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卫璋,或许还很陌生,但若提起前卫太子,那便能想起来此人是谁。
宁悬明霍然抬头看向他,张口正想问:你故意留下卫璋,就是为了今日?
开口之前,却又想起此人所言,不是无瑕,只是青君。
“以你的性子,应当不会对前朝皇室下不了手?”
当时越青君手起刀落的模样,可是给宁悬明留下了极大的印象。
越青君笑容意味深长:“有用之人,自然要用在刀刃上。”
宁悬明心下明了。
如此一来,越青君藏在他的马车上,低调出行,竟也有了理由。
一切都天衣无缝。
宁悬明抬眸看着眼前人,好似从对方今日这一出,窥见了此人设计卫无瑕时的模样,一定也将细节完善到了极致,每一处细节都有着属于自己的作用。
着眼全局,看似随意又任性的落下一子,却又恰到好处。
行事大胆,心思缜密,且能给予自己人绝对的信任。
宁悬明不知道,如今宫中究竟是空着还是有个替身,但无论是哪一样,都代表着越青君的自信。
他好像根本不怕输。
他握了握拳,腕上两串念珠相互摩擦,宁悬明心中微动。
他望着越青君,见对方神色竟与方才胡言乱语时并无区别。
宁悬明抿了抿唇,轻声开口:“即便如此,此次出行,未免也太过匆忙,纵然您想要遮掩行踪,也大可以再等一等,等到朝政更安稳些,再做不迟。”
如今登基不足三月,夫妻成婚浓情蜜意时都未过,何至于如此着急。
“所以……为了我,与为了您口中的正事,二者之中,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原因?”
越青君微微弯唇,看着好似心情十分愉悦。
“我还以为,悬明应该不会想知道。”
“但仔细想想,也并不奇怪,悬明本就是明白人,自然也勇于面对任何真相。”
这也是越青君能够对他直言不讳,从不曲意欺瞒的原因。
“怪只怪我分量不够。”若他在宁悬明心中能掀起足够的涟漪,想来对方便会害怕听到真相了,越青君自嘲一句,面上却无半分失落。
“为你是真,为正事也不假。”越青君直言道。
宁悬明心中却微微一沉。
上一次越青君这么说,还是在说越青君是真,卫无瑕也不假。
可这真与不假中,越青君终究是选择了前者。
“为巡查山庄,钓出前朝余孽,所以白龙鱼服,低调出行。”越青君一字一句,语调不疾不徐,转眸看向宁悬明,微微一笑道,“这样的理由,应当已经足够解释,应付旁人。”
“等你下次说想去北疆西域,我也能找出反击异族、平定边疆等理由,随你一起去。”
“无论你去哪里,想做什么,只要我愿意,都可以想出合适的理由作为解释,落在史书,流传后世也毫无破绽。”
如此言语,虽未明说,但却已经表明态度,说着二者之间,究竟孰轻孰重。
他越说,宁悬明心头越紧,一股比方才还复杂的情绪,拥堵在他心头,迟迟不去,似怨似怒,似忧似嗔,但又不仅仅如此,还有几分他自己也辨不清的情绪,只有微末一点,却是让这股情绪变质的根本,令人柔肠百结。
越青君伸手理了理宁悬明被寒风吹乱的头发,“你不是祸国殃民的妖孽,更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
“若你愿意,大可以将一切都当成是时机正好。”
“我不会以江山做筹码,要挟你,勉强你。”
“在我能力范围内,我会尽力做好手中的事,担起应有的责任,不会因私废公,你想要的太平盛世,我也会做到。”
“只是在这之余,我想在你身边。”
说得好似有多委曲求全一般,若换作旁人来说这么一番话,必然要被夸温柔情圣。
可这是越青君,他所说的话,从出口之时起,便不是请求,而是事实,是结果。
宁悬明久久无言,他觉得自己应当说上一句“荒唐”。
然而越青君神色正经,言语间也并无轻佻,他甚至还说了,会好好做个天子,对方所言必践,绝非轻易许诺之人,既许了,便会做到。
如此思路清晰,神台清明,又怎么能说他荒唐又疯狂?
