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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雳神书(麦客)


半君拉着江宜,狄飞白掩护在二人之前,官兵到得三人跟前,自发分流,那惊人声势的洪流如遇礁石,辟出一块安全地。
赤骝马四蹄腾空,飞跃过三人头顶,于面前勒马回转。骑手披风刷然展开,如鹰展翅。
“是你们放的令箭?”骑手居高临下,审视三人。
在他面前的这三人,形容无比狼狈。一人软面条似的,站都站不住,一人则满面惊叹,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还有一人,总算像点样子,表情十分凶狠,似乎面对官兵亦充满戒备。
青牛令箭的规格很高,持令箭者可以临时调集所在辖区内的城防军,见者必应。持箭者当受钦差巡按礼遇。
“是我放的。”狄飞白说。
骑手背光的面孔一片漆黑,颔首凝视狄飞白片刻,继而撩袍下马,双拳一抱,拱手道:“卑职且兰府保塞所谢白乾,见过大人。”
狄飞白冷冷看了他良久,终于把剑收回去。
江宜与半君面面相觑。
菁口驿,客房。
半君燃了一盆炭火,搬到江宜床榻边,小心翼翼将江宜手脚摆好,让他靠在腰枕上烤火。
保塞所的官兵已将驿馆接管,那些歹徒就在官兵杀入前趁夜色散进深山老林中,仗着对地形的熟悉,一时全都隐藏起来。官兵提灯举火,正在道旁林中搜寻。保塞所长官便是那位自报身家的谢白乾谢千户,命令暂驻菁口驿,一边缉捕歹徒,一边让狄飞白三人休息。
其中情形最诡异的就是江宜,他浑身呈现出米浆似的,凝而不破的颜色,黑色的血管从苍白的皮肤表层下浮现。定睛细看,那血管里浮动的却是蝇头墨字,有如经书一般不断在江宜全身游走。
狄飞白必须去应付谢白乾,便私下嘱咐半君带江宜去烤火。
“把身上烤干就没事了。”狄飞白低声说。
“我知道了。”半君应声。
狄飞白又说:“你要是害怕,不用勉强。带他到避人耳目的房间去就行,不需多做什么,我很快就回来处理。”
炭火的温度让江宜稍微活过来了,他小心转动脖子,注意动作幅度不能太大,以免把脑袋从颈项上撕扯下来……
他看见半君在左手边坐下,从护得严实的胸前衣襟里掏出一物,小心翼翼铺展开。
江宜:“哦……”
那展开的薄薄一片,赫然是他的右手臂。
离开了他身躯的四肢,不过数息就凋萎成一页枯叶似的东西。
连狄飞白都没有注意到,江宜右肩衣服下是空荡荡的,他失去了自己的右手。
“这……”半君为难地说,“我也不知道它怎么变成了这样。当时我把你的手臂捡起来,揣在怀里,只想着若能找到大夫,兴许还能接续。揣进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拿出来便瘪了?”
只说当时江宜与半君跳楼出逃,想去厅堂找狄飞白,狄飞白却早就不在其中,厅上等候他们的是利弩与弓箭。冷箭齐飞,二人猝不及防,半君想掩护江宜,那时江宜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开来,替半君挡了一箭。
那一箭就射断了他的右臂。
多亏半君冒着刀光剑影去捡了回来,否则这会子早被无数只脚与马蹄踏进烂泥里,变成一堆不可名状的废物。
“你觉得,这样也没问题么?”江宜试着问。
“当然有问题了!”半君有点气急,“手都这样了,还能接回去吗?都怪我,怎么能让你替我挡箭。”
江宜道:“…………你不觉得,手能变成这样,它本身也有点问题?”
