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脸上有一瞬间错愕闪过。
“唐潇！”他第一次如此急切喊出这个名字，灰绿眸中濒临在失去理智的边缘，淬了冰霜一般带着寒意。
看似是针对他的攻击，实际是为了在他专心的这一瞬间，挟持身后一直被护住的人类。
园长闷闷的笑：“松手，不然他就死定了。”
黎渡将身上的黑雾收起大半，松开了对他的桎梏，即便杀意几乎要浓厚出实体，也没有再动。
园长脸上得意的表情慢慢浮现。
他认为自己拿捏住了黎渡最大的弱点——无用的、需要被舍弃的情感。
“谁死定了？”
可下一秒，耳边的轻语瞬间将他拉入了宛如全是寒霜的冰窖。
他转过头，发现本该被自己细线捆住的人类正在笑眯眯地看着他。
“这种人类制造出来的……”话还没有说完，那符纸被贴了上去。
园长的瞳孔几乎要缩成一条细线, 剧痛从他被贴到符纸的地方开始发作, 痛意麻痹了大半边身体。
他甚至短暂地被控制住了身体。
尽管只有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却足以让他感到惊愕不已。
如果是刚刚在和黎渡的正面交锋中，这样的控制足够让他死上百次。
他费力地抬眼去看那张在半空中开始自燃的符纸, 目眦欲裂地发现上面的根本不是朱砂, 而是来自超高等级邪祟的活血。
那邪祟的等级甚至超脱于他之上。
不可能……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存在！
他不可置信的凸起眼球中，余光看到了朝这里过来的黎渡，顿时什么都懂了，下一刻爆发出的是更多的不理解和不甘。
黎渡的活血是他的武器，甚至他所制的那些小纸人分身, 本身也是通过血液制造而成。
但是同为邪祟，这种血液的力量对上他本该被削弱。
现在却因为这个人类会制高级灵符的原因而再次对他产生强烈的攻击性。
两个人仿佛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个人类是特殊的。
他该早点弄死他的，而不是想着用他来威胁黎渡。
园长眼神变得狠辣，不知道动了什么，原本用于捕捉猎物的细线开始收缩。
力度足以将人直接切割成一块块规则肉块。
可很快他就渐渐傻了眼，以往用来进食无往不利的武器现在却对一个人类失去了束缚。
唐潇身上的细线早就不知不觉消失了，他自己咬下一点舌尖血, 就将这些细线全都融化。
就连一开始被捆过来，都只是做戏而已。
他咽下嘴里那点血腥味，嘴角甚至有些轻松的上扬弧度：“我不会是他的破绽。”
园长被黎渡掀来的一阵黑雾撂倒在地上, 就连水泥都因这股巨力而塌陷，他却还能摇摇晃晃站起来。
可是下一秒再次被黑雾攻击, 那黑雾变成狼头模样长出獠牙对他进行着攻击。
他再次被撞击, 这一次背部重重落在铁制的跷跷板上，将它直接折断一节。
耳边仿佛传来了有孩童嘻嘻哈哈的笑声。
他愤怒睁开眼睛, 却什么都没看见。
红雨过后，整个幼儿园褪去了一开始豪华焕丽的假象，那些五颜六色的围栏和游乐设施露出原本真实的样貌——吸食了不知道多少血肉的魔窟。
像是荒芜了许久的游乐场一般，颜色早已褪去，剩下只有一些稀稀拉拉的丑陋油漆痕迹，淡去了色彩的设施上是一层又一层的斑斑点点的锈迹。
经历了许多岁月鞭笞才会出现的衰败景色。
而先前出现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荒诞美梦。
在那吵闹的幻想杂音中，他仰起头颅，看到了人类那宛若视蝼蚁般的眼神。
唐潇抿了下唇，乌溜溜的狗狗眼中仿佛带着一丝嘲弄。
足够让地上那狼狈的厉鬼气得再次失去理智。
而后他就感到一阵冰凉的触感轻轻碰了上来。
扭头看到了男人一脸不虞。
“你受伤了。”黎渡压制着眸中的阴翳，却依旧难挡眉眼间的暗色。
