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马在前的吕蒙目光闪了闪,压住唇边的笑意,回头满含歉意道:“许是因为之前雾气太浓了,蒙也认错了路。不过现在我们已走到了云梦泽边缘,雾也散了不少,关将军再随蒙走不过半个时辰,就可离开云梦泽。”
关羽勒马停于原处,皱眉盯着吕蒙。
吕蒙骑马走了几步,才发现关羽没有跟上,正想回头再掩饰几句,却见停于原处的关羽,已攥紧那把青龙偃月刀,霎时明白,虚伪的伪装已经没有意义。
关羽也已然看清吕蒙眼中的杀意。处于劣势必争先手,刹那间青龙偃月锋利的刀刃已挥至吕蒙面前,吕蒙连忙倾身一躲,方才堪堪避过。却还未等吕蒙将剑拔出,关羽攻势又至,杀得吕蒙连连后退,狼狈不堪。好不容易找到空隙从腰间将剑拔出,吕蒙却已退无可退,只得用左肩硬受了关羽一刀,方才从关羽攻势正面杀出。
而关羽则勒马不及,踏入了刚刚在吕蒙身后的泥潭,顿时动弹不得。
“卑鄙小人!”关羽怒骂。
“兵不厌诈。”吕蒙平淡答道,全无之前谦逊的模样。
前方关羽与吕蒙缠斗在一起,跟随吕蒙与关羽的江东军与关羽的军队也知情势已变,互相厮杀开来。刀剑相碰,喊杀震天,尸体横布,然绝大部分,都是关羽的人马。单论武艺,双方在伯仲之间,可不同的是,在此处,江东军可以轻而易举的利用潜藏在草丛下的泥沼,让关羽的士兵自寻死路,死无葬身之地。
在绝对的地利面前,这更像是一场屠杀。
“关将军,蒙无意冒犯。”吕蒙冲困于泥沼中的关羽喊道,“只要关将军肯弃暗投明,归降我江东,蒙立即救将军出来,赔礼道歉。”
赤兔马挣扎着想要逃离,却只加快了它陷入泥沼的速度。关羽冷笑道:“道貌岸然,却在背后使这奸诈计谋,这等小人行径,关某耻于你等为伍,怎会投降!”
话音刚落,却见本已困于泥潭的关羽,竟突然从马上一跃而起,刀锋直指向吕蒙的咽喉,若非吕蒙躲得极快,留下的绝不会仅仅是一道血痕。吕蒙调转马头避开,不欲再与关羽直接交战,而是挥手让士卒将关羽团团围住。
他很清楚,虽然关羽趁此机会离了泥潭,但赤兔马仍陷在泥潭里,失去坐骑,关羽纵使再武艺高强,也难逃一死。
“把赤兔马救上来。”心知关羽的死已成定局,吕蒙看着名动天下的赤兔宝马,不忍它死于此地,便让随行的亲兵将赤兔马从泥潭中救出来。
大都督正缺一匹好马。
然就在赤兔马前蹄刚踏出泥潭时,变故陡生。方才还温驯的赤兔突然高亢的嘶鸣一声,猛地将牵着它的士卒撞开,如离弦之箭一般向被重重包围的关羽冲去。
赤兔冲至关羽身边时,似乎与关羽心意相通般慢了些速度,关羽立即拉住缰绳,翻身上马,带领残余的军队杀出重围。
“将军……”
“追!”吕蒙立刻下令。
大都督是点明了要对所有人格杀勿论的,不能带着关羽的头颅回去,他该如何对大都督交代。
好在关羽虽然能杀出重围,却仍旧寻不得离开云梦泽的路,反倒是江东军先一步确定了关羽的位置。只是这一次,吕蒙再不敢托大与关羽正面交战,而是充分利用己方优势,让士卒分成几队,不停地由后方袭击关羽的残兵。几次之后,关羽身边仅剩下了十几名亲兵,而且都已伤痕累累,皆已至强弩之末。
“无耻小儿!可敢堂堂正正出来与关某一战!”
“不必理会。”吕蒙对关羽的叫骂充耳不闻“按我刚才的命令行事。”
纵使武艺再高强,几番被围,关羽已不可遏止的心生穷途末路之感。他有预感,今日恐难逃此劫。身为武者,马革裹尸本就是最好的归宿,因此他从不惧怕死亡。可他不愿像现在这样,憋屈的被一堆无名小卒耗死。可无论他如何高喊激将,回答他的只有一次次从不知何处杀来的江东兵卒,出其不意的斩杀几人后又如同鬼魅一般消失,将关羽拖得越来越疲惫,越来越绝望。
昔日名震天下的关云长,如今竟求不得一战。
天边翻起鱼肚白时,最后一名亲兵身中数刀栽入了泥沼。
赤兔马在中了数刀后,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低吼,将它背上的英雄甩落在地。
关羽几步之内尸体遍布,然江东军似乎无穷无尽。即便这都是普通的士卒,即便这些士卒单打独斗可能连关羽一击都无法抵挡,但当他们如潮水一般用来时,便成为了一张天罗地网,造就了眼前这场英雄末路。
混战之中,不知是谁的刀先落到了关羽身上,也不知是谁的剑捅穿了关羽的腹部,更不知是谁一刀将关羽的头颅割下,滚了到浅潭中,染红了马蹄。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杀死关云长的,一定是江东军中的一位无名小卒。
失去头颅的尸身,在吕蒙下令全军离开时,仍拄着青龙偃月刀,浑身浴血,直挺挺地站在尸体之中,迎来了此日天边第一抹朝阳。
乱世出英雄。
终结乱世的第一步,当祭英雄血。
第126章 第126章
从大帐走出来,郭嘉恰好看见了路过的荀攸,笑着道: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
荀攸脚步顿了一下,没理郭嘉继续向前走去。
然而郭嘉哪是那么容易会被荀攸沉默是金应付过去的人。荀攸不理他,他依旧凑到了荀攸身边,继续打趣道:
“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
荀攸终于无可奈何的停下脚步,转过身直看向郭嘉:“奉孝,你有何事?”
