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今天的那场火,好像一下子把他拉回从前,逼着他成为一个对生命和死亡冷漠的看客。
伊野哑笑:“我真的……很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所以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想,我救一个人,是不是能够抵消我当看客的那一点罪恶。”
“他的死和你没有关系。”
“谁知道呢。”
伊野转身,背对着老者,两只手疲惫地捂着脸。谈论这个话题太容易让他回忆起不好的事,他用力揉掉脸上的僵硬和无助,勉强地扯起嘴角,再度看向老者:“我送您回去吧,大晚上的,总不能让老人家一个人走。”
老者想要拒绝。
伊野立马道:“如果您在路上昏倒了,我还能赶紧把您送去医院。”
其实更多的,是因为他不想以这样一种状态回去见白川。白川是一个对他的情绪感知异常敏锐的人,总能一眼看透他的情绪,平常他可以用一种调侃的方式敷衍过去,可今天……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了。
实在拗不过他,老者随手指了一个方向。
两人一前一后慢吞吞地在路灯下走,老者的步伐故意拖得很慢,伊野总要时不时停下来等他。彼此间也很安静,老者不爱说话,头也一直看着地面,伊野能和他对视的次数寥寥无几。
这种相处的模式让伊野感到熟悉,他和白川也总是这样。
伊野不喜欢这样沉默寡言的气氛,于是开始自己念念叨叨,好像这样能让自己把注意力分散到其他的事情里,让心里好受些。
他说了很多,老者都会及时的应一声。
渐渐的,伊野那颗心房敞得更开了。
“其实,”他忽而笑道,“我刚刚在教堂里还哭过。”
脚步顿住,老者看向青年的背影:“…为什么?”
“因为有个人告诉我,我弟弟小时候原来过得很惨很惨,我就忍不住哭了。”
“你很爱你弟弟吗?”
老者的话忽然多了起来。
伊野思索:“爱吧,毕竟我们是亲人。”
“……”
“如果你和你弟弟不是亲人呢?”
“什么?”伊野以为自己听错了。
老者偏过头:“只是随口一问。”
“亲人……其实我和我弟弟确实没有血缘关系,他十岁才来到我家,但就算没有血缘关系我也很爱他。”伊野边说,边不自觉地摩挲着手指,是个很缺乏安全感的动作,“他应该,也是吧……”
老者没有说话。
伊野继续道,声音有点哑:“那个人跟我说,我的弟弟以前在地下室里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我听到的时候,几乎没办法抑制自己的难过,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们能对一个不到十岁的没有犯任何错的孩子做这种事,把人当成狗驯养,让一个孩子从出生到10岁间,一直生活在底下。”
“而更可恨的是……连他自己的父亲都选择抛弃他。”
“可我身为他的哥哥,却从来不清楚。”
伊野又涌起那股酸涩的哀伤感,酸和苦一直钻到心根底部。
以前有人说,他是一个眼泪很少,笑容很多的人。好像人生90%都在欢笑中度过,只有10%中的那十分之一,才会故作不在意地抹着眼泪,然后重新投入振作。但其实不是的。在末日到来之前,被母亲丢弃的那段时间里,他每天晚上都缩在墙角哭。
亲情是他人生的致命点,是让他轻而易举就能哭泣的催泪弹,是他一辈子都化解不开的死局。所以他无比无比感谢来到这个世界,能够有父亲,有弟弟。
可是,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哥哥。
伊野睁大眼呼了口气,没想到自己居然又哭起来。他又哭又笑地擦掉眼泪,表情甚至有点丑:“我一个人唠唠叨叨着还能哭出来,老人家你也觉得很离谱吧。”
“别哭。”一只手伸到伊野脸侧,碰着他的眼尾,“别哭了……”
那张遍布细纹的苍老面孔,轮廓透着熟悉,一双湛蓝的眼珠好像汪洋大海。
伊野愣愣站着。
粗粝的指腹从脸颊擦过,老者站直后比他还要高不少,低低地呢喃着别哭了,极尽轻柔地给他擦眼泪。直到察觉伊野一直在看着自己,几乎是仓促地把手收回去,低头转身,“我家到了,不用再送我了。”
说完快步往前走。
灯光将两人的身影越拉越远,漫长的街道,四下无人的寂静,世界空旷到好像除了他们之外什么都没有。
