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发黛眉的样貌,本会显得清秀温和,却因这双眼睛,而变得格外神采奕奕,灵动中又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潇洒灿烂,给人以磨人的心动感。
尽管是第一次看见,他却毫无什么陌生感,仿佛已痴恋了许久一般,怎么都看不够。
原来自己也是有审美喜好的。
解予安突然意识到这点,因为纪轻舟的容貌简直大摇大摆地踩在了他的审美点上跳舞。
“诶,解元宝,看好了吗?”
知道对方恢复的第一时间,肯定想要仔细看看“老婆”长什么样,纪轻舟也就没有打断他的注视。
但解予安未免看得太久了些,纹丝不动的像是宕机了一般,便忍不住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怎么样啊,喜欢你盲婚爱人的长相吗?”他怀着几分好奇地笑问。
解予安却只看到他漂亮的嘴巴一张一合的,说的话从左耳进右耳出,忍不住抬手贴着他的脸颊,去抚摸那红润的嘴唇。
“别搞这些肉麻的。”纪轻舟无情地按下了他的手,道:“你先说满意吗?是你想象中喜欢的人的样子吗?”
解予安沉默少时,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纪轻舟扬眉:“嗯?”
解予安眨了眨眼睫,看了他一会儿,又“嗯”了一声。
纪轻舟难得见他这般愣愣的样子,不禁莞尔,耐心问道:“‘嗯’是什么意思啊?怎么,被我迷成哑巴了?”
解予安此时才稍稍醒过神来,回味他的问题,想了想道:“是有些超乎想象。”
纪轻舟皱了下鼻子,咋舌不满:“这听着不像是什么好形容啊。”
“褒义的。”
“真的?”
解予安眉毛微动,道:“倘若是假的,怎么办?”
纪轻舟冷笑:“能怎么办,你都不满意了,那就离婚呗。”
“……”
明知他在开玩笑,解予安听见这词仍是一阵心悸,压着情绪不动声色道:“这么薄情?”
“那不然呢,你不满意,我还能把你毒瞎吗?”
“……”无言片刻,解予安倏而嗓音略低地快速说道:“喜欢。”
“很喜欢。”像是生怕他没听清,未等纪轻舟回答,又强调补充了一遍,凛凛如水般的漆黑瞳孔里浸着日光,一眨不眨地注视他道:“很好看。”
“奥,那行吧,姑且信你。”大抵是太少听见对方嘴里说出这般直白中听的话语,纪轻舟罕见的也有些不好意思。
刻意收敛起笑意,转移话题道:“所以你还没说呢,眼睛是什么时候开始恢复的?总不能睡个午觉醒来就好了吧,这事你家里人知道吗?”
解予安顿了顿,给了个相对折中的回答:“知晓在恢复中。”
“哦……意思是只瞒着我喽?”纪轻舟拖长了尾音问。
“想给你个惊喜所以……”他稍带着点讨好意味地解释。
纪轻舟冷哼了声,看在他还算诚实的份上,就轻描淡写地揭过了此事。
转而问:“这么说,你视力恢复的事,你父母还不清楚?那你要不要先回去,给沈女士打个电话,她知道了肯定很高兴。”
“不急。”解予安想也不想便回,语气平静而沉稳。
“哦?那元元觉得,什么事比较着急?”纪轻舟故作纯然问,眼里却闪过狡黠之意。
解予安凝视着他的眼睛,一言不发。
一个明知故问,一个也知晓对方看穿了自己的想法,却只字不答。
两人相视片晌,皆不由得一笑。
纪轻舟见他还挺沉得住气,就换了个姿势面对面坐在他腿上,又捏了捏他的脸颊问:“到底亲不亲啊?这回得由你主动了吧?”
