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齐生厌恶地一摆手,让他和那对畜生离自己远点儿,抛下一句“懒得管你”,转身往外书房的方向步履匆匆地走了。
他的背影刚消失在垂花门外,林彦生的贴身小厮便凑了过来,在他耳边不忿:“大爷这是上哪儿吃枪药了,口气恁冲。”
将做工精致的黄金竹鸟笼交到小厮手上,林彦生捏了颗葵花籽去喂那对金贵的鹦鹉,漫不经心的回答:“谁知道呢。”
多半是父亲在陛下那儿碰了壁,转头又找了大哥麻烦吧。
林二公子在心里苦笑:“殿下啊,这回您闹得可是太大了。”
萧扶光这几天又要操心使团的事儿,又要分神盯着大麻烦阿里不哥,压根儿分不出心神来梳理他和闻承暻之间这团乌七八糟的乱麻。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他有心不去想这些,另一个人却已经察觉到了他的改变,开始更加频繁主动地联系,并且无论萧扶光的回应再怎么冷淡,也好似无法浇熄他的热情一般。
今日,八宝公公又拎了个青缎盖着的玩意儿,熟门熟路地走进了萧世子的小院,湖笔见了他也只是福了福身,便指着里间书房道:“公公来得不巧,少爷在里面写字呢,可要奴婢去通报一声?”
八宝慌忙将人拦住,笑道:“姐姐且住,咱家不过是奉命给世子爷送个玩意儿过来,事先未曾通传已是造次,哪里还敢搅扰了世子爷的正事。”
京城居大不易,侯府的面积也有限的很,萧扶光住着的不过是一个两进的跨院,八宝与湖笔站在中庭说话的动静当然瞒不过他的耳朵。
暂时停下疾书的右手,萧扶光想了想,终是打开门走了出来,招呼了八宝一声。
见他出来,八宝喜笑颜开,来不及见礼便捧着手上的玩意儿凑上来献宝:“请世子爷的安,殿下今日新得了一对好宝贝,他想着您老人家会喜欢,急命奴才送出来给您赏玩。”
说着便小心地扯掉遮盖的青缎,露出其下的真容来,原来那青缎盖住的是一个用岭南特产的黄金竹精心编织的鸟笼,笼子里是一对五彩斑斓的长尾巴鹦鹉,就算是不懂鸟雀的人,光看其羽毛鲜亮、精神炯炯,也能猜出这是一对珍品。
而这对鸟儿也不负众望,乍见天光后便啁啾齐鸣,其声清脆悦耳,中间还转换了各种不同的声线,模仿了数十种不同的鸟雀叫声。
这已经够珍奇了,谁知等一轮唱罢,两只鹦鹉又同时垂下脑袋,作人语道:“殿下金安,殿下千岁千千岁。”
湖笔惊得“啊”了一声,她连忙以袖掩口,看向笼中鸟儿的眼神闪闪发亮,显然是被这一手惊艳到了。
八宝也得意的上前解释道:“这是岭南送来的珍品,说是海外行商献上来的。殿下一共就得了两对,一对奉给了陛下,另一对便在世子爷您眼前了。”
“这对宝贝驯得极好,据说会学几十种口儿,除了会请安,唐诗也能背好几首。学东西也快,世子您平日得闲了,还能教它们说话儿作戏。”
八宝一边说,一边小心地观察萧扶光的神色,却见面对如此珍玩,这位越来越难讨好的世子爷脸上也始终不见半点喜色。
送完垂头丧气的八宝公公回来,湖笔见自家少爷趴在案上拿手指逗鹦鹉玩,忙抽了枝瓶里供着的桂花递过去,让他用花杆子逗:“少爷小心些,仔细它们拿嘴巴叨你。”
手贱地戳了几回鹦鹉的长尾巴,直到成功把鸟儿都惹得上火,屋内一片清脆的鸟鸣之后,萧扶光才百无聊赖地丢开手中花枝,在湖笔看不懂的眼神里,长长的、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此时此刻,萧扶光终于可以确认,太子殿下,好像、似乎、也许、大概、正在追他?
