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儿子对老子心存怨气的?”汪氏拍桌,“父大于天,你是半点为人父的尊严都没有吗?何况不看僧面看佛面,步氏一日在府中,裴溪亭就一日丢不开。”
裴彦正要说话,外头便想起一阵脚步声,汪氏的嬷嬷在外头焦急地看她。裴彦拧眉,说:“有事就说,毛毛躁躁的,没规矩。”
汪氏闻言拧了拧眉,却没有说什么,让那嬷嬷进来,“何事惊慌?可是锦堂怎么了?”
“不是少爷,是侄少爷出事了。”嬷嬷说,“侄少爷今日休沐,在花楼和人抢妓,不想抢出了争端,把对方打折了一条胳膊。”
“不成器。”汪氏摇头,沉声说,“让兄长大方些,赔钱了事,大不了亲自登门赔罪,总之不能坏了其儿的名声,误了前程。”
“若是能赔钱了事,那还好了,只怕事情没这么好办。”嬷嬷说,“被打伤的那位是长宁侯府的公子!”
裴彦和汪氏都震惊了,裴彦忍不住说:“侄少爷连上官家的公子都不认得吗?”
“是上官家的六公子,自来不出风头,喜欢待在家里研究琴曲,不大面熟,再加上侄少爷喝了点酒,这……”嬷嬷说,“上官家被打了脸面,哪里能轻易放过?侄少爷现在被扣在花楼里,就等着小侯爷下差出宫来算账了!”
汪氏闻言一阵晕眩,撑着桌面说:“父亲和兄长那里?”
“老大人听说后就昏了过去,大少爷已经赶往花楼了。”嬷嬷说。
“上官家不好相与,老的小的一脉相承的霸道跋扈。”裴彦叹气,“这上官六公子虽不受宠,但到底是姓上官,打他就是挑衅上官家,侄少爷这事不小。”
“我与小侯爷相识,可以去帮表兄赔罪,求请原谅。”裴锦堂进屋说。
汪氏不允,说:“这件事与你无关,不要插手。”
“这事本就是表兄无在先,若真不管,小侯爷废了表兄都是能的。”裴锦堂说,“外公致仕,如今谁给汪家面子?何况表兄在禁军司做事,得罪了上官小侯爷,以后怎么过?”
“那也和你没关系。”汪氏说,“涉及自家脸面,小侯爷哪里容易松口?你与小侯爷相识本是好事,切莫因为此事生出嫌隙。”
裴锦堂不赞同,说:“我与表兄好歹是亲戚,为其求情也是情之中的事情,哪怕小侯爷不答应,好歹咱们也表明了态度。”
眼见母子俩又要争起来,裴彦忙说:“含章,你母亲也是担心你惹得自己一身腥。我看不如这样,我亲自去一趟,向小侯爷赔罪,看看能不能商议出个体面些的法子。”
“表兄待我不错,我没道一句话都不说,我随父亲一道去,好歹出份力。”裴锦堂说罢不等汪氏反驳,上前搀着裴彦的胳膊,快步走了。
“……”汪氏面色难看,喃道,“作孽啊。”
嬷嬷上前宽慰,随后说:“小侯爷的性子,邺京谁人不晓,怕是不会给老爷和二少爷太多情面。”
“我何尝不知?可是如今又有什么法子?”汪氏自嘲,“父亲致仕,从前和汪家交好的都不那么热切了,谁又肯因着咱们得罪上官家?”
“听说三少爷和小侯爷有私交,还同桌玩过牌,想必是能说上两句话的。”嬷嬷说,“何况三少爷如今正出风头,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小侯爷哪怕不给他面子,也得给东宫和笼鹤司面子啊。”
汪氏冷声道:“可这个孽障如今哪里会听我的话?”
嬷嬷说:“请步姨娘出面呢?”
汪氏眉心微动,起身离开了书房。
口信传到裴溪亭耳里时,他正在陪小皇孙给小大王画像,一大两小气氛融洽。
近卫将裴家嬷嬷的话原封不动说出来,宗鹭停笔,稍微一琢磨就猜测到了原委,说:“步姨娘念着裴文书,此时绝不会自愿请裴文书出面得罪上官家,想来是受了裴家主母要挟,不得不应。”
裴溪亭摸了摸宗鹭的小脸,说:“姨娘必定知道我明白这个道,所以才会放心地假意听话,请我出面为汪其转圜。”
“那裴文书要听话吗?”宗鹭好奇。
裴溪亭笑了笑,说:“求人办事,必得诚心诚意,许人充足的好处。若是将请求说成命令,再得罪一个人,让人家趁乱再猛踹瘸子那条腿,那人不就彻底废了?”
