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防被这么一盯,姚知渝筷子都没拿稳,稍顿了下,他又恼羞成怒,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天知道他为了这个剧本,已经将近一周没睡过好觉了。气不打一处来,“我走了!”姚知渝把厚厚的剧本塞回文件夹里,脸色又臭又冷,“你自己结账,九千四加服务费!”
刚站起身,黎风闲说话了,“你才是编剧,”他拿起手边冒烟的红茶,抵在唇边轻吹,蒸腾而起的热气打湿了鼻梁,将那颗浅褐色的痣润得光泽细腻,“我又不懂电影。”黎风闲说。
姚知渝又一屁股坐下了,“我没让你懂电影,”他屈起指节敲敲桌面,“只是问你这样改行不行。”
沉默片刻,黎风闲答道:“行。”
姚知渝脸一垮,“敢不敢再敷衍点?多说两个字会死吗?”
见黎风闲没有接话的意欲,姚知渝又把那盘寿司推回去。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有当受虐狂的潜质,不然怎么会主动来找这根硬钉子碰。
最离谱的是他居然不觉得自己毫无收获,黎风闲这个“行”字,瞬间给了他不少底气。
那么眼下难关只剩最后一个——
物色演员。
这也是让他们整个剧组最郁闷的一环。他们需要找一个年轻、身材偏瘦,而且能驾驭住昆曲唱腔的男演员。由于导演要求原汁原味,所以整部戏都不会有后期配音,包括唱戏的部分。
当初导演跟姚知渝说过这么一句话——
我不需要他有演技,但他要会唱,要懂得听指令。
想起这件事,姚知渝又开始头疼,资金有限的情况下,他们在选角一环拖得太久了,现在出品方要求他们尽快找好演员,否则就做好被塞人的准备。
他急、导演也急。
受限于电影题材和文艺慢热的旋律,他们找演员比登天还难。合适的不来演,来试戏的又不合适,突出一个八字不合。
“不如你来演吧。”姚知渝喝了口酒,半开玩笑地说,“除了外形不符哪儿都没毛病。”
如预料般,黎风闲并没搭理他,只是慢慢喝茶,眼眸沉敛,像是思考什么。
“哎……我也不知道谁能演温别雨,他的情绪太复杂了,用力过猛很容易演成变态。”
说着说着,姚知渝彻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边有声有色地分析温别雨,一边给自己倒酒。
“温别雨骨子里有股疯劲,他想被世界接纳,所以才会一次次逼着自己成长,那是他活着的意义……他没有输给任何人啊,他只是输给了命运……输给了一个治不好的病。”
黎风闲:……
姚知渝毫无征兆地喝醉了,在这里胡言乱语倒背原文,不知道为什么委屈得跟犯了错似的,“风闲,我昨晚做梦梦见了温别雨,他就这样站在我面前,披着戏服,全身都血淋淋的。”
他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闷下去,呛出了好几滴眼泪,嗓子辣得连话音都端不稳,“……风闲,拍电影真的好难啊,你懂不懂……你不懂吧……”
包厢里熏着沉香,飘逸舒心,尾韵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使得香气富有层次感。姚知渝趴在桌上,脑袋一拱一拱,担心他把香炉蹭翻,黎风闲按着底盘往里移了点。
到了凌晨。
七、八个空酒瓶歪歪扭扭倒在姚知渝脚边。
黎风闲准备打电话让姚知渝的家人来接他走。
拿出手机,他又看了眼醉得撕心裂肺的姚知渝,不禁轻叹。
最近《幻觉》要改编成电影,由姚知渝亲自担任编剧,黎风闲本以为这是好事,谁知在选角上接二连三碰壁,拒绝他们的理由花样百出,当中不缺“剧本奇怪”、“剧情迷惑”等。
这本书从出版起就饱受批评,一直被列为“精神毒物”,有人让姚知渝不要抹黑昆剧,少揣着一股子文艺腔写些自以为深奥的东西。黎风闲很少关注流行小说,不知道大众要求是什么,但在他的理解范围中,幻觉从来没有“抹黑昆剧”。