拜托,那可是太子啊。
幽怨地望了眼祠堂的方向,萧扶光眉心狠狠地纠结成一团:老萧家的便宜祖宗们,这回可真的不能怨我啊……
第79章 怪异
作为侯府的当家主母,赵明珠每天要处理的大事小情何止百十件,年轻时还好,如今年岁渐长,难免有些精力不济。
是以在听到丫鬟通传说侯爷晚上要过来时,赵明珠第一反应就是皱眉:“他过来干什么?谁有那闲工夫招呼。”
夫人懒怠应付侯爷也不一回两回了,那传话的丫鬟事先得了自家侯爷的嘱咐,此时便脆生生地交代道:“回夫人的话,老爷说了,他有正事要和您商量,请您多少担待些,要是有残羹剩饭,也不拘是什么,给他留一碗就是了。”
靖远侯这话说的低声下气,逗得屋里其他人都笑了,赵明珠作为当事人倒是没笑,只是啐了一口:“上了年纪,倒是愈发老不修了。”
再怎么说萧伯言也是侯爷,赵明珠不可能真拿残羹剩饭招待,遂在自己用完晚膳之后,又交代了厨房另外打点了几样精致小菜,摆了满满一桌子,领着一屋子的丫鬟堂客静候。
见赵明珠这副阵仗,她陪嫁的奶嫲嫲瞧着不像,还在她耳边苦劝:“小姐,姑爷有心想要跟您和缓些,您又何苦让他下不来台面。”
对于赵妈妈的话,赵明珠只想冷笑,萧伯言现在想起来要和她修复关系了,早些年干嘛去了?还不是看着儿子越来越有出息,才转过头来想理一理她这个糟糠妻。
已经过了儿女情长的年纪,赵明珠对于丈夫迟到的温情无动于衷,只关心他过来究竟有什么正事。
萧伯言一进门,措不及防看到满屋严阵以待的丫鬟婆子,眉头一挑,瞥向端坐桌旁的发妻:“为夫是犯了什么罪,劳动夫人拉了这么些人审我。”
赵妈妈知情识趣,见侯爷不高兴,也不管夫人有没有开口吩咐,直接带着满屋子下人退了出去,留他们夫妻两个自在说话。
被不争气的奶娘拖了后腿,没奈何的侯夫人只能起身亲自伺候老爷更衣,招呼道:“厨下新备的小菜,老爷多少用些。”
萧伯言谢过,换了宽松的家常衣服后捡着主位坐下了,也不敢再让夫人伺候他用膳,不但自己倒酒,还伸长了筷子去够远处的菜式。
赵明珠看不下去,伸手把两盘子菜调换了位置方便他吃饭,又问他:“侯爷使人传话说有事与妾身商量,不知道是什么事?”
“哦。”三两下将嘴里的饭菜咽下去,萧伯言开口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承恩公的千金这个月底成婚,他家的意思是要从京城发嫁,偏生承恩公夫妇又不得闲,上不了京。”
“外头的事情还好,自有他家留在京中的长辈操办,只是如今有一件顶头疼的事,冯大小姐她伯娘的母亲上月没了,原定送嫁的四位全福太太空了个缺儿出来。”
“承恩公着急得很,特特给为夫修书一封,想着能不能劳动夫人出马,为冯小姐补上这个缺,也好凑个四角齐全。”
时下婚俗,女子出嫁时需要有父母家人俱全、且生育了子女的女眷为其梳妆,祝福女子婚后事事顺遂,这些女眷便被称作全福太太。
承恩公府门第高,能给他家大小姐做全福太太的,当然不能是寻常妇人。
只是靖侯府这些年与冯家走动并不多,承恩公怎么会请托到自家头上呢?
想到冯家人敏感的身份,赵明珠柳眉微蹙,有些犹豫:“冯家嫁女,承恩公自己都不能上京,咱们家也不好大张旗鼓地过去招眼。依妾身之见,不如备上厚礼给冯小姐添妆,也就罢了。”
在靖远侯过去数十年的韬光养晦里,他的夫人也从那个心直口快的公府嫡女被打磨成了小心谨慎一步三看的称职主母。现在他行事作风大变,也难怪赵明珠无法适应。
理解发妻的犹豫,萧伯言温声解释:“冯家与太子便如一体,咱们两家合该多往来走动才是。这回承恩公为了女儿的婚事请托到为夫这里,也是为了显得两家人亲厚些。”
赵明珠当然知道自从儿子得了太子的亲眼,侯爷便一直很支持他与东宫亲近,就连赵明珠自己也为萧扶光参详过献给太子的寿礼。
但萧扶光终究是小辈,代表不了整个侯府的态度,万一日后生变,及时切割侯府也能断尾求生。可现在看侯爷的意思,竟然是打算就这么赤裸裸地带上整个侯府站队了?
