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梦到了什么?”
纪阮盯着医生的眼睛看了半晌。
这个人是陆泽彦领过来的,他的话也很可能就是陆泽彦的话。
但纪阮依旧选择搪塞道:“梦见姐姐从窗台上跳下来了。”
沈医生沉默了一会儿,问:“这就是您说的噩梦?梦中除了您的姐姐,还有其他人出现吗?”
纪阮摇摇头,做出被吓怕了的表情,说:“没有,只有我一个人站在别墅外,看着窗台上的姐姐。”
“是吗?”
纪阮看见医生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半晌,他听见沈医生说:“那您的异装癖很可能是一种创伤类型,我给您开一点药吧,能让您晚上睡得好一些。”
说到睡眠,纪阮还真觉得自己最近的睡眠质量都不太好,总觉得有人一直在黑暗中盯着自己一样。
可这些话纪阮都压在心里没说出口。
而这位医生开出来的药,纪阮也并不打算吃。
谁知道纪阮刚想好的下一秒,医生竟打开房门叫来了陆泽彦,当面给他看了自己开具的药品。
“只有这些?”陆泽彦的眸光被掩饰在眼镜片之后,让纪阮看着就想到衣冠禽兽四个字。
“暂时只有这些。”医生说:“纪少爷的症状比我们想的都要轻,所以目前来看,这些药就已经足够了。”
纪阮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案板上的鱼肉。
自从遇见仰千沉之后,这种被恐惧裹挟的感受已经很久没在纪阮身上出现过了。
他迟迟地意识到,此刻这栋纪宅里,不仅陆泽彦的杀意值达到了99,就连严颂鸣的杀意值也达到了99。
自己刚刚则是一直在这两个即将达到满分杀意值的恐怖人类中进行着周旋。
“好。”陆泽彦又跟医生交流了几句话,忽然看向纪阮说:“我会好好督促他,让他按时吃药的。”
纪阮连忙起身,“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吃药这种事我可以自己来。”
男生脸上摆着慌乱的表情,漂亮的眼睛一眨一眨的,手指还忐忑不安地攥紧了。
即使纪阮此刻只穿了一身简单宽松的运动装,那无时无刻不在吸引人的举止还是让周围一些人的眼睛暗了下去。
“再大也是个孩子。”陆泽彦却并不把纪阮的话放在心上,他几句话就拍板定下了纪阮的吃药时间,并让身边的仆人记了下来。
医生已经离开,陆泽彦看着焦急的纪阮,让身边的几位佣人也离开了书房。
随着书房门被关上,纪阮抬眸看向陆泽彦,问:“你非要让我吃那些药是不是?你明知道我没病。”
“异装癖不是病吗?讳疾忌医可不是件好事。”陆泽彦走近纪阮,伸手从裤兜里拿出手帕递给纪阮,说:“擦擦汗。”
纪阮没接,他盯着陆泽彦看了一会儿,忽然怀疑起自己此刻的处境是不是跟当初的纪姚开始重叠了。
“在想什么?”陆泽彦看纪阮不接手帕也没生气,反而抬起手亲自给纪阮擦起了额头上的细汗。
但没擦几下,就被纪阮侧脸躲过去了。
纪阮刚躲开没一会儿,就发现自己的下巴处传来捏痛感。
陆泽彦捏住纪阮的下巴,硬生生将人的脸正了过来,他嘴上笑着,可眼底的笑意却丝毫不见,“纪阮,你变了。”
纪阮狠狠蹙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陆哥。”
陆泽彦听到纪阮的称呼后竟然笑了出来,问:“怎么不叫我姐夫了?”
纪阮克制住想后退的念头,没说话。
陆泽彦淡淡地说:“你以前不是一口一个姐夫叫得很起劲儿吗?怎么现在不叫了?”
纪阮没想到陆泽彦在这个时候选择翻旧账。
陆泽彦一手捏着纪阮的下巴,另一手拿着手帕把他脸上的汗珠都擦拭干净了。
“一开始勾引我,主动给我发那些短信的人不是你吗?”陆泽彦的眼神变得阴沉起来,他说:“谁当着爷爷的面在餐桌下磨蹭我的腿的,不是你吗?”
“现在跟我说交男朋友了,你觉得我信吗?”
