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风铃声响起,他环视四周,试图找个合适的位置。
随即,他的目光微微一滞。
店内的客人很少,一眼便能算清人数,也因此,衬得窗边的那位客人格外显眼。
青年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容貌更是一等一的好,眼尾还特意描画了一抹红,可他的神情却淡然沉稳得像个隐世多年的老者,单单是坐在那里,就能让周围人不自觉地静下来。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窗外,韦伯顺着看过去,只看到了灰白的天空,行色匆匆的路人,以及玻璃表面的水珠滑落时留下的水痕。
他在看什么?韦伯下意识想。
但很快,韦伯放弃了思考这个无意义的问题:这个人有可能什么都没想,只是在发呆罢了。
他习惯坐在窗边,因此点过咖啡后坐在了青年不远处,中间隔着两三个座位。韦伯熟练地打开手提电脑,翻看起时钟塔发来的文件。
时钟塔,与阿特拉斯院、彷徨海并列为魔术协会的三大组织,但与另外两个研究方向较偏门,且位置十分隐蔽的部门不同,时钟塔代表着“主流”——它是大多数魔术师的首选,内部充斥着崭新的思想与研究课题。
韦伯·维尔维特就曾是时钟塔的一名学生。
而现在,他是时钟塔第十二学部,现代魔术科的现任君主兼讲师,埃尔梅罗二世。
“君主”是时钟塔的特殊席位,通常掌管十三学科中的一科,拥有底蕴深厚的家族支持,从家世来看,韦伯·维尔维特并不该在此列。
他的“君主”头衔来源于他的老师肯尼斯——死在第四次圣杯战争中的,真正的君主·埃尔梅罗。
圣杯战争。韦伯在心里默默重复着这个名词。
七名魔术师,七骑英灵,围绕名为大圣杯的万能许愿机展开的生死厮杀。
数年前,他与肯尼斯一同参加了四战,并召唤出了征服王伊斯坎达尔。在冬木大桥与英雄王吉尔伽美什一战后,战败的韦伯退出了圣杯战争,游历数年后,他在肯尼斯的妹妹莱妮丝的要求下,继承了君主之名,肩负起振兴埃尔梅罗的责任。
……并且背上了巨额债务,目前还没还清。
想到这里,韦伯痛苦地闭上了眼。
他深吸一口气,用咖啡的醇厚香气勉强压抑住焦虑,继续查看时钟塔的文件。
数日前,太平洋上的海怪能量难以测定,推测与神代魔术有关;日本地貌变形,巨型裂谷被政府划为保护区,禁止民众进入,内部残余能量浓度极高;疑似有未知魔术师……
“介意我坐在这里吗?”
儒雅的嗓音从上方传来,韦伯猛地转头,方才的青年竟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笑容温润如玉。
“请坐。”韦伯缩小了文件界面。
这里不是私人咖啡厅,坐在哪里都是青年的自由,但特意离开原本的位置坐到他身边,就有些莫名其妙了。
“多谢,”青年微微一笑,“我名钟离。”
不等韦伯回话,钟离又对身旁的服务员道了声谢,耳边的银白流苏随动作扫过脸颊。
“不客气,钟离先生。”服务员将茶杯放到钟离面前。
韦伯打量了一眼,确定这不是新上的茶,而是原本就摆在钟离面前的茶水。
他挪动位置的时候,服务员也帮他将茶水带到了这里。
韦伯没有听到钟离出声要求,说明这是服务员自愿的举动,以他这些年的经历来看,这样的服务未免太贴心了。
“我是韦伯·维尔维特,”他试探道,“我从前常待的咖啡厅,店员的态度虽好,但也没有贴心到这种程度,若是他们也能像这位女士一样就好了。”
