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仿佛刚刚的?真的?只?不过是个梦。
陆青泽心有余悸。他长叹一声,心刚放进肚子里,又忍不住悬起来一些?。
刚刚那个不太像梦。
太真实?了。
陆青泽再次定睛看了看闹钟,现在?是六点半。
比起平时,醒的?算太早了。
这个时间,和刚刚梦里的?时间也对得上……正好是清晨。
陆青泽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他拿出手机,打开地图软件,搜索了【竹子村】这个地名。
然后蹦出来了十七八个看不到尽头的?竹子村,简直布满全国各地。
……这名字确实?蛮大?众。
陆青泽抽了抽嘴角,长叹一声,仰面躺倒回去。
倒到床上,他看着?天花板,陷入沉思。
脑海里浮现出刚刚那个老头和他说的?话。
【嗐,那玩意儿没人当个宝了!】
那就是以前是被视如珍宝的?,从前曾经被人看重过。
【我小时候就没人去扫了,现在?杂草都比墓碑长得高了。听?说很久很久之前倒是经常有人扫的?……哎呀,都是从前的?事儿了。】
老头说的?是块墓碑,墓碑已经年岁久远。
从前是经常有人去扫墓,清理杂草的?。
如果?这梦是真的?,那老头就是在?给那个白衣人指路……白衣人,是去那村子里找墓碑?
是他自己的?墓?
白衣人认得他陆青泽就是太子祁昭,从后面的?话来看,也知道陆青泽身?边有一位冠军侯……
他知道的?很多。
他或许就是那个叛国臣。
【——冠军侯还?真是失心疯了。】
白衣人咯咯地笑,【是受炼鬼术影响了?殿下竟然能做梦做到这儿来。这都梦得离魂了,冠军侯还?真是失心疯了。】
“……”
这几句话就太有深意了。
陆青泽沉默了很久。
【殿下不必知道。】
他又想起楚樾总是挂在?嘴边的?这句话。
陆青泽嘴角一抽,额角蹦出青筋来。
【殿下不必知道。】
【冠军侯还?真是失心疯了。】
【殿下不必知道……】
【是受炼鬼术影响了?】
【两?千年前的?事,绝不会影响殿下此生。】
好几人的?话开始不断在?耳边回响,方?才的?梦和楚樾跪在?他跟前的?画面交杂着?在?脑海里回转。
陆青泽眯起眼。
数日来堆积起的?无奈怨怼,被那白衣人几句话说得火上浇油,现在?在?陆青泽心头上全烧起来了。
他扔了手机,翻身?下床。
陆青泽踩着?拖鞋出了卧室。
听?到声音,楚樾回过头。
“殿下?”
见到他这么早就醒来,楚樾有些?意外。
一看到他拧着?眉,一脸愠怒地走来,楚樾又吓了一跳,有些?不敢说话。
“殿下这是怎……”
他唯唯诺诺低声问?着?时,陆青泽已经走到了他跟前来。
陆青泽伸出手,摁灭了电磁炉。
一声滴响,电磁炉停止了运作。
楚樾手上的?锅铲也被夺下,被陆青泽看也不看地扔到了厨房台子上。
楚樾愣愣地,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领子突然被一把揪住。
他猝不及防地往前一踉跄,跟着?陆青泽的?力气,被抓着?过去,摁到了一旁的?墙上。
楚樾没站稳,跌跌撞撞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突然发现太子殿下力气真大?。
楚樾懵逼地眨了两?下眼。
陆青泽揪着?他的?领子,半蹲在?他跟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那张脸上再没有平常的?无可奈何的?纵容了,只?有凉薄的?一片无情愠怒。
简直跟祁邕一模一样。
楚樾莫名胆战心惊。
“楚樾。”
陆青泽终于开口叫他,声音冰冷。
“臣……在?。”
“我忍你很久了。”陆青泽说,“你凭什么什么都不跟我说?”
楚樾一怔。
“我告诉你,我打四岁开始就做梦。”陆青泽深吸了一口气,“老子四岁以前能跑能跳,我奶奶家门口的?歪脖子树我都能爬。但?是四岁开始我为了这些?破事儿就大?病一场,之后就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连跑带跳的?了!”
