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历上标记了他回来要做的事,今天是要给小院子里的盆栽和鲜花松土施肥。
——早上好,七点半了,要起床了温洵。
醒来的第一时间就是打开手机,他在聊天栏按着温洵昨晚的语气学舌了一句。
直到刷完牙才看到温洵的回复。
——嘻嘻。
后面还带了一个神秘兮兮的微笑,典型的温洵风格。跟昨晚那报时一样冷淡淡的回复完全不一样了,好像活过来了。
——我干活去了。
应绵暗暗放下心,放好手机就下到了一楼,布狄已经去送花了,肥料就放在后门,一小桶。打开来看了一下,猛地被熏一鼻子。这些肥料是布狄从附近集市买来的,一包两块钱,里面是草木灰和湿的羊粪,混在一起散发着阵阵酸臭的气味。
穿上围裙拖着胶桶就往小院子那边去了,布狄昨晚教过他要怎么打理那些体质娇贵的花,花比人重,他蹲在地上仔细地松完土除完杂草才用铲子一点点撒上肥。这小院子旁边就是一条排水沟,他顺手接水冲了一下桶底,还剩下一点点料,气味猛冲了三秒又快速沉寂下来。
刚准备起身就感到头顶有一阵风,一声刺耳的尖利的吱啦声,隔壁楼二楼的窗户打开了,窗开得很快,抖落的墙灰却颤颤巍巍的。
应绵透过那飘着的白灰看到一个男人的脸。
“能不能别那么早就捣鼓这些东西?知道你这行为多恶劣吗?”
应绵嗯了一声。
往周围扫了扫,确实就只有他一个人蹲在下面,但他好像没有在干很坏的事。
“喂!说的就是你学生,你就不能晚点再捣鼓你那屎尿玩意儿吗?”
“臭死了知道吗?”
他看清了那男人的表情,莫名凶恶。
“那只是肥料!”应绵小声反驳道,“不是很臭的。”何况离那么远,他只是站起身拉远接触直径那味道都消去了大半。
这人嗅觉真灵敏,像狗。
应绵一直以为这旁边是没人住的,毕竟门面实在寒酸。窗户和阳台全部破破烂烂,外围墙面潮湿发灰,久无人清理,锈蚀防盗网上放着的几盆盆栽也都枯死绝了,一副死气。窗户倒是一直开着,迎着刺骨冬风,晚上听不到任何动静。也许是这两天才住进来的,又或许是离开了很久才回来的人,应绵不清楚。
“抱歉。”他鞠了个躬。
男人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应绵看清了那张脸,年轻又不修边幅的脸,比他大不了几岁,看样子是刚睡醒,又或者是整夜没睡,眼圈浓重,叼着支烟,好像一个流浪汉。
“你是谁啊?”应绵鼓起勇气问他。
“你又是谁啊。”
男人瞟了他一眼,吱啦一声毫不关心地把窗户给重新关上了。
奇怪的人,应绵不想管他,但总归是良心过意不去,还是小跑到排水沟那边用砖头掩了掩气味。
温澈森是第二次来这个地方,坐他旁边的温洵还哈欠连连。学生志愿者不是那么好做的,为了挣那几个学分早早就要起床,背着一大袋子从管理局领来的生活用品从蝴蝶园一路辗转到这些门牌号都没钉的旧居民区。
今天早上这一趟过来可不容易。
这附近几个居民区地形特征复杂,光在蝴蝶园就花去了几个小时。蝴蝶园是这附近人口最密集面貌也最复杂的地方,该园区内部主要的几条大路因为无法征得周围全体居民签名同意,就只有一条大路是通的,其他的则一段段连接不上。小路倒是四通八达,但只便利住在里面的人,不熟悉路的人根本不知道下个转角会滑向哪里,也就更不会清楚哪里违章建筑栋栋,哪里泥泞容易陷车,哪个犄角旮旯抢劫犯最爱出没,出去再离开时紧迫到要叫外援的情况时时有。
