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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缘(李书锦)


“她应该也看到了吧。”姜苓看着身旁紧闭的病房门,“所以她才知道那是谁,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找上。”
董正宁点头附和,“不让我们贴符驱鬼,这肯定是她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无关第三个人,说来徐莺莺虽然阴魂不散,但一次也没有真的伤害过吴曦恩。”
姜苓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随便吧,有个人最好早点睡。”
杨又没听懂,“什么?”
“我得早点下班。”姜苓扭头敲门,“晚上好,我姓姜,有个叫徐莺莺的托我给你带两句话。”

病房里安静了许久才有一声,“请进。”
姜苓推开门,吴曦恩脸色苍白地坐在病床上,模样还是很憔悴,披散的黑发柔顺落在两肩,床头柜上放着一把木头梳子,她刚才应该是在梳头。
吴曦恩看着姜苓,终于肯开口说点什么了,“她想跟我说什么?”
姜苓哪里知道,“她说她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这我已经知道了。”吴曦恩连嘴唇都没有血色,声音有气无力,“还有吗?”
“她问你后悔吗?”
姜苓忽悠人时惯用这两句,百试百灵。
这次吴曦恩也没有例外,姜苓两次见她,她都是心事重重,但没有人知道她的心事,她也找不到人可以倾诉,因为不会有人跟她谈起徐莺莺。
“后不后悔的,还有意义吗?”吴曦恩扭头看向那把木梳,“都已经发生了,不管我说多少次对不起她都不会原谅我。”
“你怎么知道?”
吴曦恩看不见鬼魂,但在某种条件下她是有可能看见的,就是透过余光用镜子。
起初她并不知道来的是徐莺莺,是有一次洗澡她从镜子里看到了,徐莺莺就站在浴室角落,极短的一瞬没有看见脸她也能确认,就是她,徐莺莺回来找她了。
“我说过对不起,她不接受。”
鬼魂不可能跟活人交谈,活人自然也不可能跟鬼魂交谈。这就是生死和阴阳,缺一不可,又互为对立。
杨又跟董正宁走进来,吴曦恩没有注意到,也没发现杨又的手偷偷从床底下撕走了什么东西。
“她只找你,有没有可能是心愿未了?”
听到姜苓的话,吴曦恩憔悴的面孔微愕,扭过头一脸不可思议,“你说什么?”
姜苓也是瞎猜的,因为徐莺莺若真对吴曦恩有什么不可解的怨恨,早就害人变成厉鬼。
“她若想害你,有得是办法。你要想摆脱她,也一样有办法,但你们谁也不愿。”姜苓还未遇过这种事。
以前所有向他求助过的人,本人阳寿折损都算轻的,重的多累及后世子孙,祸殃家族。
而大多被缠到如此地步的可以说都是罪有应得,姜苓也一向认为冤有头债有主,要咒要报复找对人就行了,只要不牵扯无辜,他就不会去多管闲事。因为人家不讨回这笔债,无法甘心轮回。
“你想跟我聊聊你们的故事吗?”姜苓转头看了一眼杨又。
杨又很机灵地搬了把椅子过来。
姜苓坐在椅子上,翘起一条腿,指了一下那把木梳,“徐莺莺送给你的?”
