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那伙人还在大理寺受审,万一到时候审出来他们谎冒身份妖言惑众,关相公其实还好好的没死,皇兄的眼泪不就白流了吗?”
见他有要否认死者身份的意思,闻承晏急了,转头向兴平帝看去,想让他评评理:“父皇……”
兴平帝有些犯难,长子固然可怜,但太子才是最大的苦主,他总不至于为了怀王去驳太子的面子。
皇帝不出声,闻承晏也只能悻悻地闭上了嘴。一时间,大殿中竟然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最后还是闻承暻出言打破了沉默:“那具尸首出现的蹊跷,孤交给了大理寺的仵作验尸。皇兄要是实在放心不下,尽可让常喜陪您去看看,若真是关相公,待大理寺勘验完毕,便可接走。”
人死了一个多月,即使天气寒冷又一直用冰保存着,只怕气味也好不到哪里去。
闻承晏脸色难看了一瞬,很快就恢复如常,感激涕零地谢过后,便识趣地告退离开。看他那样子,似乎迫不及待要找到常喜带他去大理寺了。
打发走怀王,兴平帝面沉如水:“曹家果真是狼子野心,竟然还想一石二鸟,挑拨你们兄弟间的关系。”
显然他已经相信了怀王的说辞,认为关九是被曹家人盯上害死的。
或者说,作为父亲,兴平帝压根儿不愿意往儿子们兄弟阋墙手足相残这个方向去想。怀王给了一个看似说得过去的解释,他也就稀里糊涂的相信了。
但兴平帝愿意自欺欺人,不代表闻承暻也这样想。
这时他便道:“这事儿还有个蹊跷的地方,先前担心您气坏了身子,儿臣便压着没让人报给您。”
兴平帝闻言看过来,示意他继续说。
闻承暻:“那个死人,长得和先冯贵妃一模一样。”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不啻于在兴平帝耳旁落下一道惊雷,他站起身来,惊怒道:“你说什么?”
料想到父皇会是这个反应,闻承暻苦笑,过来扶他坐下:“就是怕您这样,所以儿子一直不敢说。但看现在这个架势,就算我不说,那些人迟早也会拿这一点做文章。”
兴平帝怒极:“查!给朕好好查!朕倒要看看,是什么胆大包天的逆贼,竟然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构陷储君!”
他发作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不对劲,挥舞的手僵在空中:“你说那人长得肖似冯妃,那你大哥……”
怀王当然见过冯贵妃,不仅见过,还因为与太子年纪相近的关系曾受到过不少来自冯贵妃的照拂。
可他现在,竟然和一个容貌肖似贵妃的男人搅和在了一起?
难道他曾经觊觎冯妃美色,后来看到长相相似的就要霸占,连是男是女都顾不上?
联想了一下,兴平帝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闻承暻想的却没有这么简单,以他对怀王的了解,深知对方看似游戏人间,实则处处谨慎,根本不可能因为男女之事授人以柄。
而怀王明知关九的长相会带来麻烦却还要和他搅和在一起,其中的动机,就更加耐人寻味了……
兴平帝好不容易缓了过来,就见儿子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担心他与长子生了嫌隙,遂劝道:“你大哥为人的确荒唐了点,本性还是不坏的。不然就今天这事儿,他脖子一缩躲起来,谁也怪罪不到他头上,可他听了几句流言就要急吼吼找过来给小情人收葬,足见品性。”
他不说还好,这番话恰恰戳中了闻承暻心中的另一点疑虑:若是当初关九不曾与萧扶光接触过,那么今日怀王是会主动站出来承认二者的关系,还是会隐在暗处冷眼旁观呢?