宗鹭说:“是这个道。”
裴溪亭看向近卫,说:“劳烦帮我传话。”
“——他要什么?”汪氏说。
嬷嬷颤巍巍地说:“三少爷要步姨娘的良妾文书。”
汪氏咬牙说:“他妄想!”
“‘官府盖印解契,从此步素影恢复自由身,与裴家再无关联。’”嬷嬷心惊胆战地复述裴溪亭的话,“‘夫人不答应,我亦不强求。我自愿奔走一趟,为表兄求情赔罪,亲自打断表兄手脚,向上官家表明诚意,至少不牵连汪家——所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我忍痛为之罢了。’”
“啪!”汪氏摔碎茶盏,惊怒道,“竖子!”
裴家父子甫一到达花楼, 就瞧见上官桀策马而来,在他们面前停下。
上官桀抬腿下马,将马鞭丢给马倌, 和裴彦互相见礼,态度不算热络,只是在看裴锦堂时, 脸上带了点笑意。
自上次不欢而散后, 裴锦堂几次拒绝上官桀的邀约, 今日见面裴锦堂也不尴尬, 只是觉得上官桀这笑容既复杂又奇怪。
裴锦堂说不清楚, 索性暂且不作他想,捧手行礼,说:“我与家父听说了这里的事情, 立刻前来面见小侯爷,盼着大家能坐下好好商议出个解决法子来。”
“欠债还钱, 杀人偿命, 天经地义的事情, 有什么好商议的?”上官桀一边往花楼里走,一边说, “年轻人偶尔发生争执,本不是什么大事,可令表兄未免太盛气凌人了。方才我出来,有人还调侃呢,说怕是我们上官家没人了, 才叫人打到脸上来。”
这话来者不善,裴彦和裴锦堂脸色微变,就知道这事难办成了。
花楼已经被上官家的人清出去了, 汪其被绑着丢在角落里,一楼大堂安静得很,老鸨带着那个妓子候在一旁,见这上官桀赶紧见礼。
上官桀坐在椅子上,用鞋尖挑起那妓子的下巴,哂笑道:“我当是什么绝色倾城,能让我家小子为你争抢。”
妓子俯身一拜,说:“小侯爷明鉴,奴与卿少爷本是谈话音律,共谱乐曲,从未做过出格的事情,今日也是如此。卿少爷慈悲心肠,将奴这样腌臜出身的人当做同好,愿意以礼相待,这才为奴出头,招了汪公子的忌。惹出这样的事来,千错万错都是奴的错,但卿少爷委实是无辜受罪,请小侯爷做主。”
妓子脸色发白,纤细的身子紧绷着,却算得上不卑不亢,一席话都是为了上官卿,上官桀也满意,说:“自家弟弟平白受了委屈,我自然要做主,还要喊冤啊。”
汪其酒醒得差不多了,窝在角落里不敢吱声。
“小侯爷。”裴锦堂上前,“表兄冲动伤人,应付出代价,该赔罪该赔偿的,我们都没有二话,只请小侯爷留一份体面给表兄。”
“倒是奇怪,虽说汪其是裴家的亲戚,可他在外头惹了麻烦,怎么不见姓汪的出面调停?”上官桀对裴家父子说。
“丈人年纪大了,经不住吓,闻听消息就昏厥了过去,家中总是要留人照顾的。我那大舅兄一听消息便来了,许是慌忙之中找错了地方。”裴彦顿了顿,赔笑说,“我们诚心赔罪,还请小侯爷勿要误会。”
“诚心赔罪,自然很好,可这件事不能轻易揭过去,家弟不能白受罪,我们长宁侯府以后也还是要在邺京立足的。依我来看,”上官桀说,“其一,汪其负荆到我长宁侯府门前磕头赔罪;其二,家弟治伤养伤的一切药材损耗由汪家承担;其三,汪其自断一臂,同罪受之。”
裴彦闻言说:“前两条是该的,可这第三条……”
“裴大人,看在锦堂的面子上,我已经很留情了。”上官桀笑着说,“蓄意伤人,哪怕告到官府,汪其也要挨板子,只是此事若是让官府插手,我们上官家和汪家可就结仇了。”
裴彦闻言没话说了,上官小侯爷说的不错,这已然是留情后的处置法子了。现下最要紧的是不能和上官家结仇,否则哪怕今日事了,汪其以后也不好过。
“小侯爷。”侍卫快步走到上官桀面前,轻声说,“裴三公子请您对面喝茶。”
