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说着,边抬头打量霍铎尔。
余白感慨,长得太高还是很有用的。
分开行动后,他们在周围转了一会儿。
余白在树底下反复跳了几次,昂,声音不大,还有点扭捏。
“霍铎尔,树顶上好像长了斛蕨,你现在可以带我起来看一下么。”
霍铎尔应道:“好。”
他说完,余白腰腹和臀肉一紧,浑身僵了僵,很快被对方稳妥地送到接近树顶的高度。
余白把憋在胸口的气吐出来,伸长胳膊够去,发现还差一点。
他手心扶向霍铎尔脖颈,温声道:“再往前走四步左右。”
眼前这棵树虽然很高,但他们身处半坡位置,再加上霍铎尔个头的优势,把他抱起来放在肩膀上,稍微偏移几步,就可以让余白够到大树顶端。
他仔细查看,抿起的唇浅浅弯了下:“这里果然长有槲蕨。”
余白将能采集到的范围全部薅了,怀里抱着一捆槲蕨根茎,领着霍铎尔回到乌炎的木棚。
不久之后,阿狡一无所获,回来时急得都要哭了。
余白从石罐里取了点清水,洗干净槲蕨根后朝她晃了晃,带出一串水珠。
“别担心,我在树顶发现了槲蕨,采回来的这些应该够用了。你去准备几块木板,把板面和边缘的毛刺都削干净,再准备几条麻绳和干净的麻布,等会儿要用到。”
阿狡擦去眼角的泪痕,又笑又哭的,立刻按吩咐去准备。
余白要的东西很常见,阿狡没多久就准备好了。
余白坐在木凳上捣着槲蕨根,偶尔偏过脸,隔着落下的碎发打量霍铎尔。
他小声解释:“上次也给你用了槲蕨,不过原来采集的槲蕨都用完了。”
霍铎尔眼睛“看着”他:“以后这些东西我来准备。”
余白浅浅一笑,没把这话放在心里。
哪有那么久的以后?
霍铎尔还有族人在,等养好了伤,肯定会离开去寻族人团聚的。
他不问,也不留,只要霍铎尔不走,先这么当个朋友也不错。
余白进屋给乌炎和乌追敷上槲蕨,温声道:“给我麻布。”
阿狡递给他。
敷了药,余白再道:“板子给我。”
阿狡送来刮干净的木板,他伸手接过,先夹在两个兽人摔折的部位,之后再用麻绳绑起来固定。
对上阿狡泛红的眼睛,余白顿了顿,低头跟这对兽人父子说道:“你们还年轻,恢复的概率很大,不过也有小概率落下后遗症。”
阿狡追问:“不能好吗?”
余白好生好气地:“可能会变瘸。”
乌炎沉着脸没吭声,乌追嚷嚷:“阿姆,兽父,我不想腿瘸——”
乌炎烦躁地喊:“别嚷了,命重要还是腿重要?!”
乌追被他兽父瞪了一眼,立刻闭紧嘴巴。
余白给这对兽人父子留了几句注意事项,说完,他直接牵起霍铎尔离开,不久,阿狡跟来。
阿狡笑里带泪:“谢谢你了,白。”
余白:“槲蕨留给你们了,记得每天换一次药。”
阿狡连连应下:“真的太谢谢你了,白。”
余白紧了紧牵住霍铎尔的手指,声音忽然放轻,神情闪过赧然。
霍铎尔回握着他,掌心有力温暖,余白只觉得无形中似乎有一股力量注入身体里。
他看向阿狡,把前一刻还羞于出口的话说了出来,
“我想跟你们换点兽皮,就要入冬了,还没两件象样的兽皮御寒保暖,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多的可以跟我换?”
野兽的毛皮和肉是兽人最常储存的东西,乌炎正值壮年,还是雄兽,加上乌追也长大了,父子两时常到野外深远的区域狩猎,这几年抓到好几头野兽。
他们一家三个兽人,每人四五件兽皮,就算都分给余白一件,也不算太大损失。
于是阿狡回屋问了乌炎,没多久,拿出两件前年制好的兽皮,还有一件入秋前鞣制好的裘皮,交给余白。
裘皮一面保留着野兽的褐色绒毛,内面也被阿狡清理得十分干净,触手软和。
余白诧异:“这么新的裘皮都给我吗”
阿狡笑着点头:“嗯,是乌炎的意思,我听他的,收下吧。”
余白只收了他们三件兽皮,不算多。
如果他们求祭司治疗,要交纳的东西就不止三件兽皮了。
返程途中,余白捧着刚得的兽皮,专门踩在落在路边堆积的枯叶上,叶子发出吱吱簌簌的声响。
霍铎尔稳稳握着木棍一端:“白很高兴?”
