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微不可察的点点头,卞氏便坐到榻边,小心的扶起曹操,而后从侍女手中接过药碗,却没有急着给喂给曹操。侍女将药碗递给卞氏后,又转身打开榻边小案上的漆盒,拿起其中的银簪,将它浸入汤药中。
吉平早知司空府入口必验的规矩,心却仍提到了嗓子眼。
银簪拿起,色泽依旧。卞氏的目光从那根银簪移开,将碗端到曹操嘴边。见那墨色的药汁缓缓流入曹操口中,吉平的心也跟着慢慢沉下,归于平静。
饮过药,曹操困意渐浓,卞氏便扶着他躺下,为他掖好被角。做完这一切后,才起身温声对吉平道:“这些日子有劳吉太医为司空操劳,今日更为一早便为司空所劳,府上已备下一些吃食,还请吉太医用过。待司空病大好,司空和我再好生谢过吉太医。”
吉平心头计算着毒药发作的时间,自然无心理会卞氏的话,随口应付了几句,便退出了屋门。
出院门十步后,远远由屋内隐约传来妇人的惊叫声,吉平充耳不闻,更加快了脚步。司空府多处都有侍卫,但面对近日来多次出入的吉平也还算客气,并没有多加阻拦。听到身后的骚乱声愈演愈烈,吉平的脚步也更快,只求能趁着这初时的混乱,尽快离开司空府。
就要到府门口了。
他健步如飞,眼看就要到达近在咫尺的府门。却在这时,从府门外传来了兵甲之声。
“吉太医,”许褚领着兵卫,对吉平道,“你这么急,又未带药?,是要去哪?”
吉平暗骂运气不好,却想着许褚这是从外回府,应当还不知府中之事,于是抱着侥幸之心,还是压着心头叫嚣的紧张与恐惧,勉强平静道:“太医所突有急事,平急着赶回。”
“正好,嘉听说主公也有急事请教太医,”一个修长而瘦弱的身影自许褚背后走到吉平面前,带着浅笑俊秀的面容在吉平眼中却可怖胜于鬼魅。
“郭嘉,你居然!居然!”
郭嘉对许褚点点头,许褚便走到吉平面前。在许褚魁梧高大的身影下,吉平简直可谓瘦弱,许褚不过单手,就将吉平提起,往曹操卧房拖去。
此时,深知已无生机的吉平,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只有“杀贼为国,虽死无憾”八字了。
偌大的宫殿,朱柱金雕,白玉铺地,董承走过重重华帷,绕过一屏蝶戏牡丹,见董贵人正坐在梳妆铜镜的前,任侍女为她梳髻簪发,躬身见礼道:“臣董承拜见董贵人。”
董贵人本浅带的忧愁一扫而空。她正欲起身,又立即意识到不妥,只得悻悻坐回软垫上,压着声音故作威仪道:“你们先都退下吧。”
“唯。”
刚听到婢女们从宫外合起屋门的轻响,董贵人立即起身扑到了董承怀里。董承连忙扶住她,带着心疼责备道:“娘娘身怀龙种,怎这般不小心,快坐下。”
董贵人总归是小女儿家心态,对父亲是全然地依赖。待董承将她扶到软榻上坐稳,就迫不急切道:“今日父亲怎这个时辰才来看女儿,女儿……”因为见到董承的欣喜而压下的忧虑又涌上心头,董贵人秀眉又皱了起来,“女儿,还是害怕。”
董承安抚般拍拍董贵人的背,道:“女儿,你如今肚中怀的可是皇家龙种,等他诞生,就是这后宫唯一的皇子。你将来的荣华富贵不可估量,又害怕什么呢。”
“父亲怎知女儿怀的一定是皇子,是男是女还不一定呢。”听了董承的话,董贵人娇羞的低下头,踌躇许久,继而又忧心道,“可是,如今曹操把持国政,连陛下都不敢违逆他。女儿定是他眼中钉,说不定还未等诞下龙种就会……”一时愁绪满怀,忧心惧怕相加竟几乎要落泪。
董承听了她的话,却反而扬起一个诡异的笑容:“你不必担忧,为父定保证你安稳生下龙种,而且一定是个皇子。”
董贵人疑惑的抬头,万分不解:“父亲?”她并非全然不谙世事。前者便罢了,后者……这连太医国手都说不准的事情,父亲怎能如此肯定?