解予安握着他作乱的手搭到自己肩膀上,接着便揽住青年的后腰,盯着他红润的嘴唇,略微仰头,贴了贴那柔软的双唇。
纪轻舟在他靠过来时就下意识地阖起了眼睛,而解予安却依旧注视他。
青年近在咫尺的眼睫纤长浓密,随着眼皮的颤动轻轻地颤抖着。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头一回看到对方等待接吻时的模样,实在乖巧漂亮得很。
揽在青年后背的手掌不由得缓缓上移,隔着雪白的衬衣料子从脊背抚摸到后颈,尔后便带着怦怦跃动的心跳声,凑近亲吻起他的嘴唇。
楼下的大马路上,汽车、洋车、马车挤塞了路段,车铃声、叫唤声与种种听不清晰的人声交流,混杂成一片喧嚣的城市背景音。
大飘窗前,他们兀自亲得入神。
好一阵,纪轻舟嘴唇都开始发麻发烫了,才推开了热衷于接吻的某人。
睁开眼一瞧,却发现解予安眼神懵然迷离,半晌没有焦点。
他吓了一跳,以为给对方亲出幻觉来了,忙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没事吧,怎么眼睛又聚焦不了了?”
“没事。”解予安这才转动了一下眼珠,凝聚起目光。
虽面颊耳廓透着红晕,似有羞涩,但那看似冷淡的眼眸,却又直白毫不掩饰地瞧着他。
“吓死了,还以为我真给你下毒了。”
纪轻舟收起了紧张心绪,随后轻笑了声,不无得意道:“看来还是我吻技好,都把你给亲懵了。”
解予安也没有反驳,只顾注视着对方那神采生动的脸庞,心里摇荡得不停。
光这么看着,身体便炙热起来。
他觉得自己确实需要冷静一下,于是垂下视线,缓缓收紧了怀抱,埋头在青年颈间,深深地嗅着他衣衫与肌肤的淡淡香气。
春日闲适的日光铺满了飘窗旁的安乐椅,朦胧淡白的光影里,两人面对面静静相拥。
大半个钟头后,纪轻舟又坐在了办公桌旁画图。
而桌子对面的安乐椅上,某人姿势悠闲地躺在那,晒着太阳,眯着眸子,一动不动地注视他。
原本那安乐椅是背朝着办公桌的,解予安却将它一百八十度调换了方向,变成了正对着办公桌。
纪轻舟回回抬起头来,必能对上解某凝望的视线,即便他脸皮再厚,一直被这么盯视着,也有些吃不消。
忍不住找借口劝道:“你不是说眼睛还有点模糊,没彻底恢复吗?是不是该适度用眼啊?闭上眼睛睡会儿吧,别看我了。”
“嗯。”解予安应了声,听话地合起了眼休息。
纪轻舟却依旧望着他,在心里暗暗数秒。
果不其然,才数到第十秒,就看见某人又试探性地抬起了眼皮。
两人视线相碰的瞬间,解予安忙又装作未察觉的样子闭上了眼睛假寐。
纪轻舟险些被他的举动逗笑,大方道:“行了,都被我抓包了,别装了,想看就看吧。”
解予安闻言,便掀开了眼皮,继续眯着眸子,惬意地凝视着对方。
实际他也觉得自己这般行为有些痴傻,却又实在克制不住。
大概正因翘首以盼、心心念念了太久,此时这般静静注视的机会,才显得弥足珍贵。
纪轻舟见状也只能轻轻叹了口气。
左手撑着脑袋,右手拿着画笔,努力忽视那道目光,懒洋洋问:“说来,你之前恢复期是不是也能看见点啊?”
解予安闭了下眼睛,说:“隐约能看见些。”
“那你不会已经偷窥我很久了吧?”
“……”
纪轻舟见他沉默,就知晓了答案,摇了摇头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连最正直的元宝小朋友也学坏了。”
解予安抿了抿唇,道:“近墨者黑。”
“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是跟我学坏的?”纪轻舟挑起了眉眼,转着笔笑吟吟道:“那显然,你只学到了皮毛。换成我是你,我就再装一阵,不仅偷看你睡觉,还要偷看你洗澡换衣服,但我不说,就等着你什么时候能发现。”
纪轻舟刚这么欣欣自得地一通说完,就见对方忽然按住扶手起身,一言不发地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习惯了解予安闭着眼手持手杖探路前进的模样,此刻男子就这么盯着他走来,纪轻舟竟莫名有一丝慌乱,手里转着的笔都掉在了桌上。
“做什么?”他抬头问。
解予安停步在桌旁,口吻沉静:“几点了?”