余白没有否认。
他摸了摸新得的兽皮,在心里盘算怎么用。
一张给霍铎尔休息的时候盖着,另一张拿来裁件兽袍。
眼下深秋,白天出太阳,夜里却很冷。
霍铎尔平时穿一件麻布袍就够了,可他长得太高,麻袍给他穿了后盖在膝盖上,显得不伦不类的。
余白打量对方露出的膝盖和整截小腿,腿脚十分有力,肌肉均匀,皮肤上的毛发看起来浓密微卷……
看着看着,他默默收回了视线。
回到小屋,午后刚过不久。
余白把兽皮都拿出来晒,这时候的阳光干燥又不毒辣,是最舒服的阶段。
他搬了张木凳到屋檐一旁,光线从侧方照落,他坐下眯了眯眼,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
余白朝屋内喊了声:“我困了,想睡一会儿。”
又浅笑着催促:“霍铎尔,晒太阳有益身体健康,你也来晒晒啊。”
霍铎尔倒了碗水,一手捧着,另只手扶着墙出去。
他想把这碗水递给余白,刚到门口,晦暗朦胧的视野骤然明亮,双眼更是涌出一阵刺疼。
霍铎尔撑着石墙喘气,后脑的筋脉突突跳动。
满院飘动着草药和干燥的气味,还掺了一股独特的味道,有点甜,又带着温暖微涩的气息。
霍铎尔想要再闻清楚,他豁然睁眼去追寻气味的源头,瞬间,看到了半靠在木椅子上晒太阳的亚雌兽。
余白为了更舒服的晒阳光,过长的碎发往脑后一挽,柔软乌黑的发丝在阳光下泛出柔和的光芒。
他眯起双眼,好像做了个美梦,睫毛浓密漆长的盖在眼睑下,眉眼弯弯的。
霍铎尔愣住了。
白居然是个那么小的亚雌兽。
小小的一团,瘦弱得不可思议,皮肤很白,头发比水还要柔软,眼睛就像天上的两道月牙儿。
他忍着眼部的刺痛,一时也舍不得闭起眼睛。
温暖干燥的秋阳晒得周围不显真实,余白在这阵梦幻寂声下掀开眼帘。
人还有点呆呆的,纤长浓密的睫毛颤动,直直迎接霍铎尔落下的目光。
他半眯眼眸,模样恍惚,迷糊不清地问:“怎么这样看我?”
说完,忽然睁大双眼,懒散的身子几乎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余白仰头,不可思议地盯着霍铎尔的眼睛,绕着他来回转了几圈。
“你能看见了?!”
霍铎尔很轻地点头,银灰色的兽瞳几乎不动,显得有些愣的注视着余白。
围绕自己转的亚雌兽比想象中的还有瘦弱,个子那样小,脸也是极小的,苍白的脸蛋被太阳晒出薄薄的汗,晕出少许血色,让他看起来生动几分,没那么憔悴。
“霍铎尔?”
余白迎着光,黑漉漉的眼睛睁大了。
他胳膊一抬,五指朝霍铎尔晃了晃,“你没事么?”
霍铎尔喉结滚了滚:“……没事。”
他收起目光,眼前浮动着虚晃的光影,视野还里残留着亚雌兽的模样。
余白往霍铎尔麻袍扯了一下,十分怀疑地开口:“先进屋,给你检查眼睛。”
霍铎尔静静垂下兽目,瞳孔映出了亚雌兽柔软浓密的后脑,默不作声地跟在余白身后。
屋内,余白指着石床,叫霍铎尔坐下。
兽人坐好,腿稍微岔开,方便余白站得更近。
余白:“低头让我看看。”
霍铎尔配合地低头,余白捧起面前这张锋利却沉稳的面孔,指腹贴在眼皮周围轻抚,又翻了翻。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异常,比如刺痛,或者异物感。”
霍铎尔微抬眼皮,眼部的疼痛已经消失了,于是摇头。
余白曲起三根细白的手指,最近活儿干得多,指腹周围被刮出些许口子。
“几根手指头?”
