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车。”闻颜忽然说。
司机从后视镜莫名地看了闻颜一眼。
“你先回去吧。”闻颜推开门,也下了车,走进夜风中。
他还差江昊一个道歉。
闻颜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停在一家便利店前,先买了一包烟和一支打火机,站在店外拆塑料包装。
很快,他咬上一根烟,偏过头,视线瞥到一家还没关门的乐器店,门口贴着一张海报:新到货口琴!
闻颜想到那片被江昊捏在手里的豆荚。都是吹的,口琴应该也差不多。
他推门进去,没两分钟,买了一把店里最贵的口琴。
店家用礼品盒帮他包装好了,盒子外面是品牌的英文名。
第16章 P.16 “你怎么没有来?”
给江昊在学校附近租房子,这件事是闻颜自己决定的,但找房子他交给了助。对闻颜来说,即使是在寸土寸金的上海,这笔钱也实在算不得什么,给助唯一的要求是找一个安静的、干净的,适合学生学习的地方。
他其实想过江昊会不要。
这条巷子很黑,路灯都被藏在茂密的树叶里,照不亮什么。闻颜拿着那只礼品袋,一边抽烟一边往里走。
楼的号数是从小往大排的,闻颜很快就走到江昊住的那一栋。楼外的灰色水泥墙上,蓝底白字的楼牌标识已经很旧,数字被尘土蒙上,但仍然能够看清,上面写的是44弄。
门大敞着,闻颜走进去。
灯是声控的,暗黄色,不怎么亮了。楼里没有电梯,步梯是水泥和砖砌成的,边缘因为被踩踏了太多次,被磨得有些圆。楼外有几棵很高的法国梧桐,盛夏季节,枝丫错落生长,快要伸进楼道里。
闻颜一直走到顶楼,他站在门外,抬手敲了敲。夜色静谧如水,闻颜分神从连廊朝外看,他等了一会儿,又敲了一次。
房间里总算传来脚步声,有些生锈的门被人从里一把拉开,江昊看见闻颜站在门外,有些惊讶地问:“怎么回来了?”
“不用换鞋,也没鞋换。”他侧过身,让闻颜进来。
这里是一个阁楼,层高比一般的房间低一些,抬眼便能看见倾斜的房顶。
室内比闻颜想象得素很多,房间很小,进门就是一个厨房,水池边放了一些青菜。旁边是窄小的卫生间,卫生间外摆了一张大床,床的左侧有一扇打开的塑料门,门外是一个露台,亮着灯,还摆了一张小方桌。
闻颜走近一些,看见桌面上放着一本翻开的书。
“我刚刚在看书。”江昊把那扇塑料门又推开一些,示意闻颜进来。
脚下是水泥的地面,露台上除了书桌,还放着一个晾衣架,几件衣服挂在上面,随着风轻轻晃动。
层叠的嫩绿叶片散发淡淡的青涩香味,就那样触手可及地出现在闻颜眼前。即使现在已经是秋天,上海湿度仍然很高,空气如同一池温水。
江昊在书桌旁的椅子上坐下,两只手来来回回转着自己的那只老年机,望向远处的楼房。
夜色把他包裹起来,有一瞬间,闻颜想到几个小时以前,独自站在小厅门边的江昊。
明明是孤立无援的场景,他却好像一点也不着急,不孤独。
闻颜走到他身边,也坐下来。
这时他才知道江昊在看什么,楼外的几棵法国梧桐,树顶差不多也到天台的位置,坐在这里,星罗棋布的街道好像一幅在眼前展开的画卷。
“是不是很好看?”江昊闷闷地说。
“好看。”闻颜把手里的礼品袋放下,推到江昊面前。四四方方的纸袋子就这么立住了,他一句也没解释,似乎不在意江昊收不收或者拆不拆。
江昊偏了下头,没动那只袋子,只问:“为什么送我这个?”
