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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尸缪斯(深海先生/崖生)


“我救过,它们。”
“你是医生?”我想起苏南文化中特有的古老职业,“巫医?”
吞赦那林没有否认,拍了拍狼头,这身躯与成年公马差不多大的白狼便乖顺地跪伏下来,我才注意到它的身上拴着缰绳。,背上放着毛毡垫。怎么,这,这狼是他的……坐骑吗?
他起身,道:“快天亮了。我们,回去。”
我们?我一怔,扬起眉梢——吞赦那林这是打算带我走了?
吞赦那林跨上狼背,“呼啦啦”的振翅声由远及近,那只兀鹫从天而降,落在了他的肩头。不知是不是错觉,月光在这瞬间变得幽暗起来,微微泛红,半明半暗的树影间,他骑着狼,托着兀鹫,真如森野万灵聚成的神祇,亦因苍白肤色与殷红嘴唇透出些森然鬼气,美得夺魂,也令人望之生畏。
我目光久久凝驻于他身上,恨不能以眼为笔,将这一幕绘于脑海中,希冀日后能够分毫不差地描摹下来。
直到吞赦那林骑狼来到我身侧,朝我伸出手,我才回过神。
“上来。”
我愣了愣,他是邀我与他同骑这狼?
可是狼毕竟不是马,能承得起两个成年男人吗?
我犹疑间,他冷声问:
“还是你想,趟水过去?这溪中段,很深,易聚阴。”
一巨婴?我不懂这三字的意思,但这邀约自是欣然接受的。我抓住他的手腕,正琢磨着如何爬上狼背,身躯却被他往前一带,接着后腰一紧,就被拎着横趴在了狼颈与他身躯之间。

“还是你想,趟水过去?这溪中段,很深,易聚阴。”
一巨婴?我不懂这三字的意思,但这邀约自是欣然接受的。我抓住他的手腕,正琢磨着如何爬上狼背,身躯却被他往前一带,接着后腰一紧,就被拎着横趴在了狼颈与他身躯之间。
我骇然于吞赦那林单手就能把我一个一米八的男人拎起来的力气,试图扭头看他,结果拧着了脖子,只好乖乖趴着。
“嘶,吞赦那林……有你这样对待伤患的吗?我可是为你受的伤……”狼身一颠一颠,撞到小腹上,我疼得倒吸凉气。
他不搭理我,一手扶着狼头,一手按在我背上,驱使狼缓缓趟进小溪。走了没几步,狼身便在水面矮下去,水流亦变得湍急起来,形成一个个小涡,这溪水中段果然是有些深的。
“吞赦那林,你不想知道为什么那帮坏人要抓我和塞邦吗?”先前事态紧急,他没问情有可原,可这会他还不问,我便有些奇怪了。我一个外乡人便算了,可塞邦好歹是他的同族。
“为什么?”
“他们好像在找你们的寨子。”我犹豫着,有点不敢提他们也在找我的事——一个会惹来麻烦的外乡人,比起搭救和庇护我,或许把我赶走是更好的选择,但不提又感觉良心上过不去,万一给他们招来什么祸及全族的灾难,那我可真是罪大恶极。盘桓再三,我还是开了口,“还有,那些人也在找我……但我发誓,我真不认识他们,和他们没有过任何交集,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抓我。那伙人都是亡命之徒,身上带了枪,而且势力应该不小,如果追踪我们到了寨里,你们都会有危险,所以,等我们回到寨里,就赶快通知族长让他报警吧。”
“知道了。”
见他语气平静,不像要赶我走的态度,我松了口气。
静了一会,他问:“你想不到,他们,为什么抓你吗?”
我仔细回想着,忽然,余光瞥见一串什么彩色的东西顺着水流漂来,因着斑驳树影与粼粼水光而模糊不清,看起来像是一条细长的鱼或蛇类,也好像是……一串彩色的石头手链。
这东西……这东西……怎么有点像……
我心疑自己在做梦,忍不住伸出手去,想去捞那细长的物事,手腕却被冰冷有力的手指一把攥住,将我吓了一大跳。
“不想死的话,别乱捡东西。”
“那好像是一条手链……”
我盯着那顺着水流漂得不远不近的细长影子,很想捞起来确认一番,以打消自己荒唐的猜想。
不待我捞,呼啦一声,兀鹫掠过水面把彩色的一条抓起,消失在林间,吞赦那林捏住我的后颈,轻而易举地把我拎起来,翻了个面,令我侧坐在了狼背上,上半身却全靠他一只手托着,森冷的声音自我耳畔响起:“你若想捡,我就,扔你下去。”
“为什么?”我一惊,一把抓住他手臂,侧眸看他。
这一侧,我俩的脸挨得极近,鼻尖都要挨上,他的发丝亦落在我颊边,痒痒的。趴得久了,我眼睛充血,又经他这一吓,眼眶便泛起了湿意,眨了一下,一滴泪竟顺着眼角渗了出来。
背后五指微微一缩。
“那是蛇。”
真是蛇?哦……他这是担心我啊?