听见只是这个问题,纪轻舟不觉松了口气,看了眼手表,若无其事地拿起铅笔边转边回道:“快四点半了,你再坐会儿吧。”
解予安先是不语,扫了眼他的座椅,说道:“你先起来。”
“不要。”纪轻舟一口拒绝,“这张椅子上发生过的事我都还历历在目呢。敢听你的话起来,只怕我现在玩的是笔,等会儿就指不定在玩什么了。”
“我也不至于……”解予安话到一半,目光落在他纤白修长的手指上,又心虚地止住了,一本正经问:“还没画完?”
“画是画不完的……”纪轻舟低头看了看稿子,想着解予安在这老盯着他,也确实效率不高,干脆明天加加班得了。
于是索性搁下笔,起身伸了个懒腰道:“走吧,去吃大餐,庆祝你终于重见光明,重获新生。”
快速地收拾了东西,纪轻舟刚提起斜挎包准备往头上套,就被对方伸手接了过去,背在了肩上。
“唷,我们小元宝懂事了,晓得照顾人了?”
解予安懒得与他斗舌,一言不发地将手递到了他面前,意思显而易见,便是要牵手。
纪轻舟佯装无视地拍开了他的手,道:“想都别想,之前你是盲人,扶一把大家也能理解,现在你都能行动自如了,还跟我牵手,被认识的人看见,明天就上报纸头版了。”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解予安熟练地闭上了眼睫,口吻淡淡道:“你说得对,我眼睛需要适度休息。”
“解元宝你真是……学坏的速度令我瞠目结舌啊……”
纪轻舟真不知该说他什么,无奈地笑了一声,终究伸手牵住了他的手掌。
第126章 看不够
同解予安在西菜馆吃完夜饭, 坐着那辆雪佛兰汽车回到解公馆时,夜幕早已经降临。
回到家里,自下车一路走进大厅, 听见最多的就是佣人管事们对他们二少爷眼睛复明一事的贺喜。
待到了大餐厅,解予安又被家人围着惊呼感慨了好一阵。
解予川还特意去联系人,发电报到苏州,告知沈南绮这个好消息。
入夜以后, 暮色苍茫。
七八点钟的时间,解老太太本已准备就寝,突然听闻孙子复明的好消息, 便又迫不及待地套上衣服来到了小会客厅。
“太好了, ”披着厚褂子的老太太坐在沙发上,目光慈和地看着孙儿感叹,“我每日吃斋念佛的, 便是盼着你早日康复, 现在眼睛好了, 那老道口中的廿岁之劫,坎坎坷坷的总算平安度过了, 我这悬了十年的心事啊,也可以放下了。”
解见山原本是不怎相信那什么命相之说的, 但小儿子确实在二十岁这年遭逢劫祸, 险些丧命,他就死马当活马医的, 按照老太太的要求找了符合条件之人娶进门。
之后解予安也确实一日日地有所好转, 如今眼睛恢复了不说,更离奇的是,短短一年, 两男子竟生了情愫难分难舍,令他不得不多想,莫非这二人真是老天注定要结姻缘?
解见山这般暗忖着,目光扫向了对面二人,结果正好撞见自己儿子装着一副淡然自若的神情偷瞄身边男子的画面。
忍不住皱起了眉,立刻眼不见为净地收回了视线。
转头朝着老母亲说道:“我已让予川去联系张医师了,这两日请他过来给元元再诊个脉。”
说到这,又抬头看向解予安,刻意抬高音量道:“给你舅舅也打过电话了,他说明日会抽空过来,带你去医院再检查一番,也好放心些。”
解予安点了下头,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
这时,老太太忽想起什么,抬眼望向了坐在他身旁的纪轻舟,问道:“小倾这段时日,在我们这住得可还安适吧?”
纪轻舟露出笑意应声:“是,挺好的。”
解老太缓缓点头:“元元身体好了,你也有功劳,放心,当初答应你的都不会少你的。”
“祖母。”还不等纪轻舟开口说什么,解予安便冷不丁地打断了对话。
语气平静而沉稳道:“其实,我与他……”
“咳咳!”
解老太正专心听着他孙子说话,突然身旁的儿子又大力咳嗽了起来。
她便不禁转移注意到了解见山身上,蹙眉关心问:“怎么咳起来了?没着凉吧?”