第89章 流言(一)
怀王去了一趟大理寺回来后,就把自己关进了春熙园里,据说长吁短叹茶饭不思,每天动不动就要哭上好几回,竟是连过年都不打算出来了。
他闭门不出,倒是正中了兴平帝的下怀。
毕竟他被砸伤的可是脸,到时候被各路宗亲看到,肯定会打听原因,好面子的兴平帝可不愿意家丑外扬。见怀王主动躲起来,兴平帝反而觉得他识趣,还赏了不少东西安抚。
只是闻承晏能躲得了清净,太子却是万万不能的。
登闻鼓响之后,京城中关于太子的流言便甚嚣尘上,谣传出许多匪夷所思的内容。
萧扶光今日难得有空,又因闻明钰不在京中,便应了另一位好友,即礼部尚书家的小公子虞川梧的约,去一处新开不久的茶楼听书耍子。
这茶楼开在内外城交界的地带,隔壁就是京中最大的烟花场所,客人们一边听书,一边还能请红颜知己过来作陪,极其方便。拖选址得当的福,茶楼刚一落成,就客似云来,生意十分火爆。
萧虞二人到时,一楼大厅已经熙熙攘攘坐了满堂,吃食的气味和女子的脂粉气,以及更多奇怪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连门都还没进,就熏得萧扶光皱起了眉。
虞川梧知他不喜,忙笑道:“底下人杂了些,咱们的位置在二楼雅间呢,又清爽又干净,你去了就知道了。”
来都来了,萧扶光当然只能客随主便,捂着鼻子随他上了二楼。
虞川梧的确没有说谎,这茶楼底下看着格调不高,各色宾客都有,楼上却布置的清幽雅静,客人三三俩俩,看上去都非富即贵。虞川梧定的更是这里位置最好的雅间,有一扇大窗正对着楼下的戏台子,客人们拉开窗就能欣赏表演,关上窗又能自在私密的交谈。
京城里这种敞开门做生意,什么身份的客人都能招待的地方可不多。
因此,萧扶光一坐下就笑:“这是外地行商的产业?东家看着不像是京中门户。”
虞川梧奇道:“你怎么知道的?据说东家是晋地出身,在京中没有根基,几次三番到处托人才置办下这里。”
萧扶光笑而不语。
这种中高端市场一锅端的打法,完全不符合京城客群极度细分的调性。刚开业还不明显,往后这家茶楼一楼的生意越好,二楼就越不会再有人来。所以他推测东家是外地人,不清楚京城的路数才会这么干。
虞川梧就是问问,见他不解释,也就放到一边,转而兴致勃勃地向他介绍:“这家请的说书先生,姓梁,据说以前也是个读书人,自己就能写话本杂剧。他说的书,都是只此一家的,可不是市面上那些大路货。”
据说梁先生最近说的是一本他自己改过的包青天探案,刚说到包拯陈州放粮,眼看就要智破刘妃狸猫案,剧情正是精彩的时候。
虞川梧这段时间痴迷得紧,所以还特意邀请了好友共赏。
身为尚书公子,又早早考上了举人,虞川梧的文学功底不是盖的,被他这么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一描述,也勾起了萧扶光的好奇心,不由对接下来的表演产生了几分期待。
须臾,只闻得楼下醒木一拍,满室皆静。
一位身穿灰色长褂、书生模样的人端坐在戏台正中,冲众人一拱手:“多谢诸明公赏面,只是今儿暂且不讲包拯探案,梁某人给诸位单独说一段别的。”
底下的客人大多都是冲着包青天来的,现在他突然换了题目,众人当然不依,哄闹着就要让他接着昨天的继续讲。
客人都在喝倒彩,那位梁先生却是不慌不忙,醒木再度一拍,就讲起了另一桩公案:
“诗云:到岸请君回首望,蓬莱宫在海中央。”
“却原来,老君还未大成圆满时,曾在蓬莱仙岛修行,其座下有一童子,生得是雪雕玉琢,眉目如画,转盼多情。他本跟着老君修行,定自有一番造化,可叹其某年某月随老君瑶池赴宴,见一仙娥风流婉转,竟动了凡心。”
“他这厢襄王有意,她那厢神女多情,如是便纠缠了起来。天帝闻之,勃然大怒,就要将一对小鸳鸯打得魂飞魄散。还是老君求情,天帝饶其不死,将人贬入凡间,历万万世劫后方能回天复命。”
“那童子来历非凡,他下凡历劫,当然也只有极富极贵之家才接得住这般造化。每一世那童子降生的都是公侯王府之家,家中娇奴美婢、锦衣玉食,自不消细说,童子却终日郁郁不乐。”
