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纪阮继续发散思维沉默地当一个闷葫芦,靠坐在床头的仰千沉忽然抬手握住了纪阮的手。
 修长微凉的手指轻轻攥住纪阮的手腕,随后十指缓慢地滑进了纪阮的指缝,紧密地牵住。
 “讨厌我这样吗?纪阮。”仰千沉问。
 纪阮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居然逐渐变快,耳廓也跟着红了起来。
 但没有得到答案的仰千沉垂着睫毛收回了手,像一只被暴雨打湿毛发的失落小狗。
 仰千沉缩在被子里,个子高的男生将床铺填的满满的,而眼前站在床边这位被霸占了巢穴的漂亮男生却丝毫没有察觉,也没有露出被外人占领了领地的表情,他很茫然,对一切,对自己,他是那样的不设防,也是那样的温柔。
 “我……”纪阮抿了抿嘴唇,最后只能说:“我现在给不了你想要的答案,仰千沉。”
 仰千沉没说话。
 似乎是退热药开始发出作用了,仰千沉的眼睛开始显示出困顿的样子。
 沉默了几分钟后,纪阮弯腰就着仰千沉侧身躺着的姿势,替对方在伤口上仔细地包好了纱布,以防继续感染。
 可就在纪阮起身准备留给仰千沉休息的空间时,他垂在身侧的手腕却忽然被仰千沉轻轻扯住。
 一个病人没有多大的力气,说话声也有气无力的。
 仰千沉睁开眼,那双好看的眼睛正祈求般地盯着纪阮,他低声说:“别走。”
 纪阮愣了几秒,随后他听见仰千沉再一次开口说:“别走,纪阮。”
 仰千沉的声音沙哑,似乎说出这短短的几个字就已经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纪阮心软了,毕竟仰千沉曾经帮过他那么多次,不计回报。
 纪阮:“。”
 然后等自己被仰千沉搂在怀里,一起躺在床上时纪阮都没明白,他们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纪阮侧头看了看仰千沉紧闭着眼睛的睡颜,心想道,对方是一个病人,他又能跟他计较什么呢。
 身旁的位置空着, 仰千沉不见踪影。
 纪阮吓得立刻坐起身,他没想到自己会睡得这么沉, 也没想到仰千沉醒的居然会比他早。
 就在纪阮准备下床去找找仰千沉去了哪里时,开了一条缝的卧室门外忽然传来了碗盘被轻轻放在餐桌上的碰撞声。
 “仰千沉?”纪阮疑惑地出声,就在他拉开房门时,只见围着围裙的仰千沉站在餐厅里,也正准备走过来叫醒自己。
 仰千沉的脖颈上还贴着纪阮昨晚给他包好的纱布,只见他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而后笑了笑, 问:“你醒了?”
 纪阮揉了揉眼睛,“你起的这么早?”
 作为被寄宿的主人家,纪阮觉得自己还真挺不合格的, 居然让一个病人早起给自己做早餐。
 但谁曾想仰千沉的状态竟格外得不错, 看起来休息得很充足。
 “没关系,我习惯这个点起床了。”仰千沉轻声说。
 纪阮看到餐桌上被摆满了餐盘, 早餐简直称得上一句丰盛。
 “这些都是你做的?”纪阮在仰千沉的宿舍住过几天,知道对方厨艺不错, 但也没见过仰千沉一下子做这么多吃的。
 刹那间, 纪阮猛地回想起了仰千沉昨晚对自己的告白。
 那应该算是告白吧……纪阮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 幸好仰千沉看起来也没有要重复提起那段事的样子。
 等纪阮洗漱完毕,拉开椅子坐在仰千沉对面时,对方还很贴心地将保温着的热粥递到纪阮面前。
 “我今早收到了那几个伤到我的同学的道歉短信。”仰千沉忽然说。
 纪阮正喝着粥, 闻言瞬间惊讶地抬头看他, 半晌才皱眉道:“你伤的这么严重,他们不会是想道个歉就把这件事情翻篇了吧?”
 而且仰千沉还是A大的学生会会长啊,这件事的性质可谓恶劣。
 “那几个学生的家世都很好。”仰千沉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说。
 纪阮立刻联想到了殷铮, “再大能大得过殷铮?”