“别人做梦都能梦见些?别的?,能梦见离奇的?好笑的?乱七八糟的?,我就只?能梦那个破皇宫!我白天上学晚上还?要在?宫里被太师太傅念叨,白天都累得想死?了晚上做梦还?得接着?去对付那个蠢货,我做梦做了这么多苦了这么久,就是为了今年这个破劫难!”
“我半辈子都搭在?这上面了……我半辈子都搭在?这上面了,楚樾,你现在?天天告诉我我这不必知道那不必知道,你当我几岁,啊?”
“好,那也无所谓。你若是游刃有余,真能完完全全护我周全,真无所谓我知道不知道的?话……那你不想让我知道,我也就不去知道了,半辈子白瞎就白瞎了……可偏偏的?你这死?混账,一边说着?我不用知道,一边摆着?张想一死?了之的?脸,摆着?这么张孤寂难过得下一秒就要再去自裁的?脸……”
“你拿个镜子去对着?自己看几分钟行不行!?”陆青泽忍不住咆哮起来,“对着?你这张脸,你看我能不能真能从头到尾装不知道!?”
楚樾哑口无言。
陆青泽气喘吁吁。
半晌,他深吸了一口气。
“现在?,跟我说实?话。”陆青泽说,“你这次不一定能撑得下来了,楚樾。”
“我做了别的?梦了。”
“我见到那个人了。”
楚樾瞳孔微颤,神色复杂地望着?他的?眼睛。
他咬着?唇,沉默地望了陆青泽很久。
他也知道自己这次有些?糟糕的?,他知道的?,所以他犹豫了片刻。
半晌,他闭了闭眼,终于长叹一声。
楚樾半睁开眼睛,垂眸望着?身?上的?银甲。
“千百年前,”他终于松了口,“殿下被敌军掳走,除了做阶下囚……还?被那杀千刀的?叛国臣,另做了他用。”
陆青泽一愣:“做了什么?”
楚樾没敢抬起眼睛看他。
他低着?头,沉默了很久,咬了很久下唇,才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
“祭品。”
楚樾说,“祭台之上的?,祭品。”
一股寒凉如蚁虫一般升起,顺着后?脊骨爬满全身。
陆青泽怔了片刻,松开楚樾, 一屁股坐到地上?。
楚樾手撑着地,坐直起来。
他看着陆青泽, 眼神复杂,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压迫着似的低沉沙哑。
“千百年前, 衡国京城被兲国敌军所破。皇帝被杀,嫔妃被屠,皇宫成了一片火海,殿下在逃亡中也中计被掳,一夜间便已近国破。这些,您都?知道吧?”
“我知道。”陆青泽神色难看,“我也记得那之后?你来了,只是好日子没?过几日,我就又被掳走了……第二次被带走之后?的记忆, 我没?有多少。”
“这样?。”楚樾轻声应,继续道, “没?关?系,我会告诉您。”
“第一次,您被掳走之后?,我在二十四?日后?赶回京城。”
“无人愿意冒险去救您,我便独自一人前往敌营,将您救了出来。”
“救出殿下后?, 我并没?有带您回到衡国。”
“一是因为?马上?颠簸,殿下重伤,路途遥远, 不好赶路,您需要休息;二是因为?破军……我的战马也受了伤。若执意赶路,会被敌军追上?射杀。”
“三是因为?,我那时还?是少年脾气?。”楚樾说,“众人都?不愿救您,我也不愿带您回去了。”
陆青泽沉默。
这些事?,他也有记忆,于是他沉默了。
“我带着您,跑到附近的山林深处,躲藏起来。”
“我为?您包扎,煮粥,生火……日夜悉心照顾,把您照顾得很好。”
楚樾轻声念叨着,声音怅然,轻轻叹气?。
“只是可惜,您还?是被敌军发现了。在我出门砍柴时,您再次被敌军带走。”
“敌国以您要挟,要我为?他们做事?。”楚樾说,“殿下落在他们手里,我没?有办法,只好答应……我本不想?管什么衡国的,可殿下不愿我这样?。”
“殿下被我带进山林深处养伤时,曾对我说,我该回去。”
“殿下说,我该回大?衡,该回去打仗。”
“我说我不愿回去,回去的话便只能随众人效忠二皇子。殿下就说,我不回去,就没?人为?殿下报仇了。”
“帝后?已死?,王位已去。殿下失去一切了,手上?唯一的一把刀就是我。”
“殿下说,若是将来有一日大?势已到,到那时,我便要按殿下所希望的行?事?。”
“而不是去救殿下。”
“我答应了殿下。”
楚樾看着他。
他嘴里说着答应,说着希望,眼睛里却是一片几乎满溢出来的痛苦。
“所以我佯装答应,假装不曾回到衡国,其实在暗地里周旋,打了一场复国的战役。”楚樾说,“这期间里,我也请友好国的斥候几经周转,与衡国暗地里有所联系。”
“全然不知殿下在敌国……其实,早已身死?。”
陆青泽愣了愣:“早已死?了?”