霍铎尔:“……”
他捕捉着面前这几道指腹上的刮痕,伸出三根手指。
和余白细长白皙的手指不同,兽人的手掌宽大,骨节分明,也很粗糙,蕴藏力量。
余白抿唇,发自真心的笑了:“看来恢复得还不错。”
说完,不忘暗暗感慨。
霍铎尔的体质实在强悍。
他春天来到这里,那时候靠着源源不断的药草吊命,卧着养了大半年才勉强把小命捡回来。
霍铎尔在兽潮里被撕咬到那种程度,不到一个月居然就恢复完整了。
“多亏白的照顾。”
霍铎尔望进他的眼睛,目光沉静,没什么情绪,可就是这一眼,让余白感受到话里的真诚。
“没、没什么……”
余白含糊了一下,不习惯和别人过度接触,率先移开眸光,接着把挽到耳朵旁边的发丝放下来遮好脸颊。
他垂低脑袋,眼睛看着泥地:“今晚多炒块肉,庆祝你能看见了。”
霍铎尔:“等我。”
余白:“欸?”
他还是盯着泥地说话,没抬头看人。
霍铎尔想用手揉一揉眼前这个柔软毛绒的后脑袋。
他沉声解释:“我出去一阵。”
余白:“不需要跟着你吗?”
霍铎尔走到门外,看向了阳光照射的那把椅子。
“白,你留在这里。”
又道:“很快回来。”
余白目送高大的背影走远,距离傍晚还有段时间,他慢吞吞走回椅子坐下,想起刚才的事,心情忽然变得愉快起来。
他眯了眯眼,唇边扬起浅浅的笑意,将碎发重新抚上头顶后,露出一张脸,轻笑着感受阳光的拂晒。
短暂的静谧还没享受多久,墙外传来阿力的呼喊。
“白——”
余白连忙把头发放下:“有事吗?”
阿力来到门外,哆哆嗦嗦地指了指他,又指向门外。
一旁的两个年轻兽人满眼诧异,开口问道:“那个巨人族能看见了?”
余白:“嗯。”
他解释:“刚恢复的。”
阿力和几个兽人瞠目咋舌。
“白,你、你比祭司还厉害……”
“去年我兽父被瘴气熏坏眼睛,回来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兽人越说越小声,“给祭司送了好多供品,到今天还不见好……”
年轻的兽人们渐渐噤声,没继续说下去。
余白像没听到似的,笑眯眯问:“还有什么事吗?”
阿力挠挠头:“没别的事。”
又急忙补了一句:“我们想去山上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打几只山鸡,要来吗”
放在平时,余白愿意跟着阿力学打猎,可他刚才答应了霍铎尔在这里等着,只好说道:“改天吧。”
阿力嘿嘿笑着:“也行,那我们先走了。”
兽人们走远,和阿力结伴同行的猎马兽人咋咋舌,好奇问道:“阿力,你想讨那个亚雌兽结契啊?”
另一个搭话:“前几天娅娅找你,你都没怎么理会她。”
“阿力,你不会真的看上一个亚雌兽吧?你兽父会同意吗?”
“你、你说什么话?”阿力差点咬到舌头,“我跟白玩得好,把他当成朋友。”
他结巴着辩解,面色愤愤道:“而且白是亚雌兽怎么了?你们几个能给族人医治吗?会做饼子吗?认识药草吗?不会吧,但这些白他都会!”
兽人皱眉。
“白确实会得很多。”
光是把重伤的巨人族救回来,还让部落里几个断了胳膊和腿脚的兽人恢复,足以让许多部落比不上了。
阿力和几个同伴一时都没吭声,默默朝着山上赶。
斜阳悬挂,漫天火红的余辉落满整个破旧的小院。
余白坐在灶前的石块上烧火,门外忽然吱呀一声。
他循声望去,被落日映得红彤彤的小脸对着门口,视线越过投入门内的身影,影子尽头,是霍铎尔回来了。
对方手上拎着两只野鸡和一只灰毛硕兔。
他从石块起身,迎了过去。
余白需要把头完全抬起来,才能看到霍铎尔低垂的脸。
“你去打猎了?”
霍铎尔“嗯”地应他,又道:“今晚吃肉。”
余白弯弯唇角,声音轻快了些。
“我也想学打猎,以后你教我可以吗?”
