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凤十一害怕地堵住耳朵:“您不能有事,您一定会平平安安地回家,不会出事的!”
“把手拿开。”
蓦地,四个冷冰冰的字传入凤十一耳朵。
龙胤脸上的笑意何时已经冷峻下来,方才的温柔仿佛海市蜃楼无影无踪。
“我当然救您!”凤十一视线模糊。
“救人质才不是这么简单。”龙胤坐下,手背撑着头,漫不经心地说:“敌方会先把你打个半死,证明你是诚心来交换人质,再然后,”
龙胤顿了顿,恶劣道:“若他们知道你是朕挚爱之人,会当着你的面把朕弄个半死,可能是挖朕眼睛或者砍手脚,绑着你在一旁看着……”
“啊啊啊啊啊——”
崩溃的尖叫声迸发,凤十一仅存的理智也再无踪迹,他在龙胤的刺激中丧失意志,泪液蛰得眼睛生疼。
龙胤面无表情地欣赏了一会儿,才走过去把他抱起来安抚着:“好啦,朕开玩笑的。”
“为什么、要对,要对我开这种玩笑?”凤十一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血丝密布,抽噎不止。
龙胤吻了吻他脸颊,重复着那个问题:“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朕和铁牛,你救谁?”
“那我救铁牛,救铁牛!”凤十一被吓得无法思考。
“好你选择了救铁牛。”龙胤叹了口气:“然后你成功地救走铁牛哥,留朕一人死得凄凄惨惨无处埋尸。”
凤十一知道陛下又在欺负他,无论选谁,都是这个答案。
“唉,看来朕还是比不上一个不存在的铁牛。”龙胤故作遗憾,啧啧两声:“那朕更是要好好活着。”
凤十一缄默。
“朕吓到你了?”龙胤明知故问。
他见凤十一眼神空洞,黑漆漆的透不进一点阳光。
“抱歉,”龙胤笑道:“告诉你个好消息,咱们明天就可以回家了。”
凤十一终于有了反应,他怔了片刻,抬手扇了龙胤一巴掌。
扇巴掌这事, 还是龙胤以前教给他的。
因为他发现凤十一的手太重了,要是出拳表达愤怒非死即伤,所以他告诉凤十一:如果很生气, 不要打人, 扇他耳光就好。
一巴掌扇过去龙胤攥住他的手腕,眼睛冒着兴奋的幽光,舔舔嘴角:“真舒服啊宝贝儿。”
“明天就能回去,是真的吗?”凤十一鼻尖酸疼,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紧紧拉着龙胤的衣角。
“是真的。”龙胤吻了吻他掌心:“这里没什么问题了, 明天咱们就启程回宫。朕去收拾宣王, 把他五马分尸或是斩首悬尸, 你说得算。”
他打了个激灵。
但这就意味着…一切都快结束了, 对吧?
启程前一天,凤十一一晚上没睡。
他理应开心,但只要闭上眼睛,就有无数的噩梦侵袭。
那些噩梦幻化成各种人的脸, 宣王的, 瓷三娘的,还有面容模糊的一男一女。
那对夫妻五官朦胧,只是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他,好像是在笑,也好像是在哭。
凤十一能隐约地感觉到,这也许就是他素未谋面的生父生母。
他在梦中惊醒,背后出了层冷汗,心中有说不上来的滋味。
随后悄悄起身,钻入陛下被窝。
龙胤睡眠很浅, 翻身搂住了他,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一下一下,缓慢而轻柔。
凤十一在黑暗中睁开眼,用手指隔空描摹着龙胤的五官。
闭起来的眼睛,挺拔的鼻梁,还有嘴唇。
手在外面冻僵了,就缩回被窝里暖着。
“还是睡不着?”龙胤问。
“您会恨我吗?”凤十一蓦然问道。
龙胤被这个驴唇不对马嘴的问题问愣了,哑然失笑:“说这个干什么?”
“就是想问问。”凤十一垂下眼皮,把脸贴在龙胤胸膛上,小声:“您曾经说,如果我不听话,就把我永远关在小黑屋里,用绳子绑起来…这话还算数吗?”
龙胤缄默片刻,手指挠了挠他脸颊:“你期待朕这么做吗?”