这些莫须有的罪名从何而来,那就不得而知了。
“知渝喝醉了,你过来接他吧……嗯,在峰峦,九楼花字阁。”
“你在给谁打电话?”姚知渝睁大眼,手指紧抓着酒瓶,“……我不回家,我不回家!”他嘭一声站起来,膝盖不偏不倚地撞到桌腿上,震得酱油碟原地颠了两下。
黎风闲一时没留神,被溅了满袖芥末酱油。
姚知渝要醉不醉地傻站着,嘴巴半张、黎风闲以为他要说什么,就拿纸巾先应付一下,擦着袖口上的酱汁,没想到隔了半晌,只听见一声中气十足的饱嗝。
包厢有独立卫生间,黎风闲二话不说把袖子翻折起,去洗手台用水冲了冲手腕。
擦干水后,他拨通内线电话,让前台送一件干净的衣服上来。忽然,大门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接着是重物沉甸甸撞在门板上的巨响。黎风闲皱眉走过去,眨眼间,门把竟然被外力生生压下。
他们没锁门。
还没反应过来,黎风闲便被闯入的人泼了一身啤酒,从肩膀到腰后全是湿淋淋的麦香。
再之后,一个男人踉跄着栽在了他背上。
“叶筝!”门口有人惊呼。
叶筝略微一歪头,他感觉自己的骨头被拆成了好几段,又疼又累,提不上半点劲。在这种近乎麻木的感官里,他好像又看见了那弦弯月,勾着几缕横竖交错的黑色暗纹刻在皮肤上。
第2章 碰瓷
叶筝很少喝酒,但见到罗安后,他较劲似的,一杯接一下肚。红的白的混喝,动作之流畅,看得罗安目瞪口呆。
“你、你别喝了,我知道我混蛋,要不是小婷那边出了事……我也不会来找你借钱。”罗安坐在他旁边,人模人样地拦了一下叶筝,毕竟心虚,腕上没出几分正经力气,很快就被叶筝甩开了。
“你也知道你混蛋?”叶筝问。
话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罗安也不敢去猜,现在的叶筝总给他一种很冷漠感觉,由内散发出来的,好像对周围一切都不关心。特别是他看向罗安时,眼睛半眯起,目光冷得几乎要结出冰刺。
“钱我已经给你了。”叶筝把碍事的帽子摘下,蓬松柔软的黑发贴在前额上。他捂着脸,闷声说:“你以后别来烦我了。”酒精勾魂摄魄地爬进叶筝大脑,他狠狠抹了把脸,端起半罐啤酒起身。
他知道自己不能继续待在这个地方了,尤其是不能跟罗安单独待在一起。上次是车祸,这次是小婷,不知道下次等着他的又是什么。他扶着墙往前走,到镜子前勉强定了定神。看着镜子里憔悴的自己,叶筝几乎要认不出这是谁——
青紫色的黑眼圈、臃肿暗沉的眼袋、嘴唇煞白干裂,连身上的衣服都像一层纸壳,沾水即化。
镜子里,他看见罗安一步一僵硬地走到他背后,笑得有几分讨好和低姿态,“叶筝,”罗安说,“吴老板说想见你……”
叶筝自嘲地笑了笑,这才是罗安约他来峰峦的目的,一个网|赌欠债的人,怎么可能进得来峰峦的门槛。他今天会答应来这里就是想看罗安会搞什么花招,结果也就那样。
包厢很安静,时钟滴答滴答,等待回复的过程中,罗安根本没胆子去看叶筝,他手心冒汗,搓着裤缝,在开门声响起的那刻,他猛地清醒了,抬手扇了自己一耳光,然后追着叶筝摇摇晃晃的背影出去了,“叶筝!我送你回去吧。”他大步跟上去。
叶筝有意逃离这个地方,虽然神智迷茫,但走得极快,一路埋头往走廊尽头跑。
昏黄的灯光、泼满颜料的壁画,还有长到看不见尽头的红毯,悉数拧成一团五彩斑斓的色块,排山倒海地涌向叶筝。肩上有如压了千斤重担,抬臂的气力都抽空了,细密的疼痛从发顶浇至脚下。
叶筝盯着脚下地毯,视线从平直到倾斜仿佛只用了半秒不到的时间,本能地伸手去扶身侧的墙,却不小心碰到了一扇门。
手掌落到门把上,哒一声,门没锁,他就这样把门推开了。
全身上下所有重力都抵在手心,叶筝失去平衡后,连人带酒失重地向前扑。
“叶筝!!”罗安往前疾跑几步,抓住门框。
等他看清房内现状后,脚尖死死顿在原处,大脑懵了好几秒。
这、这不是黎风闲吗?
