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绝大部分烂俗的狗血小说都会出现的情节,不速之客是他生上的父亲,来自首都星的大贵族,拥有一串极长的头衔和名字,他来得很晚,晚到所有的仪式已经结束,宾客们已经散得七七八八,顾恩泽独自一人对着母亲的照片说着心里话。
他正说着他最近在网络上结交了几位好友,他们正一起研究着化妆的各种技巧,或许他们会在不久的将来,举办一场小型的舞台表演,他会穿着母亲很喜欢的女装,跳上一支很复杂的舞蹈。
然后,他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那应该是个男人的脚步声,很有力,但没有丝毫对于死者的敬重。
顾恩泽停止了话头,背对着人,说:“请离开,葬礼已经结束了。”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果然是个男人,他的音色颇为好听,有点像是小提琴演奏时的乐声。
“……”顾恩泽并未回答,他已经猜到来者不善,正在斟酌要不要叫保安直接将人轰走。
“姓顾,是个男孩子,今年十九岁,正在读大学。”男人的语气不急不缓,却一步步走向了顾恩泽,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距离顾恩泽不远的地方。
顾恩泽不想转过头看他,甚至也不想和他多说一句话,心中本能地泛起了厌恶的情绪。
“顾欣然欺骗了我。”
顾欣然是顾恩泽母亲的名字。
顾恩泽不怎么爱看狗血小说,但他曾经看过无数个动漫,其中不乏这类狗血的情节。
他几乎是立刻猜到了身后男人的身份——他基因的另一个提供者——他不愿意称他为“父亲”。
顾恩泽的沉默不足以阻挡男人的脚步和话语,男人甚至绕过了他的身侧,站在了他的面前,挡住了顾恩泽母亲的照片。
顾恩泽蹙起了眉头,看着眼前的男人,终于开口说了第二句话:“你挡住了我的视线,葬礼已经结束,请你离开。”
“你猜到了我是谁。”男人看起来并不打算按照顾恩泽的话语离开,不过他稍微让了让,露出了顾欣然的照片,又抬起手指,似乎想触碰女人照片上的面容。
顾恩泽几乎是瞬间就上前一步,握住了男人的手,压着愤怒,说:“你想做什么?”
“这张照片选得不太好,”男人的语调很慢,带着一种独特的矜持的韵味,“不是她最漂亮的那一张,至于我想做什么……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顾恩泽嫌恶地松开了握着男人的手,甚至从怀里取出了手帕,擦拭了几遍指尖,说:“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顾恩泽,你听说过关于我的故事,”男人饶有兴味地笑出声,“并且是不那么正面的、充满了顾欣然主观感受的故事。”
“……”顾恩泽不想再让这段对话继续下去,他准备离开这里,再叫门口的保安将人赶出去。
“你是想离开这里,再叫人把我赶出去么?”男人轻易地说出了顾恩泽的想法,“那恐怕很难,我来蔚蓝星的时候走了正式的来访流程,纵使你是彩虹财团的家主,也很难对我不敬。”
“你想要做什么?”顾恩泽看向男人,眼里满是厌恶。
“你想要什么?”男人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金钱、爵位、官职、美人,作为我唯一的儿子,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哦对,如果你想让我和你母亲补办结婚手续,我也很愿意。”
“够了,”顾恩泽后退了一步,离男人远了一些,“请你离开这里。”
“你看起来很讨厌我,”男人鼓了鼓脸,他至少也有四十多岁了,做出这样的动作,却并不违和,“让我猜猜顾欣然是怎么说的,她说她心有所属,而我强求于她,毁了她一生,是这样么?”
