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霁配合着减缓了步行速度,以为他是一时想不出也要吃些什么,不由地笑道:“想吃什么慢慢考虑,不着急。”
一副无论顾听澜想吃什么,他都能满足的宠溺神情。
顾听澜望着他澄澈的眼眸,微抿了抿唇,缓缓站住脚,颤着眼睫低声道:“……我想吃你……亲手做的饭。”
这话说出来有些矫情,甚至有点像是在故意折腾白云霁。
但实际上,他已经馋了有好几天了,实在是白云霁的眼神太过温柔了,让他没能忍住,直接提了出来。
白云霁做的饭菜,他其实只在吃过一次。时隔这么久,几乎都快忘了到底是什么味道。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馋得要命,午夜梦回似乎都能看到白云霁一身烟火气息,眉眼含笑地望着他。
亲手做的饭?白云霁愣了愣,只觉得顾听澜这番话落在耳中,像极了在撒娇……
接着才慢半拍地想起,自己在蜜月私奔前往梵西星的路上,曾给他做过一回,自那以后便因为有了圆圆,再也没做过了。
想到这,白云霁哑然失笑,垂眸见他如此神情,便料想到爱人恐怕已经忍耐了许久,不由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语调温柔地道:“好,满足你。”
“嗯。”顾听澜抿唇笑了笑,他心知只要自己提出来,对方就一定会答应下来。
但眼下真得到了满足,眼眸还是不自觉地亮了起来,莫名的甜蜜感直漫上心头。
“你要是想吃,天天给你做都行。”他的神情,白云霁看得分明,笑容也渐渐温柔了起来,半开玩笑道:“顺便也给我们的小人鱼崽崽……”
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忽的皱了眉。
“怎么了?”顾听澜见他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不由地也敛了几分笑意,眼带困惑地望向他。
白云霁的表情难得有些严肃,他沉默着和顾听澜对视了好一会儿,扯了扯唇低声笑道:“我们好像还没给他起过名字。”
一直都是小人鱼、人鱼崽崽地叫着。人鱼的孕期只有六个月,这都快近半了,两人竟然连名字都没想起来要取。
顾听澜愣了一瞬,经他提醒终于恍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隔着衣衫摸了摸隆起刚好有巴掌大的小腹,哑然笑开了:“确实忘记了。”
白云霁眉眼含笑地凑近了半步,十指交缠的手还舍不得放,垂在身侧的手抬起,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一同感受着这奇妙的弧度。
“那就由你给他取一个?”白云霁凝望着他在霞光下格外温润的面容,温声道。
“我来取?……现在吗?”顾听澜神色讶异地问道,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提出这么个要求,崽崽的名字哪有那么好取的……是不是应当回去翻阅下词典之类的书籍,再好好商讨一番……
白云霁见他眼眸深处写满了无措和慌乱,实在有些可爱,不由地闷笑出声,道:“唔,要是实在想不出来,也可以先起个小名。”
顾听澜闻言神色一顿,见他笑得这般欢实,这才意识到刚刚对方是在逗自己……他有些无奈地捏了捏白云霁的指根,示意他不要太过分。
白云霁这才收敛几分,抬起两人交握的手,在他的手背落下一个略带讨好的轻吻,笑道:“崽崽在你肚子里,你才是最辛苦的人,姓和名当然全由你说了算!”
姓和名?……顾听澜有些恍惚地眨了眨眼,见他一脸所当然,张口想说什么,却被他轻轻捂住了嘴。
“全由你做主。”白云霁沉声重复了一遍,见他乖乖点了头,才松开手转而揽住他的腰,贴在他耳边,笑着道:“大名不急,但小名确实是当务之急,你想想?”
顾听澜敏感不已的耳根瞬间就红了,他却舍不得远离半分,有些迟钝地半垂下眼眸,透过白云霁的肩颈望向他身后的绿地。
“小月亮。”顾听澜的声音很轻。
白云霁过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连忙直起身来看他。
顾听澜却莫名有些羞涩地半别开眼,以为他没听清,低声好好说了一遍:“崽崽的乳名……我想叫他小月亮。”
“好,听你的。”白云霁没料到他这么快就想好了,但也只是意外了一瞬,就笑着点头应下了。
只是……小月亮?白云霁暗自琢磨了几秒,却完全想不出这么名字出自于何处,不由地又笑着问道:“小月亮这么可爱的名字,是怎么想到的?有什么寓意吗?”
