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溪亭扫了眼这一窝嗷嗷待哺、眼冒绿光的乞丐,从元芳腰间摸出碎银子扔到其中一只碎碗里,说:“天冷,都去吃碗臊子面。”
乞丐们齐呼“大爷菩萨心肠、大爷升官发财”,一窝蜂地快速挪走了,就剩下瘦猴还坐在阶沿上。
瘦猴见状咧了下嘴,笑着说:“二位爷真是大善人,您瞧这人来人往的,根本没人赏咱们一眼,都怕脏了眼了。”
“我们不是大善人,你也一定不是个乞丐。”元方说,“我就开门见山了,你帮我找个人。”
“这要是别的忙,小的肯定帮不了,但找人,小的在行啊,毕竟各家各户的饭都被小的要遍了,小的记得人。”瘦猴笑呵呵地说,“不知二位爷要找谁?住在哪?”
元方单膝蹲下,朝瘦猴招了招手,等人凑近了,他便轻声说:“仙廊。”
瘦猴眼神震动,反应过来后继续装傻充愣,赔笑说:“爷恕罪,这仙廊是哪条廊?小的听都没听过啊!”
元方不管不顾,继续说:“我想索一条命,但寻常杀手无法得手,只能请仙廊出手,助我成事。”
裴溪亭眼神一晃,看了眼元方的后脑勺,若有所思。
“索命?”瘦猴畏怯地退后两步,眼神骨碌转,讪笑道,“二位爷,小的可是良民,偷摸点吃喝就罢了,这杀人越货的勾当,小的可不敢——”
他浑身一僵,抬手摸了摸突然有些刺疼的脖颈,指腹一片鲜红。
这是什么时候被割的,他完全没有察觉!
元方指尖银光一闪,刀片灵活地转了几个花,朝他微微一笑,说:“兄弟,帮个忙。”
“……”瘦猴心中惊骇,干巴巴地说,“爷,不是我不识趣,是这仙廊——第一杀手组织,神鬼莫测,要让小的找着了,人家的声誉往哪儿搁啊?”
瘦猴忌惮地瞥了眼元方指尖的刀片,仿佛玩笑般地说:“爷,您这一招杀人于无形,您要不要考虑一下,干脆自己动手得了?”
这是试探和怀疑,裴溪亭闻言轻哼一声,说:“危险的事情自己做,那要那群卖命的做什么?我们有钱,何必犯险?”
“但仙廊我是真找不着啊,要不这样?”瘦猴想了想,商量着说,“我知道一条门路,有求必应——只要您出得起价。”
“有求必应?”裴溪亭显然不信,“那还是人吗?”
瘦猴“诶”了一声,神神秘秘地说:“所以啊,不是人,是仙人!”
“仙人?”裴溪亭狐疑,“世间真有仙人?”
瘦猴说:“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这句话的确有道。那是怎么个有求必应?”裴溪亭嗤笑,“你要是说不出来,‘仙人’就是江湖骗子,你就是骗子的走狗,合起来诓钱的!”
“嘿!”瘦猴露出“竖子尔敢”的表情,反手往后一指,快速道,“就这前头,原先有两家酒楼,互相敌对抢生意,都恨不得对方早日破财倒闭。有一天,李记的老板福缘深厚,偶遇仙人,倾诉自己的愿望,仙人掐指一算,批语:‘张记为商不诚、做人失德,必有灾祸’,第二天,张记竟真的吃死了人,就此关门大吉了。”
下毒了吧,裴溪亭面露惊讶:“如此神奇?”
“可不嘛!”瘦猴见裴溪亭神情松动,一拍掌,又举了个例子,“又比如说,城北的徐老爷家财万贯,可惜子嗣凋零,无人继承,这些年纳了多少小妾、请了多少名医都生不出来,结果得了仙人一颗灵丹妙药,两个月后,他新纳的小妾就真的有动静了!”
隔壁老王的种吧,裴溪亭神情惊骇:“当真?!”
“比真金还真!”瘦猴说,“如此种种,不计其数,要不然怎么能说是仙人呢?”
裴溪亭闻言思忖一番,伸手拉起元芳,亲密地挽住他的胳膊,柔声说:“芳哥,那个仙廊那般可怕,和他们做生意是与虎谋皮呀,不如咱们就先去找仙人问问路,若是这仙人当真这般神奇,咱们也不必到处寻找仙廊的门路了。”
元芳嘴角抽搐,宠溺地说:“……都听你的。”
瘦猴原本还在纳闷,哪家的公子哥能使唤这般身手,必定来历不凡,别是邺京下来的。见状眉毛一颤,敢情这不是主仆,是对鸳鸯!
