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大石没法反驳,高铭说得都是真的,耶律延禧不得人心,大臣其实已经暗中各自支持皇子们,但是因为萧奉先口碑不佳,并不支持耶律定,多数人支持耶律敖卢斡,明显萧奉先不会坐以待毙,必然引发各种问题。
高铭哭丧着脸看耶律大石,“我原本不相信女真能够做强,但是他们如今占据了辽阳府,有人口和钱粮支持,必然会进一步壮大,一盘散沙的大辽,如何抵得过同心协力的女真铁骑?我看到了辽国的未来,特此为兄弟之国落泪。”
这说了这么多,意在打压辽国的自信,他们才能更加抓住宋国。
耶律大石内心愁苦,却不能承认高铭说得是正确的,“未来有无数的变数!如果宋国能够支持辽国共同灭金,等待我们大辽调整过来……”
“调整?”高铭嘴角下压,摇头道:“救一个垂死的病人吗?还是省下一笔钱去交新朋友?亲兄弟还得明算账,何必白烧钱救一个绝症病人?”
耶律大石咬牙切齿地道:“难道你们宋国真的觉得女真人会胜过辽国?打算改换门庭?别忘了,背信弃义的人,自古以来都不会有好下场!”
高铭心里是认同这句话的,历史上宋国撕毁跟辽国的合约,同金灭辽,自己也没好下场。
而且辽国灭亡后,投降金国的辽国人,对宋国的背叛恨之入骨,整天煽动完颜晟南下伐宋。
高铭当然不会重蹈覆辙,他现在要做的是要大宋当个渣男,以分手为威胁,叫对方服软。
他冷哼一声,道:“背信弃义?也是你们辽国逼的,我们宋国已经仁至义尽了,年年给岁币,哪一年少过一两银子,今年却还想增加岁币?我们已经做得够好了,是你们不够好,逼我们至此!”
都是你逼我的,是你不够好。
耶律大石忙道:“还有缓和的余地,不瞒你说,我们陛下已经说了,岁币可以不增加,维持原状就好。”
高铭一撇嘴,“你们想过没有,到底你们还是要岁币,有的人却不朝宋国要岁币呢?”
宋渣男之别人对我更好,你比不上。
耶律大石哼笑道:“你终于说实话了,你果然跟女真人达成了某种协定吧?他们现在不要岁币,但若是辽国没了,你们在他的鼓掌中,怕不仅仅是岁币,怕是连国土都要被他们抢去!”
“未来谁说得准?我们或许也能迎来百年和平。”高铭道:“况且,这也是因为辽国疾病深入骨髓,回天乏术,我们宋国也是为了自保,别无选择。”
你踩金国也没用,我们对我们的未来有信心。而且,你要是争气,我能走吗?
耶律大石一听,这可坏了,宋国这是去意已决,晓得不拿出点代价,留不住宋国,“你不如直说,女真人除了减免岁币外,还开出了什么条件?”
高铭瞅着耶律大石,心想,怎么你想给双倍吗?
“我就透露一点,那就是女真人不要岁币。”
耶律大石心里那块悬着的“宋金是否联合的”石头终于落地了,结果砸得他生疼。
没错了,女真果然跟宋国谈条件了。
耶律大石闭目良久,才睁眼对高铭,恳切地道:“你既然叫我一声耶律兄,那你能不能跟再跟我直说,你们是要联合起来灭辽吗?如果是这种程度的,也好要我们有个准备,也不枉是兄弟国一场。”
他眼神悲凉地看高铭,“或许你不用说了,刚才你为大辽哭泣,就已经是答案了,是吗?如若如此,我确实当为大辽哭一场。”
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或许是他的诚意感动,就见高铭仰头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做内心斗争。
终于,高铭朝他缓缓摇头,“我没答应。”
耶律大石猛地一喜,看来还有回圜余地,眼睛铮亮地盯着高铭。
高铭装作鼻子一酸的模样,红着眼圈道:“就像你说的兄弟国一场,我们岂能如此残忍?那群女真人逼着我答应条件,我最终仍然咬死了不松口,绝对不联合金国灭辽,而是保持中立!女真人对我威逼利诱,我都没应。女真人拿我没办法,逼我开马市,我没办法只好暂且答应下来,以为缓兵之计。你也看得出来,我还是支持辽宋修好的,昨天我拆穿萧奉先和王黼的阴谬谋,便是为了两国和平。虽然辽国多有令我不满的地方,且自身难保,但是我依然选择支持辽国,不做背信弃义之徒。”
虽然辽国快不行了,但我代表大宋依然它。
这是耶律大石听到的最好的消息,激动地拍高铭的肩膀,“你真是我耶律大石的好兄弟!我就知道没看错你!”