宁悬明沉思许久,也未能找出一句反驳斥责对方的理由。
如越青君所说,他大可以当一切不过恰逢其会,对方已经给了足够说服他,也绝不会让人看出破绽的理由,是他偏要那样想。
是他偏要想。
天空细雪纷纷,坠在他头顶、眉目、肩头,凉意让他回神。
越青君将身上大氅脱下,披在宁悬明肩上。
“你若不想见我,当我不存在便是,你知道的,在你面前,我从来不是天子,更不会对你用天子的手段。”
他含笑看着宁悬明,眼中分明皆是温情,为对方拂去落雪的动作也十分温柔。
“当然,你若实在不喜,也可以偷偷逃跑。”
“说不定,就逃掉了呢?”
残阳尽褪,夜幕降临。
车队终于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到了个小镇,避免了一行人要露宿荒野的命运。
然而小镇不大,镇上也只有一家客栈,并不宽裕的房间,在他们到来后,彻底捉襟见肘。
一名护卫走到宁悬明面前,低声恭敬道:“郎君,主君说房间有缺,想请您今夜与他同住。”
作为护卫口中的主君,越青君就坐在宁悬明隔壁桌,桌上摆着在这小店里以算是最好的饭菜,他却未动筷,只饮着热水。
只隔着几尺之距,宁悬明却头也不抬,“劳烦转告,宁某身份低微,未免扰了贵人清净,就不打扰了,与其他人挤挤就好。”
说罢,低头吃面,再不言语。
那名护卫随即转身对越青君禀报:“主子,郎君拒绝了。”
越青君闻言笑了下,“既然如此,那就算了,都坐下吃饭吧。”
护卫们不敢坐越青君那桌,作为一个体贴下属的领导,越青君并未勉强,而是让人将自己桌上的几个菜大都端去了别的桌,只留下自己够吃的份量。
今日一整天都遵循越青君的话,假装对方不存在的宁悬明,视线终于往他桌上看了一眼。
见越青君用简陋的碗筷,吃着粗糙的饭食,举止却始终如常,从容自若,未有半点不适。
宁悬明微微蹙眉。
纵然已经适应将越青君与卫无瑕分开看待,但既明知越青君从前作为卫无瑕生活二十余年,此时便不太明白对方为何能做到见荣华如浮云,处穷困亦安然。
卫无瑕是王朝的余烬,那么越青君又是什么人?
似是察觉到了这道视线,越青君动作微顿,转头看去。
宁悬明却在即将与他对视时,视线将将错开,眉目流转间,二人只匆匆交错过一眼。
当晚,宁悬明终究还是没能与其他人挤一间屋。
护卫们努力挤挤,空出一间屋子留给了宁悬明。
宁悬明知道,越青君没有阻止他,护卫们自然也不能拒绝,可他们又担心,真与他共处一室,他自己没事,越青君却可能记在心中,日后找其他人麻烦。
如此,空出一间房给宁悬明,就成了最好的办法。
可这并非宁悬明本意。
他不愿因为自己的私事,而给他人带来麻烦。
可眼下看来,若他一直与越青君这样僵持,诸如此类的事,恐怕还会有不少。
既(被迫)同意了与对方同行,就没有反悔的余地。
思及此,宁悬明心中暗暗有些后悔,若是今日态度坚定一点,无论是哄是骗还是其他,先将那人赶回京城赶回皇宫就好了。
怪只怪他当时怒火攻心,不够理智。
可换句话说,听到那样的言论,谁又能维持冷静?
不理智的后果就是现在,自己选的路,自然要自己担责。
因此宁悬明对那护卫笑了笑道:“不必了,我之前开玩笑的,今晚我与……正好有些话要说。”
他卡了壳,一时不知该如何在其他人面前称呼越青君。
如今他既无官职,便不是对方的臣子、下属,又没有与无瑕的亲密关系,若说能勉强沾边的,应当只有友人。
可这世上,当真有越青君这样的友人吗?
