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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到民国做裁缝(西枫)


祝韧青注视他道:“吃过了。”
“那再吃点吧, 从苏州带的松子糖。”
纪轻舟说着, 便从包里拿出一只纸袋递给他,随后特意将斜挎包收进了存放布料的木箱里。
如今他的包里除了琐碎的零钱事物, 还多了把皮套包裹的勃朗宁手枪, 这包是不敢顺便乱扔乱放了。
祝韧青不大好意思地接过纸袋,趁着纪轻舟坐到椅子上翻看排单本的工夫,打开袋口瞧了眼。
里面装了一些切成小块的糖食, 虽是冷食,却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他不禁吞咽了一下口水,犹豫片刻,将扫把靠在一旁架子上,擦了擦手,从里面拿出一块糖食,咬了一口。
这重糖松子是选用上等松子混合白糖研磨制作,糖块表面除了磨成颗粒状的坚果糖霜,还沾着红色的玫瑰花屑。
口感乍一品细腻酥脆,回味则是油润甘甜,可谓色香味俱全。
祝韧青从未吃过这样美味的点心,两口便将那糖食吞下了肚。
“好吃吗?”纪轻舟抬头问。
“嗯。”祝韧青点了点头,舔了舔嘴角碎屑,将袋口卷好道:“剩下的我想带回去给我母亲尝尝。”
“可以啊。”纪轻舟随口应道,听他提起他母亲,便问,“我上次跟你说的,带你母亲去看西医的事,你有和她商量过吗?”
谈及此事,祝韧青神色一下子变得黯然:“我说了,她不同意,我娘她对洋人有些恐惧。”
“也有国人开的医院,我可以帮你介绍。”
比如沈南绮她哥的那家仁爱医院。
祝韧青沉默片晌,还是摇了摇头。
“行吧,你们自己好好考虑。”纪轻舟没有多劝。
作为外人,他不想过多插手人家的人生大事,否则万一出了什么问题,恐怕到头来还会责怪到他的头上。
他随即岔开话题:“我不在这两天有生意吗?”
“有的,有两笔单子。”谈到正事,祝韧青就提起了精神。
他从抽屉里拿出两本本子,一本是纪轻舟送他的笔记本,一本是专绘旗袍的图稿本。
他将图稿本往后翻了几页,又摊笔记本,辨认着上面的文字说道:“有个名叫杨新枝的客人,昨日来定了件旗袍,就是这件。”
纪轻舟扫了眼他的笔记,那文字写得歪歪扭扭的,还夹着几个祝韧青自创的符号,估计只有他自己能辨认得出来。
“我按您说的,告诉了她需要测量哪些尺寸,她说今日下午会再过来一趟,届时再付定金。”
纪轻舟拿起图稿本瞧了瞧,新客人选定的是一款靛青色的苎麻旗袍,直身廓形,半开襟、低开衩的款式,绲边为浅蓝色,裙摆与袖边有蕾丝贴花设计。
整体就是一款风格质朴保守中透着点素雅的旗袍。
这笔订单所需的面料和衬里店里都有,纪轻舟点了点头,问:“还有呢?”