“……”顾恩泽不想和男人讨论关于他母亲的事,但男人却并不想绕过这个话题。
“我是个很信守承诺的人,也没有那么坏。我并没有强逼顾欣然喜欢我,我是很认真地追求她。”
“但她不需要你的追求,她有喜欢的人。”
“但她和她喜欢的人,连男女朋友都不是啊,我说过,如果她男朋友敢站在我的面前,我会成全他们的。”
“你威胁了他。”
“没有,他因为未知的恐惧而退缩了。”
男人的脸上带着肆意的笑容,顾恩泽几乎可以想象到,当年男人就是用这样的笃定的态度,将他的母亲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
“如果你选择放过她……”
“我拯救了她,”男人的身体微微前倾,看着他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脉,“她的父母陷入了经济危机之中,如果我不出资帮忙,她会遭遇破产,会读不起书,会沦落到社会的最底层,会遇到很多可怕的事。”
“你是乘人之危,即使破产,她过得或许也会比被你强迫,更好一些。”
“但她选择顺从了我,在不知晓家族的情况下,为了摆脱我,而选择顺从了我。”男人用舌头舔了舔嘴唇,嘴唇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艳红,像浑身剧毒的蛇类动物,“她尝起来可真甜美啊,特别是试图捂住自己眼睛痛哭的模样。”
“啧——”
顾恩泽的拳头砸上了男人的小腹,男人后退了一步,却撞上了放置遗像的桌子,桌面上顾欣然的照片瞬间下坠,顾恩泽顾不得再打人,急忙伸出手接过了它,又认真擦拭了几下,重新摆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你倒是有胆量,这一点,比你母亲强多了。”
“如果你再侮辱她,我会杀了你。”
“好吧,好吧,”男人举起手做投降的模样,“可我信守了承诺,三个月期满后离开了蔚蓝星,也没有强逼顾欣然留下孩子,甚至按月给她支付生活费。顾恩泽,我并不知晓你的存在,但我对顾欣然,也算仁至义尽。”
“你倒是很像首都星的人,”顾恩泽并没有被男人的话语带歪,“虚伪得令人厌恶,做尽了坏事,还要占据道德高地、洗白自己。”
“是谁打扰了我母亲平静的生活,是谁强迫我母亲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是谁肆意侮辱我母亲?你毁了她的人生,又要怪她不够逆来顺受,又要怪她没有和你对抗到底、与你同归于尽。”
“你那些钱,我母亲早就攒齐了重新打回了你的账户,每月所谓的赡养费,我们也从来都没有收过,全部退了回去。”
“你应该感谢你如今的身份与地位保护了你,倘若我能做得到的话,我一定要把这些年我母亲受的苦,十倍、百倍回敬给你。”
“如果你有哪怕一丁点的羞耻心,就不该站在这里,因为你不配。”
十九岁的顾恩泽说到最后,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了出来。
他憎恨着眼前的男人,他毁了他母亲的一切,也让他的出身带着原罪。
他母亲因为他的身上流淌着他的血,因为他和他长相有几分相似,因为他的存在证明了那段屈辱的过往,而难以毫无芥蒂地爱他。
顾恩泽从未渴望着“父亲”的存在,他巴不得他没有“父亲”,他从年少时便设想了无数报复对方的手段,然而真对上的时候,他却发现了他自身的弱小与无能——他连驱逐对方,都很难做到。
“我并不知晓你们将钱都退了回去,我嘱托了下属去办这件事,想来,他亦不怎么上心。”男人有些苦恼似的,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如果早知道她退了钱,我应该会早就意识到了不对,也不至于,让你一个人在这偏远星系,生活了这么久。”
“蔚蓝星并不是偏远星系。”
“相较于首都星而言,其他星系,都很偏远,”男人露出了一个假笑,“现在,为了弥补你,弥补我可怜的儿子,我愿意带你回到首都星系,并让你成为我爵位和财富的继承人……”
“我不需要,我拒绝,”顾恩泽尚未等人说完,就直接开口将人顶了回去,“你的人让我厌恶,你的东西也一样,我不会和你回去,也不会继承你任何东西。”
“哇哦~”男人伸出双手,夸张地耸了耸肩,“抱歉,我想我忘了自我介绍,我是里奥,不过,他们总爱称呼我为威廉姆斯公爵,或许,你可以星网查一下?”