他偷偷瞥了眼裴溪亭,心说:长得这么漂亮,小脸细腰翘屁股,一口强调软酥酥的,别是哪家的小倌吧?
“喂。”裴溪亭眼尾一斜,看向瘦猴,“你要如何帮我们牵线?”
瘦猴回过神来,从胸前摸出一方木牌递过去,嘿嘿一笑,说:“今夜,百媚坊,二位爷点燃一盏百花灯,仙人自会下凡。”
元方接过木牌,说:“若仙人真能助我,回头少不了你的好处。”
瘦猴笑着“诶”了一声,见两人亲亲密密地走远了,立刻抱着破碗拐棍离开了。
月明星稀,万家灯火,裴溪亭和元方进入百媚坊。
花楼嘛,绣户珠帘,罗绮飘香,笙歌悦耳,人头攒动,裴溪亭握着元芳的胳膊,嫌弃地白了眼从自己身边擦身过去的酒徒,低声骂道:“什么人嘛,走路不看人。”
“哎哟,小公子别动气,奴家给您赔不是了。”老鸨扭着屁股走到两人面前,把两人一打量,笑着说,“好登对的一双璧人,快快楼上请。”
裴溪亭笑着和元芳对视了一眼,跟着老鸨上楼,进入雅间。
此情此景落入俞梢云眼中,他从窗眼前挪开,转头看了眼靠在躺椅上翻阅文书的太子,踌躇着走了过去,轻声说:“主子,裴文书……”
太子指腹一顿。
“裴文书和元方来了,两人挽着胳膊,姿态亲密,而且,”俞梢云咳了咳,“裴文书走路的姿势和平时不同。”
太子抬眼,“什么意思?”
“就是扭来扭去的,”俞梢云说,“神似才走不久的那个小倌。”
“他和元方择了假身份做戏罢了。”太子收回目光,“说话一次说完,不要支支吾吾引人误会。”
俞梢云虽然不明白哪个字引得什么误会了,但还是立刻应了下来,而后说:“裴文书他们来这里必定有所谋求,说不定也是因为邪/教仙人的事。”
“有元方和结子,不会出大问题。”太子说,“且随他去折腾吧。”
另一边,老鸨用巾帕扫了扫桌子,问:“二位爷想喝点什么酒?”
“要一壶银光。”裴溪亭施施然地坐下了,转头拉着元芳在身旁坐下。
老鸨“诶”了一声,出去时将门前的百花灯点上了。
元方环顾四周,伸手检查了一下桌上的烛灯,确认没有问题,朝裴溪亭点了下头。
裴溪亭叹了口气,抱怨道:“腰都给我扭酸了。”
这仙人求财,只度有钱人,可若是装作公子哥,身份伪装麻烦,而且容易引起怀疑。裴溪亭一琢磨,不如做个兔儿郎,设定是从前让贵人娇养着但中途揣钱和元芳跑路,这样“仙人”探查起来也麻烦,更为保险。
“看着挺像那么回事的。”元方调侃。
裴溪亭抛了个媚眼过去,正要说话,元芳眨了下眼,他当即闭嘴了。
仙音推门而入,见裴溪亭快速从元方肩头抬起头来,不禁笑了笑,说:“打扰两位了。”
她将托盘放到桌上,落座后轻轻拂袖,房门“啪”的一声就关上了。
“姑娘武艺不凡。”裴溪亭面露惊讶,打量着在对面落座的女子,“敢问大名?”
仙音倒了杯酒,推到元方面前,说:“奴家仙音。”
“仙音?”裴溪亭撇嘴,“我们要见的是仙人。”
仙音咯咯一笑,说:“不就在这里吗?”
裴溪亭“哈”了一声,目露不满,“你吗?恕我直言,姑娘的确很美,可说仙人,半点不像,莫不是成心诓骗我们?”
“公子稍安勿躁。既然是仙人,哪有随便面见凡人的道?”仙音微微一笑,再出口竟然变作一副浑厚的嗓音,“奴家名仙音,正是因为能听懂仙人之音,腆作仙使。”
裴溪亭差点憋不住笑了,似信非信地说:“姑娘真是仙人的使者?”
仙音颔首,“正是。两位有事相求,尽管向我诉说,我自会禀报仙人。”
裴溪亭看向元芳,目露依赖,小声说:“芳哥?”