纪阮看着陆泽彦的语气越变越奇怪,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立刻向后退了半步,远离了陆泽彦的身前。
“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我也向你道过歉了,以前是我不懂事。”纪阮说的很认真,“陆哥,你是我姐夫,这层关系是不会变的。”
殷铮的嘲笑和严颂鸣的目光齐齐扎入陆泽彦的脑海里,让他又恼又气。
“行啊。”陆泽彦将手帕塞回兜里,抬手解开了西装领口的扣子,低声说:“刚刚在门外,你知道严颂鸣跟我说了什么吗?”
纪阮疑惑地皱紧眉,严颂鸣能跟陆泽彦说什么?
陆泽彦盯着纪阮的表情,没放过一分一秒的变化,他说:“严颂鸣说你坐在他的腿上,手还环着他的脖子……”
“你给他念书的时候都是这样念的吗?”
陆泽彦的声音变得沙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的目光竟变得格外可怖。
“你之前爬上我床的时候脱光了,那爬上严颂鸣的轮椅上的时候,你也脱光了吗?”陆泽彦一边说一边靠近纪阮,“一个残废,你也看得上?”
纪阮听着耳边不断响起的陆泽彦暧昧值升高的提示,只来得及推开越来越靠近的陆泽彦。
“我没有,是他拽我坐上去的。”纪阮皱着眉反驳。
可陆泽彦显然已经陷入自己的脑补之中不肯出来了,“是吗?他拽你你就坐,那现在我拽你,你也跟我上床?”
“陆泽彦你疯了吗?”纪阮试图挣扎。
可陆泽彦铁一样紧的手臂箍住了纪阮的腰,纪阮听见陆泽彦低声说:“阮阮,你之前不是说,最喜欢我戴眼镜了吗?”
暧昧值急速上升,而杀意值也悬在满值周围,纪阮吓得眼眶都红了。
陆泽彦抬起手,粗粝的手指摩擦着纪阮的眼尾,纪阮只听见陆泽彦残忍又直白地说:“撒谎精,杀了你好不好?”
纪阮的脑海里疯狂地响起警铃声。
几乎瞬间, 他挣脱开陆泽彦的禁锢,第六感叫嚣着让他赶紧跑, 但纪阮硬生生靠着理智将那股惧怕的情绪压制了下来。
陆泽彦的眼神阴沉,斯文的外表下是又疯又神经的本质。
“怎么不跑?”陆泽彦轻扬眉,似乎有些惊讶。
纪阮强装淡定,“为什么要跑?”
即使陆泽彦的杀意值已经在疯狂地跳闪了,但纪阮觉得自己如果现在选择跑开,那说不定才是真的自掘坟墓。
陆泽彦笑意未达眼底,“A大的学生会没什么实权, 近乎是个摆设,你知道的吧?”
纪阮站在与陆泽彦隔着一臂左右的距离,不难猜出陆泽彦突然提起A大学生会是因为什么。
“是吗?”
纪阮的反问透露出他的满不在乎, 也让陆泽彦的眉头蹙的更紧。
一个学生会会长而已, 哪怕在学生群体之间有再大的威严又如何。
陆泽彦不知道自己已经在下意识地将仰千沉和自己对比起来。
突然而来的敲门声打断了房间内无声对峙着的氛围。
纪阮听见严颂鸣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纪阮?”
严颂鸣语气里带着疑问, 似乎在疑惑为什么医生走了这么久,他还没出来。
眼前的房门宽而高耸, 严颂鸣坐在门前, 视线只能停留在门把手之上。
一股暴虐的摧毁欲铮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但好在这念头没有蔓延多久,咔哒一声响,门锁被拧开, 他一直想看见的人出现在了面前。
纪阮探出头来, 脸上带着并不明显的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他问:“怎么了?严先生。”
严颂鸣攥紧的手指松开了,他仰起头,苍白的肤色衬得他极度孱弱。
“只是想问问你们怎么一直不出来。”
严颂鸣知道陆泽彦跟纪阮是什么身份关系, 但他也知道陆泽彦看着纪阮的眼神绝不止是一个“姐夫”的眼神。
他的恐慌不是无缘由。
纪阮将门又拉开了一些,足以他整个人都显露在严颂鸣面前。
男生穿着简单的休闲服,黑发柔软地贴在他的侧脸上,一双布偶猫似的眼睛永远沁着温和的光。
“医生给我开了些药,陆哥帮我整理了一下。”纪阮撒了个无伤大雅的小谎话。
严颂鸣闻言轻点了点头,单从表情来看猜不透他信了还是没信。
纪阮说话间,房间里的陆泽彦也走了出来。
“阮阮,你对心理学的书籍很感兴趣?”陆泽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惹得纪阮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
心理学书籍?纪阮想起了自己走进书房时翻阅了几下的那几本书。
他楼上的卧室里也摆满了这些心理学书籍,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都在诉说着书本主人的专心致志。
但陆泽彦的提问让纪阮多了个心眼,他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说:“随便翻了翻。”
陆泽彦笑了,说:“无聊了?你以前对这些书可从来嗤之以鼻的,觉得都是唬人的玩意。”
严颂鸣坐在一边看着陆泽彦跟纪阮貌似亲近的说话,心底那股烦闷的情绪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纪阮夹在两人之间,时机恰好的收到了来自仰千沉的电话。
他借口接电话,远离了这个“战场”。
纪阮走到露台,问:“仰千沉?”