 殷铮见到仰千沉都不敢正面对抗,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人,敢欺负仰千沉。
 “当怒气上头的时候他们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仰千沉抬眸看了看纪阮,“当血腥气开始出现的那一刻,肾上腺素飙升,他们的脑子里很可能只剩下狂欢的一个念头。”
 “所以当时他们面对的人不管是谁,都可能会遭受这一切。”
 仰千沉的声音很冷淡,也很平静,给这一场早餐带来了莫名的一丝阴雨。
 纪阮听着却只觉得心疼。
 “那学校呢?学校不打算出面吗?”纪阮问。
 之前查寝的时候法学院的那位导员还很喜欢仰千沉,他们知道了都不打算出面吗?
 仰千沉似乎知道纪阮的言外之意,他说:“闵佳老师虽然看重我,但她在学院里实权不大,况且这件事可大可小。”
 闵佳?纪阮意识到仰千沉说的这个名字应该就是他们法学系的那位女导员的名字。
 “这算是校园暴力,怎么能可大可小?”纪阮向来看不惯这些欺凌事件,不然他之前也不会那么想帮日记本的主人乐诗找出一个真相了,更何如今遇到这些事的人是仰千沉,纪阮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不管这件事的处理结果如何,他们那几个人很可能都会被家里送出去留学。”仰千沉淡淡地说:“而我会收到丰厚的一些报酬吧。”
 “就这样?”纪阮紧紧蹙眉。
 “这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仰千沉的眼底闪过一丝很不明显的疑惑,他问:“那你觉得最好的结局是怎么样的?”
 纪阮思考了几秒,才开口道:“至少要让那些施暴者明白他们所做行为的恶劣性,教育、威慑、震慑他们,让他们付出同等甚至更深的代价,不敢再做出这种行为,才算结局。”
 仰千沉沉默了很久,才笑着说:“纪阮,你很有勇气。”
 纪阮眨了眨眼,还没开口说什么,就听见坐在自己对面的仰千沉轻声说:“我好像更加喜欢你了,怎么办?”
 仰千沉的这一声“怎么办”带了点叹息,带了点无奈,听着让人不由得觉得心也跟着一软。
 纪阮更是耳根子红了一片,怎么会突然转到这个话题上啊。
 他连忙低头喝粥,不敢再说一句话。
 暧昧的气氛骤然而起,就在纪阮的脸颊也跟着越来越红时,他放在身旁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
 纪阮原本没打算在吃饭时看手机的,可没想到铃声一经响起,就一直接连不断地响了起来,没有停止的样子,消息提示音一声接着一声,似乎是有很紧急的事情。
 纪阮疑惑地打开手机,发现这些消息提示音都来自一个叫【围棋社】的群聊。
 这不是原主人公加入过的社团吗?平时没什么存在感,怎么现在突然发了这么多条消息?
 纪阮突然想起仰千沉前几天提过的A大社团招募,刚意识到该不会是有关这件事情的时候,眼前的聊天记录就证实了他的猜想。
 社长钟琦:【今天下午大家都有空吗?有空的出来扣个1。】
 陈凌韬(新传学院):【1。】
 张雪(新传学院):【可是我有事哎。】
 常翰(哲学系):【下午的话,跟我另一个社团的开会时间重复了。】
 田舒雨(物理系):【1。】
 社长钟琦:【@张雪 @常翰那你俩什么时间有空?社团招募这星期日就要开始了,我们海报都还没做,摊子刚刚才申请下来。】
 张雪(新传学院):【明天或者后天吧,我都有空。】
 常翰(哲学系):【我明后天也有事。】
 社长钟琦:【@常翰后天周日招募活动,你不来?什么意思?】
 不等那位常翰回复,社长艾特全体成员的消息就弹了出来,在纪阮的手机上发出叮的一声响。
 社长钟琦:【@全体成员今天下午三点,教二楼三层会议室开会。】
 群内沉默了几分钟,没有人回应。
 纪阮端着粥碗盯着聊天框看了一会儿,忽然只见有新内容出现了。
 陈凌韬(新传学院):【1。】
 田舒雨(物理系):【1。】
 纪阮心想自己下午也没什么事,不如就去参加一下会议看看,A大的这些社团都有什么活动内容。
 于是他点开聊天框,按下数字一点击发送。
 纪阮:【1。】
 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就在他的消息发出去后没多久,那位说自己没空参加的常翰忽然也打了一个1发了出来,而更奇怪的是那位张雪紧随其后也发了一个数字1出来。
 社长钟琦:【好,那开会时间就定好了,请大家准时参加。】
 群内再次回归安静,没有一个人出来说话。
 对面坐着的仰千沉很有兴趣地问道:“社团活动?”