“我想请仙人出手,替我除去仇人。”元方说。
仙音说:“这样的请求并不难见,只是不知公子的仇家是谁?”
元方闻言面露沉痛,抿唇不语,让出了表演的舞台。裴溪亭伸手扶住他的背,接戏说:“当今太子。”
仙音神色微变,“太子?”
“正是太子。”裴溪亭心疼地看着元芳,沉声说,“太子于我芳哥有血海深仇,我们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无奈太子位高权重,身侧高手如云,仅凭芳哥一人之力,实在无法得手,因此我们才想雇佣仙廊的杀手。”
仙音不动声色地端详着裴溪亭的神情,见他双目微红,眼中尽是心疼痛恨,不似作伪。她遂微微侧目看向元方,说:“敢问公子是何方人氏?”
这是要求证元芳的来历,裴溪亭脑子快速一转,放在桌下的手偷偷去揪元芳的大腿,打算写个字。
元方自然而然地伸手逮住裴溪亭蠢蠢欲动的爪子,抬眼看向仙音,沉声道:“西南,灵犀山庄。”
仙音惊讶地说:“你是陈家人?”
元方没说话,骤然伸出双指一点,灯罩中的烛火霎时断为两截,“哗”地灭了。
“这是灵犀山庄的灵犀一点。”仙音紧绷的下颌渐渐松了下去,“六年前,灵犀山庄一百二十条性命皆丧于太子之手,只有庄主的小弟子因不在庄内而逃过一劫,至今下落不明。”
元方说:“我就是陈石安。”
“原来如此。”仙音叹气,“太子陷害兄弟、毒害君父、灭人满门,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鲜血,实乃暴戾之君!只是,太子到底是太子,他的命,可硬得很啊。”
“命再硬,他也是人。”裴溪亭咬牙,“你们不是仙人吗?难道还拿凡人没办法!”
仙音蹙眉,摇头说:“真龙护佑,自与凡人不同。”
“太子真的是真龙吗?”裴溪亭拧眉,“仙使都说太子的位置是来历不正,那他便不会是真龙之子,他是恶龙,不,他是毒蛇!仙人神功盖世,菩萨心肠,难道不能为了黎民百姓、社稷福祉铲除这条毒蛇吗!”
元方:“……”
裴溪亭激动不已,继续发挥,“我们势单力薄,只能央求仙人,若仙人愿意出手相助,我们散尽家财也绝无二话!”
说着,他从袖袋里拿出一摞银票,说:“这是定金,恳求仙使替我们呈上一份供奉,让仙人听到我们的哀求!”
元方看了眼那叠银票,心里在滴血。
“仙人悲悯,心中自有社稷万民。”仙音收回目光,轻轻闭眼,伸手做了个奇怪的手势,沉默片刻,而后睁眼,“我已聆听仙谕,此事非同小可,还需仔细商议。”
“可是——”
元方按住裴溪亭的肩膀,说:“多年仇恨,我已经不急这一两日了,既然仙人如此说了,我们再等等也无妨。”
裴溪亭抿了抿唇,胸口起伏,最后还是乖乖地说:“听芳哥的。”
仙音见状笑了笑,说:“烦请两位再等等,等仙谕下达,我自会在这窗外挂上百花灯。”
“好。”元方颔首。
仙音起身,袅袅婷婷地走了。
房门开了又关,元方看了眼裴溪亭,裴溪亭长长地叹了一声,小声说:“芳哥,你说这个仙人真的可以帮我们吗?”
“不知道。”元方摇头,“但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只要有希望,我都要试试。”
裴溪亭柔柔弱弱地倒在元芳肩上,说:“不论刀山火海,我都陪你。”
元方冷漠地说:“滚。”
“好的。”裴溪亭立刻把头摆正,回头看了眼门口,小声说,“我真的是王八办走读,憋不住笑了,这不忽悠傻子的吗?”
“你也够能忽悠的。”元方说,“为何说太子?”
“他们敢拐带人口,说明根本没把官府的律法放在心里,搞这种邪/教,还扯什么仙人的旗帜,心里十之八九都不服气朝廷管束,想自己当比真龙天子更牛气的玩意儿。总之,他们不会是朝廷的拥趸,因此我说太子,哪怕他们不干,也不会怀疑咱们。”裴溪亭摩挲下巴,“现在嘛,我心里有个猜测。”
元方说:“啥?”
