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师匠手册(飞光渡洲)

她指着家里的壁橱，“那孩子总是呆在壁橱里跟看不见的东西说话，真是吓人。”
她自顾自的补充道：“我们家是半路收养的他，本来我和我丈夫就有悠介了，其实我们没有再收养孩子的打算来着。”
“那么您和先生最后为什么还是选择收养他呢？”灵幻新隆是一个捧场的听众。
“是……是因为我们家当时刚好有一些经济困难，收养这孩子政府会提供补助啦。”她忍不住为自己辩解。
“当然当然，今年经济不景气，您这种做法无可厚非。”灵幻新隆安慰着她。
“那么在收养了这个孩子之后，您对他怎样呢？”
他用漫不经心的语气引导到。
太太像是被踩中了尾巴的猫，非常着急的解释起来：“我真的很努力的在好好对待这个孩子了。”
“他和悠介穿一样的衣服，饭菜我们也是一视同仁的，我和老公还商量明年要送他上小学。”
作为收养家庭，他们真的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
“我能理解他想要得到大人的关注，但是这孩子老是骗人，总是装作跟空气里看不见的家伙说话，故意吓我们。”
“因为他的恶作剧，最近我总是觉得半夜会传来一些小人说话的声音，还总是出现幻觉。”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叹了口气，脸上的憔悴又新增了一层，似乎这件事真的把她折磨的不轻。
灵幻新隆翻开记录本，开始进行例行询问：“您看到的幻觉是什么样子的？出现的地点和时间有规律吗？”
听到他很专业的问题，太太也坐直了身体，稍微认真了几分，“大部分时候都是两个小孩子的幻觉，经常出现在壁橱和房子里的角落。”
“哦，对了，就是那孩子一个人对着空气说话的地方。”
她恍然大悟，“果然是他干的好事！我就说这孩子一看上去就阴沉沉的，真晦气！”
骂完夏目贵志，她一抬头看见坐在对面的灵幻新隆面上已经露出了不愉的神色。
自知有些失言，她连忙住了嘴。
还没等她强行解释，灵幻新隆已经收集到了所有想知道的情报，拎上公文包站了起来。
“灵幻大师……你这是？”太太有些慌张，担心他打算不理此事。
灵幻新隆很专业的解释道：“您家的情况我已经有一个大致的了解了，之后我会稍微做一些准备再上门拜访的。”
他从包里掏出名片，“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最近出现了什么新情况，请您及时打电话告诉我。”
太太接过名片，紧紧握在手里，点头表示自己清楚了。
灵幻新隆走到门廊，又回头问她：“您收养的那个孩子现在不在家里吧，您知道他最有可能在哪儿吗？”
他一进门就观察到门口鞋架摆着的拖鞋有两双小孩子穿的和一双男士拖鞋，证明这个家的男主人和两个小孩子都出门了。
今天也不是幼儿园上学的日子，最大的可能就是孩子们出去玩了。
果不其然，太太答复他，孩子们去了出门左转直走离家最近的那个小公园。
灵幻新隆点点头，出门之前最后提醒了她一句：“太太下次还是不要轻易把陌生人放进家门了，毕竟这个世界上别有用心的人还是很多的。”
他几乎没说几句话，对方就完盘相信了自己，不仅把他迎进家门，连自家孩子的位置都说出来了，真的很危险啊！
虽然这种迷糊的性格方便了灵幻新隆拿到情报，但是按照东京近些年逐年上升的犯罪率。
灵幻新隆沉吟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吐槽。
您简直就是犯罪事件受害者预备役啊太太！
一个人在家不要给陌生人开门，就算门外是灵幻新隆也不行啊。

他坐在无人问津的秋千上，旁边一群小孩子正在悠介的带领下玩过家家。这条街上的小孩子都有意无意的知道了他是没有父母的孤儿，自觉的离他远了一些。
不过也没关系，夏目贵志不缺能够说话的朋友。