老者紊乱的呼吸和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气里。
“小白。”
一道声音忽然打破所有凝结的情感。
不为人知的,竭尽全力隐藏的,如同决堤洪流喷涌而出,将这个乱糟糟又冷血的世界搅得一团乱。
伊野看着那道身影在光下僵住。一个漫长的世纪过去般,他垂下头,伸手摘掉自己的面具和假发,露出一头凌乱的金发,
缓缓转身,看向自己。
真的是白川。
路灯的光模糊了他的五官,分不清是在看着自己笑,还是看着自己哭。可他看起来好狼狈,以往习惯了将头发和服饰整理到一丝不苟的人,现在衣领是乱的,头发也乱蓬蓬地翘起来。
明明就站在几米之外,可看着白川,却觉得他好像快要像风一样散开了。
“小白……”
“你知道了。”白川的语气很平静,极力藏匿着沙哑,“你现在知道,我的过去有多不堪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把那段幼年的过往告诉伊野,那些暗无天日的折磨和耻笑里,他过着比狗都不如的生活,可更好笑的是,他曾以为那才是正常的人生。
很多的再普通不过的“正常”,是在遇见伊野以后才明白的。
他当然知道伊野不会嫌恶,他的哥哥,是他的光和热,是这世上最珍贵而仁慈的神明。可那段白川自己想起来都觉得恶心可怜的时光,就像是一本记满了阴暗面的日记本,是他这些年来努力藏在冷漠外表里最不想让伊野知道的缺陷。
如果可以,谁不想像成为一个干净的能够摆在台面上的存在呢?
可他没办法,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藏起来,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蠢样。然而当过往揭露,他连躲藏的力气都被剥夺殆尽,只能赤裸裸地展现在伊野面前。
以他最不想要的姿态,站在他爱的人面前。
这些年来,白川总可以从容面对很多很多的波澜,甚至已经学会了面不改色地看着那些荒诞在眼前发生。
但他没想过伊野的哭,那颗眼泪会像压在极限上的最后一根羽毛,轻飘飘地,让他毫无反手之力,哪怕明明拥有孤身烧毁教堂的勇气,却只能站在原地,连往前一步的胆量没有。
明明他应该走过去,用尽力气抱紧伊野。
明明他该擦掉那些眼泪,跟他说自己没关系,你别哭了。
明明他该努力安慰他,用自己身上仅有的东西去哄他开心。
可脚下仿佛长出根茎,白川觉得自己像个抽离了身躯的灵魂,僵硬地飘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该用什么的表情去面对那些眼泪。
他一遍遍地想,自己这么不堪的人,哪里值得伊野为自己流泪呢?
“别哭了……”
几乎是用光了力气,他低头转过身,气息发颤地哀求。
拜托,别再哭了……
街巷安静得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白川自卑地想着伊野以后会如何远离自己,或者用可怜的目光看待自己,但无论哪种都会把他逼到发疯。他守在这个人身边十年如一日,每天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去渴求他的爱,不是为了等来这样的结局。
可他该怎么办…他还能怎么办?
白川觉得自己快疯了,肩膀无法抑制地颤抖。过于崩溃的情绪让他没能注意到背后那阵靠近的脚步,手攥着假面具,几乎快把手掐出血来。
但下一秒——
呼吸戛然顿住。
突然扑向后背的温热让大脑一瞬间空白了,他的瞳孔轻颤,逐渐睁大。伊野张开双臂从背后抱住他,心脏有力地震动着,穿过层层叠叠的衣物传进他的胸口里。
他的体温和呼吸,转瞬间融化了千里冰封的雪原。
“我不哭了。”伊野的语气温和而有力量,“小白,你也别哭。”
白川闻言,愣愣地摸向自己的脸颊,才发现脸上湿凉一片。
他转过身。
伊野的眼眶是红的,脸颊上还有大片模糊的泪痕,刺得他眼睛发涩。白川忍不住去摸他的眼尾,指腹颤抖地擦掉水渍,每一丝泪痕都烫得让他无法呼吸。
伊野也在替他擦眼泪。
两人面对面站着,就像两只笨拙的小动物互相舔舐伤口。
“为什么,会认出我?”他喑哑问。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伊野含泪笑弯眼,“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认出你,你知不知道你的性格和小动作特别好认?”
