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能力,他得觉醒异能力,这是最好的。]
于是她的第二信条,跟原右卫门站在了同一条线上,她认为津岛修治破局的方法,就是获得异能力。
[妈妈爱你啊,修治君。]她用慈爱的眼神看向襁褓中熟睡的婴儿。
……
母亲死了。
津岛修治麻木地看着“她”。
母亲走的时候很宁静,姿态端庄,她对自己的逝世大概也是预料到的,提前穿上了美丽的和服,他以前从来没有看过这件和服,至于是什么时候买的更加无从得知,边角有粉红色的花瓣点缀,是樱花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她怎么穿上和服的?]现在充斥他脑海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津岛修治的脑子很空,空空如也的空。
[就连系带都是最复杂的系法,母亲连站立都不行,又是怎么穿上的,是异能力帮助她的吗,但父亲说过,以她的身体状态,早就无法召唤出夜叉了,这是经过现代科技验证的。]很早以前津岛修治就知道母亲有异能力,他的父母以此为傲,当然会告诉他异能力的实质。
“你的母亲已经无法召唤出夜叉了。”津岛原右卫门说,“她的能力有缺陷,夜叉的强弱与人身体强弱相仿,她的身体你也是看到的,无法支撑使用异能力。”在说这话时他十分失望,好像看见了一捏即死的蝼蚁,“比起正常操控夜叉的能力,实在要差太多了。”
[难道是回光返照?先前好像听过类似的说法,人之将死便会爆发出非比寻常的力量,可能是这股力量支撑她站起来完成了全部的动作吧。]心里胡思乱想着,却也存在着让津岛修治心焦的疑虑,他隐约有了思路,却不愿意立刻说破。
说到底,母亲在他心中的地位是不同的。
[母亲死了。]这是萦绕在他心底深处的,真正的想法。
[再也没有人像母亲一样爱我了。]
即使是畸形的爱,让人喘不过气的爱,那也是真实的。
“修治君!”女性的呼声夹杂着两三缕幽香将他包裹住了,人的怀抱是最私密的空间之一,他现在就被笼罩在阿重的怀抱里。
阿重不喜欢熏香,她向来喜欢身上清清爽爽,偶尔有香味,那也是在花丛中沾染上的,上回她怕是跌在地上,脚趾缝隙里都残留着一股泥土的味道,便是换了衣服都闻不到。那天正是善壬教授亡故的日子。
他鼻子十分灵巧,便闻到了此时阿重身上隐藏极深的血味。
“没事了,没事了,修治君。”她说,“我来了,没有人能伤害你。”
她不断地重复着:“我已经来了,修治君。”
她发自内心深处的,情不自禁地说:“跟我走吧,修治君,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这一切,跟我一起飞到鸟笼外面吧,我会照顾好你的。”
津岛修治什么都没有说。
他只是看着离开的母亲,像是在看遥不可及的未来。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爱也能成为锁链,它把人锁在尘世间。我早就有了死的心思,不需要用大概来矫饰,就是我不断地试图杀死自己,却又在真正触碰到死亡的刹那,把手缩回来,因为我忽然想到,爱着我的人希望我活下去。
人如果不被告知能活着,便不能存活,但不被告知可以死——对胆小鬼来说,那就连死去的可能都失去了,尤其那人是爱你的。
爱意十分弥足珍贵,参杂质的爱是砒、霜,至于存粹的爱,也不是钻石一样闪闪发亮的东西。
太难了。/
……
“很抱歉。”福泽谕吉站在津岛原右卫门的办公桌前,他严肃到冷硬,连道歉与请求时都有一板一眼的古气,“有些事,我需要调查。”
津岛原右卫门眼下贴两块黑青,他因睡眠不足而情绪暴躁,在福泽谕吉说话的当口,手指头在桌面上一敲一敲,把不耐烦写在脸上:“一定要这个时候吗?”他强按捺性子,“银狼先生,你知道我最近……”
“我明白。”福泽谕吉打断了他的话,“但是,确实是非常重要的,不得不出去的事。”
津岛原右卫门快要气笑了,他说:“眼下家中一团乱,如果有贼人想要混进来,应该也不大难,我可是将修治君托付给先生你的,不夸张地说,修治君的生命比我重要多了。”如果再说下去难免会口不择言,他还有一息理智尚存,给各自留了一线余地。
“只要半天就行。”福泽谕吉说,“我会推荐合适的人接替我的工作,绝对不会让他受到一点伤害,如果出了什么问题,我会切腹谢罪。”