吴曦恩总看,他们进来前她应该也用木梳梳头发了,因为她手边的被子上落了几根。
“嗯。”吴曦恩缓缓侧过身子,将那把木梳拿到手上。
姜苓眼神好,看到木梳上刻了字,歪歪扭扭的X恩,看来曦这个字笔画确实太多,不好刻出来啊。
“这是莺莺送我的,字也是她亲手刻的。”吴曦恩慢慢摸着手里的木梳,“我入学北辉之前就认识她了,补习班我们总是坐在一起。”
她们的理科都是弱项,周末要补习,时间长就认识了,课上经常交换试卷批改,也会分享学习笔记。
“后来她转学去了北辉,没多久我妈也找关系给我办了转学,我们就都在北辉了。”说到这吴曦恩面露痛苦,似乎这是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莺莺的脸上有一块很大的胎记,因为这块胎记她跟人说话的时候从不敢抬起头,总是要用头发遮住脸。”
她转到北辉很快就发现了,徐莺莺被所有人排挤,不管是同学还是老师,没有一个人善待她。
“我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走廊上莺莺不小心撞到许纯,她就被盯上了。”
许纯的父亲生意做得很大,在遍地黄金的首都都有比黄金更值钱的人脉。吴曦恩转校前就总是听父母说要跟许纯打好关系,多请客给人家买礼物,她是万万不能得罪许纯的。
许纯虽然也在北辉读书,但以她的成绩她根本读不了北辉,将来她也不会去参加高考,家里会直接送她去国外镀金。
可能是人生太过顺利,许纯在学校的日子因为没有烦恼日渐变得无聊透顶,她就开始琢磨找乐子了,徐莺莺就是那个乐子。
所有伤人的恶作剧因为一句只是开开玩笑就能轻飘飘揭过去,徐莺莺在学校的生活也一天比一天狼狈。
洗过拖把的脏水从天而降,上课前书包不翼而飞,课桌被人倒垃圾,额头被人用油性笔写上了丑八怪。
由于和许纯的关系,吴曦恩几乎每一次都在场,却没有一次对徐莺莺伸出援手,直到徐莺莺去世,她们曾经是朋友的事实也没有被其他人知道。
“是我对不住她,她恨我也是应该的。”吴曦恩照单全收了徐莺莺的报复,不让人贴符驱鬼,因为心里有愧,“她想怎么做都可以,只要她能消气。”
姜苓垂眸沉默了半晌,“除了这木梳,她还送过你什么?”
吴曦恩微怔,缓缓摇头,“没有了。”
姜苓有一些想不通,“你为什么住院也带着?”
“我不知道。”吴曦恩怔怔摸着梳子上的刻字,“就是,想拿着。”
“你听说过死人的东西不能留吗?”姜苓道:“不吉利。”
吴曦恩摇摇头,没有说话。
姜苓朝她伸手,“给我吧。”
吴曦恩瞬间捏紧了木梳,“为什么?”
“我有个想法,不一定对,你把木梳交给我,我就能知道徐莺莺到底想做什么。”
吴曦恩很不情愿,好一会儿都不愿动。
姜苓只能这么说了,“你觉得她会原谅你吗?”
吴曦恩低下头。
“我觉得不会,我也觉得你配不上这把木梳。”
因为姜苓毫不留情的话,杨又跟董正宁心口都跟着一缩,惊愕地看向姜苓。
姜苓并不理会他们,起身靠近病床,手还是伸着,“给我,我会还给她。”
吴曦恩没有抬起头,颤着手把木梳放到姜苓手里。
姜苓拿了就走,对杨又说:“你跟我来,那谁留下。”
那谁说:“仙长,我叫董正宁。”
姜苓带着木梳离开医院,杨又紧紧跟着他,一边走一边不解:“仙长,我们这是要去哪?”
姜苓并不答,带着他往附近一个偏僻的公园走去。
夜晚的公园宁静,四下无人,连运动器材和跷跷板落在地上的黑影都显得孤寂。
姜苓从裤兜摸出一张无字的黄符,他用两指捏着,在空气里轻轻抖了几下,黄符纸开始冒出点点星火,“六合之内,八方之外。灵宝之命,普告九天……”
他后面念了些什么杨又没能听清,因为那是最关键的,是他们姜家不外传的本事,只要有信物就可以召见亡灵。
黄符纸渐渐燃尽,在空气里飘散最后一丝星火。
星火下突然多了个人影。
杨又没有防备地狠吓一跳,定睛看就发现这徐莺莺比之前更狼狈,看来那次姜苓的三清铃差点把她的三魂震散了,难怪那之后她就没再出现过。
徐莺莺从第一次见到姜苓开始就不敢惹他,她不知道他是谁,但只看他头顶上那把火也知道厉害。
后来从其他鬼那里听说,此人叫姜苓,姜子牙的姜,最好躲着他走,要是不幸没躲过去,找个不碍事的角落待着就行了,只要没有作恶,他是不会怎么样的。
徐莺莺听过就知道自己完了,这两天一直惴惴不安地东躲西藏,没想到还是没有躲过去。
她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求饶的话也不会说。
姜苓拿着木梳蹲在她的面前,“你看看,这是不是你的?”