住在壁橱里的座敷童子，水里的河童，路边破败神祠的小仙人，都是他在别人眼中不存在的朋友。
通常当他提起这些朋友的时候，大人们会先露出惊恐的眼神，然后斥责他是骗子，是喜欢说谎话来引起关注的坏孩子。
夏目贵志指着角落里的小妖怪们想要向他们证明，大人们却看不见摸不着，甚至对他在说谎深信不疑。
从来没有人能看到这些，从来没有人相信过他的话，他的世界是荒谬的。
曾经有一户人家，怀疑他是因为精神上的原因出现了幻觉，曾经带他去医院做过检查。
虽然医院的检查结果一切正常，但是很快他就被匆匆忙忙送走了。因为是收养他的是一对有些名气的夫妇，他们不能拥有一个有污点的孩子。
没关系的，他是很坚强的孩子。
夏目贵志明白，他看见的这些东西是不能随便告诉别人的秘密，只有装作什么不知道——才是好孩子。
果然，当他学会闭嘴无言的时候，连生活都好了不少。
假装没有跟巨大的怪物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之下，假装万事大吉，小小的夏目贵志已经懂了伪装的必要性。
在这个世界上，大家都保守着秘密。
他坐在秋千上，一下一下地蹬着地，试图让自己飞向天空。
天空只有自由的飞鸟，不会有嫌弃他的亲戚，不会有作为异类行走在人群中的烦恼。
他一下一下蹬着地面，衣摆随着轻微晃动的幅度在沙地上带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背后突然传来一个推力，小小的夏目赶紧抓紧了秋千两边的绳索，生怕自己被甩下去。
他没来得及思考这个问题，就发现自己飞向了天空，秋千荡得很高很高，让他一头的碎发都飘了起来，茶金色的柔软发丝随着笑声在空中荡开快乐的痕迹。
贵志忍不住自己兴奋又激动的心情，一扫眉间的阴霾，高高兴兴的享受起坐在秋千上飞向空中的感觉。
终于好好玩了一段时间，秋千飞翔的弧度越来越小，夏目贵志才回过神来，去看帮助他的好心人。
坐在与他并排秋千上的，是一个金色头发的男人。
对方也双脚蹬地，一下一下荡着秋千，只是作为成年人，他每一下都比贵志荡的高多了。
夏目贵志坐在秋千上，身体一侧靠在固定秋千的绳子上，去看他的动作。
灵幻新隆越荡越高，他也开心地在半空中笑出声来。
明明看起来是成熟的社畜，但是他做起这种幼稚的事情也毫无违和感。
一下一下，飞到半空的灵幻新隆一边笑着一边也看向夏目贵志，两个人一大一小，像是攀比一样荡起秋千来。
“想飞得更高吗？”
“那就努力的蹬地，离开地面。”
“当你闭上眼睛不去思考烦恼的时候，就会化身飞鸟。”
大人的声音在空中有些断断续续，但是依然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夏目贵志依言闭上双眼，将所有的过去抛之脑后，假装自己背生双翅，成为自由翱翔的飞鸟。
风拂过脸颊，带起精怪们的嬉笑声，女妖们坐在树上吹起树叶做的笛子，远方山里的大妖怪打着呼噜，嘴里说着不醉不归。平安京的风，穿过战国，穿过江户，一直从贵族的宴会上吹到高楼大厦间。
从小妖怪的只言词组中了解到的瑰丽世界，是他想靠近却从未触碰过的世界。
畏惧着成为异类，恐惧着游走在两界之间却没有归处。
闭上眼的此刻，恐惧都化为推动他飞翔的力量，再一下一下荡到高空的时候，让他更用力的荡起下一步。
“哈哈哈……”
夏目贵志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开心过。
灵幻新隆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外套脱在手臂间，他抱臂笑着看夏目贵志开心的样子。
快乐的笑声回荡了好一会儿，夏目贵志才跳下秋千，眼神亮晶晶的跟他道谢。
灵幻新隆笑眯眯地接受了他的道谢。
下一秒，贵志冷不丁地发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怎么突然这么问？”灵幻新隆还是刚才的表情，只是蹲下身子跟夏目贵志对视。