我凝目看他,这样近的距离下,尽管他蒙着眼布,我也似乎能感到他的视线逗留在我的脸上,宛如实质,隐隐透着灼意。
某根神经敏感地一跳,先前某个猜测又浮上心头,我舔着犬齿,试探性地朝他缓缓凑近,吞赦那林竟似真被我这张皮相一时惑了心神,僵在那没动,任我仰脸,覆上了他的唇。
像闪着火花的电线触到水面,在贴上那冰冷而柔软的唇瓣时,我自己被激得身子一颤,似被从未有过的电流贯通周身血管。这感受与氛围实在美妙极了——流水潺潺,树影幽深,而我与我的缪斯同骑一狼,在狼背上接吻,再浪漫也没有了。
如我所想,吞赦那林的唇,的确很好亲……
这是不是他的初吻?
他没有呼吸,我猜,他亦我一般局促。
我忍不住扣住他的后颈,分开唇齿,伸出舌尖舔了一下他的唇缝,还未来得及加深这个试探的吻,下巴却被猝然扼住。
后脑撞在狼颈上,我呼吸颤抖,浑身微软,垂眸看着扼住我脖颈的美人,而他唇线绷紧,一副被我轻薄了的阴沉神情。
我一定是疯了,认识还不到三天,我竟然忍不住吻了他,吻了我的缪斯。可他这副表情,却使我心底的征服欲愈发旺盛起来。生气了?可你刚才失神、没有阻止我吻你是为什么?
吞赦那林,我这张脸,是真的和你的旧爱有些相似,是不是?
看着我这张脸,让你情难自禁吗?
我舌尖抵着犬齿,却满脸无辜地看着他:“抱歉……我刚才,鬼迷心窍,把你当成另一个人了,一时冲动,冒犯了。”
吞赦那林扼住我下巴的手没松,反而微微加重了:“你把我当成了,谁?”
我眉毛轻挑:“那当然是,我的,旧爱。”
你不也是吗?我没说出后半句,仿佛这样能扳回一城似的——其实我再清楚不过,这样半点屁用也没有,面对吞赦那林这样的人,我这一冲动主动吻他,便已然落了下乘。
“那你真是,鬼,迷心窍。”他着意加重后四字,松了手。
我咳嗽起来,扭身抱住狼脖,生怕被他愤怒之下扔进溪水里,却感到他腰身一挺,驱使狼奔跑起来,快速趟过了小溪中段的深水区,上了岸。
想着那串似曾相识的手链,我还是有些在意,回眸朝溪中望去,竟望见一抹像是人的上半身的黑影浮在水面上。
我头皮一麻,再一眨眼,那影子就不见了,下一刻,视线便已被纵横交错的枝叶挡住。
这狼载着两个男人竟还奔跑得极快,狼身肌肉结实,硬邦邦的,我被颠得屁股疼,受不住:“吞赦那林,啊,慢点,疼。”
身下颠簸一缓,平稳下来。
我摸了摸钝疼不已的尾椎骨,扫了眼吞赦那林,他面无表情地驱狼缓行,这宽肩窄腰的身躯随着狼背上下起伏的画面,令我突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受,耳根腾地热了起来。
秦染,你胡思乱想什么呢,怎么能对自己的缪斯生出这种污秽的联想?
暗骂了自己一句,我摇了摇头,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甩出去,正在这时,我忽然听到叮叮的声音,循声瞥去,不远处林间有两个人影,半蹲在一块岩石背后,好像在凿什么。
“吞赦那林,那是你寨里的人吗?”我抬手指去。
狼咆哮了一声,那两人听见声音,先后抬起头来,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缩到岩石背后躲了起来。
“喂!你们是那赦族的吗?不用怕,这狼不咬人的。”猜测他们是被狼吓到了,我用苏南山区的方言道。
我话音未落,那两个人便从岩石背后……爬了出来。毫不夸张,这两人就是完完全全把头贴地上,匍匐着,膝行出来的。
我惊得僵住,见他们一路爬到了面前,丝毫不敢怠慢似的,开始朝着我们的方向不停磕头:“尸尸尸神主……”
尸神主?
