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呀,怎么—!怎么给你鞭打成这幅模样了?”帖萨尔在沙拉里格床榻边站住,面色惊异。
“不过为了那些事,挨了将近四五十鞭子,若非有人替我拦着,你们今日见的就是我的尸体了。”沙拉里格的脸贴在圆枕上,气若悬丝。
“我的娘啊!四五十鞭子!你这小兔崽子究竟是做了多混账的事居然惹得大汗下了这般重的狠手啊!”达日巴特在边上坐下,像是觉得难以置信,他伸手碰了碰沙拉里格的后背。
沙拉里格咬着牙叫了声“哎呦”,吓得达日巴特连忙收回手。
“这是一块好肉也没有了啊!这究竟是动了什么气啊!”
“若非要问我为什么会挨这顿鞭子,那我只能说我这顿打算是为你们受的了。”沙拉里格幽幽地说。
“什么叫为我们受的?”达日巴特等人互相望了望。
“还装什么傻呢!你们要是什么风声也没听见跑来看我干什么?”沙拉里格说。
“大汗,真查大账了?”达日巴特低声问。
“查了。不仅查了,还查得清清楚楚,你们这些年从里面花了多少钱,都给你们一笔笔算出来了。”沙拉里格叹了口气,“真是可怜了我啊,做了你们的替罪羊。他不好对你们这些患难与共的兄弟发火,就将这火气全泄在我身上了。”
“就算是为了这事……这也罚得太狠了吧。”帖萨尔有些后怕地咽了咽口水,“我们也没用多少部族里的钱,最多是玩玩牌,难得吃喝一顿,大汗他应该不至于……”
“这哪是钱多钱少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大汗最恨欺瞒。你们挪用了那账上的钱,和骗他耍他有什么区别。”沙拉里格懒懒地说,“幸好那晚你们睡得早啊,不然下场指不定比我还惨啊。”
毡包内一片寂静。
“这事是我们兄弟几个做得不对,以为大账上的钱就是大家一起花的,才惹得大汗如此生气。”达日巴特问沙拉里格,“不如我们先将这些年挪用的钱都补上,再去向大汗请个罪如何?”
“这主意好啊!”帖萨尔连忙说,“沙拉里格殿下啊,大汗有没有和你说我们一共挪用了多少银子?我们把这账补上就是了,何必闹成这个样子呢?”
“五万两。”沙拉里格说。
“多少?五万两?!”帖萨尔给吓傻了,“我、我……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银两。”
“怎么会这般多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是已经挨过鞭子了!”沙拉里格事不关己地说,“还不上账就挨鞭子呗。”
“你身子骨年轻还硬朗,能挨个五十鞭。换成你达日巴特叔叔,都快到知天命的年纪了,要是挨个十鞭怕是要少活十年啊!”帖萨尔说。
“你个乌鸦嘴!你才少活十年!”达日巴特心里有些慌,“五万两……五万两确实太多了……难怪大汗会如此生气啊!”
“达日巴特叔叔,五万两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沙拉里格说,“我看你还是早日去向大汗请罪吧。别等到大汗主动召见了你们,到时候就要和我落得一个下场了。”
“我们何尝不想向大汗请罪啊!”帖萨尔着急,“关键是大汗他不肯见我们啊!我们也没有办法啊!”
“他不肯见你们?”沙拉里格愣了愣,帖萨尔这话让他十分意外。
“说是在陪国后静养,除了胡尔汗,其他人已一概不见……也不知是真是假?”帖萨尔看向达日巴特,“你说大汗这是什么意思?你家那位消息灵通些,有没有听说些什么?”
达日巴特抿了抿嘴,平日嘻嘻哈哈的脸上难得露出了几分凝重。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听值守的人说,大汗抱着国后出了王帐,国后满身都是血。”
“什么?”沙拉里格顿时坐了起来,“她为什么会满身是血?”
瞧见沙拉里格这般意外,达日巴特倒是觉得奇怪了。
“说我们几个装傻,这国后的病不是你夫人去看的,你怎么问起我们了?”达日巴特反问,“你也别再隐瞒了,我们今日过来还想来问问你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了?”