“道歉啊,”闻颜说,“刚才我话说太急了,不是要怪你的意思,今天的事也是因为我,连累你了。”
他说完,江昊侧过脸,有些不解地问:“那也是他们做的事,又不是你做的,你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而且是你带我来上学的,”提到这个,江昊不知道怎么低了低头,声音小了一些,“明明是我要谢谢你。”
“那我不这么说话了,我就是想送你东西,我这么说你收吗?”闻颜抬起眼,和江昊对视几秒,他才愣愣地哦了一声,把那只礼袋拿到自己面前。
他一边问着是什么,一边小心地打开。
袋子里还有一只礼品盒,盒子打开,黑色的泡沫中刚好放下一只口琴。
“想到你当时吹那个豆子,我感觉口琴可能也差不多吧。”闻颜观察着江昊的表情。
他拿出那把琴,举高了一些,借着更亮的月光看。木质的漆面无比光滑,似乎还会微微反光。
“真的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收下吧。”闻颜看得出他喜欢。
一把这么漂亮的口琴。这是江昊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得到的礼物,他犹豫了一下,握着琴看闻颜:“谢谢。”
“里面还有一本教你怎么吹的册子,不过我买的是最简单的那种,挺好吹的,你现在就可以试试。”
闻颜指了指琴,“知道是怎么拿的吗?”
江昊看学校里的老师吹过,他按照记忆里的样子拿起琴。闻颜拨了下江昊的手指,帮他把琴拿得更标准一些。
“食指和拇指夹住就行。”
“这下面有标是哪个音,你吹的时候嘴放松,口型要圆一点……”
闻颜简单说完,江昊自己试了试,一下就吹出一个很标准响亮的音。
两个人对视着,笑了下。
“我说和你吹豆子一样吧。”
江昊继续尝试,把每个音都吹了一次。然后他开始试着吹曲子,于是一首断断续续的《欢乐颂》在闻颜耳边响起。
这首不那么标准的《欢乐颂》,还有眼前的绿色,好像都在提醒闻颜想到泸城夜空下的田野。
那时江昊纠正他,两片田中间的树不是柚子树,而是橘子树。
田野之间也不再是橘子树了,闻颜想。
他望着或远或近的街道,望着看不见星星的天空,鼻间却充斥着属于叶子和草的味道。
在起起落落的音符里,那些叶片在闻颜眼前轻轻地晃荡。
田野之间是楼房和梧桐。
吹完一首《欢乐颂》,江昊还捏着口琴,手指搭在琴身上,慢慢把琴从嘴边拿开。
脚下的路灯不是很亮,他垂着眼,兜帽下的脸落在昏暗的夜里。因为弓身的动作,卫衣的袖口更短,江昊之前就把袖子往上捋,袖口快到他肘弯,看起来好一些。
闻颜抬起手臂,帮他弄了弄肩膀位置皱起来的衣料,很自然地搭着他的肩膀,“我让助给你买了很多衣服,你没有拿到吗?”
“拿到了,”江昊知道闻颜想说什么,“反正我原来的衣服今年穿过就穿不了了。”
“那好吧。”闻颜无奈地说。
他总不能连江昊穿什么都要管。
“你是觉得……”江昊声音很轻,说了一半顿了顿,“今天我听到带我来的人说,你是想让方知闲签进你们公司,为了讨好他,才带我来读书的。”
他抬起眼皮,定定地看着闻颜,“是这样吗?”
被江昊这样看着,闻颜不知怎么有些心虚。
如果说完全没有方知闲的原因是不可能的,没有方知闲这件事,闻颜根本不会亲自去泸城,也不会注意到江昊。
但是带他回来这件事,闻颜很清楚是自己基于冲动做出的选择,他甚至没料到在他决定这样做以后,方知闲会主动向他递出橄榄枝。
他还记得那天江昊问他是什么大学毕业的,他的神色、语气,在闻颜脑海里依然十分生动。非要说的话,就是那一刻闻颜被打动。
原来很多在自己看来不那么重要的事情,在别人眼里可以变得非常珍贵。
因为闻颜没有立刻回答,江昊偏过头,微微挺起脊背,咽了咽喉结,装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知道了。”
闻颜轻笑一下,抬手兜着他帽子,按了下他后脑勺,“你知道什么了,我都还没说话呢。”
“说实话,有一点方知闲的原因,是因为他我才去了泸城。不过如果你只说想带你回来上学这件事,那和他无关。”
“哦。”江昊听不出情绪地应了一声。他还是看着远处,因为闻颜的话,不动声色地抬了抬唇角。
这时闻颜在想,如果他和江昊身份互换,其实他很难相信对方的话。但好在,江昊只是一个快要十七岁的少年,他的世界还没有那么复杂,只要有人愿意和他解释,他就会相信。
“那我也想说实话,”江昊低下头,两只手连同握着的口琴一起,都放进了卫衣前面的口袋,“如果你要道歉的话,应该为了另外一件事。”
“什么?”闻颜有些意外。
“你食言了。”江昊说。
闻颜不知道江昊指的是什么。
“我们下飞机回别墅那天,你走的时候说,改天会来看我。”江昊抬起脸。
他嗓子有点哑,语气也很平静,闻颜却听出一丝莫名的委屈,“你怎么没有来?”