这称呼令我一下想起那个暴雨夜吓到我坠崖的木偶,后背发凉,我缓缓转眸:“吞赦那林……他们为什么喊,喊你尸神主?”
吞赦那林唇角的阴影加深,似在幽幽讥笑我。但这笑意一闪即逝,令我只心疑自己看错了,转瞬,他仍是脸色沉静,道:“因为,我是族中的神巫,可召唤神主降神于我。”
神巫?能降神,真的假的?
待两人缓缓起身,我才发现,其中一个人竟是之前见过的那位名叫“泰乌”的画匠,另一个,是一个面生的青年,之前没见过。两人连眼皮都不敢抬,抖如筛糠,显然是吓得魂不守舍了。有必要怕成这样吗?难道吞赦那林真会巫术吗?
既然是那样可怖的存在,又为什么要敬为族神呢?
“神巫,对,您是神巫。”泰乌不住点头,“神巫大人。”
注意到他手上染着极为漂亮的青蓝粉末,我眼前一亮,跳下狼背,半跪下来:“泰乌师父,你是在采颜料矿石吗?”
泰乌似不敢看我,又忍不住看我,嘴唇颤抖着,点了点头。
“你……你是神主大人选的……”青年战战兢兢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一句话说完,就被泰乌猛地捂住了嘴,“是神巫大人。”
我没听清那少年说什么,也不甚在意他们这些神神鬼鬼的习俗,满心满眼只有泰乌手指上的矿石粉末。我抹了一点,眯眼细瞧:“这是……蓝铜矿?好棒的成色,是在那边吗?”
泰乌满眼惊惶地看了一眼我背后,垂下眼皮,再次点头。
“吞赦那林,”我回眸朝他一笑,“等我去弄些好颜料再去找你。”
说罢,我迫不及待地握住泰乌的手:“泰乌师父,能带我一起采矿,教我研制颜料吗?我想给你们的神巫补画。”
泰乌却比刚才抖得更厉害了,好像我说了什么吓死人的话。
“泰乌师父!”我生怕他晕厥过去,扬高声音,“你们神巫人挺好的,不用这么怕他!他又不吃人!”
泰乌双眼一翻,真晕了过去。
我傻了,看向旁边青年,他一个健壮的大个子,却也不敢抬眼,只顾把泰乌抱起来,掐他的人中:“师父,师父!”
我无奈叹了口气,朝背后看去,吞赦那林却已然不在了,原处空余清晨从枝叶间漏下的熹微天光与薄薄晨雾。我有些失落,既而想起他说他双眼畏光,猜测他是已回了那山洞里边。
没关系,反正这人跑不了……定是我的囊中之物。

“小阿郎,我们把他抬回去吧?”
我抱起泰乌的上身,却见那健壮青年从腰侧一个草编的囊包里取了片叶子出来,在泰乌鼻下晃了晃,又喂他喝了点水:“没事喏,师父身子虚,经常会这样,过一会就好了。”
“真的?”我把泰乌放平,果然没过一会,他便咳嗽着,悠悠睁开了眼。
“泰乌师父?”
我的目光凝聚他的双眼上,才发现他的瞳色与我十分接近,都是比一般的苏南人要更浅一些的琥珀色,虽然上了年纪,面色蜡黄,眼角有了些细纹,但他五官清秀,可以看出年轻时应当是个相当好看的男人。
与我对视着,泰乌似乎有些恍惚,我又唤了他两声,他才回过神来。
“泰乌师父,你好些了吗?”
我将他扶坐起来,泰乌往我身后看了一眼,似乎发现吞赦那林已经不在原地,被吓散的七魂六魄才终于归位。
“泰乌师父,你带我去采矿,好吗?”
他却一把攥住我的手腕,浅眸死盯着我:“你一个外乡人,做什么总待在这儿呐?你的家人不担心你呐?”
我给他吓了一跳:“我喜欢这儿的景色,还有你们族的人,也都很有意思。”——尤其是吞赦那林。
“有意思……”他嘴皮抖动着,想说什么,又没说,脸色木然地站起来,走向刚才那块岩石。我奇怪地看了青年一眼,他眼神躲闪,也不愿和我多说什么似的,跟了上去:“师父!”