宁悬明进来时,心绪仍旧未平,早早进来的越青君却已经洗漱完毕。
听见开门声,越青君仍旧在看手中册子,未曾抬头,口中却道:“屏风后还有热水,换洗衣物在凳子上,我让人搬了两床被褥上来,铺在软榻上。”
不等宁悬明开口,越青君便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完全践行了自己的许诺,既照顾他,又不勉强他,细致妥帖至极。
宁悬明心头微堵。
“当然……”越青君说完抽空抬头,看着宁悬明笑了下道,“你若是想睡床,我也不介意。”
宁悬明:“……”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去了房间另一边的屏风后。
越青君笑意渐浓,解释才姗姗来迟,“别误会,我说的是你若想睡床,我也可以和你换。”
宁悬明侧身与他隔着屏风相对,冷笑一声,“我与阁下只是相识,勉强算半个友人,出门在外条件有限,同睡一床也无妨,阁下为何避而不谈?是不敢吗?”
越青君一心二用,一边看资料,一边回道:“我为悬明着想,悬明竟还笑起我来了,既然不介意同睡,那我这就将床褥撤了,正好给别人送去。”
……屏风后再未言语。
宁悬明毫不怀疑,越青君是真能干出这种事,他微微拧眉,静静听了半晌,却什么也没听到。
想着对方若当真那么做,那他就叫小二再送一套上来,又或者自己去马车取。
然而等他洗漱后走出去,却见榻上还是如刚才一般,被褥也好好的,方才根本无人进来。
越青君适时故作听到声音,抬头望去,面露懊恼,“方才看入迷,竟然忘了叫人。”
他微微拧眉,“看来只好委屈悬明,独享一榻了。”
说罢,他又笑了,望向宁悬明的眉眼间皆是愉悦。
宁悬明静静看着他。
半晌,终究是转过身去,背对着越青君,在其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抿唇,微不可察地浅笑一瞬。
一人直面,一人回避,一人坦然,一人内敛。
却都似寒冬中的红炉,以风雪衬暖夜。
宁悬明能感觉到,越青君当真在如他所说,对他极尽包容,大到离京远走,小到衣食住行,于公辞官,于私情爱,他都做到了不勉强。
他隐隐觉得,即便他今夜当真要与别人同睡一屋,越青君应当也不会阻止,只会担心他睡不好。
如此极尽的包容与尊重,饶是宁悬明,也难免会动容。
尤其对方还身为天子(虽然宁悬明对这位天子的认可度每时每刻都在疯狂动摇,但毕竟身份不是假的,那就姑且算他是吧)。
也因此他更加不解,越青君为何如此,怎会如此。
世上难得难解之事,难解之人莫过于此,让他摸不清,看不透。
宁悬明吹灭了蜡烛,“阁下还是早些睡的好,免得患了头疾,再说今日那般胡话。”
越青君也不辩驳,只轻笑道:“你觉得是,那便是吧。”
当夜窗外风雪呼啸了一夜,宁悬明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谁知听着窗外风声,嗅着屋内熟悉的气息,他躺下还未过一刻钟,便悄然入梦。
梦中是寒冬夜里交颈缠绵,旧梦依稀。
梦里温情,梦醒怅然,再见到越青君,难免有些许失神。
越青君与他招呼他用早膳,他也没应。
宁悬明忽然发现,即便是同样意思的笑容,越青君给人的感觉,也与卫无瑕有所不同。
即便再看见同一张脸,宁悬明也很难将对方当成卫无瑕,当成那个与他日夜相伴,同床共枕之人。
二人在小镇上停了一夜,清早补给过后,便再次启程。
越青君刚坐上马车,护卫队长便上前禀报:“主君,昨夜有人打探我们的消息,瞧着像是受人指使,属下的人跟踪对方,但跟丢了。”
越青君手抵着窗,“我才刚出京,有人就坐不住了。”
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
“另外,郎君说,我们队伍人多,太过引人注目,不如装扮成走南北买卖的商队,好掩人耳目。”
他们此次出行,车上确实带了不少商品物资,今日又在镇上买了一些,装成商队毫无问题。
越青君闻言莞尔,愉快道:“悬明纵然生气,却还是关心我的。”
“就按他说的做。”
“是。”
一行人改头换面,越青君也换上了更低调的蓝色布衣,只是气度如此,即便简单的衣裳,也能轻易看出他是商队的大掌柜。
走了几日,众人终于要到清垣府城。
然而在要走过一条山道时,前面的人却察觉不对。
“大掌柜,前面有人埋伏,可能是土匪。”
说着,已有护卫高声喊:“哪条道上的兄弟?既等在此,何不现身一聚?也好让咱们瞧瞧阁下的风采!”