裴家父子闻言对视一眼,没想到裴溪亭会掺和进来,裴锦堂剑眉微拧,担心是母亲拿步姨娘威胁溪亭了。
“哦?”上官桀目光微动,起身径自离开了花楼。
对面茶楼,裴溪亭站在二楼一扇窗前,瞧着不远处的一辆马车,风吹动马车上的府牌,“汪”字露了出来。
裴溪亭轻嗤了一声,面露不屑。
“汪家人早已到了,却不敢进入花楼,不就是要让裴家父子打头阵,看看能不能天上掉馅饼,不用出面在大庭广众之下受上官小侯爷的冷眼,就把儿子的事情了了吗?”上官桀进入雅间,看着自窗前转身的人,“溪亭,你们裴家忒老实了。”
他目光奇怪,恍然有之,震惊有之,若有所思有之,除此以外,还有别的,总之深沉又复杂,紧紧地粘在裴溪亭脸上。裴溪亭暗自奇怪,却没什么兴趣思考小侯爷今日抽的哪门子风,说:“所以我才请小侯爷来喝一杯茶,请坐。”
上官桀收回目光,走到一旁的茶桌边坐了,说:“今日待我的态度这样好,我都有些不习惯了。”
裴溪亭跟着落座,侧手说:“新得的阳羡茶,请小侯爷品鉴。”
阳羡是贡茶,上官桀眉头微挑,端起茶杯品了一口,其香醇必定是上品茶叶,来头不一般。他抬眼看向裴溪亭,说:“还未恭喜你,出任东宫文书。”
“我是什么小人物,全凭殿下恩重如山,抬举我做事还算细心罢了。”裴溪亭微微一笑,“不比长宁侯府才俊辈出,小侯爷更是深受重用。”
裴溪亭眉眼精致,却有清冷俊气,丝毫不显得艳俗阴柔,此时一笑,眼尾轻轻上扬,光彩惊人。
上官桀见识过这张脸上凄然惨淡的笑、阴阳怪气的笑、疏离冷淡的笑,也见过裴溪亭给别人的笑,或温顺乖巧,或温柔亲昵,却还是头一回看见他对自己露出这样平和的微笑。
“小侯爷?”裴溪亭说。
上官桀陡然回神,说:“哦,你说。”
裴溪亭:“……”
小侯爷今儿不大对劲啊,裴溪亭抿了口茶,说:“我找小侯爷有何事商议,小侯爷想必了然。”
“所以才奇怪。”上官桀说,“是不是被你那主母威胁了?”
裴溪亭说:“汪家如今落魄了,我却踩了狗屎运,夫人但凡是有点脑子,都不至于到我跟前拿乔。”
他这么说,上官桀便明白了,摇头说:“汪氏掌家多年,性子强势,她哪怕心里忌惮你,却仍要好住自己作为你家主母的脸面和气势,不会向你服软。”
“不要紧。”裴溪亭说,“事情落到了头上,总归得服软。”
上官桀挑眉,说:“那你又打算如何说服我?”
“我以为小侯爷本就愿意成全二哥。”裴溪亭说。
上官桀闻言又露出那种奇怪的眼神,裴溪亭心中纳闷,听对方说:“锦堂的面子,我已经给了,否则汪其此时还能是个全乎人?”
“给面子是给面子,可昔日的误会还在。”裴溪亭说,“若小侯爷还在意和二哥的情谊,我愿意出面做东,请二哥和小侯爷吃饭,说清误会。”
“误会?”上官桀笑道,“你心甘情愿?”
“既然是交易,自然心甘情愿。”裴溪亭淡声说,“小侯爷若是愿意赏我一分薄面,以后我自然也愿意以礼相待。”
上官桀摩挲着茶杯,说:“就像你待赵世子那般,见面就笑?”
“那倒是不敢保证,若是今日心情不好,我也笑不出来,笑出来也假得很。”裴溪亭玩笑道,“小侯爷若是就喜欢我的假笑,我也不是不能给。”
上官桀轻笑,“这话说得像赏赐。”
“可不敢。”裴溪亭给上官桀倒茶,“之前因着五公子的事情,侯爷和小侯爷心里不顺吧?”
上官桀看着裴溪亭倒茶的手,说:“看来溪亭有值钱的消息。”
“倒也不值什么钱,只是听说左武卫指挥使、小侯爷的顶头上司近来因为酗酒被上面斥责了。”裴溪亭笑笑,“这不是年底要武考了么?小侯爷年轻力壮,只要加把劲儿,明年我就得叫您一声‘指挥使大人’了。”
同在左武卫,这个消息上官桀不是全然不知,只是碍于上官明的事,他不敢轻易出头。此刻听裴溪亭这么一说,上官桀说:“是个值钱的消息,你这会儿就告诉我,不怕亏?”