霍铎尔点头,尽管他认为过于弱小的余白并不需要学会这些,不过余白想学的话,他下次会把对方带上。
霍铎尔拿了把不趁手的石刀,准备杀鸡。
他目光往门口一扫,看见躲在角落的亚雌兽神色踟蹰。
余白没动手杀过鸡鸭,不过家里原来宰杀家禽的时候,偶尔会叫他搭把手。
余白短暂地回忆了一些往事,慢吞吞从门口走出,轻声问:“要帮忙吗?”
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有经验:“我可以抓住它们的翅膀和脚。”
霍铎尔目光微微闪烁:“烧一锅热水。”
余白“噢”一声,像是领了什么重要的使命,跑回灶边烧水了。
霍铎尔很快把猎回的野物杀完,他动作利索,弄干净两只野鸡,单独把鸡毛留下,又剥了完整的带毛的灰兔皮,另做处理。
霍铎尔打量了一下满手的血渍,侧目观察坐在灶前专注烧水的余白。他多打了盆清水,迅速把地面残留的血污冲干净。
亚雌兽看起来胆子不大,这样总该不会被吓到了。
夜风稍起,余白把清理干净的鸡下进锅里拿来熬,浮出来的油单独盛放。
他跑到干燥的地方蹲下,打量正在鞣制灰兔皮毛的兽人。
霍铎尔动作很稳,沉道:“天冷了,给你多备几张皮毛。”
余白:“……”
他咧嘴笑了笑,没想到霍铎尔眼睛刚恢复就去做这些。
眼眶浮出朦胧的水雾,他连忙抬起眼眨了眨。
余白手肘撑在膝盖上,捧着脸,继续静静看着霍铎尔。
“我以前从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什么能说话的同龄人,如果有个大哥……可能就像你这样照顾我吧?”
霍铎尔面色如常:“兄弟?”
余白:“嗯。”
霍铎尔没吭声,却也没再开口,只是心里有点发闷。
一轮秋月高悬,虫声起伏,夜里的风透着凉意。
余白喝完第二碗鸡汤,隔着陈旧的麻袍拍了拍鼓起的小肚子,将系在腰上的带子松开,坐在椅子上一边放松肚子,一边望着月亮出神。
看着熟悉的月亮,余白脸上的喜悦一瞬间消失,眉眼朦朦胧胧的,多了点落寞。
霍铎尔收拾好石锅和碗具,将灰兔皮放进清水中浸泡,又碾碎几株草裹在掌心搓磨,认真把手指搓洗干净。
低头微嗅,没什么味了,这才回头去看坐在木椅子上的亚雌兽。
迎面刮起一阵风,霍铎尔走到余白面前,身躯半躬,把风挡去。
“……白?”
余白没有回应,呼吸有些急促。
霍铎尔担心他受寒,打算把余白抱回屋内。
刚碰到柔软纤细的腰身,兽人擦干的手掌瞬间出了点汗。
深秋的月色下,霍铎尔轻轻托起余白的一条胳膊,握着他的胳膊往自己脖颈后环起,另一条手臂穿过拢起的膝盖,沉默而轻柔的把余白抱了起来。
满怀温暖,很小很软。
陌生异样的触感让霍铎尔僵在原地,他低下头,借着月色注视怀里的亚雌兽。
余白小脸一歪,靠在他颈边,眼睫还合着,唇边的气息很温暖,浅浅地往霍铎尔脖子上吹拂。
凸起的喉结滚了滚,霍铎尔移开目光,抱紧余白几步走进屋子。
余白睡得很沉,借着火光,霍铎尔看到他眼尾残留了一抹泪渍。
指腹触了那抹湿润,慢慢抹干净。
霍铎尔依旧蹲在床头,想起余白睡前习惯把身子擦一遍,顺手从木梁上拿下干净的麻布,又打来半盆热水,兑入凉水。
热水沾湿麻布后,先替余白擦脸。
余白动了动合起的睫毛,霍铎尔凝息看着他,确定没醒,这才松了口气。
他松开紧握的掌心,一片潮汗。
那天余白给霍铎尔擦身时,他虽然看不见,却能感受到。
就像余白当时做的,霍铎尔尽量放轻了力气帮余白擦拭,连着那天余白略过的部位,他都没错开。
霍铎尔替余白专注细致地干净了,再妥帖地放好。
有些可爱的模样,软绵绵的,颜色粉润。
霍铎尔目光一暗,替余白拉好麻袍下摆,又用兽褥将瘦弱的身子裹得严严实实。
秋夜很冷了,霍铎尔到小院前定定站了好一阵。
之后走去河边,河水寒冷,但只有这股冷才能冲散他身上的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