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此事,宁悬明表情一瞬尴尬了。
几个时辰前,他还在因为这事纠结挂怀,结果一个顾从微来打岔,闹得他竟一时将这件事给抛在脑后。
但尴尬也就一瞬,很快他便调整过来,将顾从微来说的事讲了一遍。
越青君静静听完,面色始终未变。
“悬明以为,幕后之人意欲何为?”
宁悬明想了想道:“此事既能闹大,多半为真,幕后之人兴许只是推波助澜。”
“坏你名声乃小事,他们是要你自断手足,让今后无人敢轻易追随你。”
连为自己做事的人都护不住,还谈什么荣华富贵,从龙之功。
“那人并非是我府上人,应当只是谁家儿孙晚辈。”越青君沉思片刻后却道。
宁悬明微微扬眉:“此事当真?”
越青君点头。
因为习惯,他选下人也多选曾在文中出现过的“熟人”,一是方便有用,二是了解。
但他就算再了解,也不会给每个出现过一两次的小工具人都安排好所有家人,即便签下契约前会有调查,但有漏网之鱼也在所难免。
宁悬明:“既然如此……”
越青君:“虽然如此,却也没什么不同。”
宁悬明抬头看他。
越青君笑了一下:“悬明认为我会秉公灭私,是因为你了解我,信任我,其他人却不然。”
“他们大约是认为我更可能运作此事,并等着抓我的把柄,再在事后公之于众,届时民怨会更高。”
“我如今不举的流言满天飞,本就少有人来投,断我手足这种事实在没必要。”
宁悬明很想不去想,但他此时是真的很想问。
“你身体那个……”他低声犹豫着开口。
越青君失笑:“当然是为了一劳永逸,让人以后都不必再为我的分忧,要我娶妻而说的。”
宁悬明也不知自己为何会问这个问题,别人不知道,但他可是守过越青君一夜的。
……但那次是真没问题吧?
一定没问题。
“我知道,我就是有点……”关心你三个字被他堪堪咽了回去。
不能关心这方面,他记得。
“既然如此,他们花费这番功夫又是想做什么?”宁悬明及时将话题拉了回去。
越青君沉思片刻,而后才淡淡道:“大约是想让我撕开伪善假面,露出真实吧。”
宁悬明一愣,不知这是什么路数,又有何用处。
他这般光明磊落,心无杂念之人,自然不能理解有些人神奇的脑回路。
越青君却十分理解道:“一直以来,我对外形象极好,父皇夸我纯善真诚,朝臣说我有君子之风,有人因此看不惯了。”
明明都是野心勃勃,凭什么你高高在上,光风霁月,将其他人衬得十分不堪。
有本事你永远窝在那层皮里,无缘夺位,有本事你就从云端跳下来,沾上污泥。
这样的想法,越青君甚至能猜到幕后之人是谁。
只有想要却得不到才会嫉妒,赝品永远看不惯真品。
“他们注定失败。”宁悬明望向越青君的目光是那样坚定,那样从容,听了越青君的解释,甚至放下心来,再无先前忧虑。
虽不知那幕后之人为何有此想法,但他始终相信越青君的选择,就像他相信这个人,从初见到至今,哪怕之间尚有不可调节的难题,他也从无怀疑。
将他的目光尽收眼底,越青君只觉好笑,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也不知是人设做的太完美太用心,还是卫无瑕角色光环太明亮,又或是他的作者自带屏蔽光环,这么久以来,宁悬明竟从不疑他。
他发自内心地轻轻一叹:“可将人绳之以法,也不是什么好事。”
“既是为我而来,便是用重金,也未必能赎免罪行。”
“届时,众人见我护不住手下人,不敢投靠事小。”
越青君看着宁悬明,目光认真又凝重:“见我无能,他们便能随意欺辱我的人借此羞辱我事大,比如你。”
宁悬明笑了:“又有何惧?”
他遭遇过的为难还少吗。
“我怕。”越青君十分轻易又认真地将这句有损威仪的话说出口。
哦、哦……
宁悬明知道,又到了不能让越青君误会的时候,于是闭嘴当哑巴。
……但是真的不能说吗?
