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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尸缪斯(深海先生/崖生)


“你愿意信我,可我,不想再骗你了。那林,对不起,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惦记,更不配得到你的原谅和喜欢……”
“你住口,”他呼吸剧颤,沙哑道,“我问的,又不是这个……我问的,是你如何头颅受创的!”
“啊,”我笑了笑,“那与你无关,不过是后来某日出去画风景时,爬山登高,失足跌了河里,被河里的石头撞着了脑袋。现在想来,兴许,就是我负了你的……报应。好后悔……”
攥着我的手臂力气渐大,他声音嘶哑:“后悔什么?”
我蜷起十指:“后悔,遇见你。”
死寂片刻,他才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后悔……闯入你的世界,后悔……让你爱上我,后悔……伤了你的心,后悔……这一段孽缘,成了你的心魔,你的业障。
后悔,我摘下了月亮,却累他碎在了水里。
如若可以,那林,我情愿,从未遇见你。
“后悔……”
话未说完,我便被重重压在了榻上,焚香气息如云霾笼罩,他的嗓音嘶哑得不似人声:“你后悔什么?不是拿了我的血,救了你阿娘吗?不是得了一千金铢吗,为何还后悔遇见我?这难道不是你十辈子的运气?睁开眼,看着我!”
我闭着眼,泪水却再藏不住,沿着面庞肆意流淌。
“对,我救了阿娘,多亏了你的血……不枉我,费尽心思的,接近你,可摔坏了脑袋,连亲人都不记得,还是得不偿失……所以,我后悔,再重活一回,定不会去招惹你……”
我语无伦次,颠三倒四,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想尽可能的一次伤透他的心,教他从此恨我,远离我便好。
日后我要走的路,要做的事,与他注定殊途。
若有果,也只会是毁了他的恶果。
可我一番话说完,他却只是沉默,许久,竟听他笑了一声,那笑声冷泠泠的,冰棱断裂一般:“弥伽,若你是为了教我死心,为了容我放过你,大可不必,多费口舌,说这么多。”
我松了口气,心却也随之坠入无底深渊,空落落的。
“你对我真情也好,假意也罢,我都不会放你走。”
我一惊,睁开眼,见他蓝眸暗如无底渊壑:“你欠我的,就用后半辈子来赎还,这才是你应得的报应。生做我的人,死……不,我不会许你死,我要你长生不老,永生永世赔我。”
“你说什么?”我愕然,长生?
“我只是想起,母尊一直想为我寻一位神妃双修,说我修炼迟迟未能突破最后关隘,便是因心中有障。这神妃除了你,还能有谁能做?正好,趁她还未出关……”
“什么双修,什么神妃?”我听不懂,却见他眼神极是骇人,只知我方才那话,非但没将他推远,倒起了反效果。我紧张得蜷起身子,被他攥着手腕,打横抱起,下了马车。
进了宫门,是一道狭长的宫道,不知通往何处。
“你要带我去哪?”
“我的寝宫。”他声音很冷,气息却异常灼热。
我不懂双修是什么,却再清楚不过,这样被他带到他的寝宫会发生什么——与他更深更密的纠缠下去,那非我所愿。我咬咬牙,一扬手,狠狠一耳光,扇在了他的脸上,趁他脚步一顿,尚未回过神来,猛地挣开他的双臂,后退了几步。
“我不当你的神妃!”我盯着他,“你听好了,圣君,你我云泥之别,隔着天堑,从始自终,我就没有喜欢过你,我只想画一辈子画,自由自在的过活,若不是为了阿娘的病,我根本不会去接近你,讨你欢心,如今被召进宫中做这宫廷画师,也非我自愿,我只想完成任务,赶紧出宫,请你,勿纠缠。”
说完,未敢看他的神情一眼,我便拔腿狂奔。
跑出没有多远,我便在这迷宫一般的巨大殿城里迷了路,弯弯绕绕好一阵,撞上了巡逻的卫兵,被抓起来,好一番盘问,险些被当成刺客押走时,被一位路过的宦官看见。
“你不是昨日陪着王上游园的画师?”