“是的。”楚樾说,“殿下早已在敌国身死?……最终一战时,敌国见大?势已去,便拉了‘殿下’出来要挟我。我还?未来得及做什么,二皇子的射兵便射了殿下,使殿下从城楼上?坠下。”
“待我上?前查看,就见那并不是殿下。”
“只是个被披上?太子贵服的尸体罢了。”
“我去追问,他们便说,殿下早就死?了。”
“他们还?说,一切都?如‘那位大?人’所言。”
陆青泽问:“‘那位大?人’是说谁?”
“衡国的叛国贼臣。”楚樾说,“敌国的兵士们不知道他是谁,便以此?代称。”
“我杀进城中,一路过关?斩将,杀到了敌国的皇城里。”
“我见到了那个贼臣……那贼臣在兲国祭台上?,祭台上?是一道血阵。阵里铺满婴孩的尸骸……还?有,殿下。”
楚樾顿了顿,望着他的眼睛目露不忍与痛苦。
“……殿下,还?有您。”
楚樾说,“还?有您的遗骨,也在那血阵之中。”
陆青泽:“……”
“贼臣以您与千百婴孩为?祭品,做成了血阵。”
“用以镇压万千衡国的冤灵,也用以……实现他的长生。”
“长生?”陆青泽问,“他想?长生不死??”
“是的。”楚樾说,“他想?长生不死?,所以需要婴灵,与天子血。”
“您是天子血脉,自然是天子血。”
陆青泽无言。
“是我对不起您,我到的时候,一切已无力回天。”楚樾说,“贼臣已成了血阵,我冲上?台后?,他便逃之夭夭了。”
“他只告诉我,此?阵成后?,殿下永生永世都?会被困于血阵之中。往后?生生世世,殿下都?会受那血阵影响。”
“殿下的命数运气皆会成为他所吸食之物,每生轮回都?是受苦。”
“那血阵每隔千年,会失去一次法力。到那一年,就需要重新起阵做法。”
“重新起阵时,就需要与初次起阵时同样?的祭品。”
“祭品之中,那些婴孩的尸骨可以替代,但天子血脉之人不可更换。”楚樾说,“也就是说,每隔一千年,他都需要殿下再做一次他的祭品。”
“我不能接受殿下往后命数如此?,所以去找了国师。”
“国师告诉了我一个阵法。”
“炼鬼术。”
陆青泽瞳孔一缩。
这三个字令人不寒而栗,楚樾却岿然不动。
“按着他教的办法,我亲手炼化了我自己。”楚樾说,“此?法能不入轮回,永世活着。殿下还?会受苦,我不能安息。”
陆青泽哑口无言。
楚樾平静地说完一切,平静地看着他,不动如山。
说起这些时,那双眼睛眨都?没?有眨一下。
他好像一点儿都?不会疼了。
陆青泽伸手把他拉过来,用尽全力抱住了他,如同恨不得把他揉进自己身体里。
楚樾早已麻木,陆青泽却疼得心脏抽搐。
他几乎呼吸不上?来。抱着楚樾用力地深呼吸了好几口,他才终于喘上?来了一口气?。
楚樾报了他的仇,帮他夺回了大?衡。
他继承他的遗志,完成他的遗愿。
最后?又为?了他,亲手把自己炼化成这样?的恶鬼,生生世世不会闭上?眼。
直到看到血阵消失为?止。
直到看到太子殿下能走下祭台。
楚樾身上?的银甲坚硬,陆青泽抱得身上?骨头都?硌疼。
他声音发颤:“为?什么做到这份上?。”
楚樾沉默片刻。
“我是殿下唯一的一把刀了。”
他说,“我是殿下唯一的仰仗了。”
这是太子祁昭说的话。
重伤时,在山林深处,他气?息奄奄地拉着楚樾,同他声音沙哑断断续续说出口的话。
陆青泽深吸了一口气?,把他更抱紧了些。
陆青泽问他:“谁是那个贼臣。”
楚樾没?立即回答。
又沉默了会儿,他说:“我不知道。”
陆青泽一怔,朝他偏偏头:“你不知道?”