不用怕啊。
不要怕啊。
他当然会保护好自己。
下一瞬,宁悬明忽然觉得不对,怎么就是保护自己了呢?他何曾畏惧死亡?便是当真有朝一日在路上丢掉性命,他也甘之如饴,无愧无悔。
可越青君忧虑目光仍在眼前,一声“我怕”也尚在耳边,此情此景,宁悬明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些话。
明月不知何时悄悄挂在了天幕,漫天繁星为它作配,何德何能。
是啊,何德何能。
宁悬明不着痕迹移开视线。
越青君眨了下眼睛,似是想打破方才的感觉,笑着说了句:“况且,若是有人经常找你麻烦,你也会觉得烦。”
宁悬明认真点头应和,是啊,真的很烦。
“说来或许我还得感谢他们,否则也不知你准备何时才来见我。”越青君笑说。
宁悬明知道,但宁悬明不说。
抬头转眸间,视线又对在一起,半晌,未曾有人移开眼。
也不知是谁先开头,敛眉弯唇,展露笑颜。
分明危机正在眼前,但不知是心中有数,又或者是觉得此事不算严重,他们皆是心情轻松。
之后许久,许久之后,他们都只记得窗外春风微暖,当时明月正圆。
春生万物,新芽初露,恰似你眉眼。
第30章 人间圣贤
翌日,衙门围堵了不少人,便是此前并不知道的,今日见衙门门口这般热闹,也少不得凑上前问上一句发生了什么事,话题自然而然被引到了越青君头上。
越青君名声不显,京城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乍一听见六皇子,第一反应这是谁,有这么个人吗,随后便是接受,既然是皇子,那么府上有人做出仗势欺人这种事也并不稀奇,几乎所有人,在听完案件描述后,直接给被告定了罪。
今日这人即便有冤,也要不冤。
主审官高坐于堂上,一拍惊堂木,“带原告!”
原告一家人整整齐齐上了公堂,“草民朱大安,朱柳氏,朱二平,朱小妮拜见青天大老爷。”
“有何冤情?速速报来。”主审官看了眼外面天色,只恨不得时间再快点,昨日为了这几人,主审官一晚上都没怎么阖眼,这会儿就想快点结案,不要有任何后患。
苦主家中二子一女,两个儿子已经成亲,女儿尚未嫁人,除了二儿媳妇在家中照顾孩子,其他人都上了衙门。
先前受人指点,将事情闹大,却被官府抓进去的时候,他们就惴惴不安许久,晚上都不敢睡,但见被关起来却没有遭受打骂,他们那米粒大小的胆子又渐渐大了起来,因而朱大安还能在这公堂上磕磕绊绊将事情经过讲述得八九不离十。
苦主朱老汉是个卖炸货的,还是现炸现卖,那日本也是在街边叫卖,谁知有个穿锦衣的男子从一旁路过,非说朱老汉把油溅在他新衣裳上,要朱老汉给他赔钱,朱老汉不给,那人又要人抓他女儿,未免招惹麻烦,朱老汉忍痛给了钱,但那人还是不依不饶。
朱老汉这才明白,这人就是故意找茬,欺辱他和女儿,就想看他们被欺负地哭都不敢哭出声的模样。
他跟人争执推搡起来,一不小心将人推倒在地,这下可不得了,那人当即吩咐两个手下将朱老汉狠狠揍了一顿,还掀了朱老汉的摊子,那滚烫的热油,就这样泼了大半在朱老汉身上。
朱老汉当时就痛得惨叫出声,虽及时送医,但大夫也说不一定能活。
朱家两兄弟在妹妹的指认下找到了罪魁祸首,想要讨个公道,却被对方奚落一番,还扬言随便他们上衙门告状,他家里在上面有人,没人会帮他们。
朱家三兄妹本就憋了一口气,回到家中,朱老汉迷迷糊糊听到什么贵人,得罪……心中煌煌,第二天便没了。
朱老汉之死,让原本畏惧不敢言的兄妹几人当即下定决心要告官。
一开始确实受理了,只是那人在牢里一直嚷嚷自己是六皇子府的人,让衙门的人不敢轻举妄动,想息事宁人。
朱家三兄妹不甘心,但他们再不懂,也知道皇子是皇帝的儿子,他们如何也得罪不得。
这时,有人找上他们,给出了个主意,让他们将事情闹大。
这才有今日之事。
被告的那人也被带了上来,大约是因为这几日的狐假虎威,被关在牢里也没人为难他,仍旧穿着那好的锦衣,听完朱大安的这些讲述也没什么表示。
主审官沉声呵问:“被告吴良,你可有话说?”