连自己生命都堵上,就算对老派武士而言,也是很不得了的誓言,话说到这份上,津岛原右卫门想不同意都不可能,但他的牙齿抵在舌头尖上,几乎要喷出一口血,心里对福泽谕吉是恨透了。
“哪里的话。”他皮笑肉不笑,“银狼先生不必下毒誓,你推荐的人……”他顿了一下说,“你推荐的人肯定没有问题,半天是吧,还希望你早点回来。”
福泽谕吉点头,抱着刀退出房间。
身后房间静悄悄的,议员养气的功夫还算一流,即使被得罪狠了,也不肯多表现出来,不过是咬出一牙齿的血,随后连带口腔里的红色泡沫,一起吞进肚子罢了。
……
福泽谕吉做的决定有津岛修治有关,他要去寻找真相,惠子父亲死亡的真相、泽川管家为何死亡、津岛夫人的异能力究竟是什么,他得搞清楚这些。
论理来说,这些围绕津岛家发生的事情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是政府旗下的员工,也是刽子手、雇佣兵,只要完成自己的任务就好了,干什么自找没趣。
“武士不会那样。”记忆中夏目老师手持文明杖,坐在讲台上,他上课的风格很不固定,有的时候冷静自持,有时却激情四射,别看老师的作风很西洋,身体里却还是根深蒂固流着江户儿的血,对那些具有和式风情的作风情感,是极度推崇的。
“你拿着刀,不就以武士自居吗?”他两搓小胡子违背地心引力地向上飞,“既然以武士自居,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就是理所当然的,武士就要有义气,就要保护弱小,就要帮助你觉得需要帮助的人。”他理所当然地说些在现代社会不适用的话,这时代,人情冷漠极了。
“做你想要做的事。”文明杖挥舞着,杖身几乎要打倒他身上了。
“这才是我夏目漱石学生应该有的样子。”
并不是为了被老师认可,而是福泽谕吉本来就是个好人,当然,他是个好人与他是政府的刽子手不冲突。
[任何孩子身上,都不应该藏有巨大的悲剧性。]在跟津岛修治相处了几天后,他萌生出了此想法,寥寥几天,当然不足以他彻底了解津岛修治,只是从对方木偶一样的笑容,以及面对不幸所表现出冷酷的麻木中,依稀能看见对方身后巨大黑暗的影子。
完全消除黑暗,他做不到,成为拯救者一样散发圣光的人,福泽谕吉对此嗤之以鼻,但他固有的侠义精神告诉自己,把津岛修治丢在一边,也是不可能的。
[我所能做的,只是些力所能及的小事。]他说,[比方说解决眼下的谜团,将他从可怕的悲剧循环中拖出来。]
福泽谕吉向街心花园走,木屐踩在石子路上,发出“踢踏踢踏”的脆响,只要他想,就算是在铃铛上踩,脚下也不会发出声音。
八条道自均等的方向涌向中间,走出遍布细竹的密林,视野变开阔起来,风自东方而来,轻抚他的发丝,连带着身后的竹枝都在“刷啦刷啦”地响,仿佛在跟人道别。左右都是些低矮的栅栏,栅栏中是精心培育的鲜花,向日葵尚未结子,花盘向着太阳,每一道长栅栏的重点都有架木椅,可容四人并排坐,无独有偶,福泽谕吉所走道路的尽头,就坐了一个人。
他背对福泽谕吉,故而看不清什么,除了他黑色的风衣及相同色调的头发,他的头发蓬松且柔软,像是飘在空中的云。他向前走两步,跃过了坐在椅子上的人,风将他的轻言灌进太宰治的耳朵:“接下来的半天,就拜托你了。”
身后人摆着幅怎样的面孔?可能是笑了,可能什么都没有。
……
“我不是很明白。”福泽谕吉跟夏目漱石打了通电话,这时候的夏目漱石远不如十几年后神秘,他是位大学教授,在教课上很有点名头,附近学校的学生会专门来听他的课,他讲古典文学讲现代文学讲比较文学讲哲学讲逻辑学讲历史讲政治。
很少有人像他这样,在有限的时间学了无限的东西,而且还都学得很通透,按有些学生的说法,他就像是从几百年前活到现在一样,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奇思妙想又怎么会掌握那么多知识?
“唔。”夏目漱石沉吟,“不理解哪里。”
即便是在疑问时,福泽谕吉都很稳健,“他故意告诉我那些事情,”他剖析太宰治的行为,“其实他什么都知道,也想要帮助修治,却不肯自己来做,反而要告诉我。”
“那是因为他知道你一定会行动。”夏目漱石在电话那头捋胡子,他略有些骄傲地说,“太宰治是我学生中最聪明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