是师徒啊。我还以为,是父子呢。
接下来大半天时间,我都跟着泰乌与他的徒弟在林海附近的山谷内采集可制成颜料的矿石。
不得不说,这片广阔的原始森林虽然危险四伏,但却着实是块宝地,到傍晚时分,我们便已采到了七八种矿石,有辰砂、赤铁矿、蓝铜矿、孔雀石、雄黄、绿松石……从地质学来说,这简直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对于画画的人来说,这里简直就像是藏着“龙脉”,叫人处处惊喜。许是我过于积极,干起活来比泰乌自带的小徒弟还麻利,一直不肯怎么搭理我的泰乌对我的态度终于逐渐缓和,时不时会接我一两句话。
沟通渐渐顺畅起来,我才敢向他打听塞邦那孩子的情况,并告知他有坏人在寻找他们村寨也在追踪我的事,要泰乌转告族长并报警,可泰乌的反应却十分出乎我的意料。
“他们进不来的。”泰乌一面叮叮地凿着矿石,一面道。此后他沉默了好一会,直到将整块矿岩都凿下来,敲碎了,才突然又冒了句,“这林海里面,比外面要可怕多了哩。”
——这倒确实是真的。我想起昨夜在林海里撞见的司机和与他一样那些犹如食尸鬼一般可怕的“人”,不寒而栗。
我帮他把碎矿铲进背篓,忍不住问:“泰乌师父,那些……那些怪物一样的人,你也见过吗?它们到底是什么?”
“尸奴。”泰乌喃喃一般答,看着不远处的小徒弟,“被尸神主惩罚,吃尽了血的,都会变成尸奴。”
“吃,吃了血?”我疑惑又害怕,理解不了他说的话,“那些怪物,是与你们的尸神主有关吗?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神,泰乌师父,你能跟我讲讲有关它的传说吗?”
“他不是神……是世上最可怕的魔,我们这群人,根本就不是一个部族,我们都是被他困在这里的奴……那赦两个字,是施加在我们身上的诅咒!他说我们是罪人,一辈子都逃不掉……”他一锤子将另一块矿岩砸得粉碎,叨叨着,突然又闭紧嘴唇,不再说了,站起身来,“你,跟我走。”
那赦族,不是一个族?是罪人,和奴?什么啊……
“泰乌师父,我们去哪?”我摸不着头脑,仍是跟上了他,没走几步,就听见一声号角传来。泰乌步伐一僵,定在那里。我循声望去,就见不远处一个骑马的身影朝我们挥手。
“泰乌,莫丢了哩!要办送神妃的祭典喏!”
“啪”地,泰乌手里的锤子掉到了地上。
我连忙蹲下去,小心翼翼地颜料矿石拾回背篓,见泰乌调转方向,朝那些人影一步一步走去:“走吧,回去。”
因为想学习怎样亲手研磨岩彩,我执意跟着泰乌返回他位于山丘上的那座塔楼画室,泰乌没有拒绝,只是在我踏入门口时,命令我站在门外等着,然后匆忙将那些悬挂在房梁上的画都收了起来,生怕被我看到画上的内容似的。
我虽然心中好奇,但也不愿犯他的忌讳,便依言立在门口,待他收拾完了才入内。
不得不说,泰乌这人虽有些神经质,但对于画画上却似乎有着与我相似的热忱,教我研磨岩彩时颇为耐心,不吝赐教,每道工序都带我一一过手。我过去虽画过岩彩,却用的是成品,从不知道亲手磨制岩彩是这样麻烦又有趣的过程。
光是前期的初期筛选与清洗晾晒,便花了次日一整个白昼的时间,所幸寨中人都知道我是要为他们的神巫大人补画,除了请我们出去“食窝”,其间没人过来打搅。到了次日傍晚,蒸煮便已经结束,经过最后一轮过滤筛倒,终于大功告成。
看着自己亲手研磨出来的一罐罐浓郁而艳丽的细颗粒岩彩,我心中的成就感难以言喻——若是用这些颜料去画吞赦那林,那我一定会画出平生最好的作品。
实在按捺不住澎湃的心情,我迫不及待地用水调了一些,扎起头发,就在泰乌借我试色的小纸上将窗外的晚霞与雪山绘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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