这个问题把闻颜问得愣住了。
他的确说过这句话,江昊一提,闻颜就想起那天傍晚,江昊和小面包一起站在草坪上。小面包亲人,又好像特别喜欢江昊,所以和他挤得很紧,当时闻颜还很开心有人能陪小面包玩。
这段时间太忙,闻颜只在工作的间隙才会想到江昊,在今天之前,他甚至没有一个江昊的电话。
“我……”闻颜本来想解释,想了想好像又没什么能解释的,“好吧,我的错。”
风忽然变大,梧桐树被吹得弯了腰,也有些冷了。
江昊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嗯,飞快地撑手站起来,“我们进去吧。”
他跑了两步到门边,陈旧的塑料门一被拉开,就发出吱呀的声音。江昊用半个身子压住,等闻颜来。
擦肩而过时,闻颜故意逗他,特别正经地说:“谢谢。”
“哦,”江昊跟在他身后,吸了吸鼻子,“不用谢。”
时间不算很早了,下了楼,闻颜没再进江昊的家。
“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明天还要上课吧。”
“嗯。”江昊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把很小的钥匙,手停了一下,问:“你是打车回去?”
“对,刚才让司机走了。”
“那我跟你一起去路口。”
“不用,”闻颜笑,“我没怎么醉。”
天台上吹了会儿风,他已经清醒多了。
“那好吧。”江昊打开了门。
“走了。”闻颜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进去,自己则转身下楼。
楼道的声控灯一层一层亮起,闻颜很快离开了。
他回了自己在翠湖的房子。
洗完澡,身上的酒味差不多也就散了。闻颜穿了一身很薄的睡袍,坐在露台上点了一根烟。
他把手机放在桌面,给闻天朗打去一通电话。
他相信晚上发生的事情闻天朗已经知道了,尽管只有短短几个小时。
也许这场谈话还应该正式一些,但留给闻颜的时间不多。
比起尽量争取“好看”的局面,他更喜欢快刀斩乱麻。
“爸,”闻颜开门见山,“如果您真的打算把公司交给我,那么请您信任我的决定。”
下一秒,闻天朗的笑声隔着听筒传来。
“不愧是我儿子。你说得对,引力星空既然交给你了,你就是闻总。”
“我只是提醒你,这个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知道里面有很多‘规则’,但在你没有成为能够改变规则的人之前,不要把事情做得太过。”
“既然你是闻总,引力星空做出成绩,当然是你的,但如果因为廖维明和他的一系列人脉离开这里,导致了亏损,也是你的。过程我不管,我要看的是结果。”
闻颜吸了口烟,笑道:“要军令状啊?”
“好啊,”闻颜把烟头搭在烟灰缸的边缘,望着天边的夜景,“那就当我们对赌一次。”
这个说法很有意思,闻天朗感兴趣了:“赌注是什么?”
