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祈安回头看向住持:“大师知道我想问什么。”
住持微笑回道:“若遇无境,当忘其心。”
白祈安注视着住持:“大师,我只是个凡人,不通佛法。”
住持摇头笑笑,随意的席地而坐,闭目念经。
“下山吧,天冷了。”
周聿跟着白先生下着台阶,回身看向破败的庙门,终究什么也没问到。
又看看白先生的背影,快步追上去,算了,高深的世界咱不懂,做个爪牙就挺好。
不过那老和尚的屁股还挺硬气,一点都不嫌冷啊。
车声渐行渐远渐无书。
“快快快,给我端碗姜汤,真拔屁股啊!”
“哈哈哈哈哈。”
“师兄,太粗俗了!”
景言之坐在火灶旁,端着碗笑意嫣然。
晨起,又是在大悲咒声睁眼。
淡淡的离愁之意萦绕在心头,景言之翻身把脸埋进了枕头。
经文结束,一滴泪渗进了枕边。
这么多年的照顾,不止是简单的金钱交易,更是天大的人情。
景言之收拾好一切,走进了庙堂,正色跪在佛前,虔诚为他们祈求安宁。
椿萱并茂,棠棣同馨。
再不舍,终是到了离别之际。
天气很好,无风。
景言之身无长物,姿态轻盈的站在门前和他们道别。
无谓还好,主要是两个小朋友,静语静安五岁的时候就认识了言之。
之后长达13年的照顾,之间的感情可以说胜过一切。
“呜呜……之之,你能照顾好自己嘛,呜呜,不然你带我走吧,我去照顾你。”
静语含着两泡眼泪抓着景言之的袖子不放手,哭唧唧的看着他。
景言之的眼尾殷红,努力克制着繁杂的情绪。
伸手摸摸两个小圆脑袋:“有空我就回来,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静安,静语,无谓师傅,这些年辛苦你们了。”
无谓浅笑:“相识一场是缘分,别多客气。”
静安低着头没说话,眼泪却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景言之压制住难过,躬身谢礼:“山高路远,惟愿秋日胜春朝。”
静语哇哇大哭,无谓上前递出一串念珠:“师兄说有缘自会再见,就不来相送了,这串念珠留给你,做个念想。”
景言之伸手接过,眼泪还是滴了下来。
这是跟随了住持大师多年的念珠,从不离手,供在佛前七七四十九日,开光祈福过的手串。
其中的善意他怎能不懂。
“行了,就到这儿吧。”
无谓拉住要跟着跑路的静语,笑着送别。
景言之紧紧握着手中的念珠,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碧山寺。
“呜呜,之之,我会想你的!”
日出有盼,日落有思,平平安安,所遇皆甜。
景家,景莆安刚睡醒就接到了一通来电,电话那头说景言之醒了,今天就准备下山,让他在家里等着。
听到名字的时候,他甚至愣了一下,过了几秒,才想起来,景言之,那个植物人儿子。
还想再问些什么,电话被挂断了。
他皱着眉头,坐在床上看着手机,怀疑是诈骗电话。
沉睡了多年的人,突然醒了,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再打回去,传来已关机的声音。
早起下楼吩咐好早餐,回到房间看到丈夫坐在床上拿着手机发呆,方丽丽上前温声询问:“老公,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景莆安被唤回思绪,沉声说道:“言之回来了。”
“谁?”方丽丽反应过度,瞪大眼睛问道。
景莆安皱眉呵斥:“喊什么!”
方丽丽僵硬似的扯了扯嘴角:“我就是有点惊讶,言之不是在山上疗养吗,怎么突然就要回来了。”
贱种,还不死!
景莆安压根不知道妻子的恶毒心思,刚开始也是吃惊那个植物人儿子的突然醒来,这会儿回过神来,无所谓的说道:“电话是别人打的,不知道真假,一会儿看吧。”
说着就下床准备去洗漱:“早饭好了吗,沐承起来没。”
方丽丽坐在梳妆台前,镜子里的女人面目狰狞,吐出的话语却温软轻声:“准备好了,承承昨天陪沈家的公子应酬,喝的太多还没起来呢。”
本来听到儿子喝酒晚归的景莆安刚要发火,听到沈家公子又压下怒气,绷着脸进了卫生间。
算了,只要不是和那些狐朋狗友在一起就行。
方丽丽见他进去,怒极的伸手捡起桌上的水杯砸在了地上。
贱种,居然还敢回来!