多年夫妻,不用赵明珠出声,光是看她神情的变化,萧伯言就知道夫人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在心里赞过一句夫人机敏之后,又苦笑道:“形势不由人,曹相下狱之后,太子与江南士族已势同水火,早晚必动真章。放在以前,这也不关咱们家的事,可现在有个期年杵在那儿,就算咱们不站队,曹家也未必领情。”
“再说了,东宫那一位,也不像是眼里能容沙子的人。”见发妻神色紧张,萧伯言又打趣了一句缓和气氛:“夫人且留心观瞧,今年东宫的千秋宴,只怕多的是乐子可以看。”
不管是后知后觉的,还是和他家一样形势所迫必须站队的,一定都不会放过千秋宴这个当众表忠心的大好机会。
一开始的大阵仗起了作用,萧伯言明白自己不招人待见,说完话便回了外书房安置。
赵明珠心里存着事,一宿都没睡好,第二天起来时,给她梳妆的青言被她憔悴的神色吓了一跳,用了比平时足足厚上三分的脂粉才勉强为其掩盖住了颓色。
对着铜镜心不在焉地看了两眼,无心在意容貌,赵明珠问:“世子今天去衙门了吗?”
青言当然不清楚萧扶光的行踪,赵妈妈适时地插嘴:“少爷这些天都是卯时一刻就出门了,昔墨那小子说是衙门事忙,又到处都离不得咱们家大少爷,所以日日早出晚归的。”
按世家大族的规矩,子女早晚都该向父母请安,但随着萧扶光出门越来越早,不乐意早起梳妆的侯夫人便废掉了这条规矩,每天只问问儿子的动向便是。
可是今天,赵明珠不知道为什么,起床后总觉得心口发紧喘不上气,与侯爷谈话之后的恐慌在此刻累积到了临界点,让她抑制不住地开始担忧身处风暴中心的孩子。
从来都是小辈去给长辈请安,长辈亲自到小辈的住处查看倒是罕见。
小心翼翼地冲泡了夫人钟爱的香片,湖笔捧着茶盘弯腰奉上:“夫人请用茶。”
子大避母,萧扶光过十五之后,赵明珠便很少再过来他的住处,如今看着这一处小跨院被收拾的干净利落,一应陈设古朴大气,并无奢华藻饰之物,丫鬟们也都衣着素净、举止大方,没有烟视媚行之人。
孩子是肉眼可见的愈发出息,为娘的哪里会不欣慰?
再问了湖笔几句话,得知儿子是真的勤谨奉公,并没有和以前一样往花街柳巷里钻之后,赵明珠浮躁的心绪也安稳了几分,又嘱咐湖笔:“世子也到了年纪,你是他身边的老人,要留神盯着些,别让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带坏了他去。”
湖笔回道:“奴婢省的,也会盘问跟着出去的昔墨几砚几个。只是少爷如今确实是改过了,真真儿没有再去过那些腌臜地方。”
赵明珠满意颔首:“这就很好。”
来了儿子住处一趟,很好的缓解了老母亲的焦虑,只是就在赵明珠准备出去的时候,却听到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殿下金安!殿下千千岁!”
这声音仿佛是从天上传来的一般,又大又响,话里的内容更是唬了赵明珠一跳,赵妈妈更是站出来骂道:“是谁在放肆!”
湖笔赶紧让小丫鬟从外面游廊上取下鸟笼,提到赵明珠面前解释:“是这对昨儿太子殿下差人送给少爷的鹦鹉在说话,因为是岭南的官员训出来献给殿下的,所以会说给太子请安的吉祥话儿。”
她话音刚落,那对鹦鹉又适时地开腔,怪声怪气地念叨着什么“殿下吉祥”、“春眠不觉晓”、“红掌拨清波”之类的句子,显然是精心驯养过的。
赵妈妈捂着胸口,笑道:“阿弥陀佛,可真是对活宝贝,殿下连这样逗趣的玩意儿都想着咱们少爷,可见少爷有多得他老人家的心呢。”
知道她是想奉承夫人,湖笔也连忙凑趣:“正是呢,昨日送东西来的八宝公公都说了,这鹦鹉一共才两对,一对殿下献给了皇上,另一对却赏了咱们少爷。”
“哦哟哟,那可真是了不得的荣宠。”赵妈妈眼睛瞪得老大,夸张地赞叹道,逗得周围的丫鬟们都笑了出来。
赵明珠却没有笑,她看着那对羽毛鲜艳斑斓的珍惜鸟雀,就像是生怕打扰到什么可怕的存在一般,轻轻地出声问道:“太子殿下,经常给世子送东西吗?”