“咱们话茬都敞开了,小侯爷又是个敞亮痛快的人,我哪里用得着担心这个?”裴溪亭见上官桀的脸色,端起茶杯敬他,“汪其负荆请罪,长宁侯府的面子仍在,传出去只会说小侯爷重视与我二哥的朋友情谊,这才大发慈悲轻饶了他。”
上官桀端起茶杯碰了下裴溪亭的杯子,放到嘴边抿了一口,随即起身。
裴溪亭跟着起身,和上官桀一道出门。上官桀看了眼守在门口的便装随从,说:“先前那个呢?”
“暂时回家了。”裴溪亭张口就来,“这个是他介绍给我的同乡兄弟。”
近卫:“……”
上官桀说:“这是逮着你薅了。”
裴溪亭“诶”了一声,说:“能干懂事的随从也难找啊。”
这话倒是实在,毕竟裴家家底不厚,家生子又有几个?上官桀没再说什么,看了裴溪亭一眼,裴溪亭也撇眼看来,说:“小侯爷有话尽可直说。”
“你……”上官桀欲言又止,“没什么。”
裴溪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率先告辞了。
上官桀侧身凝视着裴溪亭的背影,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倒在血泊中的人,还有抱着那人痛哭的人——宗桉,赵繁和他自己。
画面中的四个人面容熟悉,可情景陌生,梦境奇特,可感受真实,竟然让上官桀分不清真假,恍若隔世一般。
他到底为何会突然梦到这样奇怪的画面?
上官桀眉头紧皱,怔怔地看着裴溪亭离开的方向。
“小心。”近卫及时拦住裴溪亭,避免他被奔跑的小孩儿撞上。
“多谢。”裴溪亭道歉,了衣襟。
“裴文书可是哪里不适?”近卫端详着裴溪亭的脸色,把方才裴文书和上官小侯爷的对话内容又迅速回忆了一番,抓住“裴文书发现小侯爷有奇怪之处”这个点,回去是要一字不漏地禀报给殿下的。
裴溪亭哪里知道宗随泱的耳目如此尽责尽职,哪怕知道了也不在意,闻言说:“没什么。”
只是上官桀今日总是愣神,而且看他的目光实在奇怪,那样复杂深沉的目光不该出现在他们之间,难不成……上官桀开了天眼,知道了他和“裴溪亭”之间的感情线?
这个猜测有些没道,但裴溪亭自己都能穿书,别的很难显得奇怪——除了这个原因,他实在想不到上官桀为何会突然变得这么奇怪。
裴溪亭琢磨了一下,觉得就算猜中了,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好坏之分,管他呢。近卫送他回了裴府,正好在花园撞见回府的裴彦。
裴彦才知道汪氏答应了裴溪亭的条件,都等不及回书房了,就立在花园和汪氏吵嚷,看样子是气坏了。
裴彦性子温和,汪氏也是闺秀,成婚以来还从未发生过激烈的争吵,更遑论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汪氏面容难看至极,攥紧手杵在原地,感觉脸面都丢尽了!
“素影是裴家的姨娘,哪有我一声不知就断了文书的道?”裴彦说,“到头来,我这个家主倒成为外人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汪氏不肯让步,说:“官府既然能盖章,便说明主母有权利处置家中妾室的停留。”
“于法可行,于情不合!”裴彦说。
汪氏也明白这其中的不合情,陡然见了裴溪亭,立刻横臂指过去,说:“若不是你的好儿子翅膀硬了,会惹出这样的事来吗!”
“这话中的先后顺序倒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裴溪亭悠悠地说,“夫人不去责怪你的宝贝侄儿胆大包天,倒是怪起我来了?由此可见,我的翅膀还不够硬,否则谁要是让我不顺眼不顺心了,我一刀砍了他的脖子,接连砍上十几二十个,想必就没什么人敢像夫人这般随手往我头上扣帽子了。”
汪氏看向裴彦,“你听听他说的什么话!”
“你不要再说他了!”裴彦说,“今日若不是溪亭出面,你以为你的好侄子能全手全脚地走回汪家吗?本就是他自己年轻气盛太过,在外招惹祸端,到头来需要别人帮他出面平息,你不劝诫父兄好好教导家中后辈,避免再有下次,倒是来责怪帮忙的溪亭,你这是哪门子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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