“还有一个是裤缝开了线来修补的,我用这缝衣机器给他缝上了,收了两个铜板。”
话落,祝韧青就从抽屉的零钱盒里拿出了那两个铜板,浅棕色的眸子望向纪轻舟,隐隐含着几分期待,仿佛等待着主人指令的小狗。
“不错,一些小活都能自己应付了,蛮能干的。”
纪轻舟采取鼓励式教育,笑了笑道,“看来以后我可以偷点懒了。”
祝韧青腼腆地摸了摸脖子,克制着笑容道:“还需要向您学习更多。”
“那是,你要学的可还多着呢。行了,别跟我闲聊了,开始上班吧。”
纪轻舟说罢,就从箱子里拿出已经过预缩处理的苏罗,展开平铺在裁剪台上,又找出前几日复刻的旗袍样板,边排料边道:“赶紧把地扫了,垃圾倒了,然后来帮我的忙。”
祝韧青立即应声:“好的,先生。”
当天下午,杨新枝如约来到店里,给了纪轻舟她的尺寸数据,并支付了两元的定金。
通过与新客人的对话,纪轻舟才得知这位女士也是通过沈南绮介绍来的。
对方原本并没有特别想定制旗袍,不过这段时间,报纸上出现了不少批判嘲弄新式旗袍的声音,她看不惯那些“封建余孽”自以为是的言论,他们越要限制女性着装自由,她便越要支持推行摩登新装,故昨日一早才会特意过来跑一趟。
于她而言,这是一场无形的战争,为了反抗社会风俗与传统礼教对妇女的规训与教化,哪怕会被人从背后指指点点,她也自甘做这战场上的前锋。
于纪轻舟而言,即便他知晓在西洋风气影响下,时尚的潮流势不可挡,未来妇女的袖子必然会越来越短,裙子的长度也会随时代变化而改变,但对于这般敢于冲做时尚先锋的女性,他也打从心底地敬佩。
为了给这无形的战争出一份力,他便向杨女士许诺,会在半个月内,将这件旗袍做出来,给对方送过去。
于是,在一时冲动决策下,他的工作安排变得更为紧密了。
忙碌两日,转眼又是周末。
依照以往经验,纪轻舟知道沈南绮一般都会乘坐周六下午那班的火车回上海。
正好他给沈南绮设计的礼服也绘制完成了,这天便提早一小时下了班,准备回去和沈女士商量一下礼服定制事宜。
凑得正巧,他到家时,沈南绮刚放完行李,正带着解予安从中央楼梯下来,身后跟着阿佑。
“今日回来得挺早啊!”沈南绮见他从玄关门厅进来,抬起了眉打招呼道。
“正好有事要找您商量,就提前下班了。”
纪轻舟说着走上前去,看了眼解予安问,“你们这是要去哪?”
“不去哪,看天气不错,拉元元出去晒晒太阳。”
沈南绮随口应答,旋即问,“你说有事找我商量,是有什么事?”
“您的礼服设计图画好了,给您过目一下。”
“这么快啊,那我们去小会客厅聊。”沈南绮一听是这件事,心里顿时燃起了好奇,也没心思出去晒太阳了,就让黄佑树带着解予安去散步。
解予安闻言张了张唇,看似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沉默地同黄佑树一块朝玄关走去。
临近黄昏,太阳西沉,东馆尽头的小会客厅晒不到半点的夕阳,已然是一片昏暗。
沈南绮走进屋内时,顺手打开了灯,坐到了单独的那张黑色座椅上。
纪轻舟在靠近她座椅的长沙发落座,从包里拿出手稿本翻到给沈南绮设计的那页礼服,递给对方道:
“您看一下,有不能接受的地方尽管提,若整体都不喜欢也可直接和我说,不用客气,我可以给您换个设计。”
“弄得怪正式的。”沈南绮微笑着接过了本子。
只第一眼,便被画上服饰吸引了。
依旧是她之前见过的那个身姿婀娜的女模,不过这次她所穿的不再是中式氛围旗袍,而是一件纯西式风格的收腰连衣裙。
两件套的款式,“X”的廓形,内搭是上紧下蓬的抹胸吊带裙,使用的似是某种光泽感极好的白色绸缎。
外层则是偏于日常的衬衫裙款式,其中袖子是双层轻纱所制,使用的似是散落着不规则印花或绣花的薄纱材质。
蓬松薄纱的灯笼袖不长不短,正好超过肘部,手上则是一双尽显女士神秘优美的白色短手套。
伞状的裙身轻盈朦胧,透着里层缎面衬裙的洁白珠光,与模特头上那顶装饰着米白色缎带的大帽檐草帽正相配。
乍一看,这套衣裙廓形配色都更偏向于年轻秀丽,而其圆领带有小v口的设计,却又给这件裙子增添了几分成熟女子的干练与沉着。
使其风格在清新明快的同时,又不失端庄高雅。
再加上那造型夸张的帽子与及环绕主题的珠光缎面设计,穿这一身出席宴会,恐怕令人过目难忘。
“这……”沈南绮张了张嘴,一时难以评价。
她难以挑出这套礼服裙的缺点,却又觉得自己缺乏勇气穿上如此时髦且带着点浮夸感的衣裙。
沉吟片刻方道:“漂亮是漂亮,可这般饱满的裙摆,会否过于隆重,况且又是如此纯净的颜色,我这年纪穿上合适吗?”