夏目没有一上来就说什么，我是受到讨厌的小孩所以帮助我的人都是别有用心这种话。
他摇摇头，“您是个好人，我能感觉到。”
“在这里过得很不开心吧。”灵幻新隆掏出两袋巧克力棒，一袋拆开自己叼在嘴里，另一袋递给夏目。
“很谢谢您的好意，但是没关系的，我已经习惯现在的生活了。”他几乎是猜到了灵幻新隆来找他的目的。
“猜错了，我不是什么大发善心的慈善家。”
“那您是下一家打算收养我的人吗？”夏目并没有因为这个消息表达出多少情绪波动，反正他已经习惯了不停辗转在各个亲戚家的生活。
“我是一个乖孩子，我是一个好孩子，我不会为您和您的家庭带来太多麻烦的。”
他小幅度的点头，瘦弱的身体无处不表达着他所经历过的生活，他说“我不会带来麻烦的”，只意味着他曾经被人这样狠狠训斥过。
灵幻新隆简直呼吸一窒，心疼像是针扎进棉花，细细密密泛上来。
他想要抱住夏目贵志，告诉他，他并不是生来就是一个麻烦，他是被父母怀着爱意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他是值得收获幸福的孩子。
然而看见夏目像小刺猬一样竖起自己刚刚长出的尖刺，用冷淡的表情藏起柔软的自己，他又改变了主意。
这样的孩子他不是第一次遇到了，灵幻新隆不能贸贸然冲上去吓跑了他。
于是灵幻不顾形象的盘腿坐在了沙地里，又掏出自己的公文包里的活页夹，跟夏目贵志介绍自己。
这次他没有用推销般的热情语气吹嘘自己，而是用认真又温柔的语气跟他介绍自己。
“我是灵能力者，我开了一家除灵事务所。我有两个徒弟，还是一群小鬼头的老师，他们很喜欢我下午茶烤的小饼干，甚至决定长大之后当一个糕点师……”
“房子还有很多空余的房间，恋人也偶尔会过来住，我们最近在考虑养小猫咪，但是他还在吃醋……”
“怎么会有人吃小猫咪的醋啊！”灵幻新隆故作苦恼的样子，终于逗笑了夏目贵志。
他也一屁股坐在地上，“为什么恋人姐姐会吃小猫咪的醋呢？”
“哈哈哈，其实是恋人哥哥啦。”
“喔！”夏目捧场。
灵幻新隆挠挠头，“因为他说我已经有了小猫咪，不可以再养新的猫猫了。”
夏目点头，“是呀，有了一只小猫咪就要好好对它，不可以变心的。”
灵幻新隆佯装生气，“你到底是站在谁那边的？”
夏目即答：“我当然是站在猫咪那边！”
好啊，原来你私下里是个猫派！
“但是我恋人说我已经在养的小猫咪，是他自己啊……”灵幻新隆幽幽解开谜底。
夏目贵志也无语了，这……他也很难评价。
不过，“您的事务所一听就很温暖。”他微微笑了一下。
灵幻新隆小小抱怨了一下，“一个个都是太有精力的孩子了。他们能有一天不调皮捣蛋，我就放心了。”
“就算是责备，也能听出来您很爱他们。”
“就像悠介妈妈总是在他回家的时候因为他又弄脏的衣服教训他，但是我知道，是因为她关心他。”
他是很敏锐的孩子。
他清楚的知道，如果是自己弄脏了衣服，迎来的绝对不是故作恼怒的关心，而是厌恶。
“所以，你愿意成为灵幻相谈所的一员吗？”
灵幻新隆神秘兮兮的伸出手，“我可是算出咱俩天生有缘喔！”
他的手向上摊开，伸到夏目贵志面前，发出一份充满诱惑力的邀请。
夏目贵志两手在衣服上蹭了一下，尽量擦干了自己因为紧张冒出来的汗意。
“灵幻先生家的孩子们……会觉得有些难受吧。”
因为他的到来分薄了大人的目光，所以选择讨厌他的这种理由，他已经听过很多遍了。
“不会的，大家都是好孩子，大家绝对不会这么想贵志的。”
夏目贵志苦笑了一下，这样的话他也不是没听过，真正接触了对方之后，小孩子之间的恶意远远不是大人们能发现的了的。
他的饭里面被放过虫子，被子被偷偷换成没有填充棉花的破布，头发里时不时会出现泥土。
还有更多更多只是恶作剧水平的讨厌，让他回想起来都内心作呕。
灵幻新隆终于没控制住自己的冲动，试探着伸手给了他一个拥抱。
“很谢谢您，但我注定当不成飞鸟。”
夏目贵志给自己的命运下了论断。