唐潇后知后觉感到疼痛，嘶了一声，露出有些无辜的神色，微微发红的眼尾似乎都在让人心疼。
刚刚的情况就连他都差点没反应过来，第一反应采取了最为妥当的办法。
舌尖血是人类的精血，若是以平常使用的掌心血，会有失败的风险。
他咬得没有太过用力，只是破了个小口。
黎渡用手指探入一点，轻轻的搅合了一下。
唐潇没想到他会直接伸进来，唔了一声后将眼睛瞪大得圆滚滚。
是不是有些冒犯了。
他迷茫地眨了眨眼，然后就感觉一股奇特的香味从舌尖掠过，再然后那有些恼人的疼痛便消失了。
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但是他舌尖的伤口好了。
黎渡目光沉沉看着他有些错愕的小脸：“其实还有另外一种办法治疗你。”
只要他愿意，用亲吻交换□□可以达到更好的效果。
可惜现在不合时宜，还有一个碍眼的存在没有彻底解决。
男人分明没将这句话说出来，唐潇却看懂了那有些赤.裸的眼神含义。
脸上莫名发烫了一下，唐潇挪开视线，低咳一声：“该回去了，杀了他吧。”
宁静湖面般的瞳孔中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语气淡得像随意处置路边死掉的一条野狗。
尽管是下意识命令式的口吻，比他高出一些，周身气场都带着桀骜的男人却露出了有些痴迷的神色，他顺从地低下头：“好。”
他牵起唐潇的手，自顾自放到唇边轻轻落下一吻，然后才心满意足彻底转身。
面对那想致自己于死地的邪祟时，神色已经转为冰冷。
园长完全没想到，自己作为邪神的竞争者之一，还是那位旧神的骨血，面对刚刚被触及逆鳞暴怒的黎渡，居然会被压制到这种地步。
身上的麻意还没有消散，这其中也有唐潇的手笔，这也是他在第一次重击中失去反抗能力的主要原因。
如果不是他对那张该死的符纸一开始毫无防备，本不该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原以为只是单纯依附的人类，居然有这种本事。
凭什么黎渡一出现就能够轻轻松松得到所有别人求之不得的珍贵！
园长退下了全部的作为人形的伪装，扭曲的肢体全都展开，细细长长的胳膊和手臂看起来像某种迎风的昆虫，非人的丑陋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张开嘴，毁容的脸上看不清具体表情，只能从语气中感受到了那层出的嫉妒与愤恨：“我才是能够继承旧神王座的人，你只是吸收了天地混沌杂恶才诞生的魂体，这里不该由你支配！！”
他边吼着边自头顶上出现了一顶高礼帽将自己收拢其中，而后以超越声波的速度就想逃离这里，可是还没有完全逃离这个园区之外就被拦住了去路。
黑雾早就在他们刚刚的战斗中，无声无息地包围了整个幼儿园领域。
凡是想离开的，都必须经过这一层黑雾主宰的同意。
死亡的恐惧笼罩下来，园长这时候才知道自己早已没有退路，他躲在礼帽当中大喊大叫，居然开始试图挑拨唐潇和他的关系。
蛊惑本就是每个邪祟都会手段，园长的声音几乎是充满恶意的：“人类，你叫唐潇对吧。”
“唐潇，你真的觉得身边那个恶魔是真情实感对待你的吗，别傻了，他只是想吃了你，等你们离开这里，他第一件事就是吃掉你。”
“你很特殊，你身上的灵气是我见过最重的人类，你会成为他的大补品，当年他差一点就能够成为邪神，却总是差了临门一脚，而你会成为那个契机，成为那个突破口！”
唐潇眼神落了过去，他仿佛真的受到蛊惑一般开始缓缓靠近。
高礼帽中的邪祟说得口干舌燥，却难掩激动继续道：“对，就是这样，你可以选择和我做交易，我不会用花言巧语的感情去困住你，只要我们拥有一样的利益互相帮助就行。”
终于，他走到了高礼帽面前。
唐潇轻叹一口气，没有任何前摇，径直一脚将红色高礼帽踩下来，语气中有些不快：“吵死了。”