白川有些窘迫地偏过头:“我有藏起来。”
“那也躲不过你哥哥我的眼睛。”
“……”
“我的过去,现在你也全都知道了。”
“知道。”
“所以是在可怜我吗?还是发现我过去原来活得这么苟延残喘,想远离我了?”
他无法不自厌地去构想伊野即将对他产生的各种表情,如果伊野现在说厌恶他,觉得他恶心,在他看来那和极刑处死没有任何区别。可就在他胡思乱想时,那双手再度捧住他的脸,强硬地让他低头。
伊野黑亮的眼眸注视他,掌心的热意仿佛能将夜里的所有寒凉驱走:“我不会远离你。”
“那些算什么不堪?难道是你做错了吗?不,没有,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你人生最大的失误是拥有一名不合格的父亲,但其实他连父亲这两个字都不配用。那个教皇,他只是你人生里最没有意义的存在,如果我会因为这种人而远离你,那我就不会出现在这。”
“我们才是亲人,白川,8年,3000个日夜,是我和克文老爹陪在你身边。我流泪是因为替你感到愤怒,替我自己这个哥哥当得不称职而感到羞愧,不是怜悯你。”
“你很强大,你的意志和过去都是组成你强大的一部分,你不需要我来可怜。”伊野的咬字很清晰,每一句话都说得格外坚定,“你的过去一点也不糟糕。”
他在用自己所能想到的言辞来让白川从那段恶心的岁月里挣脱出来。不是让白川忘怀,也不是跟他说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该抬头往前看了,而是认同他生活在这个世上的每一个瞬息。
白川的心软得快要化掉了。
其实伊野不来,他对过去不会有任何触动,可一旦伊野对自己说这些话,哪怕只有一个字,酸涩就会莫名其妙地涌上来。
“不要自我厌弃,你的哥哥是一个永远不会抛弃亲人的笨蛋家伙。如果哪天我丢下你走了,那一定是我脑子受伤,又或者被虫族入侵身体了。总之,你要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
伊野失笑起来,摸着白川脸上越来越多的泪水,“亲爱的,怎么还哭不停啦?”
白川没有吭声,俯身把他大力抱紧怀里,呼吸紧贴在他的颈间,脑袋蹭在他身上。
伊野仰着头,伸手拍拍他的后背。
“你还让我别哭,你看看你自己,哭得多狠啊。从小到大,我还是头回见你哭成这样呢。”
“我好爱你。”
伊野愣住:“什么?”
白川的声音含糊地在耳边响起,闷得让人听不清。
但白川没再回答,而是更为用劲地抱住他。
白川知道:以后无论眼前这个人要自己做什么,他都会不顾一切地去做了。他要把自己所有的爱和命放在这个人手里,成为他最忠贞的部下,最有用的矛与盾,他要向伊野交付出自己这个无信仰者所有的忠诚。无论是死,还是活着,他所有的命运,都将由眼前这个人来支配。
哪怕他要自己放弃所有,现在就去死,下一秒就去死,
他也心甘情愿。
凌晨的夜里,主星像一座寂静的空旷城市。街道像天荒地老那样长,远远望不到尽头。
伊野和白川的影子并排走在街上。
“所以,你是为了从尤金那里找到关于蓝花星的书吗?”
“确切来说是凯撒想找,但现在不清楚还能不能找到那本书了。”伊野摸着手腕点头。
“我认识一个人,或许知道蓝花星相关的事。”
“真的吗?”他讶异道。
“嗯。明天我找他聊。”
说完,两人又彼此沉默了。
伊野知道教堂的火和教皇雕像炸毁的事情是白川做的,这件事从发现他身份的那刻起,其实就已经板上钉钉了。但他没有去深究细节,至少现在不会。
今天遇到的事情太多了,他们都需要好好休息和过渡。
“你的手。”白川忽然又开口,“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摸手腕,怎么了?”
伊野啊了声,捋起袖子露出那片被烫伤的红印:“被蜡油烫了一下,不过现在已经不疼了。”
“是不疼,还是疼已经被你忍过去了?”
