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困符从他的肩膀冒出一个尖,谢无相屈起食指,心不在焉地蹭了蹭它,低声道:“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还记得吗?”
困困符小心地点头。
“没有这么厌恶仙府。”谢无相道,“也很心软,不会对平常人都这样警惕防备。”
他望着远处的身影,轻轻地、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发生什么了呢……”
困困符蔫了下去,扁扁地耷拉在他肩头,下一秒又忽然支棱起来,扭了扭。谢无相看了它一眼,笑道:“要我去哄他啊?”
困困符点头。
“他以前那么喜欢你,现在都不认你了。”谢无相唔了一声,“我么,怕是更不会认了。看上去不太好哄的样子。”
困困符:“!”
它啪地贴到了谢无相脸上,又被后者拽下来。谢无相咳了两声,把它塞回袖子里,安抚道:“那怎么办,他现在不想见我,我要找时机啊。”
顿了顿,他将视线移到了邵挽身上。
山路静悄悄,邵挽走在郁危和谢无相中间,前后都不说话,感觉还是怕,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找人聊天:“师哥,跟我讲个故事行吗?你不说话我害怕。”
沉默片刻,郁危冷生生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我不会讲故事。”
“那你随便讲点什么,说点什么就行。”邵挽挣扎道,“比如……比如你以前都看什么话本?”
郁危道:“话本是什么?”
邵挽在持续的害怕中又为此震惊了一下:“师哥,你竟然没看过话本吗?小人画,还有街上小贩卖的杂集、异志这些,你都没看过吗?”
见郁危不说话,他打抱不平道:“你小时候一定被管得很严!我生前有个朋友,就被他爹娘死管着,不让他买话本看,还没收了他的小人画!”
郁危慢半拍地回复道:“都没看过。”
话本、小人画……昆仑山上从来没有这些东西。他听的故事,都是明如晦给他讲的。
他不知道对方活了多久,似乎有很久很久,久到山川风物、沧海桑田只是他随口一说的故事,久到一眼望不到头。
讲了什么……现在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明如晦讲故事很看心情,有时候吓人,有时候好笑,还有时候他自己讲得睡过去了,郁危还清醒地缩在被窝里,沉浸其中担惊受怕地睁眼到天亮。
很长一段时间里郁危一直以为世间所有的师徒都是这样,直到后来他才知道,不是每个师父都会像明如晦这样,每晚耐心地给他讲各种他从来没听过的故事。
而他的回报,是捅了明如晦一刀。
郁危想,也许自己真的是一个十恶不赦、忘恩负义之人。
他有些出神,直到邵挽又小心翼翼地拽了拽他的衣角:“师哥。”
郁危:“干嘛?”
“刚刚叫你好几遍都没有反应。”邵挽担忧地看着他,很诚恳地道歉,“对不起师哥,我不知道你小时候这么惨,也不知道这件事会让你这么伤心……”
“……”郁危道,“滚蛋。”
山里冷,他声音又毫无起伏,如今伴着呜呜的风声,阴森森的,听上去更吓人了。
邵挽打了个寒颤:“要不……要不还是讲点别的吧?”
他绞尽脑汁,瞥了眼前面幽幽的一点光亮,顿时想到了什么,“符咒!对了师哥,你会不会画符咒?能教我吗?”
“……”
“师哥?”
“……”
身后传来几声咳嗽。谢无相好像喉咙忽然很不舒服,开始咳个没完,还把自己咳笑了。郁危忽地停下脚步,回过头,邵挽不明就里,仍然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哪壶不开提哪壶,邵挽在这件事上简直是天赋异禀。郁危默念了几遍心平气和,慢慢道:“我不会。”
邵挽呆住,下意识问:“为什么?”
“想知道?”
“想!”邵挽用力点头。
郁危看着他,冷漠地吐出几个字来:“不告诉你。”
没有什么比这个回答更让人抓心挠肝了。邵挽被堵了个正着,垂头丧气地走了一会儿,还是心痒。他又忍不住旁敲侧击道:“不用符咒,那用什么?”