一听这话,侍卫们便放开了我。
“啊,嗯,谢谢大人。王上……还好吗?”远远望见从暗处走出来的一抹白色身影,我一步上前,紧跟在了那宦官身后。
“受了点风寒,还睡着,不过睡前,还在忧心你的下落,待王上睡醒,定会马上召见你,你回去,准备准备。”
听得他语气暧昧,意有所指,我心下一跳。
这真是……
我抿了抿唇,小声道:“请问大人,在这宫里,可有见过一个叫做弥萝的姑娘?她跟我,长得有点像。”
老宦官扫了我的脸一眼:“没印象,你问这做什么?”
“她是我的亲人,十几年前,随……圣女进宫来的。”
“圣女?如今该称教皇了,”他低斥道,“随教皇进宫的,那定是入教的教徒了,你该去向那些祭司打听,他们兴许知晓。
我脑中一闪。
对了,干娘……
“泰画师,原来你在这儿呢,我们找你半天了!”
我回头看去,是那个送我进宫的胖祭司,身旁跟着那个面目阴郁的瘦子,“今夜满月,是你该为圣君画像的日子了。”
我呼吸一紧:“可前日雪崩,我的画具都丢了……”
“已为你备了新的,还磨蹭什么,走吧。”
”请问教司大人,是……去何处作画?”
“圣殿。”
我松了口气,不是去那林的寝居便好。
踏上长长的阶梯,不知走了多久,不经意回眸看去,整座宫城都已在下方,这座圣殿,竟比王殿的位置还要高。
门内幽暗昏惑,两侧燃着上百盏烛火,空气中弥漫着气味独特的焚香,令我一阵恍惚——这就是那林身上的味道,想来是他在这儿经年累月的待着,被熏出来的。
身着红色、蓝色与紫色的尖顶袍服的祭司们进出穿梭,手中捧着各式各样的祭器,我只是随意一瞥,便能看出其中有被宝石装点的人头骷髅,只觉汗毛耸立,不敢再侧目。
“法布与法油可备好了?教皇闭关前,叮嘱过要用哪张法布,也备好了法油。”忽然,前方的胖祭司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朝门边的守卫问询。
“教长放心,昨日便已备好。”
帘子被掀了开来,我目光一滞。
数层阶梯往上,是一座烛火环绕的圆形祭坛,一缕月光自中空的穹顶落下,笼罩在祭坛中心被水渠环绕的石座上。
那林上身赤裸,佩戴着金饰与臂环,只有腰间绕了一抹白布,双手结印于胸前,眉心点了一枚殷红花形的印记。银白的月光落在他周身,却晕染起一圈朝霞般的虹彩,我已数次见过他修炼时的模样,却是头一次见到他置身在祭坛中的模样。
在祭坛上,他失了活人气息,亦真亦幻,与一尊神像无异。
我遥望着他,只想冲上去,将他从祭坛上拽下来。
但怎么可以呢?他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若他这样仁慈良善的人成了神明,这头顶的天,想必从此能云开月明。
那林,这亦是你心中所愿,不是吗?
似听见我走近的动静,他闭着的眼倏然睁开,目光静静落在我身上。昨夜打了他一耳光,我不敢与他对视,垂下眼睫。
“发什么呆,还不快为圣君作画?”
身旁传来一声呵斥,我才回过神,低下头,才注意到平铺在面前石台上的画布。这画布光润洁白,表面泛着薄薄一层水汽,不知是什么质地。我半跪下去,将画箱里的画笔颜料一一取出,摆在石台上,拿了棉布出来擦拭画布。
手指接触到这画布表面,这细腻的表面摸上去很像是某种幼小动物的皮。我的心紧缩起来,不敢再摸。
“作画之前,需用这法油刷一遍画布。”旁边那瘦子祭司吩咐道,我依言拿起画刷,将画布自上而下刷过,油润过画布,紧绷的画布立刻舒展开来,画布右上角某处,隐隐凸了起来。
我伸手去抹,看清那凸起的形状,头如遭重击,耳朵里嗡了一声。那里,有个指甲盖大小的,谷穗形状的浅色污渍。
看上去,像极了弥萝右肩处的胎记。
幼时,我们常一起洗澡,我见过很多次。
不,一定是我记错了。
这只是一块画布,上面怎么会有弥萝的胎记呢?
