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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到民国做裁缝(西枫)


“那就明日再做,不差这一天。租界里边的房子有电灯,我们租的那个房间也有,到时候您夜里做活,也能看得清了。”
妇人微微叹了口气,手被青年握着也抽不出来,就只好无奈地点点头,温和笑道:“好好,那便不做了。”
“那您赶紧去床上休息,手都这么冰了。”说着,就将他母亲怀里的衣衫和手里的针线都拿了过来,暂时堆放在了橱柜上。
妇人见状,也只能颤颤巍巍地起身,走到床边,掀开那虽然破旧但好歹保暖的棉被,缓缓躺了进去。
随后,祝韧青又整理了一番家具物什,待收拾得差不多,便熄了灯火,沿着那只有几根横档的梯子爬到了暗沉沉的楼板上去。
瑟瑟寒风从瓦片和板壁的缝隙里不停地钻入进来,冻得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轻轻地吸着气,青年弓着身子在低矮的楼板上铺开两床又薄又硬的被子,脱了件外衣盖在被子上,便蜷缩着身体躺进了那犹如薄冰覆盖的被窝。
夜深冷寂,寒意袭人。
他缩着脑袋埋头在被窝里,随着体温渐渐融化床铺的冰寒,没多久就睡得迷迷糊糊。
正当恍恍惚惚,即将进入梦境之际,他忽然听见了“砰”一声的异响,似乎是从楼板下传来的。
尽管觉得多半不是什么大事,他仍是有些心神不宁,就不顾吵醒母亲睡眠,探出被窝喊了声“阿娘”。
声音回荡在沉郁寂静的黑夜中,没有半点回应。
于是又抬高嗓音,喊了两声,仍是没有丝毫动静。
祝韧青陡地清醒过来,来不及披上外套,便钻出被窝,摸着黑爬下了梯子。
当在梯子角站定的刹那,他望见眼前画面,一时间血液逆流,心跳如鼓。
自窗子缝隙投进来的月光苍白狭长,之前熄灭的煤油灯不知何时又点燃了起来,朝矮桌旁投射着黯淡微弱的光芒。
在那混沌交错的光影里,他的母亲无声无息地趴伏在地上,夹着银丝的灰发凌乱披散,那件缝至一半的袍子铺散一旁,搭在袍子上的手指已然呈现灰白僵硬之色。

除夕这日, 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晴朗天。
经过一晚的深思熟虑后,纪轻舟最终还是决定租下了南京路五百二十号的商铺。
并且狠狠心,就签了三年的合同。
当然毫无疑问, 凭他的存款是没办法一次支付这么多租金的,这就得感谢解先生的投资入股了。
至于那凑巧的门牌号,第一次去的时候,纪轻舟未曾注意到, 等到第二次再去时,因为已做好花重金租房的准备,便将这洋楼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而后才发现它所挂的竟然是“520号”的门牌, 更觉十分有意思。
而身为一个保守的民国人,解予安自然不了解这号码有何意义。
纪轻舟当时便同他解释了这谐音梗的意思,某人听完他在耳边吐露的那三个字后, 也是不由得唇角微扬。
照理既然都斥巨资租下这商铺了, 就应该马不停蹄地开始装修才是。
早一天开业, 便少一天损失。
但这一来马上就是春节了,即便想搞装修也找不到工人, 毕竟此时的社会风气对除夕和新年还是相当之看中的,纵使是那班营营逐逐的工商界之人, 最早也要过了初五才会开工, 迟的甚至会拖到正月二十才复工。
二来么,当日上午签完合同后, 下午他就和解家人一块回了苏州老家去祭祖拜年, 也无暇再管店铺的事,就只好将事业先放一放,专心地过个新年。
上回他到苏州来, 还是为了吃喜酒,只在西中市那新建的洋房里住了一晚,第二日就匆匆回了上海。
此次和解家人过来,是准备住到正月初五的。
甫一下火车,一家人就直接去了解家在桃花坞的老宅。
那是真正的老宅子,相当之深邃宽广,房屋院落几进几出的,又有亭台花木、池塘假山,建筑构件,精雕细镂,廊与长窗,一步一景,布置得很是雅致古韵。
但美则美矣,对于在都市里住惯了的人而言,老宅的冬天则着实有些寒冷幽寂了。
