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他说:“拨通通讯录里的第三个电话,把刚刚的位置和具体的情况告诉他们。”
男孩捧着光脑,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不太会用这个?”
“不会用这个?那你用什么?”顾恩泽有些诧异,在他看来,光脑几乎是星际公民人手一份的标配。
“我用老式的手机,也可以拨打电话和发送讯息,就是链接光网的速度要慢上一些。”
“会用手机就会用光脑,”顾恩泽踩下了油门,男孩的身体因为惯性瞬间后仰,脸色有些发白,“点亮屏幕,然后喊一句‘A模式’。”
“A模式。”男孩低声说。
方块形的光脑转化成了“手机”的模样,男孩拨通了电话,依照顾恩泽的指示向对方说清楚了相关的讯息,等挂断了电话,顾恩泽却轻笑了一声。
他说:“你忘了很重要的一件事。”
“什么事?”
“你叫什么名字?”
“杜康。”
“听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种酒,就叫杜康酒,但是酿造的方法已经失传了。”
杜康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典故,过往他介绍自己的名字,一般说自己是健康的康,从来没有过其他的联想。
顾恩泽和杜康交谈了一会儿,他们将车停在了拍卖场的另一个隐秘的出口处。
“你要做什么?”杜康问。
“刚刚你打电话给了星际人道主义组织。”
“对。”
“我要确认一件事。”
“好。”
他们一起坐在熄灭了车灯的豪车里,等来了组织工作人员的到来,他们带走了很多犯罪分子。
但在工作人员来临之前,一些大人物却像是提前得到了消息,纷纷从出口离开。车灯亮了一盏又一盏,一辆辆豪车始离原地,男孩眼里的光一点点变得暗淡。
顾恩泽就在这时拨通了另一个电话,他说:“你们抓到人了么?”
对方说了什么,顾恩泽轻笑了一声,说:“按人头算账,最好一个都不要漏掉。”
顾恩泽挂断了电话,正对上杜康亮晶晶的眼神。
“你是派了另一批人负责抓人么?”
“算是吧。”
“你早就知道第一批人有内鬼么?”
“我并不知道,我只是不太相信别人,所以做了二手准备。”
那时的顾恩泽是警惕的,像一头孤狼,他从来都没想过他会信任某一个人——而他这辈子最相信的人,却给了他最彻底的背叛。
顾恩泽睁开了双眼,他捏了捏眉心,有些诧异自己会想到许久之前的事,那段中二时期的经历,某种程度已经成了他的“黑历史”,他是不怎么想提起的。
他起了床,略微了衣着,想了想,又把戒指戴好,出发去指定的试戏地点。
顾恩泽到现场的时候,已经有几个演员在现场等候了,简单登记之后,就是一个接一个地进去试戏。
顾恩泽到得晚,排名是最后一个,他进去的时候,桌子后面的几位考官正在聊天,他们正在讨论选之前的哪个演员。
顾恩泽也不慌张,反而定了定心神,介绍了句:“我是顾恩泽。”
考官们停止了交流,五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在了顾恩泽的身上,换做寻常的演员,或许会感到压力、坐立不安,但顾恩泽有无数次大会议室发言的经验,这才五个人,甚至不会让他的呼吸乱一个节拍。
“你的年纪有些大了。”一位看起来有些阴柔的男士举起了顾恩泽的报名表,“三十多岁了,观众可能不太爱看。”
“剧本里的角色也是三十多岁,我的年龄演他,刚刚好。”顾恩泽是没什么忍气吞声的概念的,如果这个角色,需要他低头才能获得,那也没什么意思,可以不要。
“你的外貌合适,年龄也合适,但履历太单薄了一些。”这回轮到坐在正中央的胖乎乎的中年人开口,“演技方面肯定欠缺很多的,这个皇帝的角色,气场要足,演技要稳,我是觉得,你不太合适的。”
顾恩泽忍不住扯起嘴角,无声地笑了,他回了句:“既然不合适,也没有再面试的必要。”
说了这句话,顾恩泽准备起身离开,却被坐在最边角的一个女人叫住了,女人看起来三十多岁,其貌不扬,还带着厚厚的黑边眼镜。
她说:“来都来了,来试一段戏吧。”
“哪段戏?”