“嗯。”楚樾说,“抱歉,殿下……炼鬼术,有许多副作用。”
“七魂六魄遭了炼化,会逐渐丧失一些东西。好比记忆与神智……两千年过去,我忘却了一些事?情。”
“我只记得,那人叫李无已。”
李无已?
陆青泽低声嘟囔:“李无已……?”
没?这个人啊。
“殿下若不知……我也无从得知。”楚樾声音羞愧,“抱歉,殿下。”
“别道歉,跟你没?关?系。”
陆青泽伸手摸了两下他的脑袋,从他怀里起了身来。
楚樾红着眼眶看着他。那双眼睛依然平静,可眼眶里面有一捧鲜血流转,而后?顺着眼角流下脸颊。
是一抹血泪。
陆青泽愣了愣,伸手去抹掉了这滴血。
“还?会哭啊,”他无奈笑着,“不哭了,不怪你,是我对不起你。”
楚樾兀自摇了摇头,垂头下去,抬手抹掉另一边的血泪。他吸了口气?,凑上?前来,抱住了陆青泽。
陆青泽抬手拍拍他的后?背。
“谢谢你。”
陆青泽轻声说,“谢谢你告诉我。”
“两千年了,时间太长了,这些事?不是该你一个人扛着的。”
“这次有我。”陆青泽说,“别怕,这次有我。”
陆青泽的手一路摸着他的衣物,往上?摸索而来。他微微起身,手捧住楚樾的脸。
他吻了下去。
冰凉的血味儿在嘴里蔓延开,他看见楚樾那双一直平静的双眼终于裂出惊异的裂缝。
又有血泪淌下来,顺着他脸颊流进陆青泽的指缝里。
陆青泽松开手,欺身下去,两手搂着他的脖子,向更深处吻下去。
含混声中,他看见楚樾颤抖的眼睛里溢满鲜血,他还?在流着血泪。
于是在阴沉沉的没?开灯的清晨里,陆青泽想?起那个阳光正?好的晌午。
游园会上?热闹至极,他带着他走过桂花开满的走廊。太子祁昭随手折了两枝桂花,领他走到很偏很偏的地方后?,叫他过去。
一支桂花簪在他头上?,一支桂花塞进他手里。
小将军立刻红了整张脸。
太子直截了当地问他,想?不想?当太子妃?
小将军愣住了。
太子说,给?你一个当,当正?妃。
小将军就那么傻愣愣地站在那儿。他张开嘴,却没?说出口什么。
不知道脑子里是过了什么东西,小将军渐渐红了眼睛,泪光闪烁,眼泪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往下掉。
然后?他嘴一瘪,张开大?嘴,站在原地哇地哭了起来,声音嚎啕。
哭得像个被丢下的小孩。
一吻结束,陆青泽松开他。
他苍白的脸上?已经满是触目惊心的血泪。
陆青泽替他擦去,又告诉了他一遍:“这次有我。”
楚樾眉眼颤了几下,终于哭出声来。
他抱住陆青泽,哭的比当年更撕心裂肺,歇斯底里。
哭声几乎振聋发聩,陆青泽抱着他,知道这是他一个人独自走来两千年的委屈。
将近两个小时后?。
电脑屏幕上?,鼠标光标移到了浏览器上?,点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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