沙拉里格压制着内心的气愤,让人将忙碌的姜秀宁喊了过来问话。
“国后娘娘确实是累倒了,身体需要静养。诸位将军有什么事,不如耐心等上几日。”
姜秀宁赶了过来,瞧见这场面心里有了数。她说了些体己的话,便将几位将军有礼有节地送走了。
然而沙拉里格并不信她的说辞。
“林楚楚她到底是怎么了?若是累倒的,达日巴特怎么会说她浑身都是血!”
“殿下,您不该直呼国后的名讳。”姜秀宁说。
“你别跟我东拉西扯的,我只问你那晚到底怎么回事?”看在姜秀宁这一两日帮自己上药的份上,沙拉里格压制住了内心的怒气,“快说啊!”
“那晚国后同大汗起了争执,国后气急攻心……吐了血……”
“吐血?他们到底在吵什么?”沙拉里格无法理解旭烈格尔究竟做了什么,明明那人走得时候,还同他有说有笑的,怎么会转头就吐血了呢?
“这只有国后和大汗才知道。”
“她身子现在如何?”
“臣妾说了,大汗正陪同国后静养。”
“不行,不行。”沙拉里格嘴里一边念叨着,一边就要穿衣服起来,“我要去看看她。”
“殿下!”姜秀宁上前一步拦住沙拉里格的去路,“国后在静养!大汗会陪着她。”
“旭烈格尔在她如何静养?他都把她气吐血了!”沙拉里格瞪着姜秀宁,“再这么下去指不定他能将一个好端端的人给活活气死了!”
“殿下!就当是为了国后,这件事您就不要再插手。”姜秀宁说。
“我没想插手!我是怕她……万一……”沙拉里格有些说不下去了,他到现在也无法想象那人一身血衣是什么模样。
只是听着就让人感到心颤。
“殿下。没有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女人一直被他人窥觊。您的心思臣妾才来几日便能看出来,难道大汗看不出来吗?”姜秀宁是万万不敢让沙拉里格踏出这个门的,“若非你是大汗的手足兄弟,换成其他人,早就被大汗砍杀几次了!”
“我管不了这么多。”沙拉里格咬牙说。
“殿下,国后如今的身心已经受不得任何刺激了。”姜秀宁苦口婆心地劝解,“你如果去了势必要与大汗再起冲突,国后挂念您与大汗兄弟之情,难免心绪紊乱,若再严重些,心急呕血,那国后的身子就是真的调养不回来了。”
“您若不放心国后,臣妾可以帮您看望。您若有什么想说的话,等国后身子养好了再说也不迟啊。”
“……”沙拉里格捏紧了拳头,终究是没有再向走。
*****
“这药还要喝几日?”林昭昭问。
“你身子没养好前,这药是每日都要喝的。”旭烈格尔端着药碗,即使只是简单的吹凉,他做得也十分认真。
“一天到晚老是待在这儿毡包里也是让人发闷。”林昭昭低下头望着来回蹭着他脚裸的狮子猫,将猫咪抱了起来,“幸好啊,还有银耳子陪着我。”
银耳子是林昭昭给白玉狮子猫取得名字。
“我不也陪着你吗?”尝了一口不冷不热,旭烈格尔端着药碗过去,“该喝药了。”
“你哪有银耳子可爱听话……”林昭昭一勺一勺吃着药,面无表情。
“可爱是比不了,但我不比这小畜生听话吗?”旭烈格尔不由皱起眉头。
“什么小畜生,它叫银耳子。”林昭昭白了男人一眼,轻声骂,“堂堂格日勒汗还同只猫较上劲了,当真是出息。”
“我白日晚上跟在屁股后面伺候你,结果还比不上这只怪异的猫,我可不得和它较劲吗?”旭烈格尔也是不嫌害臊,像是真要同银耳子比个高低来,“它是能给你唱歌?还是能给你暖床?只会在你怀里喵喵喵叫个不停。”
“行啊,那你也喵喵喵叫一个。”林昭昭支着下巴,懒懒地说,“你就比银耳子好,如何?”
林昭昭本意就是想想难为难为旭烈格尔,想着一个草原霸主还能低三下四地学猫叫不成……结果他还是小看了男人奇怪的胜负心。
“喵。”
旭烈格尔的声音很板正也很果断,但是听着和猫咪的叫声毫不相关。
林昭昭硬是被男人这一声“喵”给喊愣住了,见旭烈格尔就这么望着自己,像是在等待夸奖一样,顿时弄得他有些哭笑不得。
“行,行,行,你最可爱,你最听话。”林昭昭放下药碗,只当是在哄小孩,“要我也抱抱你吗?”
