
“当务之急,的确是想办法尽可能早点回收货款,要不然,咱们厂的现金流,迟早出问题。”
谢放点头:“大家的担心的确不无道理。”
董坤文幸灾乐祸,谢南倾的表现,还真是一如他意料当中的“草包”!
据他所知。
他们厂的现金流,可不是迟早出问题……
谢放话锋一转,转过头,看向薛晟:“薛助理的意思呢?”
薛晟愣住了。
这种场合……二爷过问他的意见,会不会引起其他人的不满?
又或者,二爷是借此试探他实力的虚实?
薛晟暂时压下心底的疑惑。
不管如何,他既是二爷的助理,二爷开口过问他意见,他总归要给出一个令二爷满意的答复,借此证明他自己的能力!
心思几个回转,薛晟心里头已经想好如何作答。
薛晟谨慎地开口:“我同王主任是一个意思。我核算过正纳闷生产一匹布的成本,利润本来就十分稀薄,不宜再降价出售。
再一个,市场买卖定价,除却考虑成本、利润,还要考虑到一件商品在市场上的定位。一旦咱们亏本降价出售,那么无疑等于告诉所有人,咱们隆升生产的布匹,等于低价。如此,不利于咱们隆升布匹的长久发展。”
董文坤一脸不耐烦:“这不行,那样也不行!薛助理倒是说说,我们现阶段要如何?”
薛晟还当真是有备而来,“这段时日,我听二爷的吩咐走访咱们符城的各个村镇,意外发现,咱们隆升的布匹在咱们城里滞销,在各大村镇可是截然不同的光景!百姓对咱们隆升的布匹喜欢得紧。
只不过有些乡镇的交通不发达,或者是消息不灵通,咱们隆升的布匹尚未全面铺陈开……”
薛晟侃侃而谈。
忽地,他的话说到一半,停住了。
他忽然明白过来,为何这段时间,二爷会派他去符城各乡镇催账!
他原以为隆升的现金流出现问题,二爷才会想办法收齐所有的现金流……
莫不是,二爷那个时候就已经想好应对之策?!
“薛助理的意思是,咱们隆升的布匹可以不必降价促销,大可以销往乡镇?”
“薛助理,您这主意,妙啊!!!”
“太妙了!”
“这个想法好啊!如此,咱们既可以不用降价清仓,更不必关闭生产线,还能将隆升的布匹销往各处!妙,实在是妙!薛助理,您可真是个人才!”
其他人原本对于谢放竟然会询问一个小小助理的意见多少有些不满,听了薛晟的发言,却是一个个拍手叫好。
听见大家对他的夸赞,薛晟并没有飘飘然。
相反,他此时的心里格外地冷静。
他想,二爷多半猜到今日会议上董文坤会向他发难,也猜到这帮人为了不得罪董文坤,定然不会提出什么太过有实质性的建议。
于是,便让他发言。
薛晟更是猜到,为什么二爷不亲口说出他的想法,而要借他的口。
除却为了给他一个展示能力的机会,还因为他是二爷的助理。他在会议上被众人认可,无疑只会更加增添二爷在隆升的威信!
薛晟向来自诩聪明过人,从来也不将任何人真正地放在眼里。
然而,此时此刻,他对谢二爷由衷的感佩!
此人竟在他之前,已经提前想了那么多步!在他还在思考下一步棋怎么下时,二爷怕是已经着手于全盘的布局!
太,太可怕了……谢南倾这样的人,实在太过可怕。
不过幸好,幸好这样的人,是赏识他的人,而不是敌人。否则,即便是他,也没有办法在跟对方交锋时,还能全身而退!
薛晟在心底庆幸自己的运气。
他敬佩地看了眼二爷,深呼吸一口气道,他点点头,坚毅地道:“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咱们府城的各大商人畏惧洋人,咱们老百姓可不怕!”
“好!!!”
“好!!!说得好!!”
会议现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大部分人的眼底泛着泪光!
他娘的!
在自己的土地上畏畏缩缩的日子,咱们是真的过够了!
他们这次,就要跟那帮洋商硬碰硬!
他们倒要看看!
究竟谁是鸡蛋,谁是石头!!!
比起众人的激动,谢放依然神色平静,仿佛一切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只听谢放温和但有力量地道:“既是百姓支持隆升,咱们自是不让百姓失望。就按照薛助理的意思办。”
听见声音,他转过身。
瞧见薛晟给他行这般大礼,他连忙走上前,“明诚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伸出双手,扶薛晟起来。
薛晟却仍是执意朝谢放鞠了个躬,正色道:“我知道,今日二爷是特意给我崭露头角的机会。”
原本像是今日这样的场合,哪里轮得到他这个小小助理发言?
他不是一个不知感恩之人。
他过去给人当账房先生,主人家起初都很赏识他。
后来渐渐地,便开始防着他。
他哪里能受得住那种委屈?
想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他索性不再给私人当账房先生,而是来到隆升。
都说庙小王八多,可林子大了,也是什么鸟都有。
他来隆升以后,处处都受排挤,后来更是被调去了仓库,当了一名普通工人。
他原想,等要到被拖欠的工资,便离开符城,去北城或者是繁市那样的地方闯一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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