湖笔不觉有异,只当是主母关怀世子,当下和盘托出:“往常还好,近日的确是频繁了些,八宝公公三五不时就送些东西过来。”
“送的都是些什么?”
“除了这对鹦鹉,别的倒也寻常,都是些少爷爱吃爱玩的。”
手掌猛地攥紧,对精心保养的纤长指甲扎破手心的刺痛恍若未觉,不管心底掀起了多大的惊涛骇浪,靖远侯夫人脸上的微笑依旧那么无懈可击:“是吗?那很好啊。”
“太子殿下这么关照咱们家,每次都只让小辈招待,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
“赵妈妈,你吩咐门房那边,要是八宝公公再来府里,且先把人送到我那里去。”
第80章 千秋(一)
眼见没几天就是太子的千秋了,萧扶光却还在纠结应该给他送点什么礼物才好。
倒不是他临时抱佛脚,其实靖侯府、以及靖侯府用他这个世子的名义单独献给太子的礼物,早就已经送进了东宫,但那些程式化的礼物,多少缺了点人情味。
可要是真送了他原本准备好的礼物……
“啊啊啊!烦死了烦死了!”纠结的小萧同学闭眼往床上一倒,鸵鸟一样将脑袋埋在柔软的被褥里装死。
小美不明白他到底在纠结些什么,但它是知道宿主为了给太子准备生日礼物有多用心的,并不想让宿主的心血落空的系统灵机一动,生成了一个“拯救希望收到来自萧扶光的生日礼物的太子殿下”的挑战任务,挂在太子专区里面水灵灵的招人恨。
萧扶光连抗议系统骚操作的力气都没了,抹了把脸,有气无力地:【这种时候你就别添乱了。】
小美正义感爆棚:【什么叫添乱啊,我是在帮你好不好。】
【那个你不是花了很长时间亲手做的吗?要是不送出去,这些天的辛苦岂不白费了?】
毕竟是电子生命,小美就算再智能,也理解不了宿主此时的少男情怀总是诗。
萧扶光拒绝和傻子系统聊天,丢下一句硬邦邦的“跟你说不明白”后,就继续盯着床头的那对青花梅瓶纠结。
准备礼物的时候我又不知道他有那个意思,现在明明知道了,要是要巴巴的送上去,岂不是也让他知道我也有那个意思了?
不行,这玩意儿不能送。
可若是不送,他会不会又觉得我是有意疏远,为了避嫌才连一份知心合意的礼物都不肯送呢?
话又说回来,他不会已经知道我其实也有那个意思了吧??
世子爷形状优美的眉锋纠结地皱起,被这些莫须有的联想牵扯了全副心神。
直到脑海中一个困惑的声音幽幽响起:【那个意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你和太子都有那个意思,你又不能让他知道你有那个意思?】
意识到刚才太全神贯注,竟然小声将心里的想法都念叨了出来,萧扶光脸色爆红,赶紧从床上弹了起来往外看,见外间无人才放了心,埋怨小美:【你也真是,都不提醒我一下。】
跟了萧扶光十九年,小美还是头一次感到这么冤枉:【我都不明白你的那个意思是什么意思,要我怎么提醒你啊。】
【不明白就闭嘴。】面对无辜且好学的系统,情窦初开的某青年的心比北极圈最硬的坚冰还硬。
幸好小美打断的及时,萧扶光刚恢复正常,捡了外间一张椅子坐好,湖笔就领着人过来请安,又准备伺候他梳洗。
萧扶光见她素面朝天,身上衣服也换成了老成的鸦青色小袄和青缎比甲,心中有数,笑道:“难怪刚回来时姐姐不在,原来是去见母亲了。”
湖笔深知,少爷虽然敬慕夫人,但随着年岁渐长,其实是很不耐烦被夫人事无巨细地盯着的,作为世子爷身边的头号大丫鬟,她在这方面一直极其注意保持分寸。
现在猛不丁被萧扶光点一下,湖笔连忙回道:“奴婢正想回您呢。今日夫人不知道怎么突然叫了奴婢过去,问起您给太子殿下寿辰备礼的事儿。”
用世子名头送出去给太子的千秋礼,分明就是赵明珠盯着筹备的,能让她找湖笔打听的,就只剩下萧扶光私下准备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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