仰千沉的声音仿佛粹着凉意,听在耳朵里凉凉爽爽的,“我看到你给我发的短信,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纪阮。”
仰千沉的出现让纪阮有了一丝喘息的契机。
他没想到自己乱打的一行字竟真的让仰千沉回拨了过来。
纪阮低头挠着窗帘上的穗子,说:“没事,只是刚才情况有些复杂。”
纪阮没把自己的处境全部说出来,但仰千沉已经猜的差不多了。
他们俩人默契地绕过这个话题,仰千沉问:“周末社团招新,你来吧?”
纪阮当即想起那天的任务布置结束后张雪跟他在群聊里互加了联系方式。
他们约定的一起做海报的时间快到了。
“去啊,我当然去的。”纪阮感觉到一股莫名的视线,他一转头,发现走廊另一边的陆泽彦跟仰千沉竟齐齐望着他。
他们两边彼此听不见互相的对话,陆泽彦冲着纪阮笑了笑,但嘴上却对严颂鸣道:“严总,阮阮年纪小,有什么冒犯到你的地方,我替他道歉。”
严颂鸣则是望着纪阮淡淡点了点头,回道:“这就不劳烦陆教授帮忙说话了,纪阮和我的关系不是你想得那么紧绷。”
“是吗?”陆泽彦皮笑肉不笑地说:“上次在教学楼,我看阮阮被殷铮吓得不轻,就以为他也挺怕你的。”
严颂鸣抿了抿唇,眸色深沉,“殷铮是殷铮,我是我。”
陆泽彦眯起眼睛。
严颂鸣却是转了个身,说:“纪家规矩挺多,你这半个姐夫,没想到也对纪阮这么关心,看来纪阮挺讨长辈喜欢的。”
严颂鸣一句话把陆泽彦跟纪阮的辈分给岔开了,惹得陆泽彦表情都冷了不少。
“严总驰骋商界多年,纪阮现在也不过二十,他看待您也是很尊敬的。”
陆泽彦不甘示弱,直接用同样的招数把严颂鸣跟纪阮的辈分也给岔开了。
“哦?”严颂鸣面色不改,视线落在不远处正在打电话的纪阮身上,忽然觉得即使他在这儿跟陆泽彦吵得再厉害又能如何,纪阮正在跟他的恋爱对象通话呢。
但自尊心让严颂鸣无法停在这儿,他的受挫也要让这个衣冠禽兽一起感知到才好。
“那看来纪阮还是跟同龄人更有话题一点。”严颂鸣双手交叉搭在膝盖上,语气平缓,却带着股莫名的摄人气场,“您说是吗?陆教授。”
陆泽彦站在门边,随着严颂鸣的话语视线转移到纪阮的身上。
男生不知道聊到了什么话题,眉眼弯弯的笑了起来。
陆泽彦暗暗咬紧牙,面上却是一抬银边眼镜,斯文绅士地笑着说:“但同龄人之中也有好坏之分,我不阻拦阮阮谈恋爱,我只是担心他遇见的不是什么好人。”
陆泽彦的话让严颂鸣在意起来,说到底,他都还不知道纪阮的恋爱对象究竟是什么人。
虽然他用势力也能查探到,可那也需要一些时间。
陆泽彦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折磨严颂鸣,或者说他以一种报复的快感,说出了那个名字。
“A大的学生会会长,仰千沉。”陆泽彦一边冲着打完电话走过来的纪阮笑了笑,一边又以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重量问:“或许严总您听过这个名字吗?”