“不用了。”顾恩泽的态度没有丝毫动摇,“即使你告诉我,你是现在的王上,需要我回去继承王位,我的回答依然会是,我拒绝。”
“我厌恶你,以及你的任何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第62章
“你是我唯一的儿子。”威廉姆斯公爵并未生气,他似乎已经已经做好了会被顾恩泽拒绝的心准备,“至少在我搞出第二个儿子以前,你随时都有可以反悔的机会。”
“我永远都不会反悔。”顾恩泽抬起手,指向了大门的方向,“现在,你可以离开了。”
威廉姆斯公爵打了个哈欠,并未做太多纠缠,而是转身向大门的方向走去,在跨出大门前,他却忍不住转过头,注视着顾恩泽,留下了一句话:“你是我的儿子,骨子里留着我的血,以后也会越来越像我。”
“你在做梦。”顾恩泽平静地反驳。
威廉姆斯公爵摇了摇头,转过身,离开了顾恩泽的视线。
自那以后,每年这个时候,顾恩泽总会收到一封请柬,高高在上地邀请顾恩泽前往首都星。
他知晓这是威廉姆斯公爵递来的橄榄枝,他在问他:“今年你改变主意了么?”
顾恩泽的做法和往年一样,直接撕碎它,他的回答也和往年一样——“没有,离我远点。”
顾恩泽原本想为自己安排一个愉快的假期,但因为《甜石榴》即将上映,不得不将假期推后。
叶青阳十分看重他第一次主演的这部电影,还特地为他安排了密密麻麻的路演活动。
顾恩泽拿到行程单后,尽力勾掉了一些,但不得不去的,依旧还有很多,他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对叶青阳说:“其实我可以躺平不干了。”
叶青阳的回答也很有意思,他问:“你还喜欢演戏么?”
“自然是喜欢的,”顾恩泽没有犹豫,直接给了肯定的答案,“所以还是要继续工作。”
叶青阳有心揶揄几句话,但想到眼前人是自己的boss,为了年终的奖金,很努力地克制住了揶揄的冲动。
顾恩泽缓了一小会儿,说:“帮我查一个人。”
“谁?”
“我前夫,”顾恩泽像一只傲娇的猫科动物,“查查他现在在哪里,正在做什么呢。”
“……为什么?”
依照叶青阳一贯的性格,他应该什么都不问,沉默地答应,然后将事情办好,然而此刻的叶青阳,却出人意料地多了嘴,他质问着他的雇主——质问着顾恩泽,他问他“为什么”。
顾恩泽多看了他一眼,坦坦荡荡地回答:“因为我想他了。”
过了几秒钟,他又补充了一句:“但我不想去主动找他。”
叶青阳沉默了一会儿,忍耐了一会儿,克制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说道:“我以为你不会再想他。”
“你又不是我,怎么会知道我想不想他?”
顾恩泽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笑容的,但叶青阳却莫名打了个寒颤,他谨慎地回答:“只是一种毫无根据的猜测。”
“我一向很认同公私分明的念,并不太欣赏越界的行为。”
“顾先生……”叶青阳只说了三个字,就抿直了唇线,并不想说出后半句话。
“我也厌恶,以朋友为名义的越界关心。”顾恩泽打了个哈欠,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话语可能会伤害到旁人,“每个人都是独自的个体,有自己该走的道路,你说,对不对?”
“……”
叶青阳沉默了很久,就在顾恩泽产生了“或许他会忍不住说出什么”的念头时,他却开口说:“对。”
一时之间,顾恩泽竟然有些怀疑,是不是他自己太过自恋,感知错了叶青阳的情绪。
他收敛了脸上的懒散,坐直了身体,说:“我可以得到我想要的信息么?”
“那需要一点时间,先生,”叶青阳站得笔挺,脸上带着从容不迫的笑容,“但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尽力奉送到你的面前。”
——这真是一句暧昧不清的话语,像是在诉说忠诚,又像是在诉说爱意。
如果顾恩泽没有遇见杜康,如果顾恩泽还是那种游戏人间的状态,他并不介意和叶青阳发生一些越界的行为。
然而,那些都是“如果”、都是“假设”,现实是,顾恩泽想要的只有杜康一个人,并不屑于去玩什么其他的暧昧游戏。
他用指尖敲了敲透明的玻璃杯,用很轻柔的语气说出很绝情的话语,他说:“再试探我,那就连下属都不要做。”
“……”
无形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顾恩泽站直了身体,有些不耐烦地想要先行离开,然后他等到了叶青阳嘶哑的回答。
他说:“以后不会了。”
——以后不会了。
以后不会再如何呢?