 纪阮下意识地将手机屏幕按灭,他抬头看向仰千沉,笑了笑,说:“是,我还以为我们围棋社不会参加这次的招募活动呢。”
 仰千沉说:“这种活动大部分社团都会参加露露脸的,成员越多,学校批下来的社团经费就越多,算是一个良性循环。”
 纪阮没忘记坐在自己面前的可是最了解A大这些社团运转的学生会会长,可他还是不确定自己到底要不要把关于乐诗的事情讲给对方听。
 就在纪阮纠结之时,仰千沉忽然问:“怎么了纪阮?你看起来脸色很不好。”
 纪阮抬眸望向仰千沉,突然觉得与其自己一个人坐在这儿钻牛角尖,还不如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诉给仰千沉,说不定自己苦恼的事情会有另一个解决思路。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问出了自己心底最在意的那个问题。
 “仰千沉,你知道我们法学系有一个叫乐诗的学生吗?”
 纪阮问完立马忐忑不安地抬头看向面前的仰千沉。
 原本没报什么希望的纪阮却忽然听见仰千沉说:“你说的是那位从教四楼跳楼自杀的女学生吗?你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纪阮。”
 纪阮瞬间攥紧了拳头,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仰千沉,声线都不自觉地变得颤抖,“你知道她?”
 仰千沉垂下眼睛,“知道,她的事情很少人不知道吧。”
 纪阮将自己是如何在教四楼后找到了那本日记本,与如何用乐诗的账号登陆上了A大的私密论坛都告诉给了仰千沉,却不料在听见有关私密论坛的事情时仰千沉也显得十分意外。
 “是吗?我从来不知道A大还有这种秘密论坛。”仰千沉皱起眉,露出很不赞同的样子,沉声说:“这种平台只会滋养出一些更阴暗,更恐怖的想法,你知道里面都有谁吗?”
 纪阮摇摇头,“里面的用户都是匿名者,比普通论坛更严格一些,看不出他们的任何个人信息。”
 仰千沉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没想到你在查她的事情,你这样太危险了,下午的会我陪你一起去吧。”
 纪阮感到一丝奇怪,但也没多想,答应了。
 与此同时,学校的【FUN】私密论坛中——
 【今天有什么新鲜事?】
 【会长一晚上都没回公寓,有人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我昨天在校门外看到过他,脖子上被划了很长的一条口子,鲜血淋漓的,特别恐怖。】
 【????】
 【楼上说的是会长吗?】
 【对啊,是他。】
 【我艹,谁弄得?】
 【不知道,我只看到当时会长一个人站在学校门外的绿化带周围,低着头,手里好像还拿着什么东西,周围没其他人。】
 【疯了吧,谁敢弄他。】
 【YZ?】
 【闲得蛋疼才猜他会去搞会长。】
 【会长的仰慕者们先停一停好吗?有人说昨晚上教四楼东门的封条又被人撕开了,这次还有人看到楼上有人影出现。】
 【……fuck。】
 【我真无语了,装神弄鬼的能不能滚出去啊。】
 【这次好像不是单纯的装神弄鬼吧?】
 【楼上的,什么意思?】
 【跑出国的杜莹,听说昨天晚上莫名其妙地在她租的公寓里自.杀了,没抢救过来。】
第33章 
 纪阮对论坛里发生的谈论一概不知, 他听着对面仰千沉的话陷入沉思,半晌才堪堪出声问了一句, “你是说,在你了解的情况中,那位叫乐诗的女孩是因为抑郁症病发才会跳楼自.杀的?”
 纪阮只说自己在教四楼后面找到了一本日记,并没有将里面所记载的内容讲给仰千沉。
 鉴于仰千沉刚才所说,纪阮才发现他们俩人之间的信息差还是很大的。
 见纪阮如此惊讶,仰千沉点了点头,重复道:“学校的通报就是这样的, 怎么了?”
 “你觉得她的死亡有内情是吗?”