“嗯。”凤十一眼角泛红,喑哑哽咽:“要和哥哥永远在一起。”
“好,”龙胤忍俊不禁:“等回去,朕就打造一个黄金屋,把你关进去。”
黑夜静谧。
两人对话宛如呢喃的甜言蜜语,不知不觉中凤十一似乎迷迷糊糊地睡去,但好像又没睡着。
直至第二日他们上马辞行,这种折磨人的日子才终于结束了。
多邻国已是囊中之物。
不出意外的话,三日内可攻破他们的都城,逼得那群绿鸟叽叽喳喳求饶。
龙胤和将领们交代完毕,才放心离开。
清晨的凉风吹拂在凤十一脸上,他恍若梦醒。
是真的要回家了。
等杀了宣王,他的谎言也就一笔勾销。
凤十一都没发觉,自己嘴角翘起个微微的弧度。
为了掩人耳目,护送皇帝离开的禁军人不多,他们沿着小路离去,虽然地势有些陡峭,但可以节省一半的时间。
战场上也没车轿一类的玩意儿,所有人都骑马行驶。
龙胤骑的马今日反常,一直处于有些暴躁的状态,还时不时用头去拱凤十一的马匹。
“踏血。”龙胤皱眉,勒了勒马缰。
“哈哈,是要回家了,太兴奋了。”走在前方,一个年龄稍长的士兵笑说。
因为是在回家的路上,大家心情都不错,龙胤也没扫兴,笑着跟他们聊天:“万物有灵。”
“我家之前有一头耕地的老牛,年末了太穷,我打算把它卖掉。谁知当天晚上我和我媳妇都做了个梦,梦到那匹老牛在梦里围着我们打转,说舍不得我们。”
年龄稍长的士兵悠悠讲到:“我和我媳妇商量了下,决定不卖它了。然后啊,老牛在耕地的时候,挖出来我爷爷藏起来的碎银子。呦呵,这真是万物有灵啊…”
万物有灵。
凤十一喉结滑动。
他总觉得陛下的那匹马,不是因为回家而高兴。
而是躁动不安,恐惧着什么。
“真有福气。”龙胤微笑。
“是啊,”那士兵抬头望着远方湛蓝的天空,幸福道:“临行前跟我媳妇说了,等打完这一仗回家,我们就盖新房。”
这话可不兴说。
凤十一在心里默默地想。
龙尹公子说过,
一般“等干完这一票/打完这一仗,就回家…”的句式,都不吉利。
稍长的士兵聊起自家盖的房子就滔滔不绝,忽然树林中某个黑影闪过,他身体一僵,整个人说不出话来了。
“老刘,继续说呀,怎么没动静了?”
另一人回头看了一眼,登时脸色苍白。
一只飞镖直中他心脏。
“护驾!护驾!”
陡峭的山顶上方突然滚落无数巨石,凤十一猛地扑倒龙胤,背后被狠狠砸了一下,喉头涌出一股腥热的鲜血。
他头皮发麻,噩梦成真。
多邻国已是强弩之末,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所以小绿鸟干脆死也要找个垫背的。
天助鸟也,大齐皇帝竟然又多留了十天。
既然如此,他们要跟龙胤一起死。
这十天集结兵力,布置陷阱,绰绰有余。
不知哪个傻蛋儿给大齐皇帝提的建议,反正他们真要感谢让龙胤多留十天的人。
难不成是我们多邻国派过去的卧底?