郁危抬手,一丝银色灵流缓慢缠绕上他食指指尖,像一条漂亮的小蛇,浑身散发着淡淡银辉,缥缈而柔和。
“用这个。”他晃了晃手指。
所谓符咒不过是符纸倾注了灵力的结果。符咒的交易也是灵力的交易。大约几十年前,世间还没有符咒交易的风气,直至后来,十二仙府大肆在人间推行,才日渐风靡。它让灵力得以作为货物流通,弱小者可以借助外力快速强大起来;也让仙府赚得盆满钵满,变本加厉。
然而本身灵力足够强悍的人,压根不需要借助符咒的力量,毕竟这种投机取巧的工具并不属于正统。也鲜少有人知道,最早的符咒只是数百年前明如晦心血来潮,随手创造出来的一个小玩意。它没有无懈可击的防御,没有强悍之极的攻击,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什么用处——那只是一个简单的小纸人。
在这个符咒满天飞、一纸比金贵的世间,几乎没有人记得最原始的灵力是什么模样,又早就忘却当年白玉京的古神,俯仰之间,一息一动,便可令天地异变,万物轮回。
而郁危曾经见过。
他指尖动了动,灵力倏尔消散。
邵挽看得很惊奇,又问:“是不是比符咒厉害?”
郁危道:“不一定,也要看是谁的符咒。”
邵挽还想追问,一只手忽而搭上他肩膀,修长手指随意垂搭下来,姿态松散,但他却动不了了。
“别缠着你师哥了。”谢无相的声音传过来,他轻笑道,“我比较会讲故事,要不要听?”
已经能看到黑压压的建筑了,不过到村口还有段距离,邵挽来了兴趣:“好啊!”
谢无相唇边的笑意加深了些。
“从前啊,有一个小孩,很喜欢吃桂花糕。但是他爹娘不让他吃太多,因为牙会坏。”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又慢悠悠地说:“但是很奇怪,每天晚上他都会闻到家里有桂花糕的香气,很淡,但不是错觉。可是每次问起,他的爹娘都说没有闻到。”
邵挽打了个喷嚏,问:“为什么?”
“别着急。”谢无相笑着看了他一眼,语气放轻了些,飘飘幽幽,“有一天半夜,他突然醒了。没有点灯,整间屋子黑洞洞的,他又闻到了桂花糕的香味,比从前更浓,更诱人。”
“他很快就饿了,顺着香气溜出房门,发现这香味是从厨房里传出来的。这么晚了,厨房里还亮着光,推开门,他看见了一根烧了半截的蜡烛,还有满满一盘桂花糕。”
“他忍不住饿,又怕被发现,所以只偷吃了几块。”
邵挽刚想问问题,就听他师哥忽然开口:“然后呢?”
他抬头看了眼,发现郁危头也没回,跟他们距离不近不远,好像只是随口一问。只不过走得比原来慢了些。
“师哥,”邵挽惊奇,“原来你在听啊?”
郁危:“……闭嘴。”
谢无相毫不意外地笑了一声,在郁危恼羞成怒之前,继续说:“第二天,无事发生,他的爹娘好像没有发现任何不对。”
他的声音不紧不慢,仿佛故意吊人胃口,邵挽下意识就听了进去,紧张无比地问:“然后、后呢?”
谢无相道:“到了这天晚上,半夜时分,他又醒了。这一次,他偷吃了更多,依旧没有被发现。”
“后来,他的胆子越来越大,但奇怪的是,无论他吃了多少,他的爹娘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于是这天晚上,他放心地把盘子里的桂花糕全吃掉了。”
“他回到屋里,打算睡觉,就在快睡着的时候,突然听见了一种奇怪的声音。一开始,是清脆的咯吱响,后来是沉闷的吞咽声。”
邵挽默不作声地打了个冷战。
谢无相好像真的很会讲鬼故事。大半夜的山上一片漆黑死寂,只有他的声音,冷幽幽的,邵挽越听越害怕。
他往前走两步,想抓住郁危的手找到一点安全感,结果摸了个空。
“师哥……?”邵挽小声喊人。
这一声如石沉大海,被深黑色的前路吞没,没有任何回应。
邵挽慌了神,又回头想找谢无相,脚下却被东西一绊,整只鬼啪叽摔到了地上。
惨白的月光照出他后面的路。同样空空荡荡,空无一人。
与之相反的,是两排静立的、死气沉沉的村舍。
谢无相的声音忽然在很远的地方响起来,还在不紧不慢地讲着故事。
“他循着声音,回到了厨房门口。里面的灯火将影子映到了窗纸上,烛火不稳,摇摇晃晃。”
邵挽连忙爬起来,硬着头皮往他那边狂跑不止,但是耳畔的声音却没有变得近些,仍然遥远无比。
意识到这一点后,邵挽蓦地停下来,险些吓哭。
身旁的一户还点着灯,光亮给了他一丝安慰。邵挽心惊胆颤地缩进了墙角,背靠上了冰凉的墙面。
灯影晃晃,照在他脚边,投下一片深色的阴影。孤苦无依,邵挽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地里,飘忽的视线无意识扫过脚底,忽然浑身都僵住了。
脚底的影子多了一道。
邵挽唰地捂住了嘴。
“……他看见了一个巨大的黑影,趴在窗边,正在咯吱咯吱地吃蜡烛。”
【作者有话说】
就喜欢吓小孩子的屑
“啊——!!!!!”