“啪!”
“怎么了。”
卫生间传来景莆安的问话,方丽丽扭曲着脸回道:“没事老公,刚刚不小心碰掉了杯子。”
景莆安没再说话,方丽丽阴着脸出门叫佣人进去收拾。
上来的是个年轻的女生,看着那张清秀可人的脸蛋,方丽丽伸手在她身上掐了一把:“给我安分点。”
女佣疼的不敢叫出声,忍着痛点头:“知道了,夫人。”
方丽丽是景莆安的第二任妻子,也就是个小门小户的普通女大学生。
毕业后在酒店打工做服务员,记得当年景家和温家联姻,那场盛大的婚礼,温知姀是新娘,景莆安是新郎。
方丽丽是个端茶送水的服务员,她望着台上那对佳人,和温知姀身上的名牌珠宝,心里的嫉妒无限上升。
凭什么有的人出生就在罗马,可以过上人上人的生活,拥有挚爱情深的老公,而她有脑子有脸蛋,却只能卑躬屈膝伺候人。
嫉恨心就这样不断放大,她开始尝试着攀高枝。
运气不错,第一次就跟了一个大老板,奈何人家只当她是个玩物,平时也就是当个乐趣玩。
巧的是这个大老板正好和景莆安是一个圈子的,只要带她出去,十次有八次她都能见到那个对妻子爱意满满的男人。
景莆安很爱自己的妻子,出来应酬也从不左拥右抱,永远都是洁身自好,甚至会因为怀孕的妻子突然想吃春卷,他可以放弃几亿的合作,当场离开去给妻子买春卷。
方丽丽就这样看着景莆安一次又一次的为爱放弃一切,她内心里的嫉妒到达了顶点。
这样的男人为什么不是我的,怎么就不能成为我的呢。
景莆安爱了温知姀4年,方丽丽在男人堆里辗转了4年,终于让她抓到了机会。
景言之3岁的时候,温知姀和景莆安因为一些误会,爆发了分歧,争吵。
最严重的时候,景莆安砸了个客厅,温知姀抱着害怕的儿子低声啜泣。
“我没有,我没有,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景莆安带着暴怒的情绪去了会所醉生梦死,巧的是方丽丽刚好也在。
景莆安的道德底线到底不高,被一群男人挑唆了几句,想到妻子有背叛的嫌疑,醋意涌出,直接搂着方丽丽去了酒店。
成年男女,干柴烈火。
方丽丽成了景莆安高调的情人,上层圈里风言风语。
温知姀逐渐凋零,方丽丽趾高气昂。
可惜的是,景莆安给房给车给珠宝,就是不允许她怀孕,每次事后都必须亲眼看着她吃药才离开。
而等男人离开,方丽丽打砸了家里的一切,却无可奈何。
就这样过了半年,只要需要出席的宴会,景莆安一直都带着她,被别人的虚情假意捧上天,方丽丽上位的心思也越发强烈。
心机足够深的她,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带着彩超单子,昂首挺胸的找上了门。
她永远记得那个温柔大气的女人,抓着那个彩超单,像一个玻璃娃娃一样,空洞着眼睛无声流泪。
而自己笑的光彩夺目。
事发突然,景莆安也只是打了她一巴掌,然后摔门离去。
一个月后,温知姀自杀身亡。
方丽丽挺着还没大的肚子,小人得志的上位。
最可惜的是,温家撤回了和景家所有的合作,并且强势的把温知姀的嫁妆拿走,景家的资产减少了一半。
所以,方丽丽才会这么痛恨景言之,如果不是因为他母亲,那些属于她的财产怎么会缩水这么多。
一切的一切,都怪那个贱人,没能力哄住男人罢了,死了还祸害别人。
卫生间里的景莆安收拾好自己,走向衣帽间换衣服,方丽丽如同佣人一般,做作的伺候着男人穿衣。
“电话里说言之一会儿会回来,我就不等了,公司的事儿太多,你在家里安顿吧。”
方丽丽给丈夫打领带的手顿了一下,随即甜笑着回答:“知道了,你安心上班就行,我肯定把言之安排的妥妥当当。”
景莆田拉开她不安分的手,自己衣领,敷衍的嗯了一声,转身出了门。
徒留方丽丽无能狂怒。
贱男人!贱种!啊啊啊啊啊!