“不知道啊,”闻颜的手指在桌边轻轻地敲,“没想好,想好再说。”
“好,那这一次我就不插手了,这样才公平,”闻天朗笑笑,语气变得有些感慨,“我想起你小时候有一次被老鹰吓到,最后居然自己跑去学驯鹰。”
“闻颜,那个时候我就觉得,引力星空要是在你手里,也不会太差。”
闻颜顿了下,听出闻天朗的想法。
“我本来以为我们说好了,我只是暂时回来工作一段时间……”
“是你妈妈的意思,她希望你留下,我尊重她。”谈到这个,闻天朗不知怎么不太爱提,又和闻颜说了一些别的,挂断了电话。
闻天朗说的那件事,发生在闻颜还小的时候。
那年闻天朗出国谈业务,带闻颜一起在国外小住几月。
合作方是外国人,家里养了一只老鹰,总是威风凛凛。
闻颜第一次见到时,对鹰没有太多概念,只是好奇这种大鸟。他那时太小,只比老鹰高出一点,尽管驯鹰人就在旁边,老鹰也还戴着眼罩,凑近之后,它还是往闻颜身上扑,想要站在他的肩膀上。
然而闻颜承受不了老鹰的重量,摔倒在地,爬起来的第一件事是问:“它怎么不听他的话?”
闻天朗听得直乐,只当他开玩笑。
后来,还在上高中的闻颜背着闻天朗去家里在新疆的马场待了一整个假期,回来的时候人都晒变一个颜色,他告诉闻天朗,自己跟着阿尔泰的人,学会了驯鹰。
被他搭在烟灰缸上的烟快要燃尽,闻颜把烟头摁灭,起身走进房间。
晚上的事闹得很大,他自己也知道。
但他就是想让这些人记住,他不是什么好拿捏的,闻天朗不做的事,只要是正确的,他都会不留情面地做。
圈子里需要资源和人脉,那他就一点一点挣。
第二天,闻颜一大早就去公司,签了开除廖维明的文件。
上海的天冷得很快,没过几个星期,闻颜穿上了毛衣。
这段时间,只要是周末,闻颜就会给江昊发几条消息。
但说实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关心他的学习吧,显得他很像家长,关心他吃没吃好睡没睡饱,又很幼稚,最后他们的聊天就变成,闻颜问吃了吗,江昊回吃了。
这种无聊的对话进行的次数太多,江昊忍不住和闻颜说:【能别问了吗?】
闻颜看到就笑了,当时艺人部的主管刚汇报完工作,就坐在闻颜面前。
方知闲的合同走得很快,引力星空也已经开出了最优厚的条件。而伴随方知闲加入引力星空的,是廖维明的离开。
这些事暂时告一段落,下面最重要的工作在北京,主管今天过来,也是想问问闻颜要不要和几位同事一起出差。
绝大多数影视项目的筹备都在北京,这个时期非常重要,闻颜没办法推。
“那闻总,我先走了。”艺人部的主管离开办公室,闻颜回了江昊一条:【那你想我问什么。】
江昊:【我想你少说两句。】
闻颜又笑了。
下了班,他刚走进地下车库,一辆车朝他打双闪。
闻颜远远看了一眼,是他不认识的车牌。
那辆车很快开过来,在闻颜身边停下。
驾驶座的车窗一降,露出一头白毛。
“少爷,哦不,闻总,”楚雾把口罩往下一拉,“您还记得我吗?”
闻颜无语地哼笑一声,走到副驾驶往里坐。
“你拍完戏了?”闻颜大概清楚楚雾在什么组里,毕竟圈子就那么大。
“对啊,这次我演的是男七号,时间长一点。”楚雾发动了车。
“我以为到男三往后就不排号了。”闻颜笑。
“那你不是应该反思一下你自己吗?你现在是娱乐公司的总裁,都没办法帮你兄弟找到一个能排上号的角色?”
“找找找,马上就去北京给你找。”
闻颜渴了,从储物箱里翻出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你今天怎么来找我?”
“护送你回家,”楚雾手搭在方向盘上,“我爸之前不是出国了一段时间,他回来了,找你爸吃饭,就在你们家,叫我俩一起过去。”
车开进别墅时,天色已暗,房子里灯火通明,亮光从窗户里照出来,落在院子前的草坪和小路上。
楚雾停好车,和闻颜一起穿过那片草地,走进明亮的前厅。
闻天朗和楚雾的父亲坐在沙发上聊得正开心,看见他们来了,便移步去餐厅。
今天其实只是一顿简单的家宴。酒过三巡,楚雾在桌下碰了碰闻颜手臂,两个人便先后站起来。
“你们很久没见,我们也很久没见,我要单独和闻颜聊会儿。”楚雾拿着红酒杯,拍了下闻颜肩膀,一起上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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