沈南绮大抵也是住不惯的,出发前便同解见山商量好,晚上在老宅吃年夜饭、拜年、守岁等,倘若要睡觉,她便同小辈们去西中市的洋楼住。
于是,他们人虽去了老宅,行李则在下火车后,由仆人直接送去了西中市。
此时的苏州人家,对祭祖之事相当重视,尤其是如解家这般的当地望族,对待家祭,可称得上是极为隆重。
下午一回来,人刚坐下休息不到两分钟,便要去拜祭祖先。
不过这与纪轻舟就毫无关系了,身为外姓人,他连解家祖宗堂的院子也无资格进去。
故而在解予安被带去祭祖时,他只好漫无目的地在解予安小时候居住的院子里晃悠。
这院子虽许久未住人了,打扫得倒是颇为干净。
尤其午后清润的阳光往檐廊下一打,微风拂过,枇杷树影倒映白墙,晃晃悠悠的,分外清静安逸。
绕着曲折长廊无所事事逛了一圈后,他无意间进入了西侧的一间房。
推开屋门,瞥见两旁那高高的书橱与窗角的书桌,他便意识到自己来到了小元宝的书房。
书架上放的基本都是些正经的文学名著,他光看书名就毫无兴致,但亦有一些外国的报刊读物和《三国演义》、《聊斋志异》这类的闲杂书,以及《西厢记》、《牡丹亭》这独两本的爱情故事。
纪轻舟对书籍本不怎感兴趣,况且这些书多数都没有标点,读起来费劲,但他委实无聊没有事做,就随意抽了本英文书,打算用来消磨下时间。
结果翻了两页,发现是一册儿童读物,又放了回去。
最后挑来挑去的,拿了一本装订成册的《点石斋》,坐到了书桌旁,准备坐在椅子上看会儿画。
这时,他忽而视线一转,注意到书桌玻璃板下还夹着几张照片。
没想到曾经问解予安要他的相册无果,居然能在这看到他的旧照。
纪轻舟顿时提起了精神,随手将书本推到了一旁,看起了相片。
这里边总共三张照片,一张是家庭合影,一张解予安和解予川的兄弟合照,还有一张解予安的单人照。
其中兄弟合照和单人照显然是同一日拍的,服装造型都一样,背景则像是在照相馆里。
只可惜没有解元宝开裆裤时期的婴儿照,否则,他多半就能看到某人的黑历史了。
暗自遗憾着,纪轻舟率先看向了那张单人照。
一瞧见黑白相片上那板着脸的小少年,他便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里面的小元宝约莫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脸小小的,个头矮矮的,未长开的面孔白净稚嫩,清秀又乖巧,一看就是那种学堂里最受老师喜欢的好学生。
怪不得之前吃酒时,那老爷子说小时候的宝少爷文气得像个小姑娘,这么一瞧,还真是文静得很。
样貌虽清秀恬静,他的神情倒是分外的庄重端正,从小就摆着张面无表情不怎高兴的脸孔,穿着一套小西服,头发梳成大人模样,完全是个富家小少爷的打扮。
“仔细看,五官特点都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嘛……”
他略含笑意地咕哝了一句,看起了旁边的家庭合照。
在那张解家的全家福中,他认出了年轻时的解见山和沈南绮,神色严肃的老太太,少年时期的解予川和解良嬉,还有一位他未见过的先生。
那人做军人打扮,面相温和中透着股威严肃静,五官和解见山有些相似,纪轻舟便怀疑他就是解见山的那位兄长,解良嬉已去世的父亲。
在这位先生前面,则站着一个穿着马褂的小元宝。
这里面的小元宝似乎比单人照上的还要更小一点,他想仔细看看,可惜因为是全家福,拍摄时离得较远,相片就比较模糊,几乎看不太清小孩的脸。
纪轻舟视线转了一圈,便又回到了解予安的单人照上。
目光停留在男孩与他母亲颇为相似的那双凌厉漂亮的凤眼上,轻轻地叹了口气,也不知他的这双眼睛何时才能复明。
“我看了你的照片。”
当解予安祭完祖回到院里,准备带他去正厅吃夜饭时,纪轻舟便同他说起了此事。
此时已接近傍晚时分,日落夕阳斜照庭院,光影婆娑,令人陶醉。
有太阳时,屋外的温度反倒比阴暗的室内温暖许多,因此纪轻舟看完照片后,就在室外长廊下找了个避风角落看书。
见解予安回来,他拉着对方一道在廊下坐了下来,双臂抱胸地倚着廊柱,揶揄道:“你小时候未免也生得太白净了,乖巧俊秀得跟个小兔子似的,真是可爱,你怎么就不能给我生一个你这样的儿子?”