一个可怕的猜想掠过脑海,我浑身发抖,天旋地转。
我颤颤用手指去触那胎记,顿时感到一阵熟悉的心悸,如坠深渊。
——这双生子独有的感应,不会错,这就是弥萝。我的弥萝。
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一同长大、相依为命的阿妹不在了。
她没能等来我救她,已经变成了这张画布。
我不愿相信这个事实,可心似被利刃一刀捅穿,喉头一股腥甜涌上,我一把捂住嘴,将险些喷出的血生生抑下,却仍止不住干呕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旁边那瘦子祭司喝问,“起开!莫要弄坏了画布!”
“班丹,桑布罗,你们出去。”
“圣君?”
“本尊说,出去。你们留在此,画师恐会紧张。”

“本尊说,出去。你们留在此,画师恐会紧张。”
“那我们就在门外守着,教皇有令,为圣君画像是教中最重大的要事,我们必须在旁监督,不可擅离职守,还望圣君理解。”
待脚步声退到数十米外,我才听见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我抬眸看他:“这画布……”
“是幼猪皮。”他抢答道,声音更低了,眼神却清沉笃定,“近几年来,那些从外面抓来的许多祭童,都被我差人偷偷送走,这些画布,都是用幼猪皮所制,摸起来虽像人皮,但绝非人皮,你无需害怕。”
我僵在了那儿。他绝不是会在这种事上骗我的人。
我猛然意识到了一个可能性。那林的善举……恐怕,已被窥破。那高高在上的人静静俯视着他所做的一切,悄无声息地将他的善意,不着痕迹的抹去——或许没有全部抹去,控制着良好的限度,不使那林察觉,将他蒙在鼓里,好让他心甘情愿地背负着人命,修炼下去。
我如溺深水,一阵窒息。
倘若……倘若,我告诉你这真相,你会如何,那林?
我闭上眼,想起他在面对那地底魔物时,所说的那句话。
那兴许,便是他能坚持到如今的信念。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的你,若信念在这关隘突然崩塌,你当何去,何从?
你会不会,疯掉?会不会——堕魔?
这念头在心间如惊雷炸响。
原来如此,原来他的业障,不只在我与他的情,更在此结。
“不是人皮……那便好,便好。”我点了点头,喃喃回应他,伸手去拿画笔,却碰翻了烛台,油淌下来,顷刻燃着了画布。我想也没想,扑上去,想扑灭那烧着弥萝的火,听见一声厉喝,身躯被一把拥住,下一刻,便落入了水里。
“可有烧伤?”一双手将我从水渠里捞起,湿透的衣服被扯开,我看向那熊熊燃烧的画布,双眼一瞬模糊。
烧了好,烧了,弥萝便能得解脱了吧。
“圣君!”两个祭司匆匆冲进祭坛,都大惊失色,“画布怎会烧起来的?”“是啊,这画布分明都由教皇亲手所制,施过术法!”
教皇,亲手,所制?
我蜷起十指,指甲刻进手心。
“是我方才想看看画师画得如何,无意碰翻了烛台。你们莫要声张,立刻去换一张,顺便取干衣过来。待他画完,你们俩……留下。”那林将我从水渠中抱起,对两个祭司说道。他们对视了一眼,显是因为有利可图,并未多问,收拾了烧剩下的灰烬,便匆匆出去了。
“你怎么了,为何心不在焉?”手抚上我脸颊,“是昨夜被我吓着了?”
我有些恍惚,不知该如何回他,摇摇头,又点点头:“画完你,我是不是就能画教皇了?入宫前,有人说,我是要为你们俩作画的。”
他静了一瞬,道:“你是想问,何时能画完回家罢?我不是说了,日后,你就做我的神妃,画完,也走不了。”
做神妃,是不是,就有机会接近教皇,为弥萝和阿娘报仇?
我缓缓转眸,对上近处他的双眼,也恍惚看见了那双与他颜色一致,却眼神迥异的蓝瞳,喉咙一瞬似被毒蛇紧扼。
“为何这样看着我?你厌恶我?”他蹙起眉心,盯着我。
我慌忙垂下眼睫,被自己方才的念头吓了一跳。我竟起了利用那林复仇的心思,我竟将仇恨的怒火,烧到了他的身上。
他又何辜!