顾恩泽没有再追问,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的大脑里浮现出了当初遇到叶青阳时的情景,可惜只维持了不到五秒钟,就被杜康的身影所替代。
爱与不爱的区别很简单,偏爱谁,那便是喜爱谁。
对顾恩泽而言,他只会偏爱杜康一个人。
第二天,顾恩泽收到了叶青阳收集来的关于杜康的讯息,但出乎意料的是,里面的讯息寥寥无几——知名的侦探只查到杜康离开蔚蓝星的航班,和近期采购礼物的记录,其他都是一片空白。
无法判断杜康现在在哪里,无法判断杜康正在做什么,亦无法确认杜康现在的状态。
顾恩泽看着薄薄的一页纸,忍不住轻笑出声,半响,他对叶青阳说:“中止调查吧,你是查不出什么的。”
随着新电影《甜石榴》的正式上映,顾恩泽开始了紧锣密鼓、马不停蹄的路演之旅。
坦白说,在电影拍摄的过程中,顾恩泽和剧组的其他人关系都是平平,但随着他成为了“特出演员”,又成了“出品人”,剧组的其他人竟然都能在记者和观众的采访下,说出几件和顾恩泽相关的“趣事”,字里行间总会流露出他们关系很好的“事实”。
顾恩泽心中觉得好笑至极,面上却并不拆台,对着镜头,竟也能说出几句诸如“剧组氛围很好”、“导演十分用心”、“整个拍摄过程非常轻松愉快”之类的假话。
跑电影路演不是个轻松的活,一天要连续赶好几个场地,每场回答的问题又几乎都差不多,一整天的工作下来,只觉得脸是笑僵的、腿是站疼的、思维是固化的,顾恩泽瘫软在酒店的床褥上,几乎是立刻就睡着了,然而或许是因为太过困倦,竟一夜好眠无梦,无法与杜康在梦中相遇。
第二天清晨,顾恩泽起床时尤带着一些低气压,化妆师来化妆时,他更是一句话都不想说。
然而工作又不得不做,做了就要做到极致,顾恩泽做不到敷衍以对。
连续几天的路演终于跑完,叶青阳却带来了更密集的行程——原因无他,《甜樱桃》这部电影上映后,竟然得到了影评人和观众的一致好评,每天的票房都呈现出惊人的增长趋势,顾恩泽名下的院线已经小赚了一笔——甚至有其他院线的院线经找上门来,要求谈判分成比例,引入《甜石榴》的排片。
在热度高涨、票房攀升的大背景下,顾恩泽作为主要演员,自然要多跑几次路演,多为宣传贡献出一份力量。
作者有话要说:
第63章
顾恩泽跑了大半个月的路演,《甜石榴》也火遍了整个星系,总票房收入已经攀登上帝国有史以来电影票房的第三十位——按照专业评估软件的预测,最终的票房落点有望挤进影史票房前二十。
这是一个令人惊异的成绩,顾恩泽作为院线负责人、出品人兼主演,一共赚了三份钱,成为这部电影后最大的赢家,没有之一。
除了金钱以外,他饰演的角色也成为整部电影最大的亮点,无数人为这个角色牵肠挂肚、泪洒满襟。
顾恩泽并不太关注他赚了多少钱,他多了多少粉丝,自他跑路演的第一天起,他就在静静地等待着,等到跑路演的第二十三天,他终于等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一个别着玫瑰花的白色礼盒。
玫瑰花来自厄瓜多尔星,上面还带着水珠,显得娇艳欲滴。
顾恩泽取下了玫瑰花,装进了上衣口袋里,打开了礼物的包装,里面是一顶手工制作的帽子,除此之外,还有一张便笺。
便笺上用龙飞凤舞的字迹写着——“亲爱的,你在电影中真美,但我更喜欢你戴我赠予你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