他在吴老板的私人聚会里见过黎风闲几回,印象里是个话不多、也不爱交际的人。这种聚会一般以“打开人脉”为主题,很少有这种独来独往,光坐着不聊天的异类。特别是黎风闲总给人一种不可逾矩的距离感,带点冷淡、带点傲气。罗安见过不少人去找黎风闲搭讪,但基本一句起两句止。
出于礼貌和教养,黎风闲会给予一定程度的回应,不过都是些客套模版话,几个来回大家摸清了这人的脾性,也懒得做些无意义的交流。
其中最让罗安震惊的是,他的老板,吴先秋,那位富豪榜上的名人,跟黎风闲说话时,竟然也带着丝丝客气和谨小慎微。骨瘦如柴的右手会不自觉地发抖,尽管吴先秋竭力想把这些震颤藏在袖管中,可罗安跟在他身边当了五年助理,有些动作是骗不了人的。
吴先秋有权有势,国内龙头演艺公司“锦禾”的创办人,旗下多家子公司,所涉业务广泛,包含连锁电影院线等。而黎风闲只是一个唱戏的。
罗安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东西让吴先秋变得这么小心谨慎,以至于所有遣词用句都要经过多番斟酌才敢说出口。
罗安抬头看了眼包厢名称,花字阁,那更是个有钱都进不来的地方。他和黎风闲对视一眼,气怯地缩了缩脖子。
如果说叶筝看他时,眼底全是愤怒,那黎风闲恰恰相反,他平静得没有涟漪,只剩天花折下的碎光,不掺杂任何感情。
罗安想去搀叶筝,但又不知道该怎么下手,叶筝显然醉懵头了,迷迷瞪瞪地往黎风闲身上蹭。正想去拉一把,罗安又看见黎风闲动了,他把叶筝从背上扒下来,在看清对方正脸后,不知道是不是罗安的错觉,他觉得黎风闲表情好像变得更差了。
罗安这下更加是不敢留,连吴先秋都不敢得罪的人,他哪得罪得起。战逃反应催促着他离场,于是也顾不上那么多,罗安转头就跑没影了。
“你还记得吗,我们曾经见过,在初秋的第一个夜晚……”
包厢里,姚知渝还在深情朗诵着角色的台词。一个两个都是醉鬼,黎风闲深叹一口气,感觉自己才是喝醉的那个。他把叶筝“安置”在墙角,然后过去关门。
再回来时,黎风闲看到叶筝抱着膝盖打了个哆嗦,啤酒罐掉到地上,叶筝伸手按住它,手指轻轻点在易拉罐上,从左点到右,慢慢地,他开始用蛮力去挤它压它,手背绷出浅浅几道青筋,骨骼线条锋利有型,仿佛要把罐子捏得灰飞烟灭。
好歹是个明星,怎么敢一个人喝得烂醉。不过黎风闲没空深究这个问题,背上啤酒液湿滑清凉,他能明彻感觉到水珠从肩头滑至尾椎,犹如小虫裹着黏液爬行,让他头皮好一阵刺痒。
脱下湿透了的衬衫,黎风闲去卫生间冲澡,置物架上挂着两件干净的浴袍。但他没有穿“外人”衣服的习惯,总觉得这里的东西很多人共用过,并不干净。这时,门铃陡然响起,应该是送衣服的人到了。闭上眼,黎风闲强迫自己穿上那件白色浴袍。
拿到新衣服后,黎风闲又折回卫生间,从头到脚重新冲洗一遍,好不容易洗净,一出门就看见这样诡异的一幕——
姚知渝蹲在叶筝正前方,神情专注而严正,像在看一件展品那样,认真端详着面前喝醉了的人。
大概是听到了黎风闲的脚步声,姚知渝立马抬手制止,“你别过来,让我再看一会儿。”他目光炯炯有神,一点都不像醉酒的样子。
黎风闲垂着眼去看他们。姚知渝用食指点在叶筝额前,小声说,“你是真醉了还是装醉进来碰瓷的?”
“不过你小子运气真好……”姚知渝又说。正要抽回食指,指节却被叶筝抬手抓住。
“我操!”姚知渝吓一跳,惊魂未定地坐到地板上,“你你你没醉?”
“我没错……”叶筝紧紧咬着牙齿,吐字略带鼻音,“我没做错。”半晌,他终于放开姚知渝,转而捂住自己的耳朵,头发乱七八糟地夹在指缝,呼吸倏然急促起来,“你别看我……别看我……”叶筝蹬着地,像是要将自己缩进角落里。
“真喝醉了?”姚知渝拍拍手站起来,转头去问黎风闲。
黎风闲:“你说呢?”