“无事就不能与公达闲聊几句?”郭嘉笑眯眯反问道,“说起来,公达不应当恼嘉啊。元常在模仿刘备字迹之外写的那份素帛,嘉明明直接交给了公达。”
“你没有打开看?”
“唔……”既然都以素帛的内容调侃了荀攸,郭嘉显然不能睁眼说瞎话,只能承认:“经由?蛸递送来的东西,嘉自然都是要过目的,这是嘉的职责所在。”
“你看过之后没有与主公聊起?”
“唔……嘛,公达也知道,嘉与主公是无话不谈的。”
荀攸回给郭嘉一个“那还有什么好说”的眼神,转身继续向前走去。郭嘉看过素帛与曹操聊起,曹操在给荀??葱攀庇职颜獾弊魅な滦戳私??导致到现在,荀攸都因为不知道如何和荀??馐投?薹ㄌ岜驶匦拧\亲圆换嵊邪敕衷褂龋?懿偈侵鞴??参蘅赡魏危??灾挥泄?握飧觥白锟?鍪住?容得他冷言冷语几日。
当然,郭嘉也清楚,荀攸此时玩笑的成分远大于生气。他又缠着荀攸打趣了几句,这才看清荀攸前往的方向,正了些神色,阻拦道:
“如果公达找主公不是急事,嘉建议公达晚一个时辰再去。”
荀攸脚步一顿,思索片刻,问道:“是因为关羽?”
“除了关云长,不然还能有谁?”郭嘉摊手,语气带着半分抱怨,
“先前与嘉商量云梦的计谋时,还洒脱的很。结果等江东真的把关云长的首级送来,又犯了文人脾气,悲从中来,不可断绝了。”
“既然如此,奉孝不去宽慰主公一二?”
郭嘉摇摇头:“木已成舟,嘉去宽慰也不过是说些不痛不痒的话,多此一举罢了。”说着,他望向帐帘垂下的大帐,暗沉的眸子中凝气点点晦涩,“主公什么都明白,让主公一个人静一会儿,就都过去了。”
生离死别,乱世之中,他们经历的多了,总要慢慢习惯、麻木。
无论是曹操,还是郭嘉。
二人正说着话,帐帘突然被掀开,本该仅有曹操一人的主帐竟走出一位文士,乃是杨家的公子杨修杨德祖。出了帐,他先与许褚不知说了什么,说完要离开时恰好看到荀攸和郭嘉,缓步上前行礼:
“修见过荀尚书,郭祭酒。”
“看来,主公相通的比嘉以为的快多了。”郭嘉小声和荀攸叹了句,而后抬步向杨修方才走出来的主帐走去,“正好,公达也不必多等一个时辰了。”
相比荀攸在杨修见礼时就以礼相回,郭嘉对待杨修的态度往小了说是随意,往大了说就是目中无人。然而杨修没有露出丝毫的恼色,只是在荀攸又要往主帐走时,才温声道:“二位容修相禀。方才修离开时,主公刚吩咐了许褚将军:如非十万火急之事,一个时辰内不允他人入帐。”他顿了顿,目光有意无意的掠过郭嘉,“任何人。”
郭嘉一愣,随即不在意的笑了笑,边往主帐边说道:“那嘉到要看看这任何人是包含了哪些……”
“郭祭酒。”守在主帐门口的许褚却伸手拦住了郭嘉,“主公有令,若非急事,烦请祭酒一个时辰以后再来。”
许褚说这话时自己也感到十分别扭。他作为曹操常年带在身边的亲卫,拒绝过许多人,却从来未对郭嘉说过这句话。因为在过去,曹操的“任何”之外,总有特殊到连他进去通传都不需要的存在。甚至有的时候郭嘉多时都不来,曹操还会纠结半响让他以自己的名义撒着拙劣的谎把郭嘉请到帐中。
但现在,既然曹操命令如此,虽然别扭,他也只能忠实恪守。
杨修垂下的眸中滑过一瞬光亮。
果然,如他所料。
信心满满的认为自己是例外之人,却被拦在了帐外,郭嘉尴尬的站在那里,进也不能,退也不是。还是荀攸主动上前为郭嘉解围:“想来主公的确是有要紧的事情要独自处理,攸只是来例行禀报军中情况,晚些时候再来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