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田斌的那个同事,神色迷茫,坠在队伍的末尾,给大爷大妈压轴。
阮洲注意到有人在看自己。
顺着目光看过去,是一个不认识的治安官,戴着眼镜,看不清表情。他胸前的徽章印着三角形标志,见自己看他,那人目光立刻移开。
阮洲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体,衣着整洁,没有凌乱。
他问林凛:“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林凛低下头看他,青年脸上不知道蹭到了哪里,脸颊上有一块淡淡的灰渍,夕阳照应在他的瞳孔里面,清浅的茶色透亮,毫无阴霾。
林凛伸出大拇指刮走了那块污渍:“有点东西。”
阮洲老脸一红。
怪不得人家治安官看自己呢,原来真的有点污点。
“林、林队长。”田斌有气无力打了声招呼,和阮洲的活力满满对比明显。
周围伪装成治安官的异调官都看了过来,搞不懂田斌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狼狈的模样。
他们哪能知道,田斌和一群加起来几千岁的大爷大妈上上下下跑了十几层,还被自己经受训练的同事追着跑。
面临着房子还是命的抉择,在骨灰盒内外来回蹦跳,少活了不知道多少年。
楼总气喘吁吁的跑出来,看到林凛,整个人都虚脱了。
“里面好像有gui……”楼总拉着最近的一个治安官哭得眼泪鼻涕到处都是。
但这个治安官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把人搀扶着:“放心,救护车马上就到!”
阮洲隔着几个人的身位,跟楼总说:“别忘记我的年薪五十万。”
楼总含泪点头。
林凛问:“什么50万?”
阮洲跟他说,楼总让他当他的助理,给开年薪50万。
林凛:“好厉害!”
范来一言难尽的看着这个男人。
不是,你都没察觉到这话里的漏洞吗?
谁家总裁给开这么高的工资啊。
年薪50万诈骗都不是这么夸张吧。
而另一边的谷南听到也沉默了,问:“你许诺给阮洲工作了?”
楼总战战兢兢:“是啊,他救了我的命,年薪五十万一点也不过分吧?”
不过分,甚至有点太便宜了。
旁边的调查官忍不住说:“那记忆喷雾——”
谷南:“先不用。”
今天局长找他处理这件事很突然,疑似阮洲身上某种模因感染了费士兰。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阮洲,这个疑似差点搞垮异调局的男人。
彬彬有礼,尊老爱幼,完全不像穷凶极恶之辈,甚至能够毫不心虚的看向治安官。
要么心理素质过硬,要么就是真的不知道。
谷南凭借自己多年的经验,判断出来阮洲两种都占,但对方身上的问题不像是负面的。
难怪费士兰会替他说话。
谷南不动声色。
现在楼总已经答应阮洲,如果出尔反尔,阮洲指不定要做什么,可如果真的要做助理,这位楼总今天的记忆就不能完全消除。
“下禁制吧。”谷南说。
“楼总,今天的事情我们会采取一些措施,请务必保证不能泄露出去一丝一毫。”
治安官笑得和煦。
楼总身上的肥肉狠狠抖了抖:“好,好的,我知道了。”
葛大爷颤颤巍巍的上前一步,拉住了谷南的袖子:“我说……有没有人能管管我们这群老头老太?”
谷南瞳孔一缩。
这大爷竟然能够在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出现在他身边?!这样的身手……是什么来头?
再一看仪器数值,他额头青筋猛跳。
这大爷身上的异常元素高得离谱了,明明已经半只脚迈入异常行列,但速度和状态都不像是这个年纪的老人,偏偏行为状态又像个普通人,不仅神志清醒,甚至还能主动打招呼。
谷南稳住声线,同时给手下使眼色。
“大爷,救护车一会就来了,您可能需要再等等。”
手下立刻去打电话紧急调用车辆。
葛大爷一屁股坐在地上,拐杖扔到一边,两条腿盘地而坐:“好,我等等。”
谷南蹲下:“大爷,您能跟我讲讲里面发生了什么吗?”