“您这年纪岂非正好吗?”纪轻舟歪了歪脑袋,“成熟优雅又美丽,只要避开那些过于幼稚或老气的颜色和款式,您什么都可以穿,不必有那么多的顾忌。”
沈南绮也是习惯了他这张口就夸的嘴,无奈叹了口气道:“可这毕竟是陆家姑娘的生日宴,我总不能抢了人家的风头……”
纪轻舟没有多劝什么,而是拿来手稿本,翻至后两页道:“陆雪盈的礼服我也设计了一套,您想看看吗?”
“可以给我看?”
“当然可以,您又并非我的同行,还能剽窃我的创意不成?”纪轻舟轻笑着说道,又将本子递给了她。
沈南绮一看见那画上的衣裙,便轻轻地吸了口气。
顿时明白了纪轻舟为何叫她尽管放心穿她的礼服,而不必担心抢人家风头。
这张画稿上,女模呈现的是一个叉腰回眸的背影。
她戴着装饰着宝石和羽毛的黑色丝质小帽,眼前是半遮眼帘的面纱。
上身所穿的应是一件紧身胸衣,中灰色的丝质三角披肩从正面左前侧往后遮盖上身,在右手臂后方打了个随意的活结,别上了别针。
披肩遮掩的下方,是深灰色的长得盖过了鞋面的蓬松裙身,那丰满的裙形一看就知是由多层薄纱堆叠而成,背后还有着荷花花瓣般形状的黑灰渐变色薄纱错位交叠,直至裙底。
而纪轻舟似乎还觉得这样太过单调,在那渐变色的薄纱上增添了一些星星点点的痕迹,或许是准备在面料上镶嵌珠饰或闪光亮片。
沈南绮仔细地看着画稿上的细节,时而被女模盖过肘部的黑色长手套吸引,时而又落在女模那半遮面容的面纱上,觉得这一切细节怎能搭配得如此完美。
和陆雪盈的这套礼服比起来,她的那件所用料子不过区区两层,裙长也尚不及脚踝,除了帽子的大帽檐较为夸张,其余方面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日常款,便是出行度假也都可以穿着。
“优美,真是优美!”盯着画稿足足看了三分钟后,沈南绮由衷地发出了赞叹。
怎么她年轻那会儿就没遇上这般有点子又审美在线的裁缝师傅呢?
“现在您不用担心了?”纪轻舟挑了下眉问。
沈南绮翻回前两页,再度观赏了一下自己的礼服,莞尔道:“不错,就这件吧。”
“那就确定了,”纪轻舟收回本子说道,“过几日您让梁妈给您量个尺寸吧,不出意外,我大概下个月初动工,中旬左右就能给您做好。”
“好,时间你来安排,能赶上宴会便好。”沈南绮点了点头,随后问,“按你店里的收费标准,定制这样一整套,包括帽子,还有手套,价钱是多少?”
“二十元。”纪轻舟报了个熟人价。
毕竟是量身定制的礼服,所用面料又是手绣真丝绡,又是白色塔夫绸的,再加上帽子、手套这些,整套下来,成本就高昂得很了。
若换成其他客人,纪轻舟肯定是往二十五元以上报价的。
这样的一套礼服裙,但凡放在裕祥没个三十元拿不下。
沈南绮心里知晓纪轻舟肯定给了自己优惠价,和颜悦色道:“那等会儿,我叫梁妈把这钱给你送过去。”
纪轻舟扬唇微笑道:“多谢阿姨支持生意。”
商量完此事,他刚把手稿本收进包里,这时小会客厅通往花园的玻璃格门从外面被打开,解予安和黄佑树一前一后地走进屋里来。
开启的门扉中刮来一股晚风,将落地窗前的纱帘吹得鼓起了大包。
“这么快就回来了?”纪轻舟低头看了眼手表,说,“你这才晒了十分钟的太阳啊。”
“太阳落山了。”解予安不急不缓道,在黄佑树的引导下,走到了纪轻舟身旁坐下。
“你怎么知道太阳落山了?”
“我是看不见,不是没长嘴。”
“你这嘴长了还不如不长的好……”纪轻舟低声咕哝了一句,没敢让沈南绮听见自己的吐槽。
沈南绮见解予安紧挨着纪轻舟在长沙发落座,手臂都快贴在一起了,刚想打趣一句小辈相处不错,忽然她有所察觉地“咦”了一声,问:“元元,你的头发是不是剪过了?”