这样爱咋咋地,反正多邻国偷袭得很爽。
巨石从上空直直砸在凤十一的后背,他疼得以为自己被劈成了两半,瞳孔缩成一个小点。
“十一!”龙胤目眦尽裂,却被凤十一用尽力气推开。
“走、走,活下去…”凤十一不能张口,一张口就控制不住涌上的鲜血。
他耳鸣的厉害,已经说不出个完整的句子;
他有预感,自己可能要死在这里。
龙胤单手把他紧紧搂在怀里,反手抽出佩剑与敌人交战。
兵器铿锵碰撞,有只箭矢瞄准了凤十一头颅射来,龙胤下意识用手臂护着他。
一股温热的液 体洒在凤十一脸颊。
箭矢从龙胤的胳膊刺穿过去,他咬紧牙关,挥剑斩断了箭矢尾根,留箭头还扎在自己的肉中。
凤十一真希望自己死了。
他像个废物似的动弹不得,意识昏昏沉沉的,鼻尖萦绕着浓郁的血腥气。
耳畔的厮杀怒吼声渐渐变小,他感受到自己腰部被砸成了两节,泪珠似断了线的珠子,与脸颊上的血污融为一体。
“走,”他喉头堵塞:“走、您走。”
忽然视角天旋地转,他被龙胤抱着上马,神驹寻主,猎猎寒风宛如刀子般割着鬓角。
连凤十一都没想到,他们竟然突围成功了。
不知过了多久,马儿停了下来,周围一片嘈杂,好像很多人在说话。
这些声音甚是空灵,有的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也有的在他耳旁喃喃低语,宛如招魂。
“别睡!十一,别睡!”
这个声音好耳熟……
“你咬着朕衣服!”
凤十一眼前发黑,感觉有人在撕他衣服,让他翻过身去。
冰凉的指头顺着他腰背轻按,忽然按到了某处,一股钻心的刺痛差点把凤十一疼活。
“就是这里!”龙胤声音颤抖。
他确保凤十一嘴里咬着东西,不会咬断自己的舌头。
罢了心一恨,掏出匕首——
“啊啊啊!!!”惨叫响彻山谷。
“凤侍卫,你打过仗吗?”
“是的,公子。”凤十一道:“您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没有,我就想起了我们老师上课讲的事。”龙尹咧嘴:“我们老师说古代医疗水平落后,你们处理骨折的方法可残暴了。”
凤十一笑说:“还好吧,就是把人皮肤割开,找到断裂的骨头,再在断裂的骨头间绑上木棍。”
龙尹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光是想想就可怕,那可是阴森森的白骨和人肉啊啊啊。
“凤侍卫,那我祝愿你永远不要骨折!!”
“谢谢公子,”凤十一笑说:“借您吉言。”
凤十一再次睁眼时,竟然已经到了第二天。
清晨初升的阳光照在山洞中,他还以为自己死了。
他费力地扭动脖子,见龙胤背对着他,正在处理自己的伤口。
龙胤吃痛地闷吭一声,划开胳膊,掏出残留在里面的箭头。
猩红的箭头落地,凤十一心脏一颤,抽噎了一声。
“你醒了?”龙胤瞬间欣喜若狂,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起来,搂在怀中慢慢喂水。
“别哭别哭,我们都活着。”龙胤擦着他眼泪,也是双目红肿:“已经快到大齐边境了,咱们安全了。”
“您不应该救我。”
凤十一望着他胳膊骇人的血洞,悔恨至极,多么希望受伤的人是自己。
“没事的,我们要回家了。”龙胤轻声安慰。
两人缄默无言,依偎在一起。
凤十一试图直起腰背,尽管还是疼痛刺骨,但及时的包扎让他没成一个残废。
“等天再亮点,咱们就启程。”龙胤撕开的衣服盖着自己的伤口。
这个时候不能睡着,若真睡着,可能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十一,给朕唱首歌听吧。”龙胤搂着他说:“庆祝咱们大难没死。”
“唱歌…”凤十一想了想,脑子似蒙了层雾。
他想不出来有什么歌可以唱。
“什么歌都可以吗?”凤十一迷迷糊糊问。
“对。”龙胤也在强撑意志,防止睡着。
“好。”凤十一努力打起精神,回想起龙尹公子总哼的一首歌。
他张了张口,唱道:“伤不起真的伤不起,我算来算去算来算去算到放弃。”
龙胤:“?”
凤十一:“良心有木有你的良心狗叼走~我恨你恨你恨你恨到彻底忘记~”
龙胤:“你还是别唱了算了。”
这四个字,是支撑着凤十一活下去的信念。
他脑袋靠在龙胤的肩膀处,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
——天一亮, 就回家。
——不能睡!!!