“皇帝喝醉了,发了疯,在宫宴上跳起了舞。”
“好。”
一个小时后。
顾恩泽离开了试戏的房间,他出了一身汗,衬衫全湿透了,沾在了后背上。
他向上捋了捋头发,有那么一瞬间,又想起了被自己锁在柜子里的“中二”文学作品。
——还是正常一点吧。
顾恩泽提醒了自己几遍,出了院子大门,撞上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熟人。
“汪子苏。”
“顾少爷,我早就劝过你,杜康是一条养不熟的狼。”
汪子苏穿着一身纯白色的西服,所有的纽扣扣得严严实实,头发也用发胶固定得丝毫不乱,带着一款复古的金丝边眼镜,整个人显得禁欲又性,完美贴切了他的职业——医生。
汪子苏是顾家常用的家庭医生的儿子,也是顾恩泽为数不多能交心的朋友。一年前,汪子苏报名援助边远星球,临走前找顾恩泽喝了一顿酒,当时的他借着酒劲,送给顾恩泽两条出路,一是想办法将杜康送走,送得越远越好;二是自己想办法走人,走得越远越好。
顾恩泽笑着说好,拍着汪子苏的肩膀说会听他的话,选择一条路。
汪子苏放心地走了,几个月,他发现他无法再联系上顾恩泽,这才反应过来,顾恩泽这个极端自负的人,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压根没听他的。
——他还是选择相信了杜康。
“你知道我的,我总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顾恩泽放松了肩颈,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懒散的状态,“我年纪大了,不像年轻的时候,那么心狠手辣,舍得对杜康下死手。”
“再说,就算是养一条狗,养十年也有了感情。”
“杜康是个活生生的人,我对他有几分真心,将心比心,便以为他对我也有几分真心,多少能放我一马,叫我们好聚好散。”
汪子苏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顾恩泽,他明知道这番话糊弄他的居多,却也免不了有几分唏嘘心软。
他长叹了口气,问:“缺钱么?你这些年胡乱给我打的钱,我一分也没动,回头都转回给你。”
“缺,”顾恩泽承认了,却又说,“不过有杜康养着我,倒也不用你给我转钱。”
“你干嘛花他的……”
“不花他的,杜康会更疯。”
汪子苏直接被堵住了后半截话,缓了一会儿,才说:“我早就劝过你们,该去看心医生。”
“你要不去劝劝杜康?”
“算了吧,我还想多活几年。”汪子苏和顾恩泽并排向外走,指了指自己停车的方向,“你想去哪儿,我开车载你去。”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个剧组?”这个问题,顾恩泽第一眼看到汪子苏后,就想问了。
“杜康在你的手表上装了定位器,我去你家拜访,杜康说你在这儿拍戏,我就开车过来了。”
“哦。”
“我以为你会对杜康的行径感到不满。”
“没什么不满的,”顾恩泽打了个哈欠,“以前我总这么对他,现在他这么对我,都是为了保障对方的生命安全,勉强可以称得上礼尚往来。”
“敢情你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倒是我白担心枉做好人了?”
“那倒也不是。”
“那是什么?”
“人上断头台前,总要吃上几顿饱饭的。”
顾恩泽坐在了汪子苏的副驾上,汪子苏今天开了一辆价值五百万星币的两座跑车,顾恩泽明知故问:“买的?”
汪子苏回了句“租的”,过了一会儿又补充了一句:“开着带你兜兜风。”
汪子苏的车技和他本人的形象完全不符,风驰电掣一般,像极了脱缰的野马,他们在寥无人烟的公路上疾驰,汪子苏单手伸向了车窗外,加大了油门,很是惬意,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顾恩泽:“刺激么?”
顾恩泽偏过头,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说:“没什么感觉。”
汪子苏向上吹了口气,说:“我的车明明开得比过往要快。”
“就算是撞死,我也不会觉得恐惧,”顾恩泽实话实说,“所以,不管你的车开得有多快,对我而言,只是一种体验。”
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略带乏味的体验。
汪子苏将顾恩泽送回了已经确定在杜康名下的别墅院门前,顾恩泽拆了安全带,下了车,没什么诚意地邀请:“要进来坐一坐么?”