被告懒懒散散地跪在堂上,听见这话也只是懒洋洋地开口:“没有……”
衙役当场拍了他一板子,“公堂之上,不得轻佻无状。”
大约打的那一下有点疼,吴良终于有了点老实样:“大老爷,草民没什么要说的。”
主审官:“那你可认罪?”
吴良:“草民认罪。”
“草民认罪,大老爷,您就赶紧给草民定罪吧,一会儿我大伯来了,能尽快讨钱走人。”
卫国律法,大部分罪行都是可以赎买的,只要给的起钱。
这是事实没错,但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主审官,当着原告苦主,当着所有围观百姓的面儿上这么说,那就是挑衅了。
果不其然,都不需要煽动,围观的百姓就开始议论纷纷,义愤填膺,苦主一家也露出来愤怒的表情,若不是旁边有人拉着,朱二平都要冲上去揍人了。
左右这王八蛋什么苦都不必受,还不如先把人打个够本,好歹让他痛了。
“你还想打人?!”吴良好似抓住什么把柄,叫嚷起来,指着朱二平,“大老爷,这人还想打人!”
惊堂木一拍,全场逐渐安静下来。
主审官沉声问:“吴良,本官问你,你在牢里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六皇子府上的人,可是在六皇子府上做工?可有与六皇子府签过契约聘书?”
吴良一脸毫不在意道:“不是啊,但我大伯是六皇子府上的管事,知道那火树银花吗?那就是我大伯管着的。”
“那六皇子府上之人,以及你大伯,可有让你肆意妄为,横行于世,欺压百姓?”
吴良露出一个别有意味的笑,“那当然是不可能说的,但我大伯可是六皇子重用的人,我也经常见到六皇子,火树银花每天日进斗金,一点赎买的钱算得了什么。”
众人听见这话,既厌恶那高高在上的贵人将人命视为无物,又讨厌吴良说话时的那张理所应当的嘴脸。
这话虽难听,但时下风气确也如此,奴仆整个人都归属于主家,奴仆的大小事务一应由主家管,虽然吴良隔了一层,但他有什么事,也是可以求到主家头上,若是小事,主家不介意给个恩典收买人心。
但还是那句话,事实虽如此,可你当众说出来那就很难看了,也不知吴良是真没脑子还是背后有人,但对方非要把六皇子牵扯进来,那么谁也救不了他。
“你既非我府上之人,更非因我授意而生事,我为何要花钱为你赎买?”一道声音自堂外传来,远远便传进众人耳中。
众人闻声看去,便见一名身穿素色衣衫的青年信步而来,身后跟着两个侍卫。
闲庭信步,姿态从容,通身都是与寻常人不同的气度,再有那出色的容貌,不需介绍,在场所有人都自然而然认定了来人身份。
这定是那吴良口中的六皇子!
“乖乖,原来这六皇子长这么好,果然是贵人。”
“啊呸!不过是蛇鼠一窝,都不把咱们当人!”
“我瞧着这六皇子不像是那种会包庇他人的人,听听刚刚那句话,好像是不愿意出钱。”
“什么?连钱都不愿意出,岂不是太抠了?”
百姓们议论纷纷,场面一时热闹许多。
宁悬明走到堂上,当即有衙役给他搬来椅子,好让他坐下。
听闻这位六皇子身体不好,虽然他们没从面色上看出有什么不对,但还是小心伺候着好。
宁悬明毫不客气坐了下来,冷眼看着堂下人。
“听说,你在在牢里说我一定会救你?还以此威胁苦主?”
吴良看了看宁悬明,他虽然说自己见过六皇子,但那也不过是远远见到过对方的身影,离得很远,并未看清人脸。
但他记得六皇子确实是穿白衣没错,见对方气度非凡,身后还跟着两个护卫,便自然认定了眼前人就是六皇子,当即扬起一个讨好的笑容,“殿下,这些话咱们回去再说,您能不能先把小的罪行给赎买了?咱也好早点回府不是?”