“没有特意想,也没什么特殊的寓意……”顾听澜轻吸了口气,抬头直望着他的眼眸,脸颊染上了几分嫣红。
他微微晃了晃两人缠绵紧握的手,颤着眼睫轻声道:“就是……我抓住了梦寐以求的月亮。”
治疗舱内淡紫色的营养液,因染上大量的血色而浑浊。
被数个金属环禁锢在底座上的银发人鱼殊死挣扎着,精致惨白的面容因难以负荷的痛苦而倍显狰狞。
肌肉绷紧的腰腹之下,银色长尾疯狂地摆动,在旧伤上再添新伤,几乎找不到一块好肉,令人触目惊心。
今天是白云霁解毒治疗的最后一天,所有人都到了场。
前往人类星域的奥古斯特斯,也正隔着视频光幕,凝眉安静地注视着治疗舱。
但也正因如此,今天的治疗显得地格外漫长。
顾听澜绷直了脊背,毫不错眼地凝望着比往日更为痛苦的白云霁,嘴唇紧抿得直发白。垂放在膝上的拳头死死攥起,几乎要发起抖来。
写满担忧和心疼的黑眸深处,是藏不住的希望和期待,只要云霁能挨过去……
克丽丝紧紧依偎在伴侣奥斯蒙的怀中,心疼得几欲落下泪来。
她满心不忍地收回目光,转而望向操作台前的诺曼斯,欲言又止道:“阿诺,云霁他……”
“再等等。”诺斯曼的眉头紧皱,一动不动地盯着剧烈波动的各项数据。
为了能彻底拔除毒素,今天的用药相对特殊些,不但增加了浓度和剂量,还额外添加了毒素失活剂。
被逼到绝境的残余胎毒,为了在药剂绞杀中存活下来,不再顾忌宿体的死活,开始更加疯狂地反扑。
这些因素全部叠加起来,落在白云霁的身上,就是翻了倍的痛苦,远不是过去四十多天的治疗能比的。
同样凝神望着治疗舱的奥斯蒙,安慰地拍了拍克丽丝的后背,让她不要心急。
斯图亚特和阿尔弗雷多站在一起,表情肃冷,一言不发。
一片静寂中,操作面板上的数据,开始慢慢地稳定了下来,诺曼斯眸光一顿,偏头看向治疗舱。
只见,白云霁在无声的痛苦挣扎中,全身猛地一颤,像是摆脱了什么桎梏一般,奋力一挣后再也无了动静。
所有人的目光,在瞬间就汇聚在了诺曼斯的身上。
诺曼斯的眉头半点未松,目光极其冷静地盯回数据板,很是谨慎地一直等到数字再无变动,才骤然松了一口气。
顶着众人满是期许的目光,一边有条不紊地操控着治疗舱排出废液,一边笑着宣布道:“结束了。”
此言一出,室内紧张不已的氛围终于被打破了。
在场众人的神情皆是一缓,露出或激动或喜悦的笑容来。
顾听澜的眸光骤然一亮,满心激动之下,有些失态地站起了身,克制不住地往前走了半步。
“小心。”一旁的斯图亚特连忙伸手扶了他一把。
顾听澜这才回过神来,恍然意识到自己情况特殊,不自觉地抚了抚肚子,回头朝他微微笑了笑:“不好意思,谢谢您。”
斯图亚特见他站稳了,这才神色温和地松开手,含笑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在意,眼下大家都是一样的心情。
“好像清醒了?”一直注视着治疗舱的阿尔弗雷多有些迟疑地出声道。
众人神色一顿,满是喜色地转眸望去。
舱内废液已然排空,金属环也都尽数收起了。
全身湿漉漉、狼狈不已的银发人鱼,一动不动地躺在底座上,缓缓睁开了眼。
刚刚摆脱地狱级的难捱痛苦,白云霁的神色还有些恍惚,四肢因力竭而绵软无力,半点都无法掌控。
但,于他而言,此时最为直观的第一感受是,身体内部正焕发出前所未有强烈的生机!
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缠身多年的胎毒永远地成为了过去式!