景家的人各怀心思。
景言之坐在回市里的公交车上,心绪万千。
窗外的繁华街道,人声鼎沸,与山上的宁静致远,形成了天差地别的对比。
嘈杂的声音吵的耳朵生疼,景言之眼不见为净,闭眼握着佛珠,心里默念着清心咒。
又一站停下,涌上来更多的人。
“哎哟,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点也不懂得尊老爱幼,年纪轻轻的都不知道给老人让个座,自己倒是坐的稳稳当当的装睡,真是没有教养。”
中气十足的声音扑面而来,景言之被车子晃动的犯恶心,皱着眉头睁开眼睛看向了来人。
“哎哟哟,你们都看看,说了半天还不服,怎么,你还想打人啊!”
老太太见有周围人帮着说话,气势更加磅礴,伸手指着景言之,变本加厉的喊道:“看什么看,就说你呢,看不见我们这些老年人站着啊,不知道让座还在那里装傻,你父母就是这么教你的?”
“就是,年纪轻轻的,一点也不知道礼貌。”
“现在的年轻人啊,还说老人变坏了,也不看看自身是个什么德行。”
人就是这样,自己不敢,群起反而敢攻之,也不管事情的原委,张嘴就是说教附和,生怕自己不合群。
景言之抿嘴推开眼前的手指,刚要解释说自己身体不好,猝不及防的就被眼前的老太太一把拽在了地上。
“你还敢打人,大家来看看啊,有人打老人了!”
老太太张牙舞爪的双手抓着景言之的衣领,使劲一拽,就把他挥到了地上。
车上人挤人,景言之没有防备就这样倒下去,碰到了别人。
“要死了啊,眼瞎啊。”
“压我脚了,赶紧起开啊!”
恶意汹涌而出,没有人在乎景言之的死活,只关心自己的利益,而刚刚那个老太太早已洋洋得意的坐在了椅子上。
景言之想站起来,却被人推搡的找不到平衡,手也被踩了好几脚,他急得额头冒汗。
“起开!”
一声娇喝响起,车后方的一个女生奋力拉开了人群,用力把他拉了起来。
“你们才要死,看不见他身体不好啊,不知道把人扶起来,还在那里看笑话!告诉你们,他要是出了事,你们都逃不掉,我都拍下来了!”
女孩义愤填膺的指着人群怒骂,景言之虚弱的靠在她身上,微微平复着呼吸。
“你没事吧。”
女孩担心的望着他泛白的唇色,轻声细语,一点也不见刚刚的疾言厉色。
景言之给了她一个感谢的笑容:“还好,谢谢。”
陌生人的善意是最美好的,女生努力支撑着他,单手从口袋里掏出纸包:“你先擦擦汗,是不是低血糖啊。”
景言之摇头,接过了纸巾。
“关我们什么事啊,又不是我弄倒的。”
“就是,自己站不稳怪别人干嘛。”
人群里,有人闭嘴不言,有人却跳脚不服,推脱责任。
抢了座的老太太狗仗人势,又开始挑事:“一个大小伙子不知道尊老爱幼,还打人,自己站不稳,活该……”
“死老太婆,你给我闭嘴!”
女孩挤开把杆上的人,让景言之靠好,自己大步冲过去学着老太太,伸出食指怼着她的脸,差点戳进她的眼眶,吓得老太太往后一缩。
“看你这中气十足,手脚灵活的样子,比我们这些年轻人身体都好,还大言不惭的欺负人?他不是你推倒的嘛!你用手指他就有教养了?活了这么多年,活了个屁?”
“嘿,你这个……”
女孩唰的躲开她要打人的手,拿着手机对着她:“你你你,你什么你,你先指责人家,然后用手指他,人家只是轻轻的推开你的手指,你就把人推倒,推倒了还不扶起来,还辱骂诅咒人家,你是个什么东西呀你!”