“要。”旭烈格尔很配合。
林昭昭:“……”
这样相处的感觉让他有些熟悉,有些像他们两人刚刚走近彼此的时候。那个时候旭烈格尔常常会这样没脸没皮似的、想着法子黏着他。
只不过后来,又是打仗,又是称汗,他们两人为了部族每日都有忙不完的事,就再也没有这样多亲密相处的时间了。
林昭昭张开双臂,抱了下男人就松开了。
然而不等他退出来,就又被人紧紧搂回了怀里。
靠在男人坚实的胸膛上林昭昭脸有些热,但嘴上还是很冷淡:“昨晚让你抱了一晚上还没抱够是吧。”
“抱不够。”
“没事,后面几晚有的是你服侍我的时候。”林昭昭坐在男人腿上,手上摩挲着男人的发辫,轻声说,“到时候你可千万别抱怨。”
听到这话旭烈格尔脸色明显变了变,那一晚无法入睡的“煎熬”实在是让他记忆犹新。
“怎么不乐意?”
“怕你休憩不好。”
“我休憩挺好,是大汗您休憩不好吧。”林昭昭捏了捏男人滚烫的耳廓,“要不要找几个歌女唱曲给您听?”
“不用。”男人不敢再说话。
林昭昭冷哼了一声,忽然听到有鸟儿拍打翅膀的声音。
银耳子窜到了床榻上,一双鸳鸯眼紧紧盯着立在窗前的灰鸽。
“银耳子,别动。”林昭昭赶紧挣脱旭烈格尔的怀抱,他将狮子猫抱了下来,打开了窗户,从鸽子腿上取下了一只小小的传信筒。
旭烈格尔眉头皱了起来,如果他没记错这只鸟好像是那个叫姬有光的中原人送给林昭昭的。
“这是什么?”旭烈格尔问。
“信。”林昭昭说。
“信?”旭烈格尔愣了下,“从中原送过来的信?”
“对。”林昭昭打开信筒,轻敲桌面,倒出里面卷起来的信条。
“那个姬有光写给你的?”旭烈格尔心里不是滋味,但有过上次的教训,他没敢表现出来,只能旁敲侧击地询问。
“嗯。”林昭昭将字条展开。
“他给你写什么了?”旭烈格尔从后面凑了过来。
林昭昭抬头,看向旭烈格尔:“你还记得之前姬有光同你谈的事吗?”
“记得。怎么了?他反悔了?”旭烈格尔自然记得自己与姬有光的交易,他帮大夏朝廷剿灭里瓦德的残部,大夏把朔平城给他。
林昭昭抿了抿唇:“信里说,大夏皇帝欲封你为王,圣旨恐怕过几日就要到了。”
“封我为王?”
“是啊,封你为王。”林昭昭喃喃说,“当真是难以置信,我还从没听说过有异姓王的。”
他没想到大夏居然会如此拉拢旭烈格尔。
“我本来就是这片草原的王,我用得着大夏的老皇帝给我封王?”王不王的,旭烈格尔是一点也不稀罕,他想要的只是一座属于自己的城镇。
“傻啊,封王了是会有封地的。”林昭昭说。
“封地?”旭烈格尔问,“多大一块地?”
“不知道……但肯定比朔平城大。”林昭昭轻声说。
如果能有地盘拿,那旭烈格尔心里还是可以接受的。
“不过你要是做了这大夏的王爷,就等于向大夏皇帝俯首称臣了。”林昭昭说。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王爷地位再高,也高不过皇上啊。”林昭昭说,“你原本是草原的大汗,如今当了这王爷,地位可不就比皇帝低了一等了吗?”