“我不做你的神妃……坚决不做,”我摇摇头,心似在被野兽撕扯,“我不要和你在一起,我不能……”
后颈的手蓦地收紧,发出咯咯的轻响;“要不要,由不得你。”
“圣君,新画布取来了。”此刻,身后传来动静。
那林站起身来:“替他把干衣换上,便出去罢。”
一张新画布被搁到眼前,我麻木地拾起画刷,蘸了油刷过一遍,正要提笔作画,却又见画布右上角,一枚红痕隐隐浮现。
我的手僵在半空,不敢置信地盯着那属于弥萝的胎记。
为何?明明烧了,换了张皮,为何还会有这胎记?
耳畔飘来一丝凄然的啜泣,我一怔,朝身边望去,却什么也没看到,那丝啜泣却仿佛钻入了耳眼深处,渐渐变大。
“阿兄……圣女,拿我,炼了,油!”
我心头一震,看向案上那铜壶。
原来不是皮……是油,这油,是弥萝身上炼出来的。
我伸手,探向了那壶子,才发现壶中的油,已然见底,已被我全用在了这两张画布上。我蜷起五指,再次看向了那烛台。
“莫再故意毁掉画布了!”
我一怔,看向祭台。
那林盯着我,眼中阴云密布:“再毁去一张,此事定横生枝节,无法遮掩。即便你不情愿再画我,今夜,也需将我的画像完成。月底摩达罗国遣国教来使,要赠我的画像作为回礼,若你画不成,便是重罪,我保得住你,可无法保证母尊不迁怒你的家人。上一个画师,因未画好我,被诛了九族。你不担心,你的阿娘了吗?”
我的手僵在半空,想起养爹的脸,笔尖颤抖。
耳里的啜泣渐大,我咬紧牙关,逼着自己落下了笔。
一笔,便仿佛在心上落下一刀,用另一只手托着握笔的手,线条亦是惨不忍睹,数不清有多少次,不得不回笔重描,一遍遍续上断线。及至画完,我已衣衫透湿,全然虚脱。
而案上那林的画像,自是僵硬呆板,毫无灵气。
见他眉心印记漏了没点,我执笔蘸了一点朱砂,正要去添,“啪嗒”,鼻间一热,一点猩红,滴到笔尖之下。
“弥伽!”他惊喝一声。
我捂住鼻子,未来得及抬头,便觉一阵眩晕袭来。
唯恐弄坏了那画,我撑住桌案,站起身来,却双腿发软,踉跄几步就朝台阶栽去,足下踩空之际,手腕被猛地攥住,跌入了他的怀抱。蓝眸瞳孔紧缩,凝视着我,手指颤颤抹过我鼻间。
“我再也画不好你了,画毁了。”我喃喃道,“不如年少时了。”
“心不甘,情不愿,自然画不好。”他紧拥住我,将我抱到案前,抓起画笔,将我那一滴血,勾成了花型,“但交差,够了。”
“那我家人……”
“只要你乖乖的待在我身边,我保他们,定不会有事。”他附耳沉声,扣住我的后颈。
“圣君,王上亲自来了圣殿,就在门外。”此时,门外传来声音。
“他来做什么?”那林语气一沉,“莫让他进来。”
他话音刚落,外面便响起一阵喧杂的动静。
“王上不可擅闯圣殿!”
“笑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本王就是要闯,你们又能如何?”外边传来一声冷笑,我回眸看去,见帘子被掀起,露出一张犹带病容的脸。一双浅褐的眸子望来,落在我身上:“九哥,这可是画完了么?”
“母尊不在,你便如此放肆,连圣殿也敢随意踏足了?”那林冷冷回应,扶我起身,手却揽着我,没有松开。”
“先前不是说好了,我来找九哥讨人啊。”
我看着那不远处的身影,心情一时有些复杂。我不曾料到,当初那个身患重疾却不甘认命的十王子,会成为如今的王——但不必言说,他不过是个被母尊吊着手脚的、无法把握自己命运的傀儡帝王。
对上我的视线,那洛敛了笑意,神情竟认真起来。
我心里一沉,直觉糟糕,本来想斩断那林对我的情意已经够难,他却还来拱火,这下那林怕是更会紧紧抓着我,不肯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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