“嗯。”解予安简单应了一声。
“从苏州回来那天剪的,”纪轻舟帮他详细回答道,“我见他头发长得遮眼睛了,就带他去理发店稍微修了修。”
“那早知就剪短些,剃个小平头好了,像阿佑这般的多轻省,接下来半年都不用再去理发店了。”
“……”纪轻舟对此不敢苟同。
这时,沈南绮忽然又记起另一事,朝解予安道:“说起苏州,苏家那姑娘,苏时月,你记得吗?以前住我们对门那户,早些年还差点给你们定了娃娃亲的,她现在在金陵女大文科念书,听闻你受了伤回国,前两日还寄了封信到苏州给我,慰问你的身体如何,你想看看吗?我去拿来,念给你听?”
“不用。”解予安一口拒绝道。
“行,那我也懒得上去拿了。”
沈南绮靠着椅背说道,看样子是早知道他会拒绝,压根也没打算起身。
直到外面走廊远远地传来了孩子的笑声,她才提起了精神,道:“看来是予川他们带玲珑郊游回来了,我去看看。你们再休息会儿,也可以去餐厅准备开饭了。”
纪轻舟应了声好,随着沈南绮起身离开,会客厅里顿时安静了许多。
纪轻舟放松身体,仰头靠在沙发座背上,旋即眼珠转了转瞟向解予安,用自己的膝盖撞了下他的腿,压低声音道:
“那什么苏小姐,你的青梅竹马啊?人家都寄信给你了,你怎么也不好奇啊?”
解予安口吻清凛:“与你有关系吗?”
纪轻舟“嘶”了一声:“我就随口问问,你这么敏感做什么,暗恋人家啊?”
解予安不答反问:“你很在意?”
“我?我在意什么?”
“否则何必问这么多。”
“我八卦不行吗?”纪轻舟撇了撇嘴角。
闻言,解予安沉默了足足十几秒,随后语气平缓道:“没有。”
纪轻舟没反应过来:“啊?”
解予安又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暂无恋慕之人。”
“哦。”纪轻舟应了声,也不明白他为何要强调这点,分明他们讨论的也不是这个话题。
“没有就没有呗,”他伸了个懒腰,站起身转向对方道,“起来吧,去吃饭。”
晚饭过后,两人回到卧室,纪轻舟给解予安放好了热水,继而又趁着对方泡澡的工夫,拿出手稿本苦思冥想起来。
明天就是陆雪盈那两套设计稿的最后交稿期限了,可他才画了一套,另一套想了好几天也没什么头绪。
在白纸上随意画了几笔,刚出来一个鱼尾裙轮廓,纪轻舟又闭了闭眼,叹了口气,翻过新的一页,目视着前方开始发呆。
倏然,他发散的目光开始聚焦,视点最终落在了柜上花瓶里,那两支绽放的蓝紫色鸢尾上。

上午, 阳光和煦,清风微拂。
爱巷路口,梧桐青枝绿荫下, 一女子身着淡雅修身旗袍,披着浅灰色的羊毛披肩,手臂下夹着一把洋伞,从车水马龙间穿过, 不急不缓地走到了对面敞开的咖啡馆门前。
此时正有一穿着墨绿色衬衣、容貌气质相当不错的年轻男子端着一杯带盖的白瓷茶杯从里边出来。
见她要入内,便急忙让开了位置。
“谢谢。”女子用方言快速道了句谢,接着眼帘微垂, 目不旁视地走了进去。
祝韧青等待女子进门后, 才端着茶杯出来,脑子里漫不经心地想,这女子身上穿的想必就是先生最近一直在缝制的新式旗袍了吧?
这似乎是他近几日, 在租界内看到的第三位穿类似旗袍的女子了。
兴许不久以后, 这会成为上海女人的日常着装也说定。
真神奇啊, 就这么短短数日,他居然见证一种新服装的风行。
若非这些时日于日常中吸收了不少先生教导的知识, 若非身处在这行业之中,免不了会多留心他人身上的服饰, 他压根不会注意到这点。
也许要等很久以后, 等这新旗袍在他所居住的华界、在上海周边地带也流行起来,他才会于某个瞬间猛地回想起, 以前的妇女穿的并非是这样的袍子。
祝韧青怀着几分感慨的心态, 端着杯子从繁华马路穿过,走进了斜对面的巷子。
“先生,您的咖啡我给您打来了。”他边进门边道。
“打”这个字用得很奇怪, 但祝韧青却觉得没有比这更贴切的了。
在给先生工作以前,他从没进过咖啡店,甚至连类似的店是卖什么的都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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