“原因无他,都怪那轮转王得了老君的吩咐,每回投胎转世,都特意将一对有情人拆开,不许他们见面。只是某一世,遇到孙大圣大闹地府,轮转王一个疏漏,竟随手安排童子降生到某地一富商人家,做了个商贾之流。”
“话分两头,那仙娥也降落凡尘,投生到一小门小户,生计艰难,她怜惜父母,到大户人家做工过活,却因生得貌美被老爷看中,强娶她做了一房姨奶奶。”
“诸君听到这里,许是都猜出来。那仙娥去做工的大户,正是童子托生的人家。强娶仙娥的老爷,便正是童子这一世的父亲。”
这故事没头没尾,连个人物名字都没有,但胜在剧情的确狗血,众人便不再闹,而是静静听他讲解。
说书先生扫了一眼台下神色逐渐痴迷的看客,抖开手上折扇,掩住嘴角的笑意:“那童子某一日请安,正好撞见仙娥玉面,可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两人累世情缘,好容易再见面,当即是天雷勾动地火,竟不顾伦常,勾搭在了一起。”
“日子一长,仙娥珠胎暗结,老爷撞破了两人奸|情,当场是雷霆大怒。但终究是爱惜儿子,只一杯毒酒逼着仙娥喝下,掩盖家丑后便将此事揭过不提。”
“童子痛失其侣,哀痛已极,自此消沉颓丧,再难展颜。却不想,某一日,童子奉父命北上行商,路遇一赶考书生,长得与那逝去的仙娥——”
说书先生故意在此处停顿,吊足了观众的胃口后,才醒木一拍,道:“竟然一般无二!”
又是乱|伦、又是南风,众人被这背德狗血的剧情刺激地脸色涨红,轰然叫好,催着台上的人继续往下说。
楼下闹得有多欢,楼上雅间的气氛就有多僵硬。
一开始的时候,萧扶光以为又是什么司空见惯的痴男怨女爱情故事,为了不拂虞川梧的面子,只能强打着精神在听。
谁知听着听着,他便敏感的嗅到了一丝不对劲,却也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对。直到那说书先生几乎是用喊的说出仙娥与男子长相一样时,他脑子里轰然一声,终于将几件事关联了起来!
第90章 流言(二)
楼下的说书先生折扇一挥,张口又是一段风月无边,迷得看客们如痴如醉,叫好打赏之声不绝于耳。
雅间里萧扶光的脸色难看到无以复加,虞川梧不知缘故,还以为他是不喜欢这些风月故事,遂道:“没想到今天换了这么个没意思的本子。怪我,早该打听清楚再带你过来,你要是不喜欢,咱们再去别的地方耍子。”
萧扶光不好冲他发火,忍着怒气道:“与你不相干。就是不知道京兆尹都是干什么吃的,竟纵容此等妖言惑众之人在京城煽风点火。”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虞川梧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才想起来现任京兆尹正是好友的亲娘舅,又赶紧道歉。
虞川梧摆摆手:“这时候就别假客套了,你就直说吧,这个说书先生是有哪里不对劲?”
都到了这一步,幕后之人肯定还有后手,流言早晚都会传到虞川梧耳朵里。现在他说与不说,无非是早一刻晚一刻的区别而已,因此萧扶光不过略微顿了下,还是决定告诉他:“我怀疑,那个说书的编排的故事与太子殿下有关。”
“什么?!”虞川梧一惊,联想起最近关于太子的传言,冷汗瞬间下来了:“这可怎么办!不行,我这就找我舅舅去,让他调人过来查封了这里!”
虞小公子脸都白了,旁的他不知道,但外地行商来京置产,从来都要先去拜会京兆尹这个大码头,如今他舅舅照看下的茶楼出了事,他焉有不着急害怕的。
见他蠢蠢欲动,萧扶光忙将人按了下来,安抚道:“那个说书的有问题,东家也未必知情。你现在大张旗鼓的封店,倒像是欲盖弥彰,反而落了下乘。”
虞川梧仍是焦躁难安,在雅间本就不大的地界上来来回回的兜圈子:“那也不能就这么放任了!万一他接下来还说出什么更了不得的话呢!”