他极为缓慢地微偏过头,朦胧一片的视野里满是人影,站在最前方的黑发青年格外地醒目。
白云霁恍然朝他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来,接着,就看到对方抬脚朝着自己缓步走来。
就在这时,一个针管从舱底探出,精准地扎入他的颈侧,迅速取了半管鲜血而后撤离。
白云霁神色不动,对这样不痛不痒的触感,完全无动于衷。
紧接着,含有强效体力恢复剂和伤口修复剂的营养液被注入治疗舱,迅速都没过了他的口鼻。
他身上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愈合,然后变成极淡的粉色,最后消失不见。
顾听澜停在治疗舱前,他的眼角微红,但黑眸里缀满了灿若星辰的笑意,神色间隐约能看出几分如释重负。
他隔着透明的舱壁朝白云霁温和一笑,没有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凝望着他。
白云霁逐渐恢复清晰的蓝眸中,装映满了人类伴侣的笑颜和身影。
他神色温柔地回了个笑,体谅爱人的心情,由着对方就这么站在治疗舱一角,陪伴他度过最后一次的伤口修复治疗。
“阿诺,化验结果怎么样?”克丽丝挽着奥斯蒙的手臂,走到血液化验仪前,轻声问道。
斯图亚特和阿尔弗雷多对视一眼,带着视频光幕,也凑近了几分。
“您们稍等,”诺曼斯刚取出检验报告,对这一家子的心急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低头仔细看了眼:“血液内不含任何毒素成分。”
他抬头朝众人微微一笑,道:“小殿下的胎毒,彻底拔除干净了。”
说到底,做血液化验也只是以防万一而已。
“拔除干净了就好!太好了!”克丽丝闻言,终于彻底安下心来,在奥斯蒙怀中喜极而涕。
奥斯蒙轻拥住她,柔声哄着,威严的面容上满是喜意。
“哈哈哈哈哈!总算拔除干净了!”阿尔弗雷多的脸上隐约透着几分骄傲,大外甥的用药可都是他跑遍全星际找回来的。
斯图亚特的冷眸染上了温暖笑意,听到他恣肆的笑声,难得没露出冷脸来。
光幕上,奥古斯特斯的神色相对平静些,像是从一开始就坚信白云霁能解毒成功。
“咔哒”声后,舱体的上盖往上一弹,彻底打开来。
“小殿下,您感觉怎么样?”诺曼斯神色温和地俯下身,仔细观察他的状态。
数据仅仅只是数据,更重要的还是病人的感受。
经过强效修复治疗后,白云霁已然恢复了些体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甚至觉得比往日修复后好多了。
他撑着底座坐了起来,微微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忽而笑开道:“感觉好极了。”
即便尾巴上没剩几块完整的鳞片,也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
诺曼斯一愣,莞尔一笑,温声道:“那便好。保险起见,明日您再来做个身体检查,以便后期调。”
人鱼的体质终归强悍,检查后没什么大问题的话,后续只要稍微养养,身体就能进行自我修复,沉疴尽去。
说到这,诺曼斯回头看了身旁的顾听澜,以及后方目光殷切的人鱼家长们,神色温和地笑了笑。
一如往常地对白云霁道:“您的解毒治疗已经顺利结束,小殿下辛苦了。”
白云霁闻言愣了愣,接着灿然一笑,同样如过去的每一天,回应道:“这段时间也辛苦您了。”
诺曼斯弯了弯眉眼,笑着将这个空间交给顾听澜和聚过来的人鱼家长们。
顾听澜这才上前一步,目光在掉落在舱底的鳞片上轻扫而过,又落在白云霁的脸上。
他从空间纽中取出一件浴袍,轻轻披在他的肩上,心中恍然想到,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白云霁朝他笑笑,感念于他的体贴,在长辈们走到之前,三两下将自己裹了个严实。
而后,银尾一晃直接幻成了双腿,不等顾听澜伸手,扶着舱壁直接站起了身。
在跨出治疗舱的第一时间,牵住了黑发爱人的手,含笑的面容上已经看不出半分之前痛苦的痕迹。
若不是精神力暂时消耗过大,他甚至想烘干一下头发,他还是不太习惯仪态不佳地出现在长辈们面前。