覆盖这地方的学生志愿者这几年几乎是招募不到的,不仅是路难走的缘故,还因为里面的人。里面都是些新移民,多数文化低下,在锅炉房工作,锅炉房冬天时为居民园区供暖,园区的人则要勤力工作维持厂房运转,这本也算良性供需,但锅炉房又并不止为一个地方供暖,其余两所是有钱人住的地方,长久下来心理摩擦加深,引人不满。高压环境本就容易压抑内心,近年该区域恶性事件频发,光是针对外来人的绑架抢劫事件一年下来就有好几次,这复杂的地形环境更是滋养罪恶的温床,犯罪率高起来就下不来。
温澈森之所以敢去那里也是因为他记路线的能力一流,他完全是第一次去,但申请之前早拆解地区图来看过。温洵在车里旁观着都目瞪口呆,这般熟门熟路,没迷路不止还几度精确抄了近路,用来参考的是一张被潦草地涂画过的地图。
而且他哥看上去很会说话,并不是他哥平时不善于表达,这里指的会说话是他竟能融入其中,没人对他有防备。看着那些人对着明码标价的物资价格反复挑剔,试图跟少年人拉家常,要他擅自折价出卖,可惜温澈森不是过节时社区来派大米与花生油的,有正经程序要走。
到这时温澈森还能笑脸相迎,本来就长得一副别人家孩子的脸,笑起来更亲和力满分。温洵这才想到他哥平时不怎么爱笑,那时脸上却挂着点诡异的微笑。也不知道青禾是不是偷偷给高年级的开设了素质与教养课。
这一路下来挺顺利,除了有几个难缠的完全不吃温澈森那一套,三番四次吃了闭门羹,请都请不出来,其他的倒是不算麻烦。
签了名拿了指纹,记录本上都列好了费用,当然这些交换的费用是不会让志愿者拿着的,而是开单由住户定期到管理局缴纳。
钱不置于他口袋不代表没风险,温澈森把药品和几支贵价抑制剂都藏到了身上,他可不想自己真的因此被盯上。
把车停在一个地方,他把扎在腿套里的几支抑制针给取了出来。药品一卡卡的,盒子在背包里,对照着一一归于原位。离开了蝴蝶园,算是暂时脱离了危险。
这是他得到的成年以来的第一个单独外出允许。是的,算是人生第一次没人监视的出行,之前连做志愿者都是由联盟政府的人带着,无数理论知识都束之高阁,但这第一回 的熟练程度让温洵都要觉得他早翻墙出去实验多次了。
最后来的地方就是这里,这条街甚至没名字,只按着锅炉房和公益书店的位置来定位。
这边只有几户住户,仍活动的住户中也只有一家开了花店。温洵昨晚和他哥待在一起,因为看他哥选志愿任务选得很快,忍不住捞来他的记录本看了看。不看不知道,一看竟发现那记录本里的定位离他同桌绵绵住的地方很近,喜不自胜,当场就制定了一个惊喜计划,就是要第二天突然出现在绵绵面前。当然在今天出门前他没敢泄露半点,免得他哥不乐意带他了。
车就在花店前面停下,坐在驾驶座上的温澈森目光倾了一下,花店的玻璃门没开,门把上挂着的牌子还是“closed”那面。
“我先检查一下地址。”他打开了手边的物资配送申请记录本,这页只有一个从某禁区基地回来的年轻男人的名字,留的住址在这间花店隔壁。
温洵也往窗外看,手机隐蔽地搁在腿间发了条信息过去。
“绵绵,我在你家附近,我待会儿就找你玩。”
总之温洵没有告诉他哥他的好同桌就住在这花店里,不然就踢破了他一大早跟着来跑腿的根本目的。最怕他哥说他假殷勤,不是真心要跟他做伴,所以只能等他哥上去了再去找人。于是两个人心思各异,整了又整,温澈森对着记录本看了快十分钟。
应绵这时已经去了后门给竹子施肥了,根本撞不见前门的那两位。后巷今天很是热闹,大部分店都开门了,连公益书店都恢复营业了。听布狄说自进入冬天书店一直是闭店状态,只按规定开放了附接的借书窗口和休息室,完全是为了躲避冷空气。这几日气温回暖,正门大方敞开,能看到这四方屋里有几大列红木书架,地板干净,书香怡人,最边边还有他最喜欢的宠物漫画专栏。