邵挽惨叫一声抱头鼠窜,转身就跑,结果还没跑出院子,就砰地撞上了个东西,噗通坐倒在地。一时间脑袋疼屁股也疼,险些眼泪都飙出来了。
被他撞到的东西也往后倒了一下,还没站稳就怒道:“你眼睛长在鼻孔里啦?!突然疯跑什么?晦气!”
听声音是个人。邵挽捂着脑袋抬头,看清那人的脸后,火气顿时上来了:“谁让你一声不响冒出来的?!这么黑我怎么看得清嘛!”
孟白冷笑一声,手中的寅火符还在燃烧,只是火光变得微弱了许多。
“我还想问你呢。是你走在前面,却跟丢了人,害我也走错了。”他用格外嫌弃的语气说,“结果走到这里就听到一个傻子在大喊大叫,还以为怎么了,想过来看看,谁知道是你。”
邵挽的注意力放在了前半句话:“跟丢了?也就是说,你也跟丢了?”
他探头往孟白身后一看,心顿时凉了下去——对方后面空空如也,浓黑不见五指。别说郁危和谢无相的身影,活物都不见一个。
“完蛋了……”邵挽拔腿就想跑,脚都抬起来了,硬生生又停顿了下,一把抓住孟白,“快跑!这屋子里有脏东西!”
孟白撇开他的手:“别给我动手动脚,什么脏东西?我们孟家人怎么可能会怕。”
他将寅火符甩到邵挽手里,冷静地从袖中摸出三道符,一道贴在自己心口,又一道递给邵挽。邵挽还在愣神,就听他不耐烦道:“拿着啊,护身符。”
邵挽赶紧接过来。有了护身的法宝,两人都心定了不少,孟白当即跨进院中,环视一圈,跃跃欲试地问:“在哪呢?”
邵挽指了个方向,孟白顺着走了几步,走到窗台边,狐疑道:“这里?”
蜡烛灭了,屋里的光已经暗了下去,转为一片漆黑。邵挽之前只顾着害怕去了,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
村长说得病的人都没了,这个村子成了荒村,那刚刚是哪来的“人”在点蜡烛?
没等他想通,孟白已经一把推开了窗子,反应迅疾地将捏在手心的最后一道符挡在了身前。木窗发出嘎吱一声糙响,晃悠悠地朝两侧敞开,露出了里面的光景——漆黑空旷的一间卧房。
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孟白嗤笑一声,回头大声挖苦:“就这,把你吓成那样?你是怕黑吗?”
邵挽气得咬牙:“我真看到了!我看到有个黑影在吃蜡烛!”
孟白还是不信:“吃蜡烛?这里压根没有蜡烛。喂,我说你不会是故意装作害怕,其实是想骗我们孟家的符纸吧……”
他话说到一半,看见邵挽神色转为惊恐,顿时冷哼一声:“不会被我说中了吧?”
邵挽拼命摇头:“你……你后面……”
“还装神弄鬼?”孟白站直了一些,“我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来。”
“……”
邵挽直直看着他,不说话了,退了一步,一副蓄势待逃的模样。
看他这架势,孟白有点绷不住了,但还是紧张地靠在窗边,暗戳戳攥紧了手里的符纸,故作镇定地问:“……你说啊,我身后怎么了?”