董承见董贵人一脸懵懂,心中暗叹口气,不知是该为她这份天真忧心还是为她的好驾驭而庆幸。但既然董贵人已经被推上浪尖,董承认为也该给她透露一些,以让她有所准备。他半扶半拉着董贵人站起身,缓缓走到书架前,从上拿起一卷竹简递给董贵人。
董贵人困惑的眨眨眼,还是在董承的目光下打开了竹简:
“宣太后,秦昭襄王之母,楚人芈氏,自此启太后之称,总摄政事,开秦霸业……”
董承又递给她一卷竹简:
“吕太后者,刚毅过人,佐高祖而定天下。及高祖崩,立孝惠,太后称制,权归女主,吕氏一族荣极于朝……”
“上官太后,专房擅宠,内外相连,霍光权高三公,太后临朝称制……”
“邓后终身称制,号令自出,亲幸冤狱,内宫外朝,尊比圣皇……”
一卷卷的打开,董贵人越发觉得卷上的墨字触目惊心。一种说不清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她猛地抬头,惊诧的看向董承:“父亲,你是希望”
“国舅爷,”还未等董承说什么,他的暗卫已出现在殿中,“司空府突然加强守备,任何人都不得出入。但据我们在司空府里的细作回报,亲眼看见曹操喝下了吉平送去的下了毒的药,此毒银针无法验出但无药可解,曹贼必死。”
“好!”董承拊掌大快,“立刻派人给执金吾传信,让他立即带兵包围司空府,但有阻拦,格杀勿论!吴子兰王服各带两百人马守卫皇宫!再派人快马传信给小沛刘备,让他即刻来许勤王!”
暗卫领命而去,董承转身望向已经被变故吓到的董贵人,又换回原本慈爱的笑容。他轻轻抚摸着董贵人隆起的腹部,道:“兴我董家者,就靠女儿你了。不必惊慌,为父现在带你去见圣上。”
董贵人怔怔点点头。
两人刚出了殿门,却是有黄门碎步跑来,在董承耳边轻声道:
“两位荀尚书进宫了。”
吉平被许褚一路拖着,却还留着心眼暗暗打量着这司空府,见来往仆人都步伐匆匆,一脸凝重,略微安下了心。待被扔到堂中,见到那空空的主案后,更是暗暗常舒了一口气。
虽然他今日注定身首异处,但除掉了曹贼,青史之上,他也可留“忠臣”二字了。
“吉太医,你东张西望的,是在找孤吗?”
突然,吉平身后传来声音,恰似惊雷般在吉平耳边炸开。他不敢置信的回头,只见来人凤眸薄唇,金冠墨袍,英武逼人,不是曹操又是何人?
“怎么可能?!我明明……”
“明明看着孤把你下了毒的药一滴不拉的喝尽了?”曹操冷哼一声,走到吉平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区区一点毒药,就想毒死孤?荒唐!”
跟在曹操身后前来的卞氏听到曹操的话,唇角微扬起温婉的浅笑。吉平最不该的,就是将药递交到了她的手上,这中间的空隙已经足以让早有准备的他们换成一碗五毒的汤药。至于她身边那个早就知晓是细作的侍女,在给董承传完消息之后,就失去了留着的价值,被她处理掉了。
董承也好,吉平也好,实在是太小瞧这司空府了。
“明公何必和他废话呢。”郭嘉微笑道,“这等宵小,拉来给明公看一眼,杀了就是了。真正的好戏,还在宫里呢。”
曹操皱眉看了郭嘉一眼,没接他的话,而是继续盯着吉平,声音冰冷:“你当时既然有郭祭酒身上的毒的解药,必定知道下毒的是谁。如实交代,孤留你一条命。”
郭嘉一怔,未曾想到曹操还留着吉平的命,是为了这件事。
吉平恐极反勇,呸了一口骂道:“曹贼,你把持朝政,祸乱朝纲,天下人人得而诛之!你今日能杀我一人,却杀不了天下人!迟早有一人,你定众叛亲离,千刀万剐!”
听到吉平骂的这么难听,曹操反而听笑了,他道:“孤将来是否众叛亲离还未可知,但孤知道你若不说,今日定会被千刀万剐,当然,还有你的妻妾子女,孤一个都不会放过。孤今日时间不多,劝你赶快想清楚。”
郭嘉暗暗戳戳身边的许褚,小声道:“将军借嘉刀一用好不好?嘉府里没喝的那几坛都归将军了。”
“祭酒想做什么?”许褚问道,但还是将刀柄移向了郭嘉。
吉平听到曹操提及他的家人,不禁一瑟,但还是硬撑骂道:“我世奉汉室,理当为国捐躯!奸贼你就算……”
突然,他骂声戛然而止。
郭嘉拔回染满鲜血的刀,吉平应声倒地,再无气息。
郭嘉将刀还给许褚,轻描淡写道,“嘉听着他骂的实在太烦了,就自作主张,明公莫怪。至于明公想要知道的事,嘉知道一部分,剩下一部分问这吉平也无用,倒不如进宫问董承。”
曹操点点头,目光凝在已经气绝身亡的吉平身上,却是叹了口气:“倒也是个忠臣。”
“可惜太蠢了,为人利用到此时居然还不自知。”郭嘉补充道。
拍拍手,侍卫便将吉平的尸体拖了下去。曹操看见郭嘉衣衫上沾染的些许血迹,皱眉问道:“孤现在带兵去宫里,奉孝你感觉如何,撑的住吗?”
“好戏在即,嘉兴奋不已,当然撑的住。”郭嘉道。
曹操点点头,跨过地上的一滩血迹,向堂外走去:“许褚擅违军令,今日事毕,自去领十军棍!郭嘉同罪,罚俸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