汪子苏明显有些意动,但他很快看到了杜康的身影——杜康长得很高,黑色的西装无法遮掩住肌肉的线条,看起来一个人能打他三个。
——而汪子苏,真真切切被杜康打过,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挨打,很疼,疼得他又恨又不想再尝试第二次。
“算了吧,再联系。”
“好。”
顾恩泽没有关车门——他被伺候惯了,从来都没有关车门的习惯。
他扭过头,转眼就和杜康四目相对,杜康站在院子里的路灯下,一身漆黑,像坚定不移的铁塔,又像是沉默窥视的幽灵。
“玩得开心么?”
“嗯。”
顾恩泽向前走了几步,很快就到了杜康的身边,在他们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他的身上罩上了一件西装外套——它的主人正站在他的身边。
“你的衣服都湿透了。”
“汪子苏他没发现。”
第10章 (改)
现在的位置距离房子的大门不过二十来米,夏日的晚风不算凉,杜康这么干,实在有些小题大做,顾恩泽抓着西装外套,在扔下去和脱下去之间选择了后者,他正想这么做,肩膀却一沉——杜康直接揽住了他的肩膀,显然预判了他的动作。
“没什么必要吧?”顾恩泽低声问。
“你明知道我不喜欢汪子苏。”
“不知道。”顾恩泽用三个字直接怼了回去。
“今天还顺利么?”杜康僵硬地转了个话题。
“还成。”
“你这次要演个什么角色?”
“皇帝,你早上已经问过了。”
顾恩泽有问必答,显得很好说话的模样。
“你最近都没怎么买东西。”
顾恩泽从医院出院之后,使用的星际卡是杜康的副卡,其他支付软件也绑定了杜康的“亲密付”,因此他的每一笔支出,都会同步到杜康的光脑上。
而从几天前开始,顾恩泽再也没有划过杜康一分钱。
“剧组包餐饮,来回有家里的车接送,”顾恩泽停顿了一瞬,很坦然地继续说,“剧组支付了一笔前期片酬,够买些想买的小东西。”
杜康深深地看了顾恩泽一眼,顾恩泽在他的视线下泰然自若,两人进了家门,家里的雇工已经将晚饭端上桌了,一桌子饭菜色香味俱全,顾恩泽吃过了饭,转身去了私人放映室,准备看一场电影。
这间私人放映室去年才更新过,顾恩泽和杜康刚搞在一起的时候,那方面的爱好非常活跃,很喜欢一边看爱情动作片,一边“演”爱情动作片,留下了很多对双方而言算是“美好”的记忆。
杜康近年来,一点点地将这栋别墅重新装修,这间私人放映室算是最后一处,原本的黑白红配色已经彻底消失不见,顾恩泽推开门,迎面而来的是卡通风的配色,还有一个一点也不舒服的硬邦邦的木头做的座椅。
影音设备倒还是一流的,就是不太适合长久地坐着看,好在顾恩泽很会改变环境,他叫佣人帮他拿了几张毯子和柔软的垫子,铺在木头座椅上,勉强给自己搭了个“安乐窝”。
看电影自然要喝饮料的,顾恩泽不爱肥宅快乐水,偏爱水果汁加冰。
佣人没过多久,就送上来了一杯冰镇西瓜汁,顾恩泽也终于选定了一部文艺电影,准备度过一段惬意的时光。
电影刚看了五分钟,水果汁只喝了三分之一,巨大的屏幕上,就切换成了与电影完全不同的画面——主人公变成了曾经的顾恩泽和曾经的杜康,不过他们没在演纯情爱情剧,而是在演爱情动作剧。
演员是他们,导演和摄影是顾恩泽,能干出这种远程操控屏幕,让顾恩泽欣赏自己的作品的人,也只有杜康。
顾恩泽疯的时候早就过去了,杜康偏偏要接他的棒,甚至还有几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
顾恩泽并没有生气,大屏幕上播放什么,他无所谓,反正他可以拿起光脑,照旧用小屏幕播放自己想看的片子。
这间放映室里也安装了监控,顾恩泽低头看光脑后,杜康或许也觉得无趣,又将大屏幕重新切回了那部电影。