躲在高礼帽中的邪祟本就是收缩了自己的骨骼以十分扭曲的姿态才能彻底躲进去，被踩后那些骨骼全都挤兑得更加深入，浑身上下都会像是被巨物反复碾过一般的痛苦。
“你会后悔的！你们都会后悔的！！就算没有我，其他竞争者也已经过来了，你们别想——啊啊啊！”
园长发出惨叫。
然后又被踩了几脚。
他痛得开始神志不清地求饶，完全没了刚刚嚣张的气焰。
唐潇歪头：“怎么让他安静点。”
黎渡轻笑一声，指尖跃去一小团黑雾，飘过去后猛地膨胀开来将礼帽连同本体一起吞了进去。
和其他邪祟的吞噬不同，那高等级邪祟甚至来不及发出声音就这样彻底消失在了他们眼前。
他贴近了自己心爱的人类，语气很低：“不害怕吗？”
正饶有兴致观察黑雾的唐潇不明所以，瞥了他一眼：“怕什么？”
“他说得没错。”黎渡大大方方将自己的欲.望展露了出来，“我一直想吃了你。”
“这样我们就能够永远在一起。”
他对唐潇的情感很复杂，以至于一开始将食欲和爱意全都糅杂在一起。
但不可否定的是，过于扭曲的爱之下，占有欲也达到了顶峰，以至于他有过将对方彻底融入自己骨血之中的冲动。
他是畸形的存在，所以连情感都是狰狞的。
黎渡低头吻在了唐潇的耳侧，爱意绵绵的同时绷起的青筋显示着他一直在克制着什么。
周围的黑雾也在此刻大肆浓厚了起来，叫人几乎要看不清周围。
突然，他的脸被轻柔地触碰了一下。
轻轻地被捧了起来。
一如之前那样，唐潇平静的眼眸中再次倒映出他有些阴翳的脸。
“我也爱你。”
人类弯起眼睛，轻声对于他刚刚所展露的一切做出最真挚的响应。
我也爱你。
黎渡看着他, 瞳孔的颜色似乎比平常深邃许多，浓烈的情感在其中不断翻转着。
但最终他也只是克制地垂下头, 被驯服的鹰犬一般, 露出最脆弱的部位。
他的人类，喜欢他所有样子。
这样就够了。
园长死后，红雨不仅没有消失, 反而下得更大了几分, 天空云层之中时不时发出一些闪电的气息。
彻底落败的园区变得寂静，地上还有一滩滩没有被冲干净的黑血，分明是刚刚才留下的，却像是已经在地上干枯了许久，带着一股难闻刺鼻的气味。
而先前热闹的场景, 满园的学生和老师似乎都只是幻觉，只剩下现在荒芜的现实。
“我们必须送那三个幸存下来的小孩回去。”唐潇目光投向藏着小孩的地方。
陆则妹妹已经烧得失去意识，再拖下去就算不会把内脏烧熟了，即便是捡了一条命回来也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
“暂时走不了。”黎渡伸出手摸了摸了他头顶上乱翘起来的那撮呆毛。
唐潇掀眼：“嗯？”
“这场雨是他故意下的，范围很宽早已超出了他的鬼域。”
唐潇心中隐隐跳了一拍：“你的意思是？”
黎渡：“他在告知其他邪神的候选者，我在这里。”
男人的语气十分平静，好似在告知今晚的天气。
眉眼间却已渐渐笼罩出阴戾, 视线投向另外一个方向，漫不经心间将外溢出的一丝杀意收敛起。
即便是风轻云淡，唐潇也明白其中利害。
黎渡说过, 他是在旧神陨落这个世界震荡不安时诞生的，生来就是为了成为新神。
其他对那万鬼王冕有着执念的高级邪祟自然要集火针对他。
新神不立, 他们永远都有机会。
唐潇没有参与过黎渡曾经的那段过往, 却也能想象出来那群卑劣之物会做出什么。
黎渡对成神不感兴趣，也厌烦这个世界和无止境的斗争, 最后才选择了离开。
可是仅仅是短短三年，失去了大规则管理的那群邪祟已经开始将手伸到他们的世界。
唐潇抬头往上看了看，在原本该挂着太阳的位置变成了一个个黑洞，总共十三个黑洞，代表着连接现实世界的十三个通道。
其中几个通道已经被撕裂得边缘出现虚化。
也许随着时间的推移，边缘界限会彻底消失，两个世界开始融合。
对于现实世界来说，那将是一场巨大的噩耗。
可是那和黎渡没有关系，他不想强迫黎渡去做任何牺牲，所以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请求都不会有。
