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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两都纪事 (六遇)


余笙无奈,只好放手,回想往昔两小无猜的种种,忍不住吐槽道:“阿嫂,多年未见,你如今竟这般护犊子。”
唐潆搂住皇后的脖颈,与适才被余笙抱着转圈不同,眼下是十分依恋十分不舍的状态,紧紧地搂着,脑袋伏在皇后的肩上,鼻间满是皇后疏冷的香气。皇后为她整理散乱的衣襟与发丝,确实未至亥时,皇帝今夜雷霆震怒,孩子心生畏意,睡不着合乎常理。皇后抱着她,向坐榻走去,与余笙道:“我女儿,我不护她护谁?”
余笙跟随在后,她也是被出云从小宠惯长大的,皇后这么一说,她虽待字闺中也能想明白几分,明白归明白,大抵她这辈子无从体会为人母的滋味,但是,她甘之若饴。小小的失落转瞬即逝,余笙心想,若是阿玉喜欢孩子,她们大可领养一个,小七于阿嫂而言也是过继女,母/女俩如胶似漆,感情甚好,未必比亲母/女差呢。
皇后与余笙同是金陵人,儿时常玩在一处,算得上两小无猜。皇后出嫁前,余笙是唤她阿祎的,出嫁后,迫于辈分,不得不唤她阿嫂,其实二人年纪相差不大。江南水乡滋润温养的女子,芙蓉如面柳如眉,举手投足间皆是风情,皇后与余笙却又有不同。余笙,像是溽暑未去金陵穹宇上挂的火红骄阳,皇后,则是大雪纷飞金陵冬日里的和煦暖阳。
两人坐在榻上谈事,唐潆手托下巴静静听着看着,她从余笙那儿知晓了自己为何每每于母后眼前现出弱势。无需眼神多么凛冽,无需言语多么强势,也无需长幼尊卑的托衬,再寻常不过的言行举止,也能使人乖乖服帖顺从。大抵是源于腹有诗书气自华,也大抵是与个人经历有关,唐潆之所以赖着不走,比起听表姑的感情八卦,她更想从二人的对话中得知些许母后的过往,不知为何,她尤其感兴趣,好似,她将它们当作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有所或缺,便心有不满。
然而,美梦落空,唐潆听到的是一出离家出走的闹剧。
余笙欲与薄玉结契,出云不允,反迫她择一郎君出嫁,余笙便逃出金陵,绕道至海州与薄玉□□。没几日,出云遣人追至,余笙又辗转入京,央帝后代自己下聘提亲不过玩笑话,再如何出格,此关卡也绕不过出云,她早晚得回去面对。好歹,能借机避过那些素未谋面的郎君,她还想,在太医院谋一官职,来日调任至海州,也好名正言顺与薄玉朝夕相对。
大抵是出云从小娇惯她,余笙从未受过如此拘束,想不通,言语间便生了许多埋怨:“阿娘糊涂,阿玉虽是女子,论起担当抱负,哪里比男子差了?”
皇后:“姑母谨慎周密,何时糊涂过?她出身高贵,你又是她独女,放眼天下,只怕无一人能入得她眼堪为女婿。”
余笙更为不解:“既如此,她何必为我择郎君?左右我嫁谁她也不满,嫁给阿玉又如何了?”
余笙越想越恼,气得秀眉上挑,皇后好笑她出嫁之龄了还这般孩子气,牵过她的手来抚慰道:“结契一事,自世宗起,百年不到,民间本来对此事颇有微词。姑母虽素来不惧自己名声好坏,到你这儿却不得不多些顾虑,为人母,心意皆在于此。且,薄玉其人,我见过几次,接触不深,但你说好,想来便是极好。然,她领海州卫,海州何地?若有倭患,必有兵灾,战场上刀剑无眼,她阵前厮杀,姑母岂放得下心?”
“阿玉若故去,我自会随她,哪需她担心?”余笙直言。显然,此事她是考虑过的。
余笙此言透露出生死相随永不舍弃的果决,仿佛再不是儿时那个磕碰泣泪的娇弱小娘子,皇后不由微怔,随即蹙眉沉声:“鸢奴。”
鸢奴?唐潆诧异,余笙正好向她这儿投来几寸目光,甚为不好意思,余笙轻咳几声,通明的烛火中显而易见耳垂通红。她垂下脑袋,向皇后嗔怪道:“已成人了,阿嫂莫要唤我小名。”
哦,这是小名,古代医疗条件差,儿女早夭的很多,为使儿女身体康健,父母常取卑贱小名唤之,譬如唐高宗李治便有雉奴的乳名。唐潆自己是没有小名的,“潆”字取得本不慎重,她前世的名字也非父母望女成凤精心构思,她不在乎,母后唤她“小七”就很好听,母后唤她什么都很好听。只是,唐潆好奇,母后的小名为何?
唐潆换了另一只手托下巴,看向皇后。皇后瞥了余笙一眼,这一眼却极为严厉:“你也知你成人了,说的什么混账话,姑母生你养你,你若出事,她形销骨立也是轻的。姑母是你阿娘,血脉相连,能与我说的道理为何与她说不得?撒娇也好,庄重也好,总能寻到对付的方法,你逃离金陵,事情不了了之,如此便不糊涂?”