萧扶光当然不会轻易放过对方,实际上,在他发现不对的时候,就已经向暗中跟随的麒麟卫使了眼色,只等人从戏台上下来后,悄悄地将人拿下。
此番布置他当然不会向虞川梧细说,只是含糊地说了自己另有安排,让他放心,便匆匆带着人先离开了茶楼,回府给闻承暻写信细细交代了今日见闻,复又安排家下人在京中各处查访是否还有他处在传播那些荒唐故事。
在麒麟卫和侯府下人不懈地探访下,后续果然又查到了几处地方,麒麟卫将那几处的说书人都暂扣起来,拷问了数日,得到的结果却是这几人都是在前不久被一个落第的秀才找上门,对方言称想在京城打开名气,因此花钱委托他们说书的时候讲自己写的本子。
送上门的钱不要白不要,再说那本子写的的确极好,这几个说书先生便都答应了。
钱财落袋还来不及欢喜,谁知那本子的内容居然有问题。被麒麟卫找上门后,都不需大刑伺候,这些人就已经吓破了胆,痛哭流涕地把所有事情都交代了。
看着那几人的口供,萧扶光哭笑不得,他拿手点着面前的几张纸,看向满面愁容的八宝:“殿下那边怎么说?”
八宝狠狠地叹了一口气:“年底了,各处衙门都来打抽丰要银子,偏偏秋粮还未到齐,殿下忙这头一件紧要的大事还来不及,哪有功夫管这些风言风语。宫里还是周爷爷领着查案,依奴才看,也悬。”
大雍现行田赋制度是一年两税,分别在夏秋之际征收,各地官员向本地农户收取粮食布匹之后,会将其中一部分折算成银两,与当季的贡品一起送到京城。
其中,秋税是朝廷每年最大头的一笔收入,在次年收取夏税之前,整个国家体系都要依靠这笔银子维持运转。
今年年景不好,多地报了旱涝请求减免税负,其他地方也多有推迟上缴的。虽然朝廷派了税官到各地催缴,却也无济于事。
税银没入库,各衙门的银子却不能不给,先不说别的,工部得修缮城墙、堤坝,兵部得买办军需粮草,这些都是要大把大把花银子的地方,一点儿都俭省不得。
因此,这些天里闻承暻都在和各位大人们议事,不仅要对国库的存银精打细算,还要计划再派钦差去各地催缴税银,实在是没有额外的精力去管那些纷扬的流言。
梁上的鹦鹉得了食水,愉快地抖抖翅膀,仰着头唱起啾啾的曲调。
放下为它们添饭的小勺,萧扶光神色间的忧虑并没有因为这生机勃勃的画面而减轻半分。
最近发生的种种,让他隐约窥探到了一个针对闻承暻的巨大阴谋。幕后之人数年的隐忍蛰伏、精心策划,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露出淬满毒液的獠牙,向挡了太多人的路的东宫主人,发出致命的一击。
正如萧扶光料想中的那样,流言压根儿不会因为几个说书先生的消失而止息,在有心人推波助澜之下,快速发酵出了更为悚然的版本。
很快有人将京中最时新的话本和太子联系在了一起,甚至还附会上了已故的冯贵妃。
街头巷尾,不断有人绘声绘色地传播着太子所谓的“风流往事”。
言称太子当年觊觎贵妃姨母的美貌,不顾伦常,与冯贵妃有了苟且,甚至还珠胎暗结。东窗事发之后,太子仗着陛下的偏袒安然无恙,身怀孽种的贵妃娘娘被被刺毒酒而死,死前还曾经留下一首凄婉的诀别诗。
萧扶光打开那张据说是记载着贵妃遗作的纸条,其上赫然有一句:“清泉鸣玉珂,冯夷何自苦。”
这句诗,分明就是当年宋如渊在春熙园写下的那首五律里的句子。
昔墨瞅着他的脸色,斟酌着补充道:“现在外面都在传,先贵妃的闺名,就叫冯鸣玉……”
萧扶光攥住那张碍眼的纸条,指尖一度用力到发白:“继续说。”
他语调平静,昔墨却还是被他不怒自威的模样震慑到,忍不住心里打突,总觉得自家少爷周身的气势,愈发像那位不常露面的太子殿下了。
整理了下思绪,省略掉外面那些关于太子床笫之事极尽下流的形容,昔墨继续交代流言的全貌:“有人谣传,关秀才与先贵妃长得一模一样,太子见色起意将人掠回东宫,奈何关秀才抵死不从,太子一怒之下强行成事……关秀才不堪受辱,含恨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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