唐潇：“我们先想办法离开这里，出去后再进行商议，特殊管理局那边……”
“不用。”黎渡第一次没有让他把话说完，语气分明是平和的，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天然定夺感。
“我会为了你成为新神。”男人俯身在唐潇眼尾处落下一枚吻。
他爱极了唐潇的眼睛，像是含了一汪湖水的清澈，每次情难自禁总是会啄吻眼角，好似可以让坠入地狱的灵魂得到暂时的救赎缓解。
唐潇没有避开他那赤.裸的偏执欲望，大大方方的歪头：“那么我该用自己和你做交易吗？”
这幅模样好似天真到，即便是黎渡现在想吞噬他的血肉，他也会张开手平静地迎接死亡到来。
对爱人的纵许，揭露着这平静外表下的疯意。
黎渡闷笑一声，声音沉沉像浑厚中带着透的古法乐器，那双因为锋利而总是让人忽略美貌的灰绿眸中将自己的人类映照得十分清晰。
男人一字一字轻声开口，说出来的话却病态到了极点：“我要你握紧了，那条把我栓在你脚边的狗链。”
唐潇没想到看起来食欲和爱欲在交织扭曲挣扎着的人最终居然将所有主动权交给他。
沉默的氛围在空气之中短短流转了一瞬，几秒后长相俊秀的青年就笑了，总是让人惊艳的黑眸中传递出一个信号。
唐潇弯着眼睛：“好。”
他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了黎渡的喉结，像是猎手收紧捕网一般缓缓用力，却在让人感到不适之前停住，素白的手很快抽离。
宛若调皮的猫伸出手来逗弄蝴蝶，在你即将摸到它的时候，甩着尾巴就不见了。
唐潇唇边还带着笑意，说出来的话却冷冰冰：“如果你失控了，我一定会……”
他没有将话说完全，只是眨了眨乌溜溜的眼睛静静看着他。
黎渡眼神一点点变暗，呼吸沉重了几个节拍又恢复寻常不漏山水的模样：“嗯。”
唐潇皱了皱眉：“我们可以留下，但三个小孩需要先送回去。”
“还有一个办法可以将他们送走，但是我不知道你是否会信任这个东西。”黎渡看向了唐潇的手腕。
顺着他的目光，唐潇举起了手，一开始差点以为他指的是手串，愣了一秒后才意识到，男人指的是手串里的鸽眼。
鸽眼在手串中惊叫：【谁？我？！】
自从他们来到这个世界后，鸽眼就变得异常安静。
在刚刚打斗的过程中，更是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从未出现过的样子。
这群邪祟憎恨所有会压在他们头顶上的存在，对旧日的邪神亦是如此，如果被知道这里还有散落的一颗邪神眼球，哪怕是分身，它也一定会成为香饽饽被吃掉。
它从未想过黎渡的身世是如此，惊慌的内心又多了一丝别样的情绪。
从来没有过这种情绪让它感觉浑身都胀胀的。
唐潇敲敲手串。
鸽眼连爬带滚就出来了，一秒也不敢多耽搁。
唐潇若有所思：“你可以穿梭于二界之间？”
对哦，他怎么差点忘了这事。
其他邪祟到了人类世界也许是意外被天顶上的黑洞吸附，可鸽眼作为邪神的眼球，它保留了对这个世界的记忆，并且在一点点全部苏醒想起。
它必然是自己自主离开的。
当初可以离开这里逃到现实世界妄想称王，现在自然也可以离开。
鸽眼愣了愣：“可以……但是你们真的要将人类小孩交给我？”
那种别扭的情绪再次涌了上来。
它觉得眼前的这两个人真是很奇怪，一个分明可以吃了自己提升能力，却毫无念想，另外一个则以人类之躯和它相处了这么久，从未对它产生过害怕厌恶的情绪。
好似它和他们都一样，是个有思想的个体，而不是作为分身或是邪神的一部分，只能坏事做尽。
鸽眼不知道这种情绪名为感动，它难受得想原地打转，却又感受不到痛苦的存在，只能无措地待在原地。
唐潇有些奇怪它这幅模样，差点一巴掌拍了上去：“帮不帮忙？”
这个世界将迎来一场新生，同时也是浩劫。