伊野哑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白川就知道是这样,叹了口气。
回到家后,他让伊野坐到沙发上,从抽屉里取出药箱。客厅里只亮了一盏台灯,光线微弱,他沾过烫伤膏轻轻擦在伊野的手腕上。
很冰很凉,还带着一点痒意,伊野瑟缩了下:“其实真不疼了。”
“不疼也要擦。”
把手拉回去,白川神情认真地把药擦完,伊野这才发现,他捏着棉签的手其实在颤抖。
“你在害怕吗?”
指尖紧紧攥着棉签到泛白,白川深呼吸两口气,还是把手垂下。
“……对不起…”
“怎么突然又说对不起了?”
“如果我知道你在那里,我根本不会——”
手指忽然贴上他的嘴唇,声音戛然而止。
伊野坐着,比半跪在地上的白川要高很多,他微微俯身,指腹从白川的唇瓣上抽开。
“蜡油只是因为我自己没拿稳烛台,和教堂着火没有任何关系,你不可以怪自己。”
“还有今晚的事,等你什么时候想说再来告诉我,别逼自己向我坦诚。”
“可是我……”
“你要不听话吗?”伊野揉揉他的金毛,“弟弟长大啦,现在也是一个秘密很多的人。我呢,和克文老爹一样主张自由发展,所以哪怕你是要去炸毁某座碉堡还是掀翻什么君权的,我都无条件支持你。”
他眨眨眼笑,“说起来,今天炸教皇雕像这事干得可真厉害,炸得我心里舒坦多了。早就看那玩意儿不顺眼了,你说连雕像都不敢露脸的家伙,现实里一定长得很丑,是不是?”
白川低头,湿润着眼眶低笑:“是,非常丑。”
伊野哈哈大笑。他起身:“好了,我得赶紧把这身衣服换下来,穿在身上憋屈死了,你去收拾床铺吧。”
他拿着睡衣转身走进浴室里,推拉门关上。
关门的瞬间,伊野脸上的笑容退去,看向镜子里早已经妆花得奇丑无比的自己,深深呼了口气。
“系统,你还活着吗?”
“有急事,不管你活着还是死了,都给我滚出来说句话。”
【系统:宿主……】
“我问你,剧情里教皇算重要人物吗?”
【系统:回宿主,根据原剧情判断,教皇-塔纳托斯·梅尔维尔属于重要人物。……您是想做什么?】
伊野沉声:“那你说如果我把他除掉,会不会对世界线造成巨大影响?”
系统模拟着发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系统:宿主,您想对教皇动手吗?】
伊野看向手腕处涂抹的药膏,冷漠垂眸:“除掉他……不对,系统,我想让整个圣教全部消失。”
夜里,梳洗完后两人躺在平静的屋内。伊野睡不着,但白川的呼吸很平稳,看来是过度疲惫后累得睡过去了。
盯着天花板发呆,他默不作声地盘算着很多事情,快五点的时候被渴意憋得坐起来,起身到客厅喝水。
从桌边往窗户看去,正好能看见庭院里晾晒的被套。
凉风微拂,很适合让人清醒脑子。
他开门迎着凉爽的风走到院子里。
主星的黎明从五点钟开始,远处天地交际线的位置有一抹鱼肚白翻起来,熹微的晨光照得四周灰闷闷的。
伊野拖了个小凳子坐在栅栏边,拿了片面包咬在嘴里,鞋头规律性地点着地面。
系统说炮灰角色的行动轨迹不受拘束,而且他的任务只要保证白川能活到最后不自杀就行,至于其他人并不影响世界线发展。这样说来,他能操作的空间就很大了,但教皇是元老院主席,位高权重,要把他拉下来,难度可想而知。
伊野嚼着面包边,单手靠着栅栏,沉思细想。
相似小说推荐
-
我是反派他亲爹(泽达) [穿越重生] 《我是反派他亲爹》作者:泽达【完结】晋江VIP2025-1-1完结 总书评数:2331 当前被收藏数:7734 营...
-
万人嫌雄虫靠摆烂变团宠(青辞里) [穿越重生] 《万人嫌雄虫靠摆烂变团宠》作者:青辞里【完结】晋江VIP 2025-01-08 完结 总书评数:254 当前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