葛大爷抬头,看到谷南和煦的笑容,不由得心里放松下来。
“唉,这件事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贪图小便宜,也不会发生这么糟糕的事情了……”
谷南一边记录,一边随时观察数值变化,惊讶的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大爷身上的异常元素浓度正在飞速下降!
可大爷既没有吃药,也没有动手术,为什么会掉的这么快?
谷南眸子里燃起了火焰,这可是大发现!
他看向阮洲,会是他带来的变化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
谷南的呼吸骤然十分急促。
“长官,你怎么了?”葛大爷问了句。
“没事,您继续说。”
大爷记得事情不清楚了,尤其是自己进了楼以后的事情,几乎都没有什么印象。
“我记得那个小伙子救了我两次,其他的事情记不太清楚了。”
大爷摊手:“只隐约记得要被吓死了,但想不起来谁吓我了。”
“知道了大爷。”谷南回他。
很快救护车滴呜滴呜的来了几十辆。
“嗤——”救护车原地漂移,冲出来几十位捂得严实的白大褂。
葛大爷一下蹦了起来:“我在这!”
谷南让开位置,原地聊天的老头老太太全被拉上了车。
阮洲还是头一次见开车方式如此粗犷的司机,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不像是正儿八经的医护,怎么有种抢滩登陆的感觉。
林凛对阮洲说:“你先在路边等我,我上去看看还有人没。”
阮洲点头。
田斌坠在队伍末尾,拉住了林凛:“林、队长,我有话要讲。”
林凛拉着他的胳膊,稳稳扶着他:“有话进来说。”
田斌莫名其妙被征了壮丁。
“哎呦,我腿疼。”田斌喊了声。
林凛往他嘴里喂了一颗白色的小药丸。
一颗下肚,田斌整个人都站直了,虽然还是有点累,但是肌肉和身体不疼了。
“林队长,我发现阮洲有点奇怪。”田斌没见过这种情况,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干脆说了自己看到的阮洲身上的异常。
“那个大爷冲过来的时候,我感觉要完。”田斌心有余悸:“但是阮洲就把大爷接住了,他直接把他扶住了!”
林凛的脚步停顿了一下,“那些人之前是异常?”
“之前?意思是现在不是吗?呃,我不是那个意思,之前也见过异常,没有一个……这样的。”
“现在他们是人。”
老人身上虽然有异常波动,却是实打实的人类。
田斌犹豫开口:“阮洲有问题吧?”
“嗯。”
“啊?你早就猜到了?那他是异常吗?”田斌问。
林凛思索,谨慎开口:“他确实不正常。”
田斌:“可我感觉他好正常。”
林凛似乎无语了一瞬,转而问道“除了那些大爷大妈,你们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没有。”田斌还想说:“我发现,阮洲好像对这些异常情况很迟钝。而且,似乎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田斌笑了笑:“我好多年没有见过这么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了。”
两人现在已经来到了楼里面,空旷的声音在楼层里面回回响,田斌的干笑也很明显。
经过放大之后,心虚的语气怎么也盖不住。
“林、林队!”田斌叫了一声。
“看到了。”
出现在他们面前密密麻麻的一墙盒子。
圆的方的斗拱的,红的绿的七彩的,铁的铜的陶瓷的,应有尽有。
而看到两人闯入,骨灰盒们动了动,齐齐正面转向了林凛二人。
这里的每个罐子都有人头那么大,像是富强便利店的黄桃罐头。
田斌一脸懵逼,和阮洲一起在楼里,那些异常会亲切地问他是不是买了房,热情邀请他的加入。
好像每个人都是和善的邻居,真真切切关心田斌这个后辈。
可和林凛进来,好像打开了地狱模式,这些骨灰盒一看就强的离谱好么?!