“……”
“或者你叫我爸爸也行。”
“你且做梦去吧。”解予安不假思索便回。
纪轻舟轻咋了下舌:“真是冷酷无情。”
“……”解予安无言片刻,从外衣口袋拿出了个红色的小锦囊,递向他道:“给你。”
“什么东西啊?”纪轻舟略微挑眉,伸手拿过了小锦囊掂了掂,还挺有分量的。
旋即打开袋子,往手一倒,只听金铃细响,一个刻着“長命百歳”的长命锁躺在了手心里。
“这是,给小孩戴的吧?”纪轻舟提起了那金链子晃了晃,长命锁下的小铃铛不断地发出细细的声响。
“你也能戴,从庙里请来的。”
“你还给我求长命,给你自己求个长命百岁吧。”纪轻舟说着就握着解予安的手,将那长命锁塞进了他手里。
“吃过你做的长寿面,我已够长寿了,”解予安语气平静沉稳道,“一起长命百岁,不好吗?”
纪轻舟想了想,缓缓点头说:“这倒也是……照理说我年长你几岁,是会比你先走的,那确实是我比较需要它。”
解予安闻言稍有些不悦地抿了下唇:“新年不可说这些玩笑话,戴上。”
“你这时候倒开始迷信了。”纪轻舟轻笑了声,从他手里接过长命锁,顿了顿道:“我收下,但能不能不戴脖子上?这也太大了,而且金色和我的衣服也不搭。”
解予安稍显无奈地微微叹了口气,道:“……戴在里边。”
听他口吻,若非看不见,估计早已上手帮他套在脖子上了。
“哦,那我就新年戴,平时随身放包里可以吧?”纪轻舟这么商量着,将那长命锁戴在脖子上,稍稍整理了一下金链,塞进了自己的衬衣里面。
“行了,戴好了。”
“确定?”解予安似乎还有些信不过他。
“我是那种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吗?真戴了,要不然你摸摸?”纪轻舟本意只是开玩笑,却见对方真的抬手朝他脖子探来。
就只好解开大衣的扣子,握着他的手掌贴到自己胸口。
他灰色的大衣里边,只穿了件衬衣和一件薄薄的羊绒衫,透过那温暖柔软的面料触感,能清晰感受到长命锁凸起的形状。
“摸到了吗,要不要伸进去摸啊?”
刚这么调谑般地说了句,纪轻舟就感到对方的手掌缓缓上移,摸到了他的领口。
修长的食指从他的脖颈喉结间轻轻扫过,毫无预兆地伸进了解开一颗扣子的衬衫领口。
长时间待在空气中的手指有些微凉,与温热的肌肤相比尤其冰凉。
纪轻舟身体不禁有些发麻,张了张口刚要说些什么,对方就提了提他衬衫的领子,若无其事地收回手道:“今夜长辈较多,把衣服穿好。”
“啧……年纪轻轻的一股爷味。”
纪轻舟暗自撇下了嘴,迅速地扣上了衬衫领口的纽扣。
接着将手杖递到身边人手中,拉着他胳膊起身道:“走吧,解老爷,去吃饭了。”
此时的苏俗,吃年夜饭就只是家人团聚而已,不邀请别的客人。
尽管如此,解家人除解见山这一支外,整个大家族加起来足有几十人,聚在一块吃饭,要摆个五六七八桌,跟吃酒也差不多了。
年夜饭菜肴自然是相当丰盛的,但小辈每吃一样菜,还要同长辈说句吉利话,气氛固然热闹喜庆,对纪轻舟这个外人而言,却觉得有些拘谨。
一顿饭吃了两个钟头,好不容易结束了年夜饭,纪轻舟本以为可以去洋房安心休息了,结果后续还有封井、接灶、挂喜神等等的活动。
幸好这时候,骆明煊拉了条大黄狗过来串门,问他们要不要去荡观前,纪轻舟闻言自然是一口答应,于是就叫上解予安和黄佑树,四人一块去观前街逛灯会。
除夕夜的街道别有一番热闹,沿河的长街上张灯结彩,寻常开张的店铺这会儿多关了门板,与家人团聚过年,但仍有不少买吃食的,搞杂耍的,露天书、猴儿戏、套圈、糖人、变戏法,总之是种种街头娱乐的摊位沿河而列。
天气虽严寒,但周边总有穿新衣的孩童奔跑游嬉,一路过去,每路过一家茶馆必能听到那说书唱曲声,锣鼓声中时不时地响起几声鞭炮,分外的欢闹喜气。
纪轻舟牵着解予安从人群中穿过,心想某人即便看不见,处在这环境中,也当能感受到新年的欢快热闹。
至于骆明煊,来了这就跟猴子回了水帘洞似的。
不论是变戏法还是西洋镜,走绳索还是耍刀枪,每个摊位的活动都要挤进去参观一番,并附带给纪轻舟讲述一些他们小时候的故事。
“这拉洋片的现在还有呢,小时候我最爱的活动,同样的片子我能看上三五遍!”