“云霁!怎么样?累不累?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会儿?”克丽丝一上来,就神色关切地连声问道。
她经常来守着白云霁治疗,虽然没怎么呆到最后过,但也知道他治疗完的身体情况。
“还好,不累。”白云霁轻轻摇了摇头,抬眼就对上了长辈们不太相信的目光,不由得哑然失笑。
这还真不是假话,也许是因为消耗毒素尽去,他此刻甚至能感觉到精神力在迅速恢复,没有半点疲惫感。
奥古斯特斯隔着光幕,看着他因失血而有些泛白的面色,温和地笑了笑,劝慰道:“刚治疗完,不管累不累都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你舅舅说的对。”克丽丝点头赞同道,看了眼顾听澜又道:“你不累,听澜也该累了,赶紧回去休息。”
白云霁哑然,微微偏过头,顾听澜眉眼之间确实透着几分不知足的疲倦。
“……好,那我和听澜就先回去休息了。”他朝长辈们笑了笑,顺从地应下了。
一旦涉及到爱人的身体,他就没办法再推辞了。
顾听澜昨天夜里因为担心他今天的治疗,辗转了半夜,接着又在医疗室守到现在,定然是极累的。
他牵着顾听澜的手,向长辈们行了礼,转身正要走,忽的又想起了什么,回头望向光幕,迟疑道:“大舅舅,您是不是马上就……”
奥古斯特斯知道他想问什么,笑了笑道:“嗯,马上就要穿过最后一道星门了。”
之后,便无法再跟人鱼星域的家人们联系上了。能在联系中断前,看到白云霁治疗成功,也算是彻底安了他的心。
“解毒成功的事,可能还要麻烦您告知我父王一声了。”白云霁摸了摸鼻子,笑着道。
“我知道,你放心吧!”奥古斯特斯失笑不已,无奈道:“快回去休息吧。”
人类星域,天枢星外的星轨上。
一艘雅白色的小型星舰,与一艘沉稳黢黑的大型星舰成功接驳,被引入了空荡的巨大接驳舱内。
小型星舰的出舱口,奥古斯特斯波塞冬一身不太正式的慵懒风西服,正在等待舱门完全开启。
历时近一个月,总算抵达了人类帝国——幼妹依蕾托……逝去的地方。
他微微抬起眼眸,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舱门投影出的自己,银发银眸,依稀能看出几分依蕾托的影子。
此次,他是以白云霁舅舅的身份前来人类帝国,并借此在人类帝宫中住上几日。
一方面是想在商讨公事的同时,了解一下自家外甥的家庭关系和成长环境;另一方面,则是想看看依蕾托生前的……
金发、蓝眸、人鱼,这些特征叠加一起后,指向性实在太强了,故而特意幻化成了这般模样。
思索间,舱门打开完毕。
奥古斯特斯半垂下眼眸,慢条斯地了宽松的袖口,嘴角缓缓勾出一抹温柔亲切的笑容,这才抬脚走出星舰舱门。
舷梯下方,黑发蓝眸的人类帝王,半点架子也无,正孤身一人地在等候他。
此时见他出来,露出了一个礼貌客气的笑容。
奥古斯特斯笑容温和地朝他点了点头,一边缓步拾级而下,一边用隐含挑剔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将白祈鸣上下打量了一通。
虽然这位妹婿经常往人鱼星域送来大量的帝国特产,但奥古斯特斯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本人,关于对方的性情也多是从阿尔弗雷多口中得来的。
“您好,* 我是云霁的大舅舅,奥古斯特斯波塞冬。”
奥古斯特斯敛起打量的目光,站定在离白祈鸣一步远的位置,微微一笑,伸出了手。
白祈鸣乍一眼看到他的银发银眸时,还有些诧异。接着心念一转,顿时了然。
此时见他这般正式地自我介绍,不由地愣了一瞬……这位,跟阿尔弗雷多阁下的性格真是千差万别。
白祈鸣笑了笑,咽下差点喊出声的“大舅哥”,礼貌地握住了他冰冷的手,郑重地介绍道:“您好,我是云霁的父亲,白祈鸣。”
两只手浅握了一下,很快就松开了。
“祈鸣,”奥古斯特斯缓缓收回手,适当地表露出几分亲切,笑着道:“我们边走边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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