 纪阮沉默着没有说话,而对面的仰千沉却继续说:“但学校内的各种猜想还是很多的,比如……她可能是遭受了校园霸凌之类的。”
 纪阮当即反问:“为什么?”
 仰千沉停顿了半晌后才道:“因为那段时间学校里莫名其妙转学离开的同学很多。”
 纪阮暗暗将这些都记在了心里, 忽然, 他一抬头,视线中不经意间地闯入了天花板上的灯泡。
 好几次巧合的停电, 窥探般的视线……
 沉默安静的房间内,纪阮轻声问:“仰千沉, 那个时间段,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条盘山公路上啊?”
 纪阮话音刚落, 房间内的气氛便陡然变得凝重起来。
 纪阮没敢看仰千沉,他保持着微微仰头的姿势,听不到周围有任何声响。
 一片死寂中, 纪阮的心跳逐渐变得越来越快。
 就在他攥紧手掌, 准备开个小玩笑略过这个话题时,仰千沉轻声说:“我本来是要去一位老师家的,结果出租车司机开到那一片区域就一直说不能往前走了,我劝阻无果, 他最后就把我随便丢在一个地方了。”
 “那你身上的伤……”纪阮侧头看向仰千沉,发现对方的神色并没有任何异常。
 仰千沉淡淡道:“或许是这些伤口也让那位司机觉得我太危险吧。”
 原来是这样。
 纪阮刚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就忽然看见仰千沉蹙紧眉,低头轻嘶了一声。
 纪阮注意到了仰千沉的视线,连忙起身问道:“怎么了?”
 仰千沉对着纪阮安抚地笑了笑,然后抬手不自然地摸了摸绕在脖颈上的白色绷带,“没事,只是伤口有点疼。”
 一听伤口疼,纪阮也顾不得其他什么事情了,他重新找出昨晚没用完的医用绷带,说:“要好好戒油戒辣,注意休息,伤口的位置又在脖子上,很危险的。”
 仰千沉看着纪阮拿起医药箱走近自己,顺从地侧头露出伤口部位。
 “我也没想到会疼这么久,辛苦你了纪阮。”仰千沉低声说。
 纪阮专注地给仰千沉把纱布绷带都换了一遍,也抹上了药膏。
 “你也帮过我很多啊,不用这样说。”纪阮认真地说道。
 “是吗?”仰千沉眼底浮现一丝笑意,“那好吧。”
 一上午过得很快,再加上纪阮一直记挂着“围棋社”群聊里谈论的要开会的事情,所以在时间刚过两点半时,纪阮就和仰千沉一起出门了。
 “教二楼……”纪阮盯着群里的聊天记录,喃喃自语道。
 他还从来没去过A大的教二楼,不知道具体方位在哪里,好在此刻身边跟着一个仰千沉,替纪阮省去了找路的许多麻烦事。
 不过也有很烦恼的事情就是,纪阮注意到从进了A大的校门开始,就有许许多多的人在不停地向他们投来注视的目光。
 有的偷偷摸摸的不太明显,可有的不仅光明正大,还会跟身边的同行人一起发出嘀嘀咕咕的说笑谈论声。
 这情况惹得纪阮戒备心提起了不少。
 “仰千沉,你每天出门都会这样吗?”纪阮在看见又一个男生背着包一步三回头地路过他们身旁时,实在忍不住发问了。
 纪阮侧头去看仰千沉,发现对方似乎已经很习惯这样的状态了。
 果然,下一秒他听见仰千沉说:“还好吧,可能今天我身边多了一个你,他们就有点好奇吧。”
 原来竟然是因为我吗?纪阮心想。
 不过一经仰千沉提醒,纪阮也想起了自己在校园论坛里的那几栋偷拍图楼。
 或许真的可能是因为自己走在仰千沉身边吧……好多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们俩人身上。
 纪阮有些苦恼地低下头。
 仰千沉垂眸看了眼纪阮的表情,随后在两个人拐过一个走廊弯道后,周围的那些偷偷看过来的视线突然变少了许多。
 纪阮还没发现,他们两人已经走到了即将开社团会议的教二楼门口。
 教二楼的墙壁被粉刷成了橙红色,楼身半新不旧,看起来是经常使用着的一栋教学楼。
 纪阮走进去后发现果然如此,从一楼开始,每一层的空教室里都有A大的学生在自发地自习,学习氛围浓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