一个简易模式,一个地狱模式,相比之下,田斌宁愿和阮洲在一起。
和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站在一起,整个人都变得正常了一些呢。
这些罐子上浮现出了一张张人脸,宛如蒙了一层布一样。
注意到了人类的视线,这些浮雕一样的脸疯狂挣扎着往外逃窜,五官被拉扯的十分狰狞,加上五颜六色的罐子限制,就像是被困在里面,想要逃出来一样。
有人千方百计想要住进去,有人用尽全力要逃出来。
“吼!”它们冲着林凛和田斌二人张大嘴咆哮。
林凛扭头问田斌:“你打过保龄球吗?”
田斌:“啥?”
一道黑色的光芒在林凛手边亮起,他伸直胳膊,球状的黑芒被丢了出去。
“哗啦啦——”
触碰到那些些罐子的时候,黑球发出了刺眼的光芒,天女散花一样炸到了各处,碎片炸裂的声音响起。
他这才理解了林凛的话的含义。
漫天的碎屑从天而降,田斌终于露出了疲惫的笑容。
呵,这个世界果然疯了。
阮洲在路边等着的时候,楼里传来巨大轰鸣。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透过窗户,里面的光线似乎都暗了一些。
没多久,治安官们就冲了上去。
这里被拉了横幅围了起来,隔着黑黄色的警戒线,阮洲和身穿蓝色西装的经理隔空对视。
——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失去工作的绝望。
别墅楼出了这种事情,其他楼估计又要降价了,不,或许整个楼盘都不能卖了。
很大可能公司都要被查封,失业率又要被拉高了。
经理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让阮洲接待楼总,就是为了避免再次出现上次葛大爷的情况。
还特意向上汇报了这件事,分公司也觉得最好谨慎一些。
他们房地产的,向来对这种方面很谨慎。
但万万没想到,阮洲还是进楼了。
而且,捅了这么大的篓子。
经理满脑子都是:楼盘、篓子、楼房、楼总。
这些词语在脑子里面打转,最后缠到了一起,一团乱麻,猛地冲向他的脑仁,让他仰头倒下。
“经理!”周围的员工纷纷上前查看。
刚才的救护车,应该给经理留一辆的,但那些人好像很着急,把人拉了就撤了。
阮洲摇头,经理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了,失业而已,没有必要厥过去吧。
经理的身后,不仅有治安官和员工,还有记者。
记者是楼总安排来的,本来是想报道一下楼盘活动,顺便对楼总个人进行一个采访,结果半路上遇见治安官拦住不让进。
记者敏锐的意识到里面有事情。
采访了几个路过的保洁阿姨之后,心里大概有了猜测。
房子哪能这么好卖,怕不是传销吧?
当他和摄像摸进来以后,又听到说有个集团员工不惧危险,把受骗的大爷大妈都带了出来。
青年长身玉立,站在那里,一看就是个有故事的人。
而上前看到青年的长相之后,记者眼睛放光。
他上次也参加了邱仪之的升学宴,预备给领导吹个大的,没想到领导自己拉了坨大的,那篇报道就胎死腹中了。
看着阮洲,记者十分激动,这可是当时的几位主人公之一啊!
“请问您就是这次事件中的热心市民吗?”记者把话筒递上:“我们是电视台的,可以采访一下你吗?”
阮洲:“嗯?”
见阮洲心有戒备,记者说自己是楼总邀请来的,今天就是为了了解情况。
“我们想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你能为我们大概描述一下吗?”
听到是自己未来领导邀请的,阮洲便没有拒绝,只是在回答记者问题的时候犯了难。
其实就是做活动,可大家都十分紧张,好像发生了什么灾难事件一样。
“我和田治安官一起进去的,听到楼上有动静,我们就上了楼,发现了我同事情绪激动晕倒在地上……”阮洲在脑海中一点点组织语言。
记者记录:打击非法活动过程中,与治安官一起拯救无辜民众。
“在同事的指引下,田队长先我一步去找了这些叔叔阿姨,我给同事修好了手机……”
记者继续:拯救迷途知返的同事,并用同事电话联系外界报警,拯救剩余民众。
“带头的是葛大爷,他刚从医院出来,腿脚不好,我搀着他……”
帮助残疾人葛大爷……
“我们配合一起……”
阮洲带头指引……
“最后我们就一起出来了,对了,治安官刚刚进去了,不过好像已经没人在里面了。”
记者记录:治安官配合其工作进行最后的收尾……一个不落的将老人们带出窝点,全员安全!让我们为新海市有如此理智、聪明、勇敢、热心的市民鼓掌!