“来来来,让大家看看你的脸,以后记住,看见你就跑,因为你比路边的狗都厉害,还不讲,别躲啊,让你的儿女亲朋好友都认识认识,这就是他们的好妈妈好奶奶好朋友,仗着年纪大随便欺负人。”
小姑娘一点都不害怕,拿着手机换着角度怼着她拍,嘴还不停,老太太已经顾不得骂人了,捂着脸不停的躲。
“我要告你,别拍我,别拍……”
女孩叉腰:“哈!哈!哈!你去告啊,公交车是公共场所,我又不拍你挣钱,我就是拍拍今天这奇葩的风景,以供大家取乐!而且我手机里还有刚刚的前因后果,我就不信大众没有眼睛!你就是那个老了的坏人!”
“还有你们!刚刚有几个人踢了他,踩了他,我全都拍下来了,等着传票吧!你们也别躲,让大家看看这世界上会出气的人渣长啥样!”
小姑娘正义十足,一个一个的把周围的人都吓得捂脸躲避。
“别别,别拍,我错了,我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别传到网上,求求你了。”
“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
你看,只要伤害到自己的利益,一个个认怂的都快,也没有刚刚的起哄了,缩着脖子不停的弯腰道歉。
景言之并没有搭他们,笑着凝视那个正气凛然的女孩。
在这一刻,她是最漂亮的。
“怎么样,你还好吗。”记录好证据,小姑娘挤回来,担心的扶住他。
“好多了,谢谢你。”景言之郑重道谢。
刚刚义正言词的女孩,不好意思的眨眨眼:“害,这有啥,我就是看不惯他们欺负人,你放心,刚刚的前因后果我都拍下来了,等下传给你,需要的时候我帮你作证。”
景言之浅笑答应:“好。”
他不是烂好人,他只是身体弱,对于这些无端的恶意,当然不会放过。
下次吧,下次回碧山寺,亲手给她点盏长明灯,愿她长乐无忧。
景言之没有手机,下山的路费都是现金和硬币,还有一张银行卡,那是剩余的钱。
他不想要的,可无谓说没有多少,一点安家费。
景言之懂得,他们是怕自己孤立无援,甚至没有回去的路费。
不想让他们担心,不如妥当收好。
小姑娘没有让他难堪,从包包里拿出便签纸,写下了手机号交给他。
景言之接过放好。
车子停下,小姑娘挥手道别,蹦蹦跳跳的走向了人群。
景言之望着她的背影,喃喃道:“再见,希望能再见。”
“哥哥,来这里。”
软软糯糯的小手牵住了大手,带着他走向了车后座。
一位年纪不大的女人点头示意,拍了拍旁边的座位。
景言之笑笑以示谢意,低头慢慢的走了过去。
软软的小团子没有找妈妈,安静的扑在景言之怀里看窗外,小手没有放开。
“宝宝,过来妈妈这里,让哥哥休息一会儿。”
“不要嘛,哥哥香香。”
景言之勾勾软软的小手,转头说道:“没事,我已经好多了。”
女人抱歉的笑了一下,不知是为刚刚没有出手阻止,还是为现在孩子的打扰。
为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世界,善意和恶意并存。
车厢里,经过刚刚的吵闹,又下了几波人,才静止下来。
景家别墅在郊区,和碧山寺的方向正好是一左一右。
景言之几乎是跨越了座城市,才到达终点。
糟糕的是,别墅在半山腰,公交站点却在山下,他望着漫长的山路,无声叹气。
这副躯体,该怎么上去呢。
景家还是以前的家,景言之9岁已经记事,家庭住址还是有印象的,只是那不是他的家。
他没有家。
“哔——”
刺耳的车鸣声,坐在公交站点椅子上的人抬头望去。
周聿坐在驾驶位上探头探脑:“下山了?”
景言之点头。
“去哪儿。”
“景家。”
周聿吸了口烟,抬头看了看半山腰,低头和景言之对视,两人沉默无言。
半晌,周聿扔掉烟头:“送你?”
其实就是礼貌问问,在山上和景言之几次的交集,并不认为他是个爱麻烦人的性子。
低头,启动车子,准备离开回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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