宁悬明侧头看他:“我好像没说过要替你赎买。”
他抬头看了一眼堂上的主审官:“主审官在此,此案被告既然供认不讳,那就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主审官是见过宁悬明的,但此时也十分配合,点头应道:“下官明白。”
说罢,转头看向吴良,“被告寻衅滋事,打人以致重伤不治,判处缴纳罚金百两,赔偿苦主二百两,杖六十,徒十年。”
“先上杖刑!”
“等等……等等……”被人按在刑凳上时,吴良还在试图挣扎,他惊慌失措地看向宁悬明,“殿下,六殿下!我大伯,还有我大伯,他一定会替我赎买的!”
“啊!”
一板子下去,吴良痛叫出声,再顾不得别的,只慌乱叫喊:“大伯!六殿下,我大伯还是啊——!”
“还是你的人,你就不怕别人看了心、心寒吗!”
“口口声声说是我府上之人,那为何连我是何模样也认不出?”
一道轻缓的声音响起,然而众人看向宁悬明,却见对方根本没有开口。
那这话是谁说的?
堂上那人不是六皇子吗?
正这么想着,众人便见宁悬明从椅子上站起,让开位置。
而另一道身影自后堂走出,从昏暗的里面,一直到明亮的行刑处。
他一身雪衣,肤色也极白,站在阳光下,仿佛整个人都要融化一般。
一脸病容毫不遮掩,本就是世间难得的容貌,配上那身病气,更显得整个人出尘绝色,不似凡人。
椅子被搬到他身后,越青君自然而然坐下,宁悬明站在他身后,如此姿态,是人都知道了方才那一出不过是在试探吴良。
“问你呢,怎么不说话?”越青君淡淡道。
吴良忙着忍痛,忙着嚎叫,忙着惊慌,哪里还有心思回越青君的话。
越青君转头看向身后跟着出来的中年人,“他不说,你来说。”
那中年人竟就是吴良口中的大伯,此时正额头微微冒汗。
吴良瞪大眼睛,在看到大伯出现,却没看自己一眼时,心中终于彻底绝望。
越青君好似没有看出吴良大伯的紧张,声音仍旧不疾不徐,双腿交叠,姿态自然又从容,“我虽让你做金玉满堂的掌柜,但并未与你签卖身契,你也不是我的奴仆,只是我聘用的员工。”
他的视线淡淡扫了一眼打得快没力气叫唤的吴良,“你的侄子也不是我的人,我自然不必为他赎买罪行。”
“你是他大伯,有资格,有权利为他赎买。”
“主审官就在此处,若是你愿意,当场便能办妥。”
“那么,你的决定?”
越青君语气悠悠,拖着尾音,好整以暇看向吴管事。
吴管事低下头,强迫自己不去听侄子的惨叫,“吴良犯下罪行,理应受卫国律法处罚,他又毫无悔改之心,小的只愿他受过处罚,长长教训,自当不必赎买。”
“好!”
“吴管事大义灭亲,六殿下也不包庇罪人,这才是咱们卫国,京城权贵应当效仿的典范!”
现场响起一片叫好声。
甚至连最开始对六皇子厌恶至极惧怕至极的朱家人,此时也忍不住感到动容和后怕,对着眼前这一幕落下泪来。
在现场哄闹声中,越青君看了吴管事片刻,忽而缓缓笑了。
“吴管事如此识大体,我心甚慰。”
吴管事心中一松,不禁抬袖抹了把汗。
抬袖间,却又见越青君站起身来,看向在场众人,直把原本热闹的场景看得渐渐没了声音,众人被越青君视线扫过,纷纷心中生怯。
是了,眼前这位可是货真价实的皇子,在对方出现后,甚至来了一群官兵将现场包围,虽觉得官兵不会做什么,但心中仍然生出惧意。
皇子被污蔑,在大庭广众下丢了颜面,真的就会善罢甘休,不予追究吗?
万一对方让人把先前骂过他的人抓起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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