钟离:“我想,您应该不希望拥有这种特殊对待。”
韦伯注意到了“特殊”。
能被人特殊对待,要么有过人之处,例如钱权,或者行过高尚之举;要么引人怜惜,例如优越的外貌、凄惨的身世……
客人都希望能获得更好的服务,可钟离却说他不会想拥有这种特殊待遇,显然,获得它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种代价是韦伯不愿意支付的,或者是收不抵付。
他仔细地端详过钟离的面容,看起来一切正常,与常人别无二致。
“您在看什么?”钟离的声音拉回韦伯的思绪。
“抱歉,一时走神了。”
长时间盯着别人看是相当失礼的行为,韦伯收回视线,手捧咖啡,等着钟离接下来的话。
他特意报上姓名,如此郑重,想必是有话要说。
时间缓慢流逝,咖啡杯逐渐见底,钟离终于抬起手——示意服务生续茶。
韦伯:“……”
两个陌生人对坐举杯,一言不发,喝的还完全不搭边,实在是尴尬得让韦伯想立刻逃离现场。
可他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靠谱成年人,比起逃避和质问,他选择先思考。
魔术界流传着一句话:处理魔术师犯罪时,考虑Why dun it,即犯罪动机,而不是“如何做到”。
因为魔术、异能、咒术等等,都是化不可能为可能的幻想力量,思考如何做没有意义,唯有动机是永恒不变的共同点。
这一点,对钟离也适用。
报上姓名后,钟离没有主动开启话题,是在等他先问吗?还是说钟离觉得自己知道他想说什么?
青年气质沉稳,面上也看不出丝毫的异常,喜怒不形于色。韦伯与许多人打过交道,这样的人无一例外,极其难搞,很显然,钟离也属于这一类。
韦伯叹息:“钟离先生,您可以直说。”
“未尝不可,”钟离意味不明道,“只是这对您而言,或许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哦?此话怎讲?”
“您既然会出现在这里,想必已经对我要说的事有了些许眉目。”
韦伯微妙地挑挑眉。
钟离这话说得很有意思,这意味着有麻烦找上门了,而且这麻烦跟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韦伯瞥向手提电脑。
钟离的突然到来打断了他阅读文件的进程,但他大概知道剩下的文件讲了什么——某个魔术师造成了数人失踪,而他正是为此来到了这个日本的小城市。
协助法政科抓捕犯人能获得可观的酬劳,除此之外,他也有自己的私心:这里距离冬木市很近。
有消息说,第五次圣杯战争要开始了。
想起征服王一往无前的背影,韦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现状。
钟离一开始就知道他的目的,并且提前获得了部分线索。
作为时钟塔知名讲师和君主,韦伯不意外会被“非普通人”的存在认出来,但能知道他的行程,说明钟离的身份不一般,或许会有法政科有牵扯。
法政科的人比他先到,虽然名单上没有叫钟离的魔术师,但钟离既然出现在此处,说明中间发生了一些意外,导致了信息差。
总之,先把他当个低调的大人物来对待。
“钟离先生多虑了,”想通了这些,韦伯感觉轻松了不少,“我遇到过更困难的事,您不必顾虑我的情绪。”
钟离似乎被他说动了。
恰好这时,服务员询问他需不需要再点一杯咖啡,韦伯摇摇头,表示要把钟离的账单一起付了。
虽然身上还背着债务,但只是几杯茶的话——
韦伯付钱的手顿住了。
……这家伙……怎么净挑贵的点?!