阮洲:“请一定要如实报道,这件事田队和我同事,以及林队都有大功劳。”
记者比了个“ok”的手势,他经常写报道,道理都懂。
这话的含义是:其他人都有大功劳,但我的功劳最大。
领导可以谦虚,但你不能替他谦虚。
“放心,我干这行好多年了。”记者笑容真诚。
阮洲放下心来,看起来是个靠谱的好记者,希望到时候楼总对采访结果满意。
没多久,林凛也从楼里出来了。
看到眼前一幕,他微微一愣:“这是?”
记者两眼放光:“林先生也在?!您有时间接受我们采访吗?”
果然,大佬都是出双入对的!
林凛一言难尽地看向了这人,他依稀记得,新海市电视台口碑恶劣,就是因为经常出现夸大报道。
“不用了,我还有事。”两人和谷南打好招呼以后就离开了。
旁边的治安官欲言又止:“谷队,这就让他们走了?”
谷南:“没有出现伤亡,他做的也是好事,强行把人留着我担心出什么事。”费士兰就是前车之鉴。
话音落下,他身形微微一顿。想到了费士兰失控的那天,林凛同样没有把人留下。
难道那个时候他就意识到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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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回到电视台后,遭到了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人家的投诉电话又打过来了!你怎么回事,你这样我真的要开了你!”领导狂喷唾沫。
但记者不慌不忙,悠悠说出了那天升学宴的事情。
得知那天是阮洲让费士兰来抓人,抓的还是治安厅的邱副局长时,领导的气势一下蔫了下来。
“行,依你。”
当晚,新海市电视台紧急插播了一条新闻。
“街头巷尾助人为乐,勇于举报,不畏强权,他是新海的一道光,照耀了新海的土地,他就是我们的热心市民阮洲阮先生。”
下面是阮洲的事迹报道,还有现场的视频资料。
阮洲看着电视上的“热心市民报道”,十分震惊。
怎么举报人变成他了?
这个记者到底怎么考到证的,完全不符合事实的报道,居然也能出现在电视上?
不少看到报道的治安官都认出了阮洲,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今天的事情他们都听说了,电视台敢报道,甚至虚假报道,不就是实力背景的最好体现么?
上次见他还是在宴会厅的时候,低调隐蔽,一眨眼,就评选上了热心市民。
阮洲,比他们想象中更加牛逼!
林凛的电话又迎来了一个小高峰,吵的他直接开了免打扰模式。
[你工作的事情怎么样了?]
楼盘已经被查封,分公司也已经注销了,明域集团伤筋动骨,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公司那边及时割离,暂时还死不了,细细盘查是必须的,不过还需要一段时间。
[最近在家待一段时间,调岗还在办理。]
楼总说最近在安排人事调动,让阮洲先在家待几天。
[好,你最近出门小心,或许会有很多人认出来。]
这种小奖不至于吧,阮洲心想。
直到治安厅给他打来了电话,说有个证书让他去领一下,阮洲才意识到,这不是玩笑。
到了治安厅,林凛和田斌都没在,不过柜台的人一眼就认出了他。
“阮先生……诶,您好,是来领证书的吗?
阮洲说是。
不多久,那人就拿来了一个镶嵌着金色边的磨砂金质感的证书,上面还有个巨大的绸缎红花。
“特授予你热心市民称号,以表彰你为新海做出的贡献。”
阮洲脸上的笑容僵硬了。
“阮先生,我们一起来合个影吧?”
“诶,阮先生……”
“阮先生久仰久仰……”
好几个人见到情况都凑了上来,阮洲默默咽下询问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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