灵幻新隆带着体温的掌心贴在他的脸颊上，夏目贵志被他揉着脸，眉宇间的愁绪都扔到了一边。
“噗噜噜……灵幻先生不要揉窝的脸啦！”

阁楼里飘荡着一股陈旧的木屑味，这里本来是用来放置杂物的空间，直到女主人决定收养亲戚家的小孩才急匆匆挪开了积攒的旧物。
虽然勉强腾出了能够容纳一间小床的位置，但是环境就没有办法保证多舒适。
夏目贵志每次回房睡觉的时候都要从倒在地上的旧衣柜顶端爬过去。
有时候，他把这种行为当成一种无人所知的探险。
有一些在这个家里已经呆了很久的老对象会生出灵智，从上面爬过去的时候能听到对方咯咯咯的笑声，似乎是觉得他的触碰太让人害羞了。
还有一些主人原先收集的古董茶壶，不知道转手了几个买家，说起话来总是有种教训别人的气势。
“毛手毛脚的小子，轻点！老爷子我可是从海外过来的瓷器……”
这也是座敷童子最喜欢跟他玩捉迷藏的地方，大大小小的柜子，随便找个地方一藏，就是一次紧张刺激的儿童游戏。
因为有着他们的存在，夏目贵志在这座房子遭遇的一切似乎都不那么让人讨厌了。
他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天窗外是自由的星光。
夏目贵志睁着眼睛睡不着觉。
云雾轻轻笼罩住月亮，让人看不清方向，然而星星愈发明亮，在北方的星幕上，北极星依然一闪一闪放着光芒。
大人小心翼翼又满怀呵护的拥抱也时不时出现在他脑海里，让他心中的天平又倾倒一分。
灵幻新隆为他描绘的前景，简直像是文人笔下的桃花源、乌托邦。他没有看过太多书，却知道桃花源是一个多么令人向往的地方。
遮风挡雨的师长，友善相处的同龄孩子，和自己一样异类，亦或是一顿午后悠闲的下午茶……
这真的是他能拥有的幸福吗？
他不是没有被充满热情和欢迎的亲戚领回家过，可是一过了开始的热情，大人的谎言就不攻自破。
忽视和冷淡已经是家常便饭，责骂和痛打则更让他惧怕。
他真的是很怕痛的孩子。
每次挨打的时候，妖怪朋友们想助他一臂之力，制造出一些动静，让他逃离惩罚。
然而这些普通人类看不见的奇怪现象，只会被归结在他身上成为不祥愈演愈烈的象征。
疼痛是不会停止的。
来自他人的伤害是不会停止的。
夏目贵志往往是身上的伤口还没有愈合，就被送到下一家，又被当众揭开伤疤，左证自己曾经受到的厌恶。
这样的把戏玩多了，他确实没了期待。
这家的女主人虽然有些害怕他，这家的孩子虽然带头孤立他，但这还不是最坏的情况。
还远远在他所能忍受的情况之内。
将来的命运不一定会比现在的更好，他没有勇气踏出那一步。
我尚且能忍受黑暗，假如我从未见过光明。
他不知道触碰到那团对认真许诺的未来后，他到底是会变成飞鸟，还是折翼在空中，再也不肯相信任何人。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辗转反侧，垃圾堆里的老古董茶壶不高兴了：“翻来覆去，臭小子，你今天是不想让人睡觉了。”
“我只是有些烦心事。”
他用很轻的声音回话，生怕吵醒了主人家。
“我懂我懂，你们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是有喜欢的对象了吧！”
古董茶壶虽然老，但是语出惊人。
夏目被他不着调的回答吓到了，“没有，不是这方面的烦恼。”
他从躺着的姿势爬起来，盘腿坐在床上，跟眼前的茶壶聊天。
“有个人说想要收养我，他说他会对我很好的。”
古董茶壶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犹疑道：“又是你的亲戚？”
夏目贵志摇摇头。
“小子，你可得当心了。”
古董茶壶似乎很有经验，“无亲无故就跑过来说要收养你的家伙，可不一定是什么好人。”
“再说你看看你的小身板，哪里有别人看得上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