心痛片刻后,韦伯心痛地付了钱。
钱包都已经拿出来了,话也放下了,出尔反尔会降低别人的观感,韦伯的自尊也做不出这样的举动。
服务员离开后,钟离感叹道:“没想到您会这么热情。”
“这……不算什么。”
韦伯僵硬地否认了,披着钟离马甲的星野望却依旧坚持他的看法。
维尔维特先生是个大好人,而且很聪明。
他甚至还没有鼓起勇气,说出“请帮我付账”之类的话,韦伯就已经看出了他的窘迫,主动付清了账款。
星野望知道他自己点的东西很贵,放在平时他肯定不会点最贵的茶,但无奈钟离的人生信条就是如此,听戏要点最红的名伶,遛鸟要选最名贵的画眉……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俗称,讲究。
而且讲究过头了,完全不顾星野望本人的钱包究竟能不能承担。
夜蛾校长出手大方,但再大方也有个限度,几天下来星野望的钱包急速缩水,让他甚至起了“假装雷神还在,给五条悟发短信要钱”的念头。
钟离:我是雷电影,v我50万,封你做神社宫司。
……虽然他觉得五条悟真的有可能立刻打钱,但最后星野望还是没好意思这么做,脑子里想想就算了。
而且这样ooc了。
倘若现在是温迪马甲,或许还说得过去,可从资料来看,钟离完全是凭借个人魅力忽悠得各路人马给他买单,不可能撒谎。
总之,幸好维尔维特先生是个聪明的好心人。
星野望松了口气,再度确认了一次人物卡属性。
姓名:摩拉克斯/钟离
性别:男
身份:岩神,贵金之神,契约之神,往生堂客卿
力量:90(无敌是多么~多么寂寞~)
体质:24(失明但能打——放心吧系统这次替宿主开启了热成像的功能。)
敏捷:78(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外貌:90(颜王帝君是真的)
智力/灵感:84(目光长远,思虑深重)
意志:90(你拥有岩石般的意志)
幸运:16(自古枪兵幸运E,习惯一下)
这次的情况其实比温迪要好,系统替他开挂之后,所谓的失明带来的阻碍就只剩下一个。
他无法通过对方的表情判断对方的心理。
因此,星野望没看到韦伯充满探究的眼神。
韦伯:“好了,现在您可以告诉我情报了。”
星野望:“?”
什么情报?
他今天刚到这里啊??
面对韦伯的询问,星野望沉默了。
他原本计划前往冬木市,途径咖啡厅时决定在此暂作休息,这才巧遇韦伯。
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韦伯,更别提所谓的情报了。
现在,该怎么脱困?
【请进行幸运鉴定。】
【失败。】
星野望:“……”
他知道系统很急,但是系统你先别急,他的幸运值只有16点啊。
咖啡厅的风铃忽然响起,紧接着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来者手提一个小巧的笼子,里面装着奇怪的正方体,少女身形瘦小,嗓音也清脆甜美,她先是小声地喊了句师父,看到星野望的时候,身体顿时僵住了。
少女:“您,您是……”
星野望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格蕾?”韦伯疑惑道。
“欸,不,没什么。”
被称作格蕾的少女低下头,眼睛却不住地瞥向钟离,韦伯见状,心里响起了警铃。
格蕾是他的弟子,虽然性情温和,寡言少语,但具有敏锐的观察力。方才她见到钟离后的僵硬不似作假,难道她曾见过钟离?
倘若真的见过,或者是认错了,格蕾大可以直接说出来,而不是吞吞吐吐,仿佛在顾忌什么。
韦伯轻轻皱眉。
带格蕾到别处,先让她把话讲明白?可万一钟离趁机离开,就会给他此行留下隐患。
韦伯:“钟离先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格蕾,有话不妨直说。”
“既然师父这么说,”格蕾犹豫片刻,鼓起勇气,“钟离先生,您是那起凶杀案的被害人吗?”
钟离:“……”不好的预感成真了。
韦伯:“……”
凶杀案的“死者”好端端地坐在他面前,韦伯的大脑短暂宕机了。
在格蕾的讲述下,事情渐渐清晰起来——几天前,某个小城的警察巡逻时碰到了一起扑朔迷离的案件。
逼仄的巷子内没有灯光,全靠巡警的手电筒照明,正当他们准备撤离的时候,一男子突然从天而降,警察凑过去后,发现他早已没有了呼吸。
很快,更离奇的事情发生了。有人趁巡警联系同事的空隙,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了受害者的遗体,这起案件引起了居民的恐慌,当地警局立刻封锁了城镇出入口,连续排查了几天几夜,只可惜到最后也没能找到真凶。
据格蕾所说,这件事似乎已经成了当地的怪谈之一。
“等等,”韦伯按了按额角,“格蕾,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看到了报纸。”
“那我换个问法吧。格蕾,你是怎么确定那人就是钟离先生的?”