半君看看江宜,又看看手中那截干枯的肢体,恍然:“你说的是这个有问题。哎呀,这样的手我的确是前所未见,不过我没见过的东西太多了,若总是大惊小怪,难免人家觉得我少见多怪,呵呵。”
江宜语塞,面对半君那副懊恼的模样,忽觉得好笑。
自从他行路以来,遇到太多有趣的人,以前困扰他的问题,在这些人眼里不过是“小菜一碟”、“不值一提”。不是残剑那样,摸着他的心口说只要心还在跳动就是人,就是狄飞白那样,把他当一本自发的剑术秘笈。再不然就是半君这样,捧着他的右手发愁该怎么接回去。
“用这个。”江宜眼神示意自己贴身藏起的内衬袋。半君伸手摸进他怀里,感到江宜的皮肤湿润得好像一汪水,他的手指落上去,荡开一圈涟漪。
“这是什么?”半君从江宜怀中取出一团晶莹的银光,炭火映照下又些微泛红,似乎镶嵌细碎的镜片。放在手心上展开,变成相互缠绕的丝线。
“用这根线可以把我重新缝起来。你会缝东西吗?就像缝两块布那样。不会也没关系,等我烤干了可以自己动手。”
“我会,怎么不会。出门在外,衣服破了不得自己缝么?”
半君就着火光穿针引线,将寒光闪烁的针尖抵在江宜肩头,问:“不会痛?”
“不会。”江宜说。
话音一落,忽又一激灵,好像耳朵眼里飞进小虫,脚底板踩上草茎,这些在他还有感知时又痒又酸的记忆,重新找到他身上。
半君似有察觉,抬头对江宜笑了笑,手上不停,将丝线穿进江宜肩膀里。
狄飞白推门入内,谢白乾背对门口,面前挂着一副且兰府的堪舆,正往上排代表官兵的红签,与代表歹徒的黑签。
披风已脱下挂在一旁,这位千户的肩背看起来宽阔有力,腰脊笔直,狄飞白只掠过一眼,就心知谢白乾必然常年习武,作息不怠。
他远投而来的长枪,只一击就找到了钩索罗网的阵眼,击而破之。眼力之高明,膂力之强劲,都不可小视。
谢白乾转身又要行礼:“大人……”
狄飞白道:“我不是大人。这支令箭是孔芳珅送的,作为他托我办事的回礼。”
“沙州孔将军?”
“是他。”
谢白乾请狄飞白在桌案前坐下,案上一只铜釜烧着热水。
“请详细说明你们三位遇险的经过。”
狄飞白道:“不必你提醒我也会说。这些人似乎……”
这时一名卫兵叩门进来,对谢白乾汇报,几支入林搜寻的小队均一无所获。歹徒逃跑时天色未明,搜寻队很容易失去目标。卫兵向谢白乾请示是否扩大搜索范围,并加派人手。
谢白乾一番指令下达完毕,重新关上门,示意狄飞白继续说。
狄飞白安静片刻,道:“这些人似乎很熟悉且兰府的地形地势,应当不是流窜的匪徒。本地有哪些人不事正业,落草为寇,你作为保塞所千户长官,应当比我这个外来人更清楚吧?”
谢白乾道:“那些匪徒抢了你们的钱财?”
狄飞白冷哼:“他们差点抢了我们的命。这是一伙私藏兵械的悍匪,谢大人可不能掉以轻心。”
谢白乾略一点头。他有一双眼角斜飞的眼睛,并不像武人那样英气,反倒藏了有几分谋士算计的狡慧,尽管缺乏表情的面孔显得冷漠,却令狄飞白感到冰面下汩汩的暗流。
“我会再找阁下同行的另外两位了解情况,希望能尽早抓到这些歹徒。”谢白乾说。
江宜怔怔出神,眼前是半君穿针引线的手。他的手洁白莹润,手指修长,指腹柔软没有丝毫茧痂,狄飞白也是因此判断他是个读书人。
“这团丝线是以前一个高人送的。”江宜说。
“高人?有多高?”半君问。两人靠得很亲近,江宜能看见他淡色的唇角。
“是个神仙吧。”江宜说。
半君露出惊讶的表情。
“小的时候他看见我受伤,就送了经纶千丝给我,说此物可以缝合我身上的伤口。只是没有用上。我父亲一直觉得我是个怪物,那天回去后,他把我关了起来。本来想让母亲帮我缝合,也只好算了。”
“你父亲怎么会这样想?你不是他儿子吗?自己也是怪物才能生个怪物出来吧。”
“每个人想法都不一样,”江宜平淡地说,“易地而处,说不得我也会把一个受了伤却不会流血的人当作可怕的妖怪。送我经纶千丝的神仙,那天带我日行千里,去了很远的地方,看了皇城和草原山脉。后来我才明白,他是想说,人间很大,人有很多,譬如我离开老家,就会遇到你和狄飞白这样的人,不会恐惧远离我。我父亲并不能代表天下所有人。”
半君安静地看着他。
江宜一笑说:“不必这样看我。听上去虽不是件愉快的事,但在我心中早已不重要了。人与人之间很难真正相互理解。倘若真有一天做到了人心相通,世间再无误会、忌惮与纷争……”
“这样不好?”半君问。
“这样当然不好……”江宜喃喃,他想起了母亲,那个在槿园凋零的花树下缠绵病榻的女人,给予过他毫无保留的爱。如果没有恨,爱还会存在么?