以后再说以后的,只要现在没答应,还有时间慢慢来。
原本答应跟金国做马匹买卖,是件大辽听之震怒的消息,可在更糟糕的设想下,听说只是开了马市,耶律大石一点都没往心里去,反倒有种只是如此的庆幸。
高铭吸了吸鼻水,纠结地道:“可是就怕我回到宋国如实禀告皇帝,皇帝会觉得投靠女真人能得到的更多。女真曾开出价码,如果我们助金灭辽,可得幽云十六州。”
一听这个条件,耶律大石脸色顿时大变,宋朝一直想要回幽云地区,辽国心知肚明。
如果女真开出这个条件给宋国,赵佶恐怕真的难以拒绝。
但是耶律大石目前要做的就是稳住高铭,甚至不能表现出任何不满,“你们不要相信女真人的谎话,如果幽州被他们占下,怎么会给你们?”
“他们的意思是,金宋同时发兵,他们攻打上京,我们攻打辽国南京幽州,打下来直接进我们口袋。”高铭悲哀地道:“这么优厚的条件,我怕我国皇帝会同意,如此一来,加之你们辽国自身的问题,内外夹攻,如何不灭,所以方才我才为辽国落泪。”
耶律大石默然,宋使尚且为大辽这只草原雄鹰将要死去而伤感,皇帝本人却还沉湎于玩乐。
如果高铭所言为真,那么辽国的灭顶之灾真的来了。
不过,他还是看到一丝希望的,这个希望就是高铭,他对辽国还是有好感的,如果他能说服赵佶不要与金联合,还是有希望的。
耶律大石道:“还请兄弟在中间斡旋,与宋国皇帝陛下讲清厉害,不要跌入女真人的圈套,他们茹毛饮血,野人一般,不知仁义为何物,一旦辽国灭王,则唇亡齿寒,宋国亦会覆灭。”
高铭表现出理解耶律大石的样子,“道理我都懂,可是……唉,算了,我会尽力的!如果我们的皇帝只看中眼前的幽州利益,我也没办法。”
耶律大石听出高铭的弦外之音,宋国能从女真那里得到幽云十六州,而辽国这边什么都没有。
长远利益,或许是帮助辽国,但从眼前利益出发,则跟女真合作更划算。
但那幽州是辽国的南京都城,税赋重镇,将这地方割了,辽国必然也是元气大伤。
付出这么重大的代价,换取宋辽和平,值得吗?
况且,这不是他能做主的。
而根据他对他们皇帝耶律延禧的了解,他是不会答应的。
耶律大石对高铭托底了,“幽云地区,我们绝对不可能放手,所以,你能不能……”
高铭迅速地道:“如果辽国肯让出幽云给宋国,则是断臂求生,甚至断臂之后,宋国可以送药品粮食治疗断臂之伤,我觉得划算的。”
耶律大石苦着脸道:“断臂之后,如何握住兵器?又如何跟臣民交代?你刚才还说辽国散沙,割去了幽云,士气岂不是更低落?”
高铭凑近耶律大石,压低声音,“断臂求生,亦或满盘皆输?幽云地区,宁与友邦,不与家奴。”
女真一直臣服于强大的契丹,说是家奴并不过分,而宋国与辽国百年修好,名副其实的友邦。
耶律大石身体一震,可见这句话确实有震撼力。
高铭说罢,长叹道:“当然,这些事,还得两国皇帝最后敲定,我自不必说,一定竭力维护好宋辽关系,也请耶律兄努力斡旋。两国未来,都在你我肩上。”
耶律大石爱辽国爱得深沉,不光因为他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八世孙,更因为这是他生长的故土。
耶律大石慨然道:“虽然各为其主,但某种程度来说,却是志同道合,都为本国鞠躬尽瘁。”
高铭啜了一口酒,长长一叹,“是啊,道路是曲折的,希望前途是光明的吧。”
该谈的都谈完了,时间也不早了,高铭离开了耶律大石的府邸,回到了宋国使馆。
而耶律大石愁得一夜没睡,第二天便进宫面圣,将昨夜与高铭所谈,尽数说给了耶律延禧听。
言而言之,别说岁币了,宋国甚至已经跟女真谈好要瓜分辽国了。
听到女真果然想以幽云地区为条件,换取宋国的结盟,辽国宫廷内立刻分成了两派,一派坚决抵制,绝对不能割地,满足宋国的敲诈行为。
另一派觉得与其宋金联盟,攻打辽国,不如幽州“宁与友邦,不与家奴”。
耶律延禧被吵得头疼,但他心里觉得割出幽州肯定不行。
辽跟女真相争,竟叫宋国得了最大的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