“你们中原人很喜欢用规矩来束缚人,像是用这些就能防住僭越之举。”旭烈格尔说,“没关系,我不在意你们规矩多。”
“你当然不在意。”林昭昭无法可说。
回想旭烈格尔至今的狂妄之举,只能说干大事的人果然都有着“超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的特性,一般礼法道理在他们面前简直就是废纸一张,毫无作用。
窗台上的银耳子又盯上了灰扑扑的信鸽,它趴低身体,竖起耳朵,尾巴左右摇晃着。幸好在它扑上去的那一刻,一只大手捏住了它后颈的皮毛。
被拎起来的猫咪张牙舞爪挣扎起来,旭烈格尔眼眸垂下,或许是感受到男人身上可怕的威慑,猫咪忽然变得乖巧顺从起来。
“到边上呆着去。”旭烈格尔松开了手,银耳子落回到地上。
“你别欺负它。”听到银耳子喵喵喵叫个不停,林昭昭忍不住说。
“是它要挠我。”
“它挠你?挠哪了?”林昭昭抬眼,“给我看看。”
旭烈格尔撩起衣袖,结实的手臂上还真有好几条淡红色的痕迹。
“你有病啊。”林昭昭脸上一热,那哪是猫挠的,分明是他晚上在男人身上抓住来的痕迹。
“身上还有。”
“滚,没正形的。”
两人又打情骂俏了合作几句,帐外传来了胡尔汗求见的通报声。
“怎么了?”
旭烈格尔从林昭昭身边走开,并没有让胡尔汗进来,打扰林昭昭清静。
毡包外是旭烈格尔和胡尔汗的交谈声,坐在帐内林昭昭也能听见外面的动静。
“大汗,达日巴特和帖萨尔等五名将军将自己的手臂绑在了长弓上,正跪在王帐前想向您请罪。”
“请什么罪?”
“应当是挪用银两的事。”
“这么热的天让他们都回去吧。”旭烈格尔根本不想再去追究这件事了。如果他知道为了查这账还要让林昭昭吐血,那他早就将这账本一把火给烧了。
“臣也劝过几位将军了,但他们好像是铁了心要向您请罪。几个人将自己的家当都凑了凑,搬了十几箱出来,说是要将那五万两的银钱给弥补上……”胡尔汗劝,“大汗,他们几人也快跪了半个时辰了,您要不还是去一趟吧。”
旭烈格尔面无表情,并不是很想去见那几人。虽说这事他已经不想追究了,但被背叛欺瞒的感觉还是让他心里膈应。
“旭烈格尔。”
听到林昭昭在唤自己,旭烈格尔没有给胡尔汗回复,走回毡包里。
“你去一趟吧。”林昭昭说。
“没事,不用管他们。”旭烈格尔语气平淡,“等他们跪累了,自然就会回去了。”
“达日巴特叔叔都多大岁数,这样炎热的天还将自己绑着,万一跪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又不是我让他们跪的。”旭烈格尔说,“你好好歇着,就别为他们的事操心。”
“你不想我操心,就把这事有头有尾地解决好了。要不然我之前熬夜给你算的那些账岂不都是白费功夫!”见旭烈格尔不以为意的模样,林昭昭语气有些激动,又是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怎么样?喝点水。”旭烈格尔连忙过来拍着林昭昭的后背,“你别急,我听你的就是了。我等会儿就去一趟,让他们都回去。”
林昭昭抿了口水,他知道旭烈格尔不太擅长处理这些人情世故,于是,抓着男人的手臂交代起来。
“这事已经闹得如此大了,你万万不能重拿轻放。该怎么罚就怎么罚,钱财该收缴就收缴,这样既能给其他心怀贪念的人有所警醒,也能让这几位将军心真正放下来。”林昭昭轻声说,“至于他们那些家底等罚受完了,你再找个借口悄悄还回去。如此恩威并施,到时候他们才会感念你顾忌旧情,心里不会与你生出间隙。”
“这大汗真不如让你当……”旭烈格尔摸着林昭昭的背,轻声说,“你好好歇着吧,别再想这些事了。”
“我方才说的你记住了没有。”林昭昭蹙眉,拭了拭嘴角。
“记住了,恩威并施。”旭烈格尔低声哄道,“我先扶你上床歇着。”
“你快些去吧。”
“不急,等你躺下了我再走。”
“快去。”林昭昭忍不住催促,“别和个昏君一样,人胡尔汗还在外等你回话呢。”
“有洛初这样的贤内助,我哪做得成昏君。”
“别贫嘴了,快点去吧。”
旭烈格尔摸了摸林昭昭的面庞,这才有些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毡包。
****
林昭昭又睡了会儿,等他醒来的时候,隐隐感觉有人站在他床榻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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