大门门口的牌子上写着——前七十名可在窗口免费登记借阅,错过的下周再来,请勿拥挤。
应绵迫不及待就要过去了。他今天只裹着围巾,手套和围裙都已经脱下了,揣好姓名牌就去了排队的窗口。后背蒸出了一点汗,得排到前头才能看到今天的免费借书书单,小字板报上足足有两百本可以选,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他喜欢的漫画书。
前来排队的人不少,都是些年纪挺小的人。这附近除了青禾还有一个建了挺久的学校,是一个初级学校,管理不算严格,周末学生都往这边涌。
应绵感觉他们精神很松散,成群结队围聚了不少人,凑热闹一样挤在前面。插队的插队,玩笑的玩笑,那登记表已经写满了名字,几个人在捉弄着登记处的omega少年,听着他们大声地讥笑着,说还以为这里有色情漫画可以借。
应绵听着耳边聒噪,胸口渐渐发起闷来。
与此同时温澈森也下了车,向花店隔壁那栋楼走去。看到人消失在转角,温洵伸了伸懒腰,整个人心思开始活泛起来,跟着下了车。
看到花店门没开,他便径直走到了院子里。没有踩到里面,只顺着边上砖块堆着的小路走,路途中被一株桔梗花挡住了去路,那株花从砖头缝长出来,身子却不输旁边被好好养护的健壮。
他蹲了下来,对这花好奇起来,排水沟旁的砖头刚好扑通一声倒下了。这时头顶的窗户又打开了。
“还不能完吗?”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透露着一丝不耐烦。
一脸懵逼的温洵。
他抬头看上去,看到个叼着支烟的男人。
方修塘手肘撑着窗户,玩味地笑了笑,“哪雇佣来那么多童工?”
第7章 少年
温澈森在两分钟前已经上了楼,敲了几下门,里面好一会儿都没动静,过了大概十分钟才听到里面人拖拖拉拉走向门口的声音。
“什么事?”
男人把门开了,没看着正脸,见他很快走回客厅的窗户旁,好像是不想错过楼下什么风景。
“管理局来送东西的。”
大门大开,温澈森面无表情地往里面看了看,简直是家徒四壁,四面漏风。
记录本上写着这人是禁区服役回来的,但身上却没觉察出有正经军人的气息。确实身型高大,肌肉线条也挺讲究,面色却萎靡,颓白到像是染了病,看样子更像个陷于落魄的底层人,气息能与这房间完全相融。
方修塘一身懒劲地靠在窗框,空间很窄,客厅窗口离门口并不远,“下面那人不上来吗?”
温澈森心中闪过一丝好奇,好奇他在看着的人是谁,有可能是应绵吗?但也可能只是温洵贪玩跑下来了。
至少暂时没危害。他对这个男人还有对这个男人在关注着的东西并不感兴趣。
他转向公事公办,“这里有日常洗漱用品,一些平价药品,抑制贴,抑制剂和功能饮料,还有压缩饼干,请问你需要什么?”
方修塘只是挨着窗户,抽完了那支烟。看见温洵还蹲在小院子里,手收在肚子与双膝间,正专注在看花藤上的结节和爬行的昆虫。这小孩应该是要去找人的,但中途就被这花园给绊住了,刚被他叫住时也一副傻样,有些天真。
“不进来吗?”
方修塘终于收回目光,看向温澈森。
“能进来吗?”
“进来就得了,但这里连白开水都没得招待。”
温澈森走了进去,靠近窗口时一下子就看到了下面的温洵,低着头,只顾着玩了。不过温洵也讲分寸,不时时随兴,出到外面绝不会损坏别人家一草一木,他很放心。
“我能先看看清单吗?”