唐潆的目光里满满的崇拜,母后气场全开,她好喜欢!而且,母后说得极有道理,出柜这种事情,逃是逃不开的,尤其古代极重孝道,也不能说和父母断绝联系就能断绝联系。
逃不开,唯有想办法解决了。余笙低声认错,又晃了晃皇后的手腕,语气几近哀求:“阿嫂,小时阿娘总夸你聪颖,你为我想想法子可好?”男人,她是打死不嫁的,阿玉,她是打死也要娶的!
皇后被她晃得头疼,又捱不过她甜得发腻的声音,禁不住揉了揉眉心,叹气道:“待明日再说。适才我已命人收拾了一处偏殿,你且去那儿歇歇。依你之言,要在燕京久住,太医院附近合适的民居我也替你打听打听。儿行千里母担忧,你今夜便修书一封,遥寄金陵,说你在太医院谋职,有表哥阿嫂照料,使姑母放下心来。”皇后考虑周到,余笙的离家出走只言片语间变成赴京谋职,燕京这儿,出云不便过来,逼婚也就没了着落,拖是能拖一年半载的,长了不行,还是需深思熟虑。
大抵也是觉得经年未见,一碰面诸多拜托甚是不妥,余笙难得客套起来,她随皇后走出殿门,揉了揉唐潆的小脑袋,笑说:“小七睡哪儿我便睡哪儿,何需麻烦?”
唐潆:……求问大人为啥都爱摸小孩儿脑袋?不知道摸脑袋,以后会长不高吗?哭泣……本来就高矮难料了……
唐潆心里正吐槽,覆在自己脑袋上的手换了一只,这只手掌心轻软,又温暖,唐潆知道这是母后。她不吐槽了,七扭八歪地去蹭皇后的掌心,又希望自己长得慢一些再慢一些,待成人了,母后就不会这样总摸自己脑袋了。
皇后摸着唐潆的脑袋,感受着小孩儿对自己浓浓的依恋,她向余笙浅笑道:“小七是与我睡的。”唐潆自幼身体羸弱,她忧心宫人照顾不周,夜里踢被梦魇需有人陪伴,是以向来与她睡在一处,母女二人,也不觉有何不妥。
唐潆默默点头,对对对,我是和母后在一起睡的,表姑你不要来打扰。
“……”偌大的未央宫又不缺寝殿,何以至此。余笙矮下腰,不摸头了,捏捏她的脸蛋,“小七啊小七,表姑三岁就自己睡一屋了,你要黏你阿娘到何时?”
反正童言无忌,唐潆腆着脸皮答说:“黏我阿娘一辈子。”
皇后轻笑一声,不置可否,眉眼却极是欢喜的。余笙轻拍她脑袋:“不害臊。”这么小的年纪,说起情话来一套一套的,将来怎么得了?
绕过一条游廊,忍冬将余笙引去偏殿就寝。
宫人手提宫灯,暖黄的灯火伴随一路,映在地板的木纹上,像泛起了层层波光。皇后牵着唐潆,小小的手掌包在掌心中,让她感到温暖,感到坚定,感到侥幸。唐潆忽然问她乳名的事,皇后不以她无知而不肯答,笑了一下:“有的,母后也有乳名。”
“初生伊始,昙花一现。”皇后垂眸,看向唐潆,“昙花稍纵即逝,其意不好。你阿婆,便唤我‘花奴’。”
皇后年幼时,也是隔三差五地生病,只是到底比唐潆好些,乳名解灾,皇后犹觉不够。报国寺的了尘大师闭关多年,不知几时出关,她是想带着唐潆过去,到佛祖灵前寄名,聊以镇厄。尚未有盼头的事,她向来喜欢藏在心里,是以并未告知唐潆。
“花奴?”唐潆歪歪脑袋,想了想,昙花乃月下美人,花奴这个名字念起来口齿生香。她望着皇后,由衷赞道,“儿喜欢这个名字,阿婆取的?想见见阿婆。”
唐潆被皇后牵着,这一瞬,她清楚地感觉到皇后的指尖凉了几分,连声音也低沉下去:“你阿婆……故去多时。”

  ☆、第18章 歹意

顺天府府衙前车马川流不息,黔首络绎不绝,几乎要将大门挤破,堂鼓砸破,讼状堆叠如山。冲云子所在道观前亦沦为断壁倾圮,门可罗雀,景况凄凉。
顺天府尹刘兆和御前执笏奏对:“冲云子,宵小也,善弄鬼神之术,百姓多有受其蛊惑而不自知者。一卦一符水一法事,竞价百金而不得,牟暴利乱法治,当诛。”
颜逊上前一步,跪下,沉痛道:“臣附议。冲云子欺上瞒下,奸佞狡诈,臣察人不清,险酿大祸,望陛下降罪!”
百姓既受蛊惑,何以近日纷纷醒悟,哑巴亏也不吃了,非要打官司?唐潆在屏风后听政,实在叹服颜逊雇佣水军的能力,听听这略带哽咽的腔调,演技信手拈来。若搁在前世,活脱脱一个表演系科班毕业投身商海的影视公司网宣部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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