两人便都不说话了。气氛一时很是怪异。
炭火基本将江宜身上烤干了,他抬手挠头,想说些什么抽离逐渐沉闷的话题。
“说到经纶千丝,后来也用过的。你看。”江宜兴致勃勃,敞开衣襟,给半君看他的肚子——肚脐上方一寸左右,缝着一块方方正正的补丁。
半君:“哦,哦…………这是什么?”
看他模样,这回是真吓了一跳。那块补丁是狄飞白从被褥上拆下来的,缝在江宜腹部的贯穿伤上,令他看上去像个内里填满面絮的布娃娃。
半君忍不住摸了摸补丁缝合的边缘,摩挲的动作令江宜再次产生奇异的知觉。
“这太……太……”
江宜笑道:“太丑了?狄飞白帮我缝的。他说,肚子上破了这么大个洞太吓人了。你看,即使我受了这样重的创伤,也不会碍事。你就不一样了。所以挡刀的事还是让我来做罢。”
因他用的是开玩笑的语气,半君也笑起来。只是那笑容莫名有些冷,似乎他并不是太开心。
这时有人敲门。半君前去答应,回来道:“军官有事要问,我得过去一下。一会儿回来。”
“好的,你去吧。我没问题了。”江宜答道。
他看着半君的背影,刚才有一瞬间几乎觉得那是另一个人。这直觉太无来由了,想细细琢磨又毫无头绪,只是一种气质上的变化。
然而正如他方才所说,人与人之间很难真正做到互通。连豆腐都有一百种吃法,一个活生生的人偶尔流露出另一面也实属正常。
江宜躺着烤火,尝试运动四肢——半君已为他将右手缝回去了。天书的文字顺着血管重新流进手臂,干瘪的肢体顿时充盈起来,又恢复了完好的模样。
一名卫兵叩门进来。
“有什么关于歹徒的线索?”半君与那士兵在偏僻的角落里问话,“这个我有话要说!长官,那些人实在太穷凶极恶了!我被他们追杀了两次啊!一次在谢公桥不远处的林子里,要不是少侠他们及时赶到,我就没命啦!还有就是在这家驿馆,他们入室杀人啊!目无法纪,太可恨了!”
半君语气很气愤,告状一样,滔滔不绝地说:“为什么会被盯上?这你要去问他们呀!那天半夜我刚到俭浪镇,到处找住处,不小心误入了一处庄园……”
“有什么关于歹徒的线索?”江宜想了想。
卫兵照例前来询问,带了一支炭笔做记录。
其时半君对江宜与狄飞白讲述了误入庄园的前后经过,狄飞白便决定抵达保塞镇后去衙门备案,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在菁口驿被那伙人截下了。
江宜道:“那些人使用一种形似弦月的制式武器,只怕是有组织有纪律的团伙。听说俭浪镇近日夜里总有人遇害,不知是不是也与那些人有关。”
卫兵刷刷刷写下:“还有吗?”
“还有?对了,那些人中好像有一个半大少年,头发乱糟糟的,不知道能不能把他的模样画下来……”
那厢狄飞白从谢白乾房中出来,听见走廊里絮絮的谈话声,循声找过去,看见半君与问话的官兵在花架后的角落里。
见到狄飞白过来,半君道:“少侠!来得正好,这位长官在问关于歹徒的事。我留意到的已经说得差不多了,你还有补充的么?”
狄飞白欲言又止,表情复杂。
半君:“?”
“我知道的也已经与谢千户说过了。你去向谢大人复命吧。”狄飞白说,卫兵敬了一礼于是走了。
狄飞白看上去有话要对半君说,二人回到江宜的房间,正见到前去问询的官兵从房间里出来。
江宜恹恹地躺在围榻上,有些疲惫,并没有理睬狄飞白与半君,面朝里闭目假寐。
狄飞白问:“谢白乾派人来向你们二人分别查问?”