“师父,我亲眼见到了。”
城镇里有一个违反了隐秘原则的魔术师,格蕾被法政科临时“征用”,前往了那里,阴差阳错之下,她撞见了“凶杀案”现场。
或许是因为从乡下长大,不太适应城市生活,再加上有些怕生,自从韦伯将格蕾收为弟子,少女就养成了一个新习惯:
在不熟悉的环境里,面对陌生人,她会先从远处观察对方。
普通人有视力的桎梏,但魔术师可以用魔术破除距离的限制,正因如此,她才没有被星野望发现。
星野望总算知道幸运E能倒霉到什么程度了。
他总不能直接说,这是因为钟离的人物卡里有一项名为【仙祖法蜕】的特殊技能,而他很好奇这个技能的实际使用效果,所以找了个偏僻的地方试了试吧?
技能鉴定成功后,系统:【请选择摩拉克斯大人的仙祖法蜕形象。】
星野望反应不及时,脑海里下意识出现了钟离本身的形象。
之后的事情大致如格蕾所说,巡警喊着“有人遇害,封锁全场”冲了上来,站在死角的星野望让系统立刻回收了仙祖法蜕,继续向冬木市前进。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格蕾只注意到了仙祖法蜕,没有注意到他本人。
星野望决定把糊弄学贯彻到底。
“假死,”韦伯语气微妙,“钟离先生这么做,难道有什么深意吗?”
钟离面色平静:“谈不上深意,只是我自有理由。”
韦伯忍不住思索起来。
Why dun it。
仔细想想,钟离这么做,引发了什么后果。
城镇的出入口被封锁,警察在周边高强度排查。
法政科抓捕了违反规则的魔术师。
难道说……钟离是为了隐蔽地给法政科提供帮助吗?
外界常常混淆“魔术”与“魔法”的概念,但魔术师内部却有明显的区分:
魔术是科技的平替,只要当代科技能达到相同的结果,无论是多么神奇的力量,都只能称为魔术。反之则是魔法。
空间传送是无可置疑的魔法,显然不是那位魔术师能掌握的,倘若想要逃脱法政科的追捕,他只能选常规道路。
……原来如此,瓮中捉鳖吗……
韦伯抬眼,对上钟离的视线。
氤氲茶香的室内,钟离静静地望着他,熔金般的眼眸仿佛洞悉一切,万事尽在掌握中。
“维尔维特先生,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钟离微微一笑,“您觉得呢?”
“确实。”
有些话,不言自明。
如今韦伯确定了钟离和法政科没有联系,不然格蕾不会不知道他的计划,只是这样一来,钟离又是如何得知这次法政科的任务的?他协助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韦伯再次谨慎起来,他又绕回了最初的话题:“钟离先生,格蕾是我的弟子,您说话不必顾忌她。”
虽然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但星野望还是尴尬地移开了视线,望向窗外。
又看窗外?
韦伯顺着看过去,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黯淡的天空与地表的积水,这些都不是有价值的信息,钟离为何总看它们?
还是说,他看的不是具体的物品,而是方向?
韦伯回忆起文件的内容。
根据法政科的调查,疑似为魔术工房(魔术师为自己建造的堡垒)的地点有三处,其中一处地点恰好在钟离注视的方向上。
他在暗示吗?
“格蕾,”韦伯问道,“你见到法政科的人了吗?”
格蕾摇摇头,小声解释,她按照师父的要求去找了负责接应的人,却没有在约定的地点见到对方,于是先回到了韦伯身边。
格蕾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抱歉,师父,我应该先把这件事告诉您的。他们是不是遇到危险了?”
她充满歉意地低下头。韦伯让她别放在心上,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就好,随后准备先前往钟离给予提示的那处魔术工房。
韦伯面上不显,心里却不由得紧张起来。
他的魔术回路(魔术师体内特有的模拟神经,决定了魔术师的资质)质量中下,战力极低,解决案件时如果遇到危险,基本靠格蕾解决。
虽然对格蕾的战力有信心,但面对未知,韦伯多少会有些忐忑和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