A大会长仰千沉,严颂鸣当然听说过这个名字。
他的表情瞬间阴沉了下来,姿态也不似刚才那么平淡稳重。
“听说是在福利院长大的。”陆泽彦端着一副温润样子,可话里话外的恶毒简直都要溢出来了,“没想到这么多年也没长歪。”
“我还听说,严氏集团曾经资助过他所在的那家福利院。”陆泽彦说完便转头迎向纪阮,丝毫没再管被他落在身后的严颂鸣到底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
“下午我有事情需要回学校,既然已经看完医生了,我可以走了吗?”纪阮问。
陆泽彦笑眯眯地说:“一起回……”
不等陆泽彦话说完,一旁的严颂鸣被身后的女佣推着靠了过来,说:“听说纪老爷子一会儿也要看一看医生,陆教授不陪着吗?”
纪阮顺着严颂鸣的话就开口道:“早上叫车很方便,就不麻烦陆哥了。”
陆泽彦被拒绝了,笑容也跟着僵硬了几分。
但纪阮才不管陆泽彦怎么样,他自认为小心眼地记着仇呢,况且此刻陆泽彦和严颂鸣的杀意值都达到了99分,虽然他们两人的暧昧值也都在不断增加,可纪阮知道,再在这里待下去,他处境的危险程度只会越来越深。
而且陆泽彦的状态很不对劲,纪阮还有点害怕。
纪阮不管那两人的心情如何,拎起包就走出了别墅大门。
眼看男生的背影越走越远,陆泽彦跟严颂鸣表面和谐的状态也消失殆尽。
随着他的离开,整栋纪家别墅似乎也忽然陷入了一阵沉默寂静的诡谲阴冷氛围之中。
“纪老爷子身体挺硬朗。”严颂鸣胡说着鬼话。
任谁来看纪华章的身体已经差的不能再差了,整个人形同枯槁,就差一口气吊着呢。
但陆泽彦却接话道:“严总受不住冷,需要再给您拿一张毯子吗?”
严颂鸣搭在膝盖上的双手蓦然攥紧,冷冽的眼神直直射向陆泽彦。
恰好此时,一个鬼魅似的身影出现在走廊深处。
颤颤巍巍的纪华章拄着拐杖走在被尖耸窗户分割开的格子地板上,光影忽明忽暗,细小尘埃漂浮在空中,衬托得他愈发佝偻。
但这条路似乎太长了,纪华章走了很久都没能走到他们面前。
严颂鸣的眼神在看见纪华章时变得格外阴狠,但只过了几秒,他的目光又恢复往日平静,直接抬手让身后的女佣推着自己离开了。
纪阮赶到A大校门口的咖啡店时,电话里约好的张雪还没来。
他挑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见周围人都在专心地各自跟朋友聊着天或者戴着耳机复习,纪阮才悄悄打开背包,将自己刚才从纪家拿回来的心理学书籍翻开了。
严颂鸣跟陆泽彦的杀意值都卡在最高点,纪阮提着心脏想赶紧找到什么办法,能让这两个人也受到小说原本世界的自我制裁。
心理学书被翻开,纪阮在扉页的右下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原来这是纪姚的书,可是怎么会摆在他的卧室里呢。
纪阮想了想,继续翻看,发现书中内容没有任何不妥,都是一些专业客观性的心理学内容,只是旁边的标注有时会情绪失控地写上一些莫名的话语。
【爱是奉献,是无私的奉献。】
【爱是包容,更是理解。】
【自我与本我在爱恨中交织共舞,只有在灵魂达到共鸣时,本我才能得到升华。】
纪阮眨了眨眼,意识到那个时候,纪姚的心理状态已经就很不对劲了。
所以她自杀的时候,陆泽彦完全不知情吗?
或者说,自己的女朋友的心理状态已经变成这样了,作为一个心理学专家的陆泽彦,没有任何办法去干预吗?
重重叠叠的疑问中,纪阮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一丝纪姚自杀的真相的线头。
第41章
纪阮坐在咖啡厅里低头翻着书, 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行迹早已经被人拍下发到了学校论坛上。
照片里的男生垂眸安静地坐在窗边,午后和煦的秋日暖阳落在他的侧肩, 打出一片暖黄的光晕。
捏着书页角的手指白皙纤长,手腕手背藏在长长的衣袖里,露出短洁的指甲跟粉白的指节,再往上,只见阳光将纪阮侧脸上可爱的绒毛都照了出来,男生的睫毛浓密且长,鼻尖轻翘, 柔软的黑发贴在他的后颈处,被围巾绕出了一些俏皮的卷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