“可以。”
温澈森把一张纸递给他,这些日用品单价都不会很高,但凑起来还是得要几百块的,清单里还有小件家具和电器可以配送,他很怀疑要把这家徒四壁装塞满会不止几百块。
外面突然吵起来,动静从那破窗子外传进来,可能是后巷的人。方修塘表情肉眼可见地不耐烦起来,温澈森还能事不关己,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九点了。
一张只有一面半有字的纸张被方修塘翻来覆去看了十分钟,温澈森不喜欢挑别人的毛病,但这人实在是太拖拉了,纸张里字不是字的拖拉。看来他的时间并不宝贵。
外面的吵闹没有停息,反而愈演愈烈。方修塘不耐地啧了一声,先去了窗边,看到花店后巷围了不下两百个人,那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有什么庆典。
“呵!真热闹。”
温澈森好像预感到了什么,悄无声息地也来到窗边,看到一堆人密密匝匝拥在花店后巷,外围一圈人探着头在看热闹,最中间被围着的几人则在争拗个不停,流里流气的,很快就发展成肢体冲突了。而温澈森看到了处在事故中心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应绵。他直愣愣站着,被一个高出他半个头的男生揪住了领子。
“欺负人玩呢。”方修塘语气轻松,像是下面起冲突的只是几条野狗。
温澈森的呼吸微不可察地起了点变化。应绵没有离开花店。
新移民被带到寄宿家庭严格意义上讲确实算是最后归属,这是一种绑定的关系,但这种关系并不总是充满温情。联盟这几年对移民安置的补贴越来越少,有些寄宿家庭根本不愿意花时间和精力教养与照顾那些外来的人,觉得亏了,又加上联盟上层的管理冷血,只贪求表面太平,如今放任寄宿家庭随意处置容留的移民的情况比比皆是,把人丢去黑市,或许送去工厂,这样他们赚了钱了还能抽榨一部分,毕竟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再回去了。
其实温澈森在出发之前并不指望能在花店看到应绵,纯粹是碰碰运气的心态,或许人早就不知所踪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应绵运气好,寄宿家庭的人好像把他留了下来。
现在的情景似乎有些紧急,他的注意力被拉了回来,应绵遇到了麻烦。
只不过这种地方,这种人,温澈森知道那不是他该管的。
“我等会儿再上来。”
但他却只跟方修塘说了一句,就背着书包往楼下走去。
二十分钟前应绵还在好好排着队,听见登记的少年在报数,说名额还剩几个人了。
“还有最后十个!后面的人可以散了,请不要吵闹。”
少年的声音被吵闹的噪音压过去了,显得有些无力,自然也没人听他的话乖乖散去。
应绵终于看到了登记的桌子,跟前却又插进来了一个人,带着他的几个兄弟。那人一过来就看到了应绵,直白白地把他整个人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又跟身边人窃窃私语,猥琐地笑着。
登记处的少年脸红眉臊,忍受着骚扰,今天只有他一个人当班。可惜也因为来排队的人太多,到他跟前的人一轮轮被催着很快就离开了,也只能算被人恼了几句,他的那点不适感无处申诉。
应绵看到了少年脸上的窘涩,那几个人很快就到了前面,不再讨论他,转而去逗弄起已经满头大汗的少年。
“怎么换了个男的,上次那女的呢?”
“我还想叫她给我换一本书呢,我的租书卡我还没到期。”
“还没摸到小手吧,应该挺滑的哈哈……”一个男生在自己胸口比划了一圈,“这里还超大。”
感觉周围气味都变脏了。应绵回头看了一下花店后门,布狄应该还没回来。
“吓吓他。”
眼看着那几个人像流氓一样起哄着,少年坐立难安,应绵在混乱中被人推搡了一下。
“拜托你们不要插队。”应绵开声道,他的语气不重,但听得很清楚。
几个人的目光同时投注在他身上,为首的人不客气地对他戳了戳,“跟你有关系吗?你在那多管什么闲事。”
应绵表情冷下来,讷讷地重复着,“拜托你们不要插队。”
“你再说一遍?”
“傻×,傻×。”
他一下子就被人揪住了领子。
温澈森下去的时候温洵急匆匆来到了楼下,表情着急,“哥,那边有人在打架,我挤了好久都没挤进去,不知道绵绵在不在那儿呢?”
“绵绵?”
“嗯嗯。”
温澈森疑惑了一瞬,这是他弟口中经常念叨的他同桌的小名,绵绵,绵绵……
也来不及思索了,他把背包递给了温洵,“你帮我拿一下,我待会儿回来,需要休息的话就回车上”,嘱咐完他就径直往后巷去了。
温洵虽然已经上过无数次狩杀课,但一次真材实料的架都没打过,力气尚不知道够不够用。如果哥哥在前面他应该会勇敢一点,但手里的背包让他冷静了一点,哥哥的志愿者工作还没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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