没等对方回答,他已经听见了一个细微的声响,像是在缓慢咀嚼着什么,咯吱咯吱,令人头皮发麻。
真的有脏东西!
动静越来越大,孟白额头开始冒出冷汗,忍不住僵硬地回头看去——
屋子逼仄的角落里,一个庞大的黑影正缩在那里,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它的动作有些怪异,像人又不像人,头太小了,安在身上仿佛下一秒就会滚下来,缺了几根手指的手里抓着一根鲜红的蜡烛,正在往嘴里塞。
看清的一瞬间,孟白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符纸从指缝滑落,他猛地一个哆嗦,伸手就要去捞,结果却捞了个空。黄色符纸打着转飘进了窗子里,一直飘到了那黑影的脚边。
咯吱声停了下来。那张黑糊糊的脸抬起来,除了一张裂开的空荡荡的嘴巴,分明平整没有五官,但孟白还是感受到了一道阴森森的视线,定在了他身上。
“……”
顶着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的注视,孟白沉默着后退了几步,转过身,同手同脚、目不斜视地向邵挽走去。
见他竟然如此沉稳镇定,邵挽心里不禁对他刮目相看,跟着也胆大起来:“你有办法了?”
孟白拉住他一只胳膊,说:“有。”
邵挽精神一振,信服地问:“什么?”
下一秒,一股大力从手臂传来,邵挽差点被拽飞出去。
孟白一手拖着他,抡腿就跑逃得飞快,咬牙切齿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还能是什么?跑啊!!!”
山野里莫名一阵鬼哭狼嚎,郁危蓦地一停,回头望了眼。跟在身后的小尾巴不知何时没了影,空无一人,安静至极。
看不见人,也看不见炁,只能感知到几排干枯的老树。他低声道:“邵挽?”
没人应。
郁危蹙着眉,往回走了几步去找,还是没见到小鬼头的身影。
确认邵挽已经丢了,他脸色不太好,打算再换个方向去找,结果转身便迎头撞到了一人身上。这一下猝不及防,他条件反射要后退,却被人立刻扣住手腕拉了回来。
“别动。”谢无相说,“后面是悬崖。”
郁危只愣了一秒,稳住身形,随即放出一缕神识,向身后探去,顿时心神一凛。原本的石阶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处山崖,深不可测,只怕掉下去便会尸骨无存。
他的神识感知一般不会出错,除非遭到更强势的灵力干扰。就算理论如此,事实上能有这样的实力,强悍到足以干扰到他的人,只剩白玉京的古神了。
也就是说,这个村子藏着某位古神留下的灵力,或许已是来自数百年前,却依旧霸道无比,堪称强势地阻断了他的神识感知。
谢无相已经松了手,低头看了看他的脸色:“怎么了?”
郁危猛然回神,好像才意识到眼前的人是谁。他晃了晃脑袋,将那种没由来的心悸甩掉,这才开口:“你不是在邵挽后面吗?他人呢?”
“原本他在我前面,走得好好的,拐了个弯,就只剩我一个人了。”谢无相道,“是这村子的问题?”
郁危思绪还没有理清,但如今所有人都无缘无故地走散已经说明了问题,倘若那位古神对擅闯者有分毫的攻击意图,他们的处境都会分外危险。这种情况下已经顾不上许多,他一把抓住谢无相的手,冷静地命令道:“拉着我。”
顿了顿,谢无相的视线落在两人相牵的手上,又移到了郁危脸上:“嗯?”
“这是古神留下的灵阵,我现在应付不来。”郁危以为他不愿意,威胁道,“不想再走散的话就拉着我。”
话音未落,他牵住的那只手反握住了他的,温和又不容反抗地扣住了他的五指。谢无相笑了笑,丝毫没有反客为主的歉意:“那是要看紧一点。”
“……”
谢无相好像真的怕他丢了,拉住了他的手力道就再也没松懈过。指缝被填满,凡人的手温热有力,十指交缠,几乎能感受到紧贴的皮肤下稳定的脉搏。
明知道不可掉以轻心,但身体却先一步放松下来,如同遭受蛊惑,竟然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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