山上小弟转头对同伴道:“三哥,怎么办,他们发现咱们了。”
三哥将身上遮掩一掀,“好眼力,本事不错,不过,你以为这样就算了?今日不将三车货物留下,休想离开虎踞山!”
在他的示意下,山上的人齐齐现身,竟是有小几十人,且各个带着武器,手上弓箭都堪称精良。
队长闻言脸色很难看,他们离开京城时,不过只有五辆马车,其中两辆还坐着人,路上虽有补给,也不过又多了两辆板车。
对方开口就要三车,这是要分一大半。
宁悬明在见到那些人手中的弓箭时,神色便颇为古怪地看向越青君的方向。
越青君也默默将一本册子往身后藏了藏。
这份关于清垣的册子上面,赫然还有山上那位“三哥”的画像,而对方在上面的身份,还是明月山庄清垣分庄里,负责对外交流的管事。
好一个对外交流,做山匪打劫,怎么不算对、外、交、流呢?
“山上的兄弟,不是我们不给,而是这些货物都是东家的,可丢不得。”前面的护卫还在交涉。
“管你是东家西家的,路过这儿就是我们兄弟的!”上面有人喊道。
“就是!就是!”
队长抽出刀,威呵道:“我等是明月山庄的人,听东家吩咐,自北边回乡,诸位若非要留下货物,就不怕被明月山庄找上门来?”
此言一出,山上的人都安静了。
众人面面相觑。
“没听说有队伍要来啊。”
“会不会是假的?”
“之前也有人狐假虎威,不都被戳穿了吗?”
三哥一脚将人踹开,“蠢货!”
上次那个太假了,这回这些人装备齐全,精神面貌极佳,且马车上还真有山庄标志,只是不是每一辆都有,而那一辆又离得太远,他们方才没注意,光看前面了。
他娘的,竟然是真的!
三哥当即给自己蒙上布巾,遮住面容。
色厉内荏道:“既然是明月山庄的人,那今日就放你们一马,兄弟们,走!”
一行人匆匆跑了。
队长过来禀报时,便见越青君面无表情地将一本册子合上。
“路上危险,将悬明请来,方便集中保护。”
有此理由,宁悬明当然不会拒绝。
然而他踏上越青君马车后,笑看了越青君一眼,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庄主得见山庄发展至今,底下人仍感怀于你,不忘祖宗基业,重操老本行,可有感动之至?”
越青君:“…………”
失策,他知道明月山庄的情况不好,但没想到能这么草台班子。
“所以悬明可愿意,为我整肃管理明月山庄?”
宁悬明面上的调侃渐渐消失,神色正经起来,“若我没记错,前不久我刚辞去官职。”
越青君一脸疑惑:“做我山庄的大管家而已,与官职有何关系?”
宁悬明皱眉。
越青君解释道:“我打算重整产业,部分收为国有,部分留下,让明月山庄仅做一个立足于民间的组织。”
他语气诱惑:“悬明若答应,也不影响今后回朝做官,许你发展一个当副业,如何?”
宁悬明:“……”
他错了,怎么能怪明月山庄草台班子呢,这个朝廷从上到下,根本都是草台班子,尤其是当今天子。
越青君望着他,微微一笑道:“你也不必觉得有负担,以你命名的山庄,能落到你手上,也是它最好的归宿。”
宁悬明:“……?”
他沉默良久,方才开口,“敢问庄主,你何时给山庄起的名?”
何止是起名,在有名之前,他们都叫山匪。
说到这事,饶是越青君,也难免尴尬一瞬,但他还是实话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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