江宜应了一声,嗓音低哑。
“你怎么了?”狄飞白问。
“淋了雨,”江宜说,“有点不舒服。”嗓子哑得简直听不出来。
狄飞白嘲笑他:“你这种人也会生病?”
江宜没说话。狄飞白吃了一惊,心想不会是真不舒服吧?否则以江宜的厚脸皮,此时一定会说“我也是人,是人就会生病。要麻烦徒弟你照顾一下啦。”
半君上前去将门窗掩好,想试试江宜的额头,见他脸埋在被子里睡觉,便算了。问狄飞白道:“少侠,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狄飞白看了眼死气沉沉的江宜,暂时放过他,说:“我听说过谢白乾这个人。”
“哦?”
“谢白乾出身名都谢家,算起来应是谢灵晔的第十一世孙。灵晔将军福荫子孙,他的后代在朝堂上屹立百年不倒,繁衍成钟鸣鼎食的大家族。连我都对谢白乾有所耳闻,他应当是谢氏一族中颇为出色的子辈。当年我还在名都游历时,他尚在御前缇骑中任职,带刀行走威风赫赫。可惜缘悭一面。想不到如今来且兰府做事。”
“哦?”
半君茫然,俨然没见过世面的书呆子。这两声“哦”,第一个意思是,谢白乾如何?第二个意思是,知道谢白乾又如何?
狄飞白受不了了,说:“你不觉得奇怪,且兰府的总管姓谢,保塞所的千户也姓谢,且正是名都谢家子弟。”
“这又如何?至多是个巧合罢?”半君说。
狄飞白道:“好,这事按下不提,还有另一事也让我觉得奇怪。方才谢白乾向我询问关于歹徒的线索,我本想将半君那夜所见告知于他。但他的手下前来回禀,说将那伙人追丢了……你们觉得这有可能吗?训练有素的官兵,在自己的驻地追丢了一伙民匪?”
任是半君再傻,到这时也听明白了,狄飞白对那个叫谢白乾的名门子弟心存忌惮。
“倒不是怀疑他,”狄飞白又说,“我只是总觉得事情很奇怪,这伙歹徒太过嚣张。而驻军竟拿他们没一点办法。以我在名都对这位谢大人的耳闻,他不是如此无能之人。只是谨慎起见罢了。本来想说的,最后也没说——只是我看他们还问了你们,半君,你没有傻兮兮地全抖落出来罢?”
“……”
“……”
半君眼神飘忽,哑口无言。见他这样子,狄飞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哭笑不得。他还在跟人打哑谜,半君早把那点家底如数交代了。
“我说那天夜里误入了一处庄园,”半君说,“里面的人在举办宴会,我没打招呼就闯进去,被他们追打。天太暗了,又下着雨,什么也没看清楚,就听见了一句话——”
狄飞白缓缓道:“打倒伪主,光复旧国。”
“对。”半君不好意思地说。
他等着狄飞白冲他冷嘲热讽或者暴跳如雷——以狄飞白的脾气不是没可能——狄飞白只是蹙眉沉吟,末了才道:“罢了,就这样吧。告诉他……亦可以看看他的反应。也许是我想多了。”
半君这才知道狄飞白其实也拿捏不准,一切但凭直觉。
二人这厢说了许多话,江宜却焉耷耷地缩在被褥里。
狄飞白约略靠近,察看他的情形:“你怎么样?放着不管能自己好吗?”
他知道一点江宜的情况,生病已然很不可思议,请大夫来给一卷生病的书看病则似乎更不可思议。
江宜沙哑地答道:“还好。”
三人沉默一阵,各怀心事,过得一会儿狄飞白道:“先休息吧。养精蓄锐。谢白乾迟早还会来盘根问底。那句口号可不是那么好解释的。”
一语成谶。
且说这日自清晨到傍晚,菁口驿一直为保塞驻军占据,原本的役夫与驿长在夜里便消失无踪。黄昏时分,紫霞弥天,难得无云无雨,一匹快马载着且兰都督府的口信来到菁口驿。
谢白乾敲响了三人的房门,通知一个消息——且兰总管谢书玉大人要亲自接见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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