“方才我激情表演的时候,你有没有注意这个仙音的表情?”裴溪亭说,“她的眼睛里有一瞬间的杀意,说不定真是太子的仇家。”
“这不稀奇。”元方说,“太子的仇家根本数不清。”
裴溪亭挠了挠头,说:“诶,那个灵犀山庄是啥?”
“是西南的一处势力,山庄上下全都是禽兽,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后来被太子组织着灭门了,都是过去的事了。”元方说。
“那你怎么会——”裴溪亭伸出双指往灯罩一点,“咻!”
元方几不可察地笑了笑,说:“因为我真的是陈石安啊。”
裴溪亭瞪圆了眼睛,“太子把你全家杀了?”
元方眯眼,“你猜?”
“……”裴溪亭反手抱住自己,眼睛一转,“我懂了,你是深入贼窝,里应外合?”
元方没说话,默认了。
“那这么说来,”裴溪亭说,“太子殿下和仙廊是什么关系呢?”
元方说:“仙廊不属于朝廷,但太子和仙廊廊主是好友。当年仙廊内斗,太子助了如今的廊主一臂之力,所以他们还是盟友。”
“哇。”裴溪亭感慨,“太子殿下那些年真没白在外头混啊。”
元方说:“可不是?”
“那你的‘债主’是那个廊主吗?你是背叛了仙廊还是犯错后偷偷溜了?”裴溪亭有些担心,“万一哪天他打上门来,我要怎么保护你?”
元方差点笑出来,说:“你能抓住机会头也不回地跑出去,我都谢天谢地了。”
裴小趴菜无法反驳,恨恨地拍桌起身,“撤退!”
两人亲亲密密地离开了百媚坊,随后,俞梢云收到了结子的飞书,转身呈给太子。
太子垂眼一览,目光在“芳哥”“恶龙”“毒蛇”“保护”等词上停留了很久,俞梢云在一旁干巴巴地说:“裴文书好能忽悠啊哈哈。”
“按照他的话来说,这叫:用魔法打败魔法。”太子说,“他这是想引蛇出洞。但他手上那点钱不够,让鹤影寻个时候将钱庄的玉牌给他,但不要提起我。”
俞梢云“诶”了一声。
房门被轻轻推开,近卫入内递上一枚血玉牌,说:“主子,傅廊主邀约。”
“傅廊主怎么突然来这边了?”俞梢云接过玉牌。
太子仍然看着飞书,没抬眼,说:“没空。”
“傅廊主在羊肉铺子点了羊肉锅,等着您去付钱,且裴文书前脚也进入了那家羊肉铺子,傅廊主说……”
太子说:“说什么?”
近卫清了下嗓子,“傅廊主说:‘太子殿下若吝啬一二小钱,我便请未来的太子妃替我付账。’”
“……”太子伸手,握住俞梢云递来的玉牌,面无表情地捏成了碎块。
羊肉铺子的暖帘打起又放下, 生意十分兴隆。
一楼的圆桌都坐满了,客人们有说有笑,裴溪亭走在前头上二楼一看, 左右通道打穿,摆了几席圆桌,也都坐满了。
“二位爷好!客人太多, 实在忙不过来, 请恕小的招待不周。”堂倌瞧了眼二人, “就您两位?”
裴溪亭点头, 说:“你这儿够火热的啊。”
“秋冬天是这样, 大家伙都想吃口暖和的孝敬五脏庙,小店味道不错,因此天一冷, 远近的大家伙都很捧场。”堂倌笑着说,“前头暂时都坐满了, 等的话恐怕一时半会儿来不及, 您二位不介意的话, 可去后院,但是没前头热闹。”
“清净点也挺好的。”裴溪亭说, “带路。”
“好嘞,二位爷随小的来。”堂倌侧身示意,将两人往前引去。
顺道走到尽头,堂倌将门一开,外间是楼梯, 下去是一间走廊,廊上前后左右都用暖帘遮风,摆的桌子是四方桌。
元方伸手打起帘子, 院子里月影花香,倒是雅致。
“这里适合坐同行不超过四人的,多了坐不下,左右廊上拢共摆了四桌,彼此说话只要不是特别大声,彼此都听不着。”堂倌擦了擦桌子,笑着说,“这会儿前头才刚来了一桌客,安静着呢。”
“就这儿?”待元芳点头,裴溪亭便落了座。
堂倌立刻送上食单,裴溪亭看了一眼,说:“羊肉锅子必须来一锅,羊肉馒头,虽说现在还不到时候,但这个五味杏酪羊也来一份,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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