顾恩泽也“好脾气”地放下了光脑,重新举起了饮料,观看他的电影。
正常电影看完,一共花费了两个小时,顾恩泽出了放映室,正好撞见了杜康,不像偶然,倒像是特意来找他似的。
“有事?”顾恩泽明知故问。
“接你回房间睡觉。”
“哦。”
顾恩泽在第二天收到了新剧组的正式邀约,他将饰演那个耽美剧组的背景板工具人皇帝,片酬五十万。
顾恩泽收到了电子合同,认真地查看了每一条条款,然后打印出来签好字,重新快递了过去。
至此,他的下一份工作也定下来了。
钱导的剧组还是老样子,福利很好,就是有名气的演员普遍不怎么用心,顾恩泽对待工作一贯是认真负责的,兢兢业业地拍戏,用心向每一个看起来靠谱一些的老演员学习,一个月的拍摄结束后,他的演技肉眼可见地进步了许多。
钱导很喜欢顾恩泽,又念着他拍摄期间从未休过假、态度也极认真,多给他封了两万的红包,顾恩泽收了尾款、接了红包,向钱导道了谢。
钱导思考了一会儿,说:“反正你也有我的微信,等拍完了下部戏那个皇帝,你要是还想拍戏,就微信找我,我要是进组了,就在我的组里给你安排个角色,我要是没进组,就帮你向朋友推荐推荐。”
顾恩泽过去很少遇到钱导这样性格的人,闻言愣了几秒,才笑着说:“那就麻烦你了,你帮了我很多,非常感谢你。”
“客气什么,你这小子话不多,但是拍戏够认真,也有灵气,好好混这一行,哪天当了大明星,还指望你提携提携我。”
顾恩泽和钱导客客气气地又聊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了剧组,上了车回家。
今天结束得比较早,到家的时候,杜康并不在,顾恩泽随手将装着现金红包的皮包扔在了沙发上,正要去洗澡,想了想,又折了回来,把红包取了出来。
红包里只有两万元星币,还不如他过去开的一瓶酒贵,但顾恩泽摸着红包的封面,竟然有十分的喜悦。
他在这一瞬间,有了“打工人”非常朴素的本能,付出劳动,收获金钱,也只有钱能买来快乐。
也在这一瞬间,终于和过往的时光,划清了一道界限,属于“顾少爷”的挥金如土的“人上人”的生活已经结束了,他可以换个不一样的活法,尝试自己养活自己。
顾恩泽将钱收回了钱包里,装上了自己的身份ID卡,重新出了门,家里的雇工问他,要不要开车送他,顾恩泽挥手拒绝了。
他坐着公交车,去市中心办了张星际银行卡,把两万元现金存了进去,又打开支付软件,将钱导陆陆续续转给他的片酬也存了大半进去,他在很认真地思考一个问题——是不是该搬出来了。
这个念头刚刚涌起,就被顾恩泽摁了下去,一方面是不想让杜康发疯,另一方面,他手上的这些钱,如果想维持他目前的生活状态,可以说是“杯水车薪”。
顾恩泽从出生起就是少爷,从来都没吃过任何苦,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支付电费、水费、网费,对现在的他而言,直接搬出来,无异于给自己找磨难。
路要一步步地走,钱要一分分地赚,如果“搬出来住”是终极的目标,那现在就要向这个目标慢慢去努力。
眼下能做的,就是把接下来的这部戏拍好了。
顾恩泽去了过去的一家日料店,独自吃了顿大餐,结账的时候,花的依旧是自己的钱,他打了个车,回了杜康的别墅,刚进门,就发现房间的布置焕然一新,到处都是新鲜的鲜花,所有的顶灯都打开了,映衬得房间内的装饰更加金碧辉煌。
杜康亲手捧着一束娇艳的玫瑰花,对他说:“恭喜拍摄结束。”
顾恩泽在这一瞬间,想到很久以前,杜康高考结束的那一天,他也是这样的,重新用鲜花点缀了房间,将所有的灯都点亮,举着玫瑰花,对年少的杜康说:“恭喜你完成了高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