“呵呵……那不就是喝醉了。”姚知渝拍了把有些酸软的大腿,径自道:“你知道他现在像什么吗?像一张被人用力揉过的白纸,但稍不注意,还是会被白纸的边缘割伤。”
“很好。”姚知渝神清气爽了起来,指着地上的叶筝说,“他就是我要的温别雨。”
第3章 闲庭
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叶筝眼睛一弯,无端笑了起来,一直笑,直到门铃再次响动,姚知渝哼着歌从他们身边跑过,叶筝才舍得收回多余的表情,吸了吸鼻子。
“哥?你没事吧?”门外站着个年纪不大的男生,睡眼惺忪,粉色头毛东一簇西一撮,上半身穿着条纹卫衣,下半身还是睡裤拖鞋。
这红黄蓝的配色差点晃瞎姚知渝狗眼,他一清嗓子,掏出深沉稳重的家长作派,“你快回家吧,我没事。”
“啊?”男生一脸茫然,转脸去看后方的黎风闲,“但刚才风闲哥打电话给我说你喝醉了……”
“你看我像是喝醉了吗?”姚知渝理直气壮,“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姚知涏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岁半……我操别捏我耳朵!”姚知涏大叫出声,一顿弯腰躬身去躲姚知渝的魔爪。两个人扭缠期间,姚知涏屈下膝盖,恰好看见坐在墙边的叶筝,眼睛一下亮了,赶苍蝇一样挥开他哥,声音压低,鬼鬼祟祟的,“诶?这不是叶筝吗?”
姚知涏麻溜挤进包厢,反手把门关上,接着伸长脖子检查了一下周遭,确定没其他人在场后,半掩着嘴看向姚知渝,“什么情况,你们认识吗?”
“不认识。”姚知渝当即和叶筝划清界限,他一把抓住姚知涏的胳膊,不让他继续往里走,“你快回家,大半夜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我又不是你,想出来就出来了呗……”姚知涏小声嘟囔,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他哥抬手的动作,下意识护住耳朵,“别捏了!不然告诉姚瑶说你不帮她要叶筝签名!”
“操。”姚知渝及时止住动作,被这五颜六色的小崽子气得头晕。他假装不经意地扫了黎风闲一眼,见对方没什么反应,才松一口气。
早不提晚不提,非要挑个黎风闲在的时候提。
“你给我过来。”姚知渝拽起他弟的帽兜,把人往后拖了几步。
姚知涏:“诶诶干嘛!”
姚知渝俯在他耳边小声恐吓,“银行卡不想要了?再废话一句试试?”
“……”这招一下把姚知涏锤老实了,他缩着脖子,在嘴上做了个上锁的动作,唯唯诺诺点头,“我的,算我错了。”
“算?”
“不不不,就是我错了。”姚知涏转过身,双手合十,满脸虔诚地瞻仰着他亲哥,“该掌嘴。”
“快回家,再乱说话就没收你银行卡。”姚知渝侧过身,指了指大门方向,“如果有人问你去哪儿了……”
姚知涏抢答,“睡不着,想出门散散步。”
姚知渝满意点头,“很好,那就回去吧。”
撵走姚知涏后,黎风闲终于发话,声音仍是没什么起伏,但姚知渝凭借丰富的辨声技巧,还是从这平和的表象里剖析出了一丝无奈。
“我没怪过姚瑶,是闲庭留不住人,你们不用这样避着不说。”黎风闲说。
闻言,姚知渝喉结快速滑动了两下,有数次脱口而出的冲动,可他始终没有勇气问出口。
为什么不怨?为什么不恨?
在闲庭最艰难的日子里,所有人都以为姚瑶会跟黎风闲一起挺过去,连他这个弟弟也是这么想的。谁知道姚瑶会选择离开,甚至没留一句话给黎风闲。
当时闲庭内部乱成一锅粥,各有各的不满,不少人看在“闲庭”这个名号上,倾向于相信黎风闲能处理好这些事,多留段时间观察走向也无妨。
可姚瑶一走,事情立马变得不一样。
闲庭核心人物离开,意味着内部隐藏着很多看不见的信任危机。感情归感情,又不能当饭吃,姚瑶起了这个头后,辞职人数突飞猛进。
要不是这些人都走了,姚知渝想,黎风闲也不可能退居幕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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