凤十一狠狠地按了下自己的伤口, 瞬间被疼得头皮发麻眼前发黑。
他咽下喉头涌出的铁锈味儿,疼痛的感觉让他知道自己还没死。
龙胤也同样折磨。
在凤十一面前他什么都不表现出来,因为他知道,自己是凤十一的精神支柱。
他深吸了一口气,些许颤抖。
手臂上的血窟窿连着他半个身子都钻心痛。
方才给凤十一缝合伤口, 用完了所有的桑根线;
自己的血窟窿无法缝合, 只能靠着他用布死死勒着伤口。
忽然, 刚才走出山洞的马儿回来了, 嘴里还含着一堆草片。
马儿将草片放在他们面前, 垂下头轻轻拱了拱。
“陛下,是草药,止血的!”凤十一喜出望外,扑上去拿草药时差点闪了自己的腰。
“慢点。”龙胤哭笑不得。
两人把草药分着涂抹, 马儿又不知道从哪弄来了几颗红果子, 酸得人唾液疯狂分泌。
好歹算肚子里有了点食,伤口也敷着草药,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谢谢你。”凤十一摸了摸马儿,却被马儿有些嫌弃地躲开,黑漆漆的眼睛里倒映着他茫然失措的表情。
万物有灵,
凤十一脑子蹦出这样一个词。
马儿像是知道什么,
知道他为了一己私欲捏造出个不存在的“叛徒”;
知道他欺骗了龙胤,害得大家多留了十天;
知道若不是这十天的拖拉,龙胤根本不会有血光之灾。
凤十一想抚摸马儿的手, 僵在了半空。
马儿怎么会说话呢,还是他自己心虚罢了。
冬日难得的暖阳。
金灿灿的阳光好似碎金,他们踏着碎金回家。
龙胤的伤比他轻多了,在前方牵着马缓行。
他不知道凤十一为何突然沉郁,坐在马上也垂头闷闷不乐。
“别怕,已经安全了。”龙胤一直在安慰他。
走了半个时辰,前方赫然出现一条长长的吊桥,像是一条巨蟒似的连接着两头山崖。
吊桥已经有了年限,组成的木板有的缺了一角,有的生了苔藓,悬在半空晃晃悠悠的。
底下江水奔腾,急湍甚箭,川流不息。
可是只要过了吊桥,他们就能回家了。
哗哗江浪声令人心惊胆战,凤十一脸色难看,掌心出了层薄薄的细汗。
可他见陛下越发兴奋,指着桥对岸道:“十一,咱们到家门口了!”
“嗯。”凤十一牵出个勉强的笑意。
龙胤把他从马上抱下来,吻了吻他额头:“都结束了。”
他试探着踩上一截木板,只要握紧两旁扶手慢慢走,是没问题的。
龙胤又退了回来,看看凤十一,再看了看那匹救他们突围的神驹。
“你为朕做得已经够多了。”龙胤摸了摸马鬓:“从朕去漠北打仗起,时至今日,你一直陪朕左右。”
马儿主动低下头,屈膝,宛如跪礼。
“踏血。”龙胤最后一次喊它的名字:“你自由了,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马儿起身,在原地跺了跺脚,随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冲入山林。
“大丈夫岂能久居人下,”龙胤望着它的背影笑道:“神驹也是。”
凤十一强撑自己附和他:“是啊。”
在龙胤看不见的视角,他转身捂住嘴,黑漆漆的血顺着指缝滑下。
他想哭,但是已经哭不出来了。
就像人死之前慢慢趋于平静的心态,凤十一亦是如此。
可惜龙胤没有察觉。
阳光透过叶片照在他眉梢上,暗红的眼眸也变得透亮清澈。
“陛下的眼睛真好看,”凤十一的视线一点点变模糊,虚弱地笑了笑:“像宝石,第一次见,我就说这话……”
他脑子蒙了层雾,说话语无伦次。
身上的伤痛渐渐减轻,整个人飘飘然的。
凤十一出现了幻觉。
“朕在前面走,你跟着朕,抓紧扶手。”
生还的激动让龙胤迫不及待,他慢慢走上吊桥,一步一步试探着。
他扭头对凤十一高喊:“上来吧,安全的!”
凤十一顿了顿,摸索上桥。
他没有告诉龙胤,自己已经看不见了。
他的世界已是模糊一团,像是往眼睛里塞了层膜,只能隐约见着些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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