“没事,被口水呛了。”解见山红着张脸孔,拍了拍胸口给自己顺了顺气,继而一派若无其事的模样朝他母亲道:“方才说到哪来着,哦对了,元元现在眼睛还未完全康复,还是让小纪多住段时间,这样保险些。”
解老太认同道:“我本来就是这个意思,他们的命相彼此相旺,倘若元元愿意,那小倾多住些时候也蛮好的。”
“是是……”解见山连连点头,一边附和老母亲的话语,一边暗中给纪轻舟递了个眼神,放在椅子扶手上的右手做了个往外赶的动作,意思是叫他赶紧带着解予安上楼。
显然他也清楚儿子的脾性,与其幻想靠父亲的权威能管住他,不如依靠儿媳的约束。
纪轻舟虽然看到了他的手势,却未特意找什么借口把人带走,只是私下里拉了拉解予安的袖子,询问他的想法。
解予安冷静思索了一番,其实他并不想瞒着祖母,但父亲的考虑也有其道理,稍作犹豫后,便还是按捺了心思,不再多言。
“二少爷,元少爷,元元,汪汪,诶呦,你的眼睛好啦,恭喜恭喜!”
同老太太谈完话,两人一回到卧室,纪轻舟就打开了自我,嬉笑着模仿起今晚听到的那些祝贺声。
连小豪的祝福也擅自添加了进去。
解予安心绪本有些繁乱,听见他的话语又不禁想笑,嘴角微微一扯又放了下来,神情淡淡的不作声响。
纪轻舟见他不搭理也不在意,模仿着他哥的行为,竖起一根手指放到他面前晃了晃:“真好了吗?那这是几?”
解予安看着眼前晃动的中指无奈叹气,握住他的手便拉到嘴边咬了一口。
纪轻舟急忙抽出了手指,咋舌道:“没洗手呢,你怎么随便往嘴里塞东西。”
解予安一声不吭地坐到了沙发上,沉静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纪轻舟在他对面的沙发落座,后靠在沙发背上,观察着他的神色问:“怎么又耷拉个脸,眼睛好了还不高兴?”
解予安沉默考虑了一阵,忽而开口:“我们搬出去住吧,你想住哪?”
“啊?”纪轻舟对他提起的话题稍感意外,想了想道:“也不必这么着急吧,你父亲不是和你祖母说了吗,让我再多住一阵子。”
“我记得,你不喜和长辈同住。”
“我是说过这话,但那会儿我们不是还没谈恋爱吗,你家再好我也没有归属感。”纪轻舟心平气和地解释:“现在不同了,我们的关系,你父母亲、你堂姐都知道了,那我就自在多了……”
话落,他又补充:“当然搬出去住就更自在了,但也不必这么着急,慢慢来嘛,你不是还要看医生吗,看完医生即便没问题,也再休养一阵,等你身体好全了,我们再考虑呗。”
解予安略作沉默,点头“嗯”了一声。
“嗯,元元乖啊。”纪轻舟轻笑了声,起身道:“我去给你放洗澡水……”
说着正要走向盥洗室,又止住脚步,改变了方向:“哦,你现在可以自理了,那我不管你了,我先去拿衣服洗澡了。”
“嗯。”解予安应了声,静静注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口。
等候了一阵,便又见青年拿着睡衣回到屋里,关上了房门。
他似不经意地多瞧了两眼对方手里的睡衣,见并非长衫式样的,还略有点失落。
纪轻舟察觉到某人的目光追随,心里暗笑,进盥洗室前,特意扭头朝他叮嘱:“别偷看哦,小痴汉。”
解予安顿时移开了视线扫向窗户:“谁要偷看。”
“呵,也不知哪个坏家伙眼睛都快好了还装瞎子。”
“……”
夜深人静,睡前的卧室里,只开着一盏茶色台灯。
昏黄幽静的光芒笼罩着床头一角,影影绰绰,令人昏昏欲睡。
解予安洗完澡后,见纪轻舟已经靠在了床头翻着笔记忙碌工作,就在柜上拿了份字体较大的报纸坐到了床上阅读。
但没看一会儿,他眼睛便有些朦胧模糊起来。
于是随手将报纸折起放到了一旁,闭了闭眼休息一阵后,就躺进被窝里,侧着身枕着枕头,望着身边人在灯光下如玉的面颊发呆。
纪轻舟注意到他的目光,也没在意,照常摊着笔记本做着明天的日程规划。
三天前,由严老板发起的同业公会,通过信纸上的消息传递,创办服装业公会一事已基本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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