当路过一个西洋镜摊位时,听见演员敲锣唱词的声音,骆明煊便带着他们过去围观。
纪轻舟看了看那几个孩童挤在木箱前的场景,大概能猜到他们在看图片之类的东西。
“我最喜欢看那种民间小故事,配上图片唱得可生动,”骆明煊快活地说道,“但元哥就一点不感兴趣,他这人没有童趣。”
解予安语声淡淡:“边看边哭的童趣,我确实没有。”
纪轻舟闻言诧异地看向了骆明煊:“这玩意儿你还看哭了?”
“啊哈哈,那不是有次放了个沉香救母的故事……”
骆明煊挠了挠头发尴尬一笑,马上又义正词严道:“我那是感动于沉香的孝心,哪像解某人,铁石心肠。”
纪轻舟顿时摇头:“这我不认同,解某人心肠可软着呢,他就是嘴巴硬。”
解予安全然不理会他们对自己的诽谤,一派从容道:“聊完了?去下一个。”
说罢,不待二人反应,就拉着纪轻舟的手退出了人群,方向感极准地朝着前方走去。
一路边逛边瞧,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城中心的道观。
骆明煊抬头望了眼被杂耍摊包围的建筑,临时起意道:“诶,都到玄妙观了,要不进去拜拜吧?”
纪轻舟看了看头顶的星空,问:“这个点吗?”
“这个点怎么了,多的是新年来上香求神的。走吧走吧,不去别的地方,就去三清殿拜拜呗。”
骆明煊说着,就将那大黄狗的狗绳交给了黄佑树,让他帮忙牵着,尔后朝纪轻舟招了招手,抬步走向了道观。
纪轻舟看了眼解予安,见他没反对,想着某人这眼睛都大半年了还未见光明,去祈个福也好,便拉着解予安的胳膊朝里面走去。
春节虽有不少到寺庙道观馨香祷祝祈求福佑的,但他们这个点来得还是有些早。
玄妙观门口倒分外热闹,进了里边就觉清净许多,尤其入了三清殿,里面空无一人,唯有烛火摇曳,昏黄寂然中,巍峨神像静静地俯视众生。
骆明煊不知从哪拿来了几炷香,在烛火上点燃,给了他们一人三支。
他平日里总嬉嬉闹闹的,到了神像前却是严肃了许多,不再嬉皮笑脸的,双手举香认认真真地站在拜垫前默声祈愿。
纪轻舟见状,也拉着解予安过去并排而立,举着香合起眼,先给解予安祈求了一个眼睛尽快康复,顺便也给自己求了个事业顺利。
默念完愿望,转头见解予安已经结束了祈福,就往旁边探了探身,凑近了小声问:“我帮你求了早日康复,你求了什么?”
解予安稍稍一顿,低声回:“国泰民安。”
“……你这样显得我格局很小啊。”
纪轻舟站直了身体,又举起了香道:“那我重来一遍,也求个国泰民安。”
说罢便又闭上眼睛,开始祈愿。
兴许是气氛使然,当祈完福当朝神像弯腰鞠躬时,他的心境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过往思绪涌起,不由得于心底默想:新年了,假如我这辈子回不去的话,便希望我在现代的父母亲朋,也能够平安顺遂,幸福安康。
此事也只可与神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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