徐莺莺的黑发里露出一只眼睛,“回大人,是我的。”
“下辈子少看点古装剧。”
徐莺莺又把眼睛藏回头发里了。
姜苓问她,“你总是去找吴曦恩,就是为了这把木梳?”
“是的。”
“你希望怎么处置?”
徐莺莺沉默了一下,“我想把木梳折断。”
“还有吗?”
“没了。”
“我帮你折?”姜苓问。
徐莺莺头埋得更低,“多谢大……大哥。”
木梳没那么好折断,但姜苓一身力气,很轻松就将梳子掰成两半,断口正好分开了“X恩”两个字。
徐莺莺长长松了一口气,还是这样说的,“多谢大哥。”
姜苓拿着断梳,看着徐莺莺问:“还有没有话?”
徐莺莺想了想,终于直起身,总是遮住脸的长发分出一张脸庞,那差点吓坏裴千羽的烧伤慢慢愈合,形成了原本有半张脸那么大的胎记。
“我不怪她,但我们不再是朋友了。”
姜苓点点头,站起身问:“认得城隍庙的路怎么走吗?”
“认得。”
“去吧。”
徐莺莺规规矩矩地给姜苓磕了一个头,“谢谢大哥。”
徐莺莺离开后,姜苓把断梳扔给杨又,“带回去给吴曦恩看看,记得把徐莺莺的话也带给她。”
杨又第一次见这么和平的处理方式,呆呆地问:“好,那这断梳?”
“烧了。”
姜苓转身回医院,出了电梯就跟杨又分开走。
他走向裴千羽的病房,守着门的两个保镖果不其然把他拦下了。
姜苓也不知道要什么口令,只能如实说:“我叫姜苓。”
保镖回头敲门。
开门的人是林景,他还没走。
姜苓刚走进病房就看到裴千羽手臂朝自己伸得老长,要够什么东西。
姜苓挑眉走过去,走近就被裴千羽抓住手,“阿苓,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冰你还抓着?”
裴千羽给他暖手,拍拍床,“坐,景快倒杯热水来。”
“不用,我要回去了。”姜苓无情地抽回手。
看到裴千羽眉眼顿时写满失望,只好原样放回去,让他能握着,“我喝我喝。”

“大师,请坐。”林景搬来一张椅子,又端来一杯温水。
姜苓看了他一眼,记得他上次也这么叫,“可以叫我姜苓。”
林景点头。
“阿苓,是已经处理好了吗?”裴千羽关心地问。
姜苓慢慢喝了一口水,“嗯。”
“好快!我以为你要到半夜才会来找我。”
“下床还得坐轮椅的人最好早点睡。”
裴千羽笑着点头,“我知道你安全回家了就睡。”
姜苓垂眼喝水,没什么话要跟裴千羽说了,便看向林景,“你朋友还好吧。”
他问的是max。
裴千羽什么都不知道,疑惑地看向林景。
“他没事,就是醒了后一直在低烧,怕镜子,可能是吓着了。”
裴千羽听得一头雾水,“你们在说谁?”
“max。”林景简单解释了两句,由于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解释完了裴千羽也没听懂。
姜苓放下杯子,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红符纸,有字的那面朝上,折成一个三角护身符。
他把护身符递给林景,说:“让他随身带着。”
林景微愕地用双手接过,“这是?”
“辟邪挡煞保平安。”
裴千羽看得眼热,“那我呢?”
姜苓愣了一秒,不解地回头看他,“我不是给了你一块玉?”
裴千羽还是觉得好羡慕,“我也想要。”
“没了。”姜苓脸色淡淡地把水喝完,这会儿他身上确实没有红符了,再说他给裴千羽那块玉抵得上一千张护身符,裴千羽要来也没什么作用。
但裴千羽就是盯着那张三角护身符不放,要不是他还伤着动不了,林景怀疑他会直接抢。
姜苓心里叹了一口气,“改天给你。”
“真的?什么时候?明天可以吗?”
裴千羽得寸进尺的功力比他装可怜更厉害,但并不会惹人生厌,至少姜苓觉得惯一下他也没什么。
“可以。”姜苓喝完水起身,“早点休息,我走了。”
“我让景送你。”
林景把姜苓送出医院大门,看见他往公交车站走了才转身回去。
吴曦恩的事结束后又过了几天,姜苓的卡上多了一笔钱,比王述最初跟他说的要多一点。
姜苓收到钱晚上就去吃汽锅鸡,还叫了王述。
王述从小就给他买烧鸡,比谁都清楚他爱吃什么,一起吃饭时筷子都不会去动鸡肉,而是吃份炒饭或者盖饭。可能是这个原因,不喜欢跟人吃饭的姜苓还是挺愿意跟王述吃的。
“小师叔,你跟裴千羽关系好吗?”
“一般。”姜苓看了他一眼,“有事?”
“现在没有,以后可能有。”王述嘿嘿赔笑,“就是下次他们演出,小师叔你能拿几张票吗?”
“你不会自己买?”
“根本抢不到。”王述叹气,“其实也不是我要看,是我们公司有个女孩喜欢他们,所以我……”
姜苓听懂了,“你想谈恋爱。”
“想啊,我当然想了,但是人家不太看得上我。”
“那就找个看得上你的。”姜苓吃完放下筷子,用纸巾擦了擦嘴说:“改天我帮你问问。”
“多谢小师叔。”
“嗯。”
这家店每桌都送一壶柠檬水,清爽可口,还能解腻,姜苓已经喝了好几杯。
王述也喝,一边喝一边看着姜苓好像永远这么冷淡的面孔,还是无法不介怀道上流传甚广的那句话,“小师叔,将来你会喜欢上什么人吗?”
姜苓的眼睫毛生得卷长密集,用眼睛凶人的时候抬眼就是一把刀子,但他大多数时候眼神都是平和的,很淡,好像没把谁放在眼里,“你问这个干什么?”
王述一脸忧愁,“道上每每说起你就要带一句你是姜家最后一个人,这听着可真不吉利。”
绝后的情况无非那几种,而最容易让人联想到的就是早逝,也就是没来得及留后就死了。
“小师叔,早点留个孩子吧。”
姜苓忍着把柠檬水泼到他脸上的冲动,“闭嘴。”
王述心里还是怕他的,但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可能就没这个机会,“小师叔,不提孩子我也希望你能遇到一个知心人,能陪伴你照顾你的,你要知道这样的人都是可遇不可求,有时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没有就没有。”
见姜苓油盐不进,王述实在愁得紧,“你不觉得有些事一定要两个人才能做吗?”
姜苓面无表情,“比如?”
“生孩子。”
姜苓手腕一动,杯子里最后几口柠檬水全泼在王述脸上。
王述抬手抹了一把脸没有说话,眼睛有点红。
姜苓拿了几张纸巾给他,“小述,姜家到我这就没了不是因为我短命,我命里不会有孩子我早就知道了,这不是坏事。”
王述一边擦脸一边不解。
姜苓看着他,“我不喜欢女人,我喜欢男人。”
王述震惊得一脸空白,都忘了继续擦脸。
“所以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姜苓又给自己倒了杯柠檬水,王述怔怔看着他望窗外的模样,脑海里突然浮现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姜苓的情形。
那时他刚被爷爷送上山没多久,他的师父也就是姜苓的师兄,领着他去见姜苓时,当时还年幼的姜苓正挂在树上摘李子,见他们来了也不准备下来,非得摘满一兜子。
姜苓在树上摘,王述跟师父就在树下看,等他摘够下来了,王述跪在地上给他磕头,叫他小师叔。
从不给人分李子的姜苓那天给了他一个,差点酸掉他的牙齿。
很多年后,他就记得那天的李子特别酸还有师父跟他说的一句话,师父说:“你小师叔不是道士,但道是无处不在又无时不有的,他的道是问心无愧,总有一天你也会找到你自己的道。”
王述把脸上的柠檬水擦干,发现再去想那句他觉得很不吉利的话背后是这个意思,突然就有点想笑,“原来是这样,太好了,不影响将来我给你养老。”
姜苓提醒他,“你会比我先老。”
谁养谁还不一定。
“那我就让我的孩子给你养老。”
“不需要,我会去住养老院。”
王述恍然大悟,“怪不得你过得那么省。”
明明有钱却活得抠抠搜